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燒焦的女人

四川 寒 雁

金色的河流

一

一彎金色的河流，璀璨幾度斜陽。

水聲浩渺而來，在遙遙的呼應(yīng)中，輕風(fēng)碾過冬的衣裙。

佇立河畔，我最初的眼眸，迷離一個久遠的傳說。一匹金馬，為追尋自由，四蹄如飛，踏破多少天涯風(fēng)塵和漫漫迷霧。

馬蹄過處，大水泱泱！

二

從白天到黑夜……

從彷徨到追索……

金色的河喲！你為什么要這樣深情纏綿地唱吟？又為什么要這樣永無休止地掙扎？

你是在嘆息世態(tài)炎涼紅塵若夢嗎？

抑或是在譴責(zé)人世間的爾虞我詐和爭斗屠戮？

可有一葉扁舟在你深沉的河床執(zhí)拗地穿梭,傾聽你的獨白？

可有一位孤獨的行者依你而息，并在最黑最黑的夜里為你彈奏悲涼的安魂曲？

三

金色的河喲！

你面對的是艱險的來路與莫測的風(fēng)雨。

四

我給你一把開山斧，你闖關(guān)吧。

我給你一腔滾燙的血，你燃燒吧。

我從未見過像你這般緊緊依傍大地而不離不棄的沉思者，也從未見過像你這般潛入思想的深淵而勇往直前的開拓者。

五

暮靄從遠山彌漫而來，原野一片靜寂。

只有你孤獨的身影流動著，如一條巨大的靈蛇在曠野里緩緩舒展。那靜穆的美，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傾慕與敬畏……

我知道你來自亙古和遠方，跋涉在渺無人跡的蠻荒之鄉(xiāng)。你蹣跚的腳步和回眸一笑，只為情傾大地夙命難移而陷入永恒的相思。金色的河喲，請把你的情愛留給大地吧，我知道你屬于人類，造福人類，你是一個感天動地的千古情圣！

四

或許，河堤只是約束你自由的一種概念，但我更喜歡你奔流直下放蕩不羈的本性，喜歡那水、那魚，那河底的水草、河灘上的鵝卵石以及那風(fēng)中飄飛的花絮和來來往往的生靈。在洶涌的浪濤澎湃之時，愈發(fā)顯出你生命的張揚和對自由世界執(zhí)著的探尋。

我給你一腔滾燙的血，你咆哮吧，抖落一身風(fēng)霜，跨過這片原野，翻過山去……

知遇之河

一

河水從山埡上漫過來。

水魂喚著雁兒的名字，那聲音濕濕的暖暖的野野的辣辣的，令我在迷茫中突然止步。

接踵而來的水聲頃刻在天空飛翔，如醉如癡的聆聽中，你正一頁一頁批閱我的詩稿，以令人震顫的濃情浸潤我的靈魂和肉體。

你來了，我的知遇之河，我生命世界里唯一的幽靈，我為你祈禱了整整一個世紀！

二

因為太多次夢見水，以至于你成了我流動的大夢和飛翔的生命。

迎接你的來臨，是我別無選擇的宿命。

我是何等驕傲的一個女人啊，多年來，一直在孤獨和貧困中恪守女王般的高貴。如今，我掙脫了身上所有的束縛，只為你，只為你，我成了一個平平常常的小女人。

我的知遇之河喲，一個水做的女子，是如此深情地仰視著你！又是如此貪婪地迷戀著你！

三

河水從山埡漫過來，泛濫著我永生的秘密。

這條我整整等待了百年的河啊，我該用怎樣的姿態(tài)，融合你天地間奔瀉而燃燒的激情？

跨過漫漫長夜，跨過橫亙千年的沙漠，我虔誠地俯身親吻著河床，親吻河畔挺拔的刺槐。

雙手捧起清粼粼的河水，沒有比這更真實而神奇的觸摸，沒有比這更溫柔而狂放的呻吟，沒有比這更悠遠而現(xiàn)實的親歷，沒有比這更蔚藍而深邃的夢境……

四

在你深情而熱烈的唱吟中，我脫口而出的那些零散的句子，最后被你一字一句地精心整理成詩。

我的知遇之河喲，以滿腔的熱血燃燒你，以蝕骨的柔情折磨你，以神性的光輝普照你，以人性的謙卑崇拜你！

在最黑最黑的夜里，誰能阻擋心的遠行？

我百年前就該出現(xiàn)的河??！即使前方是冰凍的峽谷，即使前方是魔鬼的樂園，我也要和你共同努力，用滴血的軀體和心靈的偉力去破譯天堂和地獄的密碼。

五

我的知遇之河喲，我對你的傾慕已超越于男女情愛之上，還有什么力量能借助道德的利刃將我從你身邊分離？你是我尋找的另一半自己，我們的相互唔臨，就是讓神也懼怕的一撇和一捺！完稿于2010年2月3日

相 聚

許是那年七月，我們的相聚觸犯了天條。上帝在一怒之下，將我們一個貶為太陽，一個貶為月亮，并詛咒500年才能夠相聚一次。

多少個輪回？在時空的赤道滑行。從黑暗中來，到白云中去。

我的全身披滿了燃燒的巨焰，千萬只詛咒的魔影帶著上帝的意志，游弋在赤道之外， 對廣闊的天宇虎視眈眈……

月亮，我永遠的戀人！你懷著怎樣冰冷的落寞，把相戀的癡情埋在深深的地心？又懷著怎樣錐心的傷痛，旋轉(zhuǎn)到了地球的哪一個角落？

對你與日俱增的思念，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難道，命運注定要讓我在這赤道上空，高高在上地獨自走向枯萎和死亡？

就這樣，我茫然無助心無旁騖地望著空中。

整整一個季節(jié)，我都堅持一種固有的姿勢，雙手拼命地抓開流動的白云，我看見闊別多年的月亮，僵硬而艱難地圍繞在地球的邊緣，那沉重的雙腳猶如雪地兩座枯城，在永恒的黑暗中凄然而孤寂地搖動……

閉上雙眼，我仍然可以聽見你在呼喚著我的乳名，也在呼喚著我們幾世幾劫的海誓山盟！

我永遠冰冷的月亮啊，我的愛是天上火紅色的軸，是火紅的巨輪，永遠的飛翔！

紅色的光帶搖晃，使赤道燃燒，你也感到天空的暈眩了？

你可知道，我多想用火熱的心溫暖你呵！然而，我只能把愛的情愫永恒的燃燒，寂寞的等著這500年的相聚。

更多的時候，我思念的淚水化作傾盆大雨，我燃盡的愛恨化為綿綿白雪。然而，上帝用地球把我們遠遠隔離。我的淚水流成了地球的大海大洋！我的雪花覆蓋了萬年不化的綿亙雪山！

你在寂寞百年的尋找中，能看見地球上我的相思匯成的滾滾波濤，能看見我為你燃盡的一片玉潔冰清嗎？

你來了嗎？你出發(fā)了嗎？

500年的云山阻隔，你是否還記得我當(dāng)年的模樣？

什么樣的艱難，能阻擋一顆心靈的遠行？

全亞細亞的目光，都在遙看著我們珍貴的相聚！

赤道之外，呼聲四起。

太陽在旋轉(zhuǎn)！月亮在高升！

我滿含熱淚，望著你一點一點向我靠近，快啊，快快熄滅我全身的烈火。我已經(jīng)等不及了，一秒猶如一萬年！

即使尸骨無存，即使灰飛煙滅，我也要做你懷里的女人！讓我成為你的心肝，成為你奔流不息的血液……

從此，我們的愛情所向無敵！我們就是彼此的上帝！

讓上帝的詛咒見鬼去吧！讓人類都帶上特制的觀測鏡，見證我們驚天動地的愛情！

2009年7月22日上午9點，在亞細亞和太平洋上方羞澀的天宇中，6分43秒的相擁*，宛若403萬年的纏綿??！

日全食，太陽和月亮，靈魂本質(zhì)的交流和生命真實的震顫！

有誰在天外推動地球？

有誰正高舉觀測鏡偷看？

有誰在奔走相告，焦急呼喊……

生命！愛情！責(zé)任！

聽到這撕心裂肺的呼喊，我們哭了……

我們深深知道，萬物在互相吸掠、焦枯、死亡……

我們多停留一秒鐘，就會給人類多一份災(zāi)難！

如果天空失去了太陽，世界將在黑暗中走向冷酷和邪惡！

如果天空失去了月亮，宇宙將在驚慌中走向混亂和不安！

如果天空同時失去了太陽和月亮，生命將在枯萎中走向死亡和毀滅！

親愛的！又是我們分手的時刻到了……

不要哭泣更不要難過，天上人間，我們的分離驅(qū)散了萬物的愁顏！

你是偉大的。

如果你沒有忍辱負重情系萬民的博大愛心，如果你不能從生離死別中發(fā)現(xiàn)真愛的永恒，你有什么資格高舉人類賜予的火把，把我再次托舉上了天庭？

燃燒的太陽！冰冷的月亮！

為地球萬物的幸福而犧牲自己的愛情，我們是幸福的，更是值得的！

沒有誰能比我們做得到！沒有誰能夠比我們做得更好！

讓我們都帶著對方的祝福上升吧，那一枚讓全人類驚嘆羨慕的鉆戒，閃爍在黑暗的天宇，是我們百折不撓的愛情見證！

*注：網(wǎng)上查閱，此次日全食最長見食時間達到6分43秒，該點位于東海之上。

順海漂去

親愛的！請允許我再一次抑或是最后一次這樣清醒地喚你。

我最大的幸福就是認識了你，我最大的快樂就是為你寫詩，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出一本詩集，并且，請你為我寫序。

可這一切只能是我永遠的遺恨了，躺在醫(yī)院的病榻上，如躺在無邊無沿的白色海洋。

海里無船，也沒有任何枝條可抓，浪花翻卷滔天的黑暗和潮聲，海底的骷髏正對著我微笑……

狂風(fēng)肆虐，我驚恐萬狀，順海漂去，就是一片茫茫積雪……

你該用哪只手為我合上死不瞑目的雙眼？我的尸體將飄向何方？??！巨浪！

比死亡更可怕的暈眩！比絕望更恐怖的嘔吐！

這是夏天的最后一個日子，我被海浪高高地拋起，又重重跌下。

高傲的頭顱在四分五裂的疼痛中下沉，婀娜的身姿在失去知覺的無力中坍塌。

休克！再次休克！病危告急！

休克！再次休克！病危告急！

誰來救我？誰來救我？我已歇斯底里……

你在哪里？我高貴的愛人！在這生死攸關(guān)的盡頭，我為什么只想起你微笑的樣子？

我寧愿干渴地死去，我寧愿服毒自殺，也不要在這白色的海洋里飄來飄去，接受這最殘忍的凌遲！

“我知道你是堅強的，一定能夠戰(zhàn)勝一切艱難！”

聽女兒念完這條信息，我哭了，可我實在無力等待無力堅持，一秒猶如一萬年??！

順海飄去，我在一點一點地想你，一步一步地接近死亡……

在白色的海洋里穿越浪尖。

面對這暗無天日的滔天巨浪，面對這自始至終相依相隨的一輪山月。

我以生命的最后意志虔誠祈禱：親愛的！是雄鷹你就傲翔藍天，是烈馬你就回歸草原。不要等我于風(fēng)雪之外的盡頭，不要等我于碧草萋萋的莽原腹地，不要等我于那棵曾在佛前開花的樹下……

請原諒！我無法對你信守承諾，原諒我無法再以詩的方式愛你。

順海漂去，我是你西方的海倫，東方的西施。我是你夢中的茫茫大海??！澎湃的潮汐，是我對你永不停止的亡命呼喊！

我掙扎著用生命之光，無數(shù)次把自己點燃，也無數(shù)次把自己拒之門外。

在你精心書寫的每一頁詩里，我流著來自心底的眼淚……

如果我早些明白，是詞的廢墟堵黑了天空，是句的坍塌蒼白了海洋，我會毫不猶豫地把羽毛拋向天空，把肉身歸還給浩瀚的大海。

在妖霧彌漫的夜晚，骷髏的笑聲和海的潮聲四起。

我游蕩的靈魂踏著細腰，淚光般地漫過空洞的長街。

順海漂去，天堂鳥的叫喊如血如泣！

假如我們真的還有來世，我依然是你以詩為媒，以雪為紙，為你寫一輩子梅花詩的女子！

假如我們真的還有來世，就讓我以水為酒，以月光為杯，獨自飲完這一?？嗨?。

親愛的！不要用紙錢來為我送葬，更不要為我的遠去而傷心哭泣。好好活著吧，活出我們詩的質(zhì)量！

也請你一定要忘記我，忘記那夜被月亮笑彎了的酒窩……

聽，天堂鳥在叫喊，骷髏笑聲和海的潮聲此起彼伏。

親愛的！請讓我再一次或許是最后一次這樣親切地喚你，耗盡畢生的愛與精力，我只能用最后的一點點力氣，將愛心捧在你頭頂上的夜空，讓它默默而遙遠地，為你閃著永不熄滅的思慕之光……

飛翔之夢

雪落無聲。

我注定是被這場大雪燒焦的一個女人。

自由飛翔的夢，源自血脈里動蕩不息的叛亂。我常常感到雪花像一把把鋒利的尖刀，肢解著我的頭顱和四肢，剖開心底一切最深的隱秘……

夢在尖叫！靈魂在尖叫！

走了很長很遠的路，被危崖絕壁碰得滿身血污。

無數(shù)次，我赤裸著靈魂，赤裸著肝膽與愛恨。讓春心與春魂在冰天雪地里，開成一朵永不枯竭的紅梅。

無數(shù)次，我取出自己滾燙的心，驅(qū)散魔鬼一樣猙獰的寒冷，照亮森林里一段段迷惘的路。

劇烈的疼痛！殘酷的洗禮！

被飛雪淬煅的心，是超越死亡的鷹鷲翅膀。

被血淚洗禮的心，飛過一座又一座峰巔，向生命的珊瑚和另一顆心靈迫近。

遠去了，母親的叮嚀，戀人的手臂。

遠去了，山脈的脊梁，血流的童貞。

那些在草叢里站立了很久的路標(biāo)，那些嘴里還滴著人血的狼群，是在警示我就此安營扎寨停步不前？還是暗示我繼續(xù)構(gòu)筑海市蜃樓的精神屋宇？

不！草叢的路標(biāo)是前人未終結(jié)的追求與渴望。野狼丟棄的骨骸堆里，凝聚著千百年來女人的憧憬和呼喚。即使尸骨無存，我也不相信——

我不相信女人是來自于男人的一根肋骨！

不相信有只把世界排列得有條有序的手！

不相信天上的神仙和地獄的魔鬼！

更不相信在宇宙深處的某一個角落，有一盞閃耀著金光的阿拉伯萬能神燈！

尋找的路上，我感到一個女人優(yōu)秀的元素在不斷擴張，也感到自我在不斷地消亡……

軀殼的存在和靈魂的虛無，讓我感到自己離人類很遠，離野獸很近。

深深的失落像饑餓的女巫嚙咬著我，跟隨著我走過每一條河流和每一座山岡。

啊！尋找的路上，到處都是解不開的謎團，蒙昧著世界的本原和生命的本真。

但只要一息尚存，我依然要找尋：紅梅掩映的冰雪路；沒有玫瑰沒有佳肴；沒有佛光閃射的菩提樹；也沒有相思啼血的子規(guī)鳥。

苦戀的堅貞，不是為了一場風(fēng)花雪月。

苦求的執(zhí)著，更不是為了一座黃金屋。

茫茫冰雪，深埋多少女人的希望和絕望。穿越陰冷的眼光和人生的誹謗，給心以尋找的真誠和自由吧！我渴望走入另一顆心靈，一個博大的、美不勝收的世界??！我渴求那相知相解的精神之源，如江流滾滾而來，讓我在無限的時間和空間揚起生命頑強的帆。

已經(jīng)疲倦極了，每一根神經(jīng)都負載著一個沉重的世界??！

孤獨！抗?fàn)?！血淚！火焰！

引領(lǐng)我踏進一個遙遠而神奇的領(lǐng)域，許多璀璨迷離的鮮花在感覺中奔馳，戀人斑駁的身影在旋轉(zhuǎn)中清晰，漸次化為一雙真實的翅膀。

無際的長空，物我難分，身內(nèi)的心光和身外的星光交相輝映。我把自己托付在那雙翅膀上，只感到生命在飛翔，血液在燃燒，心在噴射著七彩的云層，深厚而飄渺。

而靈魂深處的詩歌喲，在覺醒，在奔突，在裂變。

詩歌之上，一只透明圣潔的雄鷹，向著更高更遠的天宇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