甲骨文字與“六書”

“六書”是根據(jù)文字變化規(guī)律總結(jié)出來的表示六種字的一種漢字結(jié)構(gòu)規(guī)律。甲骨文出土后，許多學(xué)者運用“六書”理論分析甲骨文。事實證明，六書理論之于甲骨文，有合有不合，我們要運用六書來分析、考釋甲骨文，但不能用六書生搬硬套。

漢字的結(jié)構(gòu)規(guī)律，前人總結(jié)有所謂“六書”。并非先有“六書”然后依此造字。造字是自發(fā)性的，直至普遍應(yīng)用后，才歸納出六條規(guī)律?！傲鶗敝Q，最早見于《周禮·地官·保氏》:“保氏掌諫王惡，而養(yǎng)國子以道，乃教之以六藝:一曰五禮，二曰六樂，三曰五射，四曰五馭，五曰六書，六曰九數(shù)?！弊钤绲哪夸泴W(xué)家，西漢末年的劉歆在《七略》中提到“六書”細目，其次序是:象形、象事、會意、形聲、轉(zhuǎn)注、假借。之后東漢班固《漢書·藝文志》、鄭眾《<周禮·地官·保氏>注》都提到六書問題，但也只是排列名稱，并未做理論上的說明。許慎《說文解字》則對六書的內(nèi)涵做了扼要的分析。三家所謂“六書”的名稱與排列的次序也有不同。

班固:象形象事象意象聲轉(zhuǎn)注假借

鄭眾:象形會意轉(zhuǎn)注處事假借諧聲

許慎:指事象形形聲會意轉(zhuǎn)注假借

后人在闡述六書理論時，多依朱宗萊的主張，從許慎六書的名稱而遵班固六書的次序，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轉(zhuǎn)注、假借。許慎以后，“六書”便成了中國文字的基礎(chǔ)理論，分析字形，總離不開它。甲骨文出土后，很自然地產(chǎn)生了“六書”理論是否適用于甲骨文的問題。今依“六書”的理論看一看甲骨文中是否都已具備。

一、象形

許慎《說文解字·序》云:象形者，畫成其物，隨體詰詘，日月是也。

甲骨文中保存著許多象形字，但已不是純粹的圖畫性質(zhì)，已逐漸線條化、符號化了。今觀甲骨文字的象形字，(日)、(月)等取天象，(木)、(禾)等象植物枝干，(刀)、(女)象征人體，(羊)、(鹿)取動物。這些字是以簡略的線條形象地勾勒出客觀實物的主要特征，或象全形，或僅以部分代表其全體，加以強調(diào)，使之與其他的象形字相區(qū)別。正如容庚《甲骨文字之發(fā)現(xiàn)及其考釋》一文所說:“羊角象其曲，鹿角象其歧，……且也或立或臥，或左或右，或正視或橫視，因物賦形，恍若與圖畫無異。”①總之，甲骨文的象形是抓住特點，使人一看便知道它所代表的某一物體，已是把事物簡化后作為一種語言的符號。

二、指事

《說文》:指事者，視而可識，察而可見，上下是也。

在象形的基礎(chǔ)上添加一定的符號以表達比較抽象的概念，反映無形可象的較復(fù)雜的事物，這便是“指事”。甲骨文中這類字也有不少。“視而可識”類似象形，“察而見意”近于會意(王筠《文字蒙求》語)。如母作“■”，在女字上加兩點，指其胸部雙乳，示女已長成，可為人配(母有匹配意)，亦用以指已生育過的女子。以“一”為水平線，再以一點指其上或下，即為(上)(下)，稍變其形則為“、”。另如“天、末、本”等，都是指事字。于省吾《釋古文字中附劃因聲指事字的一例》指出:“上下二字以及一至九的記數(shù)字都屬于抽象指事?！甘伦值臉?gòu)成，有的連一個獨立偏旁也不具備，而由極簡單的筆劃所構(gòu)成，這是原始的指事字，有的僅有一個獨立的偏旁，而附以并非正式偏旁的極簡單的筆劃以發(fā)揮其作用，這是后起的指事字?！雹谟谑显谠撐闹衅饰龅摹案絼澮蚵曋甘伦帧庇小皷|、重、夕、百、尤、弘、世”等字。

三、會意

《說文》:會意者，比類合誼，以見指□，武信是也。

甲骨文中會意字非常豐富，也最富于表現(xiàn)力。甲骨文中有武無信，《說文》謂:“止戈為武”。甲骨文“武”作■從戈從止會意，本義當(dāng)為征伐。余永梁曰:“從行從止，從戈操戈，行于道上，武也?！雹厶铺m也認為從戈從止，無停止意，而為荷戈而行，有威武雄壯意。甲骨文“明”作■，日月相照也。又有一“明”字作■，月光照在窗上，均會意字，且富詩意。這些字的意思是通過組成該字的各部分象形字匯合起來表現(xiàn)的，是約定俗成的。

四、形聲

《說文》:形聲者，以事為名，取譬相成，江河是也。

形聲與會意一樣，這也是在象形、指事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新字的方法。按許慎下的定義，一個形旁(以事為名)、一個聲旁(取譬相成)，結(jié)合在一起就是一個形聲字。以原有的形聲字做形旁或聲旁，再另加聲旁或形旁，又可造出新的形聲字，且同一形旁可組成一系列不同聲旁的形聲字，同一聲旁也可組成一系列不同形旁的形聲字。如此形聲相益，不斷孳乳，文字數(shù)量便愈益增多。形聲字在漢字總數(shù)里占了絕對的壓倒一切的優(yōu)勢，但在甲骨文里，這種優(yōu)勢尚未顯示出來。

五、轉(zhuǎn)注

《說文》:轉(zhuǎn)注者，建類一首，同意相受，考老是也。

所謂“建類一首”徐氏《系傳》曰:“老與耋耄皆謂年老意，是為同類，與耋耄諸字，其形皆從老，是老為一類之首也。”所謂“同意相受”，段玉裁注云:“謂意旨略用，義可互受?！币嗉醇椎扔谝?、乙等于甲，轉(zhuǎn)過來互為注解，或以這地方的字結(jié)實別地方的字，這是因為各地方言收羅在文字中日益增多，需做必要的注釋。甲骨文中這類字較少見?？迹坠俏淖鳌?《殷虛書契(前編)八卷》2.2)。老，甲骨文作■(《殷虛書契(前編)八卷》4.52)。

六、假借

《說文》:假借者，本無其字，依聲托事，會長是也。

社會發(fā)展，文字不夠用了，于是“依聲托事”，即語言中某些詞有音無字，借用同音字來表示，但是假借字只能作音符，字的形狀不相似，即借用象形字之聲，來表示同音的其他事物或動作的符號。既經(jīng)借用之后，則原來的形狀便失去了意義，而變成了一種同音的代替字。如甲骨文“鳳”借為“風(fēng)”，字形仍作“■”(風(fēng))。父，甲骨文作■，表示斧拿在手中，以斧借為父。另有“不、勿、弗”等，都是本有其字。但也有同音通假，嚴格說與本無其字的通假字不同，可習(xí)慣上也稱通假。

甲骨文出土后，許多學(xué)者運用“六書”理論分析甲骨文，結(jié)果認出了許多與《說文》形體不同的新字。事實證明，“六書”理論對于分析和考釋甲骨文還是有用的。這是因為小篆畢竟是由商周文字演變而來的，承先啟后，有形體結(jié)構(gòu)上的局部變化，并不牽涉到文字性質(zhì)和發(fā)展階段的根本問題?？傊坠俏牡陌l(fā)現(xiàn)，為研究“六書”理論和探索造字本源提供了比《說文》更為古老而可靠的資料。但甲骨文字畢竟不同于小篆，畢竟比小篆早了一千多年，所以，如果將對小篆的分析原封不動地用之于甲骨文，就難免碰壁、失敗。如果根據(jù)對小篆的分析而到甲骨文中去找相應(yīng)的字，就有可能找不到或者找錯，從這個角度看，說“六書”理論不全適用于甲骨文，也是可以的。例如辰巳的巳，小篆作■。《說文》謂“巳也，四月陽氣巳出，陰氣巳藏，萬物見，成文章，故巳為蛇象形。”午字小篆作■，《說文》謂“牾也，五月陰氣午逆陽，冒地而出，此予(與)矢同意?！睂O詒讓根據(jù)這些說法到甲骨文里去找“巳、午”兩字，就找不到，因而說“巳、午兩字獨未見”。殊不知甲骨文“巳”與子女之“子”同形，做■或■，“午”象繩索交午之形作■，雖然都屬象形，但與《說文》所云可謂風(fēng)馬牛不相及。其次，小篆中的形聲字在甲骨文時代往往是會意字，如以六書理論去套甲骨文，希翼找到從某形、某聲的相應(yīng)的字，也難免徒勞無功，如“沉、埋、聞、獲、育(毓)”等字便是其例。其中的“沉、埋、聞、獲、育”諸字經(jīng)前人考釋，已有定論。會意字演變?yōu)樾温曌郑俏淖职l(fā)展過程中的一個規(guī)律，了解并掌握這一規(guī)律，有助于正確理解和考釋甲骨文字。另一方面，甲骨文中有的字又有幾種寫法，在六書中分屬于不同的類別，如“天”即為突出一例?！墩f文》:“天，顛也，至高無上，從一，大?！笔菚庾?。但甲骨文“天”作■、■諸形，既有象形，又有指事。王國維說:“古文天字本象人形，……卜辭、孟鼎之■、二字所以獨其首者正特著其所象之處也。殷虛卜辭及齊侯壺有作■，則以一畫記其所象之處”，“故■為象形字，■為指事字。篆文之從一大者為會意字，文字因其做法之不同而所屬之六書亦異，知此可與言小學(xué)矣?！雹茉俅?，六書也并不能解釋所有的甲骨文字?！都坠俏木帯犯戒浂Ь虐偎氖抛郑行┦强舍尩?，有的是已釋而有爭議的，但大量的是目前無法解釋的，其所以無法解釋，固然是因為孤文殘辭，只出現(xiàn)一二次，缺乏上下間的語言環(huán)境，現(xiàn)無從考索;也由于其結(jié)構(gòu)古怪，根本無法用六書來分析。其實，即使已考釋論定的字，也有六書所不能解釋的，如于省吾所指出的獨體象形字而帶有聲符這一現(xiàn)象，就不是六書所能圓滿解釋的了。⑤

總之，六書理論之于甲骨文，有合有不合，我們要運用六書來分析，考釋甲骨文，但不能用六書生搬硬套，削足適履。

注釋:

①1924年3月北京大學(xué)《國學(xué)季刊》1卷4期.

②《甲骨文字釋林》中華書局1979年版.

③《殷虛文字續(xù)考》刊清華研究院《國學(xué)論叢》1卷4號，1928.

④王國維《觀堂集林》卷六《釋天》.

⑤詳見于省吾《甲骨文字釋林.釋具有部分表音的獨體象形字》.

(作者簡介:周娟(1978-)女，重慶人，碩士研究生，現(xiàn)為重慶南方翻譯學(xué)院國際文化交流學(xué)院教師，研究方向:文字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