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廣播電視大學 夏 強
一種默契:只有在暗夜,那株桃樹才浮現(xiàn)。
無邊的春夜中有獲救之樹。那株桃樹,像燒開的水,鼓出許多桃花。四周的氣息,有點燙,你的血液流速加快。小小的花瓣邊沿蕩漾著月光的銀色。
桃花開放,花瓣和花蕊形成不斷變化著的圓錐體——花瓣卷曲著向下,花蕊像銀繩被什么手提著。你抬頭看天,無邊的黑暗涌來?;ㄩ_,其實就是那些圓錐體在移形換位。
想象真真實,在暗夜中,想象一樹桃花的開放,你走進自己的身體。
一束光柱,透過明瓦,照著廳堂里的他。離開塵世十年,他還是那件中山裝,褲腳有點毛,身子也沒有發(fā)福。一身不吭,整理十年都沒有用過的農(nóng)具,偶爾,他抬起不再熟悉的臉——那臉,像陰雨天的梨花,一團白被無邊的暗色涂抹。幾十年的肺病,還沒有治愈。
還是有些咳嗽,像井水淹住落入其中的石塊。發(fā)白的手掩住嘴巴,他害羞地看看四周。墻壁有點微燒,水珠冒出墻角,亮晶晶的。紫木的窗欞,越發(fā)黑亮。
不遠處,無邊的油菜花潑泄最后的金黃。
土地已經(jīng)松軟。
剛開始,世界是圓柱形的黑色,沉重,冰涼,我的身體也該是黑色的。慢慢的,耳朵讓我重新打量世界。護士的腳步,細碎而且凌亂,像畢加索那些天馬行空的線條,抽象里拱出具象的病豆芽。像冬日陽光下拔出的白蘿卜,老婆的鼻息,干凈、圓亮。我知道,她進病房前已經(jīng)搓去呼吸中白蘿卜的臟泥塊。
口傳的某個風景區(qū),草色遙看近卻無,舟車勞頓后,其實沒有風景,領導的熱切關懷也是這樣。這個時候,世界就是聽到的,風聲、空氣摩擦聲、空調(diào)轟響聲、腳步聲、隔壁床位病友忐忑不安的心跳聲融匯一壺半開的水,小小的氣泡從我心里不斷鼓出。
黑夜,像笨熊的行走,一些燈光迷蒙招搖,與我無關。躺在藥水味的病床,世界旋轉(zhuǎn)黑色,酸桑葚味的黑色,涂上我冰涼的想象。
我只想看看已經(jīng)忽視十五年的星空。真誠愿望的低氣壓抑住翻飛的胡思亂想,像身上的溫度計包裹住水銀柱,我沒有發(fā)燒,只是視網(wǎng)膜暫時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