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又懷上身孕了。
特別是聽到香兒跑來告訴她,三奶奶生了個丫頭。梅玉瞇著眼睛笑了。她有一年多沒這么笑了,老爺自從她過生日那夜留下一回,就再也沒來過。老爺早把香火燃在了三姨太身上。
老爺,氣得又摔了一盆花!香兒端起一盤櫻桃對梅玉說。
梅玉撿起一顆櫻桃,只瞧了一眼就放下,說,早上還鮮靈靈的,還沒過午咋就變蔫了呢?
再新鮮的水果也不撐擱唄。香兒接話說。
梅玉嘆了口氣,唉,女人就是這鮮櫻桃,上午還被老爺捧在手心里,下午要扔都來不及了。
梅玉當年是浞河兩岸當紅的頭牌花旦?,F(xiàn)在是胥家的二奶奶。
胥家富甲一方,商鋪十余家。良田百余頃。只是守著偌大的家業(yè),眼見就斷了香火。
本來胥家到了老爺這里就是獨枝單傳,老爺一再指望人丁興旺。孰料。連娶了三房太太,仍舊沒生出個兒子。
沒出幾日,老爺來梅玉這兒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積在臉上的陰云也漸漸散開。
梅玉讓香兒找出那只金鳳釵。那只金風釵是老爺當年給梅玉的聘禮,據(jù)說是從皇宮里傳出來的。梅玉后來只戴過兩次。一次是跟大奶奶斗氣,一次是三奶奶過門?,F(xiàn)在梅玉又把它插上發(fā)髻,招招搖搖的金風襯得梅玉的面門亮堂堂。紅彤彤。
梅玉又開始得寵了。她頭上插著一只偌大的金鳳釵,前院后院進進出出,就像剛剛被冊封的皇后。就連香兒,走起路來也是扭啊扭啊,招的一幫丫環(huán)背后眼饞。
梅玉的身子已經(jīng)很重了。只是香兒的神色卻越來越倦怠。大不如以前細心周到。
其實,梅玉早就覺察出什么。
梅玉一進胥家,挑中了小嘴伶俐的香兒做自己的丫環(huán)。才幾年,這丫頭竟然出落得花骨朵了般水靈。
有天夜里,梅玉起來小解,發(fā)現(xiàn)老爺沒在自己身邊。許久,才從香兒的屋里,像只偷腥的貓悄悄溜出來。梅玉躺在床上,半瞇著眼,沒動聲色。
一天,香兒剝了一個桂圓遞給對梅玉,囁嚅半天,大著膽兒說,二奶奶,我跟你明說吧,我也懷著老爺?shù)姆N。老爺說了,只要我生了小子就讓我做四奶奶。
梅玉早就料到有這一手,老爺急眼了,現(xiàn)在是遍地撒種。
恭喜你啊,妹妹!梅玉聽香兒說完一點也沒有生氣,滿臉含笑,笑得是那么貼切自然,一點也不像裝出來的。
香兒瞪大眼睛,有些疑惑地盯著梅玉。
梅玉上前握住香兒的手,說,在這個家里哪還有知冷知熱的人啊,不就是妹妹你嗎?
香兒沒想到梅玉這么通情達理,臉色羞紅一片。
香兒的身子也開始顯山顯水了。梅玉就跟老爺另要了一個丫環(huán),伺候自己。老爺自是高興。梅玉又要來廚師,專門調(diào)劑兩人的胃口。香兒很是感激,說自己有福遇上二奶奶這么個好人。
香兒好像反應得厲害一些,總是嘔吐。梅玉是過來人,對香兒說,妹妹,定是懷的小子!香兒輕撫著鼓凸的肚子,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控制的喜悅。
梅玉就端上一碗湯,對香兒說,妹妹,這種湯很補的,喝點吧!
香兒有些感激地接過。梅玉望著香兒一匙接一匙慢慢喝下。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一碗湯喝下,香兒接過丫環(huán)遞上的手帕,擦擦嘴回味著對梅玉說,二奶奶,這湯真好喝!
梅玉微微點了下頭,說,好喝,就讓廚子天天做!
湯好喝,香兒喝的都上癮了,連著喝了半個月。只是香兒的勁頭大不如從前,變得一副臉色蒼白,四肢無力的樣子。與精神飽滿的梅玉比起來,香兒簡直成了被吸干了養(yǎng)分的老地瓜種。
有一天夜里,梅玉睡意正酣,忽聽香兒房里傳出疹人的喊叫。梅玉慌忙披衣跟丫環(huán)跑進屋里,就見香兒惶惶失色地抱緊雙腿,團坐在床上,雙腿間血紅一片,都流到褥子上。
香兒小產(chǎn)了。香兒哭了好幾天,梅玉也陪著哭。
沒了孩子的香兒衰老得很快,瞬間的工夫就變成了一坨老干巴面。老爺再也沒有興趣看香兒一眼,天天守著梅玉,守著梅玉的肚子。
香兒又成了丫環(huán)。只是變得遲鈍了,還時常丟三落四。
一早,老爺出去遛鳥。梅玉喊香兒給她找一雙繡花鞋,磨蹭了老半天,香兒卻搬出了一個紅木匣子。
梅玉此時正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喝茶,一口熱茶剛咽下。一見香兒懷中抱的紅木匣,臉色瞬間變得灰白,她還沒來得及喊一聲,紅木匣就砸在了她的肚子上。
香兒被腳底痰盂絆倒了。
紅木匣從梅玉的肚子上落到地上,摔開后散出一些首飾夾雜著一包藥粉。
梅玉捂著肚子,在地上翻滾著,呻吟著,臉上滲出豆大的汗珠。
產(chǎn)婆被請來,很快梅玉生下一個男孩,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孩子,就閉上了眼……
數(shù)日后,胥家張燈結(jié)彩,鞭炮齊鳴,前來慶賀的人們絡繹不絕,老爺站在大門前拱手笑臉相迎。
荒涼野外,香兒披頭散發(fā),抱著一個繡花枕頭,瘋跑進墳地。圍著一座新墳邊跑邊喊,二奶奶死了,孩子是我生的,是我生的,我是四奶奶!
(責任編輯 何 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