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手機上那個陌生的號碼時,我以為是上周應聘的公司,或者是哪個換了號碼的同學??蓪嶋H上,對方是一個沉穩(wěn)的女聲:“你好,我們這里是省血液病防治中心……”
其實我自己都忘了有這么回事了:那年學校組織獻血的時候,血液中心正在做捐獻造血干細胞的活動,就是在獻血的同時填寫一個表格,表示愿意將血液資料留在干細胞庫里作為備份。好多同學當時都簽了這個同意書,我也不例外——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掛上電話,我的腦子里還回蕩著電話里的聲音:“是這樣的,您的血液和我們的一個患者初步配型成功,能請您抽空到我們血液中心來一趟,做個進一步的檢查嗎?”
那天晚上我查了一個晚上的資料,簡單地說,捐獻造血干細胞要通過一個特殊儀器,把全身的血都從這儀器里過一遍,提取出干細胞——提取出來的這些干細胞就是移植給配型成功的白血病人使用的??稍捳f起來簡單,看完這些資料,我只覺得非常后悔,后悔好好的干嘛簽那個同意書。全身的血都出來過一遍,過程中萬一哪里出了紕漏該怎么辦?我為什么要冒這樣的風險,為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關上電腦我已經作了決定,就當這事沒發(fā)生過。我關了手機,努力把腦海里亂七八糟的思緒和一點點的雜音清除掉,讓自己快一點睡著。后來的兩個星期,我的手機上又響起過那個號碼,可每次看到,我都由著它不斷地閃啊閃,把聲音關掉,直到它變成一個未接來電。我每天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奔波,找一份屬于我的工作。路過營業(yè)廳時看到新出的電信服務正在搞優(yōu)惠,于是我辦了新的號碼。把手機卡從電話里拔出來時,我只有一種松快的感覺,是的,現(xiàn)在這個電話再也找不到我了。沒過多久我找到了工作,一切都上了軌道,我開始打算買一套屬于自己的小房子,還想找一個高高帥帥的男朋友。
春天開始,我常常感到耳鳴、頭暈,去醫(yī)院檢查時,醫(yī)生告訴我,我得了聽神經瘤,手術切除就可以了,但是可能會有短暫的耳聾現(xiàn)象。
我在醫(yī)院里住了三個星期,手術剛結束時只能把沒開刀的一邊耳朵轉向說話的人努力聽他們的聲音。手術前的極端惶恐、手術后的痛楚、等待時的寂寞,我只有到了這個時候才深深了解。而我好歹還在痊愈的過程中,而那些不那么幸運的人呢?
我的病房樓上就是血液病房。有一次我繞過那里,看到那么多病人,尤其是孩子,沉默地躺在床上,而他們的家人一語不發(fā)地坐在旁邊,空氣里滯澀的絕望都足夠把人擊倒。護士們告訴我,內地往往沒有完善的干細胞儲備,等待臺灣或是海外的配對希望非常渺茫,而前幾年開展的普及干細胞庫的工作又不順利。聽這些話時,我除了沉默、慚愧,不知道還能有什么別的感受。干細胞捐獻者其實是非常安全的,更何況我當時的情況只是初步配對成功,后面的幾個關鍵點都還沒有確定,即便這樣,我已經驚慌失措地逃跑了。那個當時也許有微妙的一線生機的人,他的希望,是在我手上被掐斷的嗎?
辦完出院手續(xù)那一天,我打聽了血液病防治中心的地址,準備用最快的時間重新去登記我的資料。這一次如果需要,我不會再有任何退縮。
(許麗萍摘自《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