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艷琳
鐘情于生命體驗的書寫,這是所有優(yōu)秀作家共同的特點,因為生命體驗乃是一個作家經(jīng)久不衰的創(chuàng)作驅(qū)動力,也是作家永不枯竭的藝術(shù)源泉。20世紀中國女性作家們出于一種傾訴的目的,對自己的生命體驗尤其關(guān)注。由于自然屬性的決定,女性承擔著哺育生命繁衍種族的人類使命。這一使命所形成的一種綿遠悠長的女性心理,使女性作家們天生就具有一種對生命的敏感、理解和關(guān)注。當然,對生命的思考和理解首先訴之于女性的生命體驗,以此為基點,才能真正傳達出女性對生命、對自我、對世界存在的感悟與觀照。作為“生育之性”的女性在根本上是母性,首先意味著生命的繁衍和生生不息,她作為生殖之性最接近生命之源。生育被認為是女人實現(xiàn)自我的途徑之一。它是女人生命活力的一種象征,然而生育的選擇對于女人來說無疑也是痛苦的。波伏娃說過,“懷孕是一種豐富又是一種傷害”。①這種悲欣交集的女性孕育體驗在20世紀中國女性作家筆下有著豐盈的體現(xiàn)。
孕育是女性共有的經(jīng)驗,很多時候,對女人來說,這是一種生命創(chuàng)造的喜悅,也是女人“母性”的基本特征。生孩子也許是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的較主動地方式。②因為,有些時候女性正是通過生育,獲得了強大的生命本體力量。
王安憶的《弟兄們》中的老大“是個情感極豐富的女人,豐富到了情感已使她感到沉重負擔的程度了”。她知道如果生一個小孩子就是增加一份情感上和精神上的負擔。而且這一份負擔是異乎尋常而又沉重的。最重要的是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有了一個小孩之后保全一個自由身的希望將徹底破滅。盡管對這一切了然于心,但作為一個女人天生的母性卻是不可抑制地與日俱增“沒有小孩子,她心里頭空落落的?!彼援斔纳眢w里終于孕育了自己的孩子時:“她心里充滿了喜悅,她每一分鐘都可感受到身體內(nèi)另一個生命的成長。當她感受到這生命成長的時刻,她們在學校里所討論的,那一個完整的自我,才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在此之前,她的自我,已經(jīng)深深藏匿起來了?!边@其實已經(jīng)是體悟母愛的開始,由創(chuàng)造生命而來的這種喜悅,也正是女性生命本體獲得強力支撐的源泉所在。
我們再來看池莉在《太陽出世》中的描寫李小蘭第一次體會到小孩的胎動時的感受:“突然,肚子里邊彈動了一下,一會兒,是個大動作的蹬踏,她的肚皮凸起了一個小包塊隨后又消失了。胎動!……李小蘭覺得眼窩里熱乎乎的,心窩里也是熱乎乎的,卻不是淚。眼窩里的熱流流向心里,心窩里的熱流流向小腹,流向那個揮腳舞手的小家伙?!边@種對于創(chuàng)造了一個與自己血肉相連的新生命的欣喜是身為女人的獨有的生命體驗,對男人來說,“胎兒不在他身上他的確有隔膜之感,老記不住這個家里存在著三個人?!钚√m懷孕十月,不管他們?yōu)樘鹤鲞^什么,也不管《孕期指南》白紙黑字證據(jù)鑿鑿,趙勝天始終都有滑稽之感?!弊匀簧拈_端是從生育開始的,而生育是屬于女性的特殊的生命體驗。波伏娃認為,雖然男女兩性都承載著繁衍物種的責任,但男性在完成生育職責時,其個體性是得到保持的,而女性在生育過程中卻經(jīng)歷著個體性與異己性的斗爭。新的生命孕育時,女性既是她自己,又不是她自己,她的個體性在成為母親后逐漸消融,所以女性受孕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被外力異化的過程。男子往往對生育抱以蔑視、冷漠的態(tài)度。男性歧視女性生育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期。亞里士多德認為,胎兒產(chǎn)生于精子與經(jīng)血的結(jié)合,男性本原貢獻了力量、活動、運動和生命,而女人只是提供了被動的物質(zhì)。③
南茜喬德羅認為,“家族紐帶和親情關(guān)系對女性來說仍然至關(guān)重要,生育活動已經(jīng)成為最直接定義和限制女性生活和女性自身的要素。”④畢淑敏的《生生不息》的女主人公喬先竹在女兒患腦瘤不幸死去后,失去了生活的信念,日漸枯萎,醫(yī)生建議再生一個孩子來挽救她的精神和生命,從此,孕育新生命成了這個女人全部的生活信念。她需要以生育一個新生命這樣的行為來抗拒女兒的死亡,以及挽救自己瀕臨崩潰自我精神。讓生活重新獲得希望,讓家延續(xù)下去。終于懷上了孩子,她時時體驗著自己因為懷孕而帶來的身體的變化:“女人覺得自己像一座老房子。骨頭松了,頭發(fā)一縷縷脫落,背也駝了,眼睛也花了,指甲凹陷得像湯匙,手腳一陣陣地抽筋……她就非常高興——這是一個多么健壯的孩子?。∷X得自己的身體也很懂事,知道把最好的養(yǎng)料毫不遲疑地供應給孩子。要是她感覺不到自身的虛弱,她就傷心了。那說明她的余力還沒有貢獻出來。她的身體徹底背叛了她,她的血管和胃都只為那個發(fā)育中的孩子”對于女人來說,孩子的一天天長大,這是創(chuàng)造生命帶來的自我的新生,自我價值的體現(xiàn),以及自我的超越。
一個女人必須經(jīng)歷和承受十月懷胎的艱辛與分娩的痛苦才能成為一位母親。顯然這作為一種隱語,也是女性文化遭受艱難的痛苦裂變的象征。
在二十世紀中國女性作家的文本里,生育的體驗大體上是痛苦的。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一位重要的女作家,蕭紅在其主要作品中多次描寫了女性生育體驗。女性的生育問題始終是她關(guān)注的問題。在蕭紅的筆下,女人的身體在性與愛中都成為了一種犧牲品,而且對女性來說,身體的痛苦永遠無從擺脫。當蕭紅寫女人橫在血光中生育時,并置的畫面是:“窗外墻根下,不知誰家的豬也正在生小豬”?!暗鹊酱鍕D擠進王阿嫂屋門的時候,王阿嫂自己已經(jīng)在炕上發(fā)出她最后沉重的嚎聲,她的身子是被自己的血浸染著,同時在血泊里也有一個小的新的動物在掙扎。”五姑姑的姐姐生孩子時:“大肚子的女人,仍脹著肚皮,帶著滿身冷水無言的坐在那里……受罪的女人,身邊若有洞,她將跳進去!身邊若有毒藥,她將吞下去!她仇視著一切,窗臺要被她踢翻。她愿意把自己的腿弄斷,宛如進了蒸籠,全身將被熱力所撕碎一般呀!”
這些飽含著女性特殊體驗的驚心動魄的敘事,顯然融入了蕭紅自己對生育和死亡的獨特感受。她的兩次妊娠和生育,就是這樣一種無關(guān)精神的純?nèi)怏w的苦痛經(jīng)歷,文本中那些感同身受的刻骨銘心的身體“疼痛”,正是作者發(fā)自血肉之軀的女性隱秘的生命體驗。對生育的痛苦與不幸的不斷體味與發(fā)掘,清晰地投射出蕭紅對女性悲劇生存境遇的情感認同與自我體察,滲透著她對傳統(tǒng)生育文化的痛切感悟。
池莉的《太陽出世》中的李小蘭因為懷孕而沒有任何食欲,她問丈夫知不知道這種滋味,當丈夫說知道時,她哭著說:“不!你不知道!男人不可能知道!我只想跳樓!”除了生理上的這種痛苦,更嚴重的是原來在工作上深得領(lǐng)導喜愛的李小蘭遭到了排擠,她內(nèi)外交困?!笆莩闪艘桓饷?,顴骨處出現(xiàn)了大片的棕色妊娠斑,腹部象營養(yǎng)不良的小孩一樣膨脹著。她蓬著燙過細螺絲卷的頭發(fā),拖著腳步,活象個非洲饑民?!彼粩嗟爻煞虬l(fā)脾氣,她覺得“懷孕把人弄得象個瘋子。”⑤當終于熬到去醫(yī)院生孩子的這一天:“疼痛是無邊的苦海,李小蘭在水深火熱的波峰浪谷里被拋來拋去。一陣緊似一陣的劇痛無法減輕,無法逃避,即便想叛變也停止不了這酷刑。只有硬熬,哦,女人的地獄!……你想不疼不行。你沒勁了也不行。你得用勁,用你的生命之力!只要你活著,你就得把生命化作力量!”
女性作家們對這種純女性經(jīng)驗的觀照打破了一切禁忌,從前在文學中被回避或省略的讓人難受痛苦的生理細節(jié)成為女性文學作品中的重要內(nèi)容。她們張揚自己痛苦的生理體驗,把血淋淋的女性身體暴露于外,這種近似于殘酷、有自虐傾向的陰性書寫,道出的不僅僅是女性的生理苦難,更是女性的內(nèi)囿、壓抑甚至瘋狂的心理狀態(tài)。
懷孕和生育的過程是女人的生命失血的過程,也是她們的心理從女孩向女人轉(zhuǎn)變并適應的過程。經(jīng)歷這個過程是一種冒險。女孩可能以自己血的代價成功地孕育自己的嬰兒,她也可能在付出了血的代價之后付出生命,最后一無所獲,更可能在做自己還是做母親的心理矛盾斗爭中變得瘋狂甚至竭斯底里。
在談到何謂母性(maternity)時,波伏娃這樣說:“母性通常是自戀、利他、白日幻夢、真誠、欺詐、奉獻和玩世不恭的奇特混合”。⑥法國女性主義理論家伊里加蕾指出,母親身份被認為是父權(quán)制度下“女性唯一有價值的命運”,它通常意味著為丈夫、為國家、為男性的文化權(quán)力生育子女從而延續(xù)父系傳宗接代的線索。母親身份是女性的命運,這反映出在傳統(tǒng)父權(quán)價值體系下男性對女性的期待。女性的生育能力是保證男性世系延續(xù)的一個很重要的途徑,因而也保證了整個父權(quán)體制的延續(xù)。因此,女性必須能夠生養(yǎng)子女,這對男人來說至關(guān)重要。評論家林恩哈弗也得出同樣的結(jié)論,她說,“在父權(quán)體制下,做女人就意味著做母親?!庇捎谂赃t早要做母親,所以母親身份已經(jīng)成為女性身份一個極端而終極的代表。
與女兒性體驗相比,母性體驗有了質(zhì)的變化,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女性文本的意義在于它們深入了母親的潛意識領(lǐng)域,直接反觀了作為母親的女人的內(nèi)在真實。在男性話語中,使社會發(fā)展和人類生命得以延續(xù)的女性生育使命被賦予了詩意的美化。母親,是一個與神圣、仁慈、偉大相連的語詞,充滿了贊嘆、感恩的色彩。對母親的依戀是對兒童時代的回歸,也是整個民族文化心理最深層次的東西。然而,后現(xiàn)代女性主義理論家盧賓認為:“戀母情結(jié)”是“人類性別化的關(guān)鍵”,要推翻男權(quán)的性別制度,必須“解決文化的戀母情結(jié)”。⑦
二十世紀中國女性作家以自身生命體驗,拆解了戀母情結(jié)和母性神話。五四時期的女性作家沉櫻借《女性》中的知道自己懷孕的妻子之口,郁悶地對丈夫說:“自己是連作妻子樣的人都不愿意的,想到要去作母親這樣的事,說不出是怎樣的厭惡。有了孩子,就要陷在作母親的牢籠中,從前的和現(xiàn)在的我都要消滅了?!睂τ诒е鵁o上的理想的妻子而言,她的話“我”自然是了解的。什么作母親是神圣的天職之類的話,對于妻子自然是無效的。
“文革”以后女作家的作品中,最早打破這個神話的是張欣的小說《在同一地平線上》和張潔的小說《方舟》。文本中的女主角都把工作事業(yè)和自我充實放到了生活的第一位,而把做母親這件事放到了次要地位。王安憶的《弟兄們》中的老二帶著丈夫在一個星期日與帶著孩子的兩個同事游玩了之后,暗下決心:這一輩子堅決不生孩子?!八肫鹚齻?nèi)嗽邙P凰山對了長江立下過誓言,這一輩子決不要孩子。她們說她們都已是結(jié)了婚的人,只剩半個自由身了,如若再有個孩子,這半個自由身也保不住了。自由是多么寶貴啊!”我們還可以來看看一個母親的自白:“我一直對那件事諱莫如深,倘若一個母親對另一個人說她懼怕并且憎惡幼小的親生兒子,無疑是天大的笑話?!保ㄊY子丹《等待黃昏》)直到現(xiàn)代心理學才被承認的母親會厭惡、害怕和遺棄嬰孩的觀點終于鮮明地呈現(xiàn)在女性話語表層。當《太陽出世》中的趙勝天告訴他的五姐,妻子李小蘭把懷的孩子做掉了時,身為女人有過生育體驗的五姐急得直罵趙勝天:“你怎么能聽那小妖精的話,她當然不愿要孩子,有了孩子她就完了?!边@是一個身為母親的女人在養(yǎng)育孩子的艱辛之中發(fā)出的肺腑之言。上述文本中的女主角對于女性生育之性的自然生命角色都有一種本能抗拒和厭惡,在母親與孩子之間,自我與他者之間,反應了現(xiàn)代女性自我發(fā)展欲求不能避免的分裂與對立。
除了對自己所必須擔任的母親角色的摒棄之外,二十世紀中國女性作家也真切地表達了自身生命體驗中對母親的愛恨交織的復雜情感。張愛玲在《金鎖記》中以犀利冷酷的眼光看出了母親與女兒之間無可逃脫的“陰影”,但作為一種普遍性的表達,對“母親”形象的顛覆性書寫是當代女性寫作中才頻頻出現(xiàn)的,它意味著女性生命體驗中對潛意識中的自我深層發(fā)現(xiàn)。當代女性作家在文化反省過程中徹底解構(gòu)了傳統(tǒng)的母親形象:把賢惠、無私忘我的“圣母”形象轉(zhuǎn)變?yōu)榀偪?、扭曲、充滿真實欲望的“多重母親”形象。這種種母親形象的誕生如“惡之花”沖決了傳統(tǒng)的道德規(guī)范的藩籬。鐵凝的《玫瑰門》,通過描寫司猗紋、竹溪這些母親們的扭曲變態(tài)行為和乖戾、無常的精神世界,疾風驟雨般地粉碎了傳統(tǒng)的母性形象。方方的代表作《風景》中“骨瘦如柴的母親一見男人便作少女狀”,她習慣且需要父親打她,“如果一段時間沒挨打后還故意挑起事端引起父親暴跳如雷”。這種受虐的極端心理的病態(tài)呈現(xiàn),讓我們見證了失去了起碼的母性的女性悲劇。她對父親“整”孩子不感興趣,“總連頭也不抬,自顧剪她的腳指甲?!边@種自私、冷漠與傳統(tǒng)文化中的母性是格格不入的。在《太陽出世》中的趙勝天的心中,“母親是怨恨的化身。兒子們的名字全叫小雜種,女兒叫臭丫頭。孩子們的生日她全弄混淆了。張口閉口說不如早點兒死了好。”對于在這樣一種母愛匱乏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趙勝天來說,感動實際上是一項空白。所以他永遠是一雙眼睛漠然向世界。
當代女性文學中把這種母性厭惡的生命體驗詮釋到極致的,是蔣韻的《落日情節(jié)》。少女郗童為被媽媽反鎖在家的哥哥打開了房門,逃出家門的哥哥卻不幸死于一場武斗。寡居的媽媽把這種命運的無常全都歸結(jié)到郗童身上,把女兒看成殺死兒子的間接兇手。從此母親的敵意與冷漠伴隨了郗童一生。郗童的初戀、學業(yè)、愛情、婚姻都被母親不動聲色地一一摧毀:因為母親,郗童放棄了如夢似夢的美好初戀;放棄了承載自己理想與前程的北京大學;放棄了如“孤旅之中一棵蕭瑟卻又結(jié)實的樹”的深愛她的男人老喬;放棄了讓她“終于有了一點歸屬感,有了一種靠岸的感覺”的中年婚姻。作為一位母親,寡居喪子的悲痛確實讓人同情,但她近于瘋狂的對女兒的種種摧殘行為不能不令人發(fā)指,一種母性的殘忍與固執(zhí)令人不寒而栗。波伏娃說過,母性的殘忍一面一直為人所知。⑧郗童的母親由于早年的家庭生活造成了很深的精神創(chuàng)傷,所以在與女兒相處時是通過情結(jié)和受挫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這樣一來,不幸的鏈條無限地延伸下去,母親的施虐—受虐狂心理給女兒造成有罪感,使女兒的一生都籠罩在陰影下。對于青春期的女孩來說,如果被“壞母親”虐待,這一生擺脫母親的影響很難,她會有很深的有罪感。由此,我們不難看到,作為一位母親,她的心理,道德和物質(zhì)處境,必須使她有能力承受她所要付出的努力,否則后果將是災難性的。母親一旦同主宰性、貪婪性、虐待性的權(quán)力整合在一起,母愛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母親對女兒的養(yǎng)育就變成了壓迫和摧殘。
這種母性的殘忍與自私,徐小斌在她的《天籟》中也做了沉重的剖析,文本中的母親吳苗曾經(jīng)是位享有盛名的作曲家,但卻因為政治災難被流放到西北多年。一心想培養(yǎng)女兒歲歲成名成家,以至于為了讓女兒專心,自己下毒手弄瞎了女兒的眼睛。當歲歲告訴田力導演:“我從小沒爹,媽待我好是好,可我怕她,有啥心里話也不敢跟她說,自打眼睛看不見了,常常覺得凄惶,”田力找到歲歲媽,說想幫助歲歲把眼睛治好,沒想到由此知道了一個驚天的秘密:歲歲的眼,是被她媽媽用藥泉的水薰瞎的。并且歲歲媽認為這是為了歲歲好,“這孩子,唱歌的天分不低,可她的心花,見啥愛啥,我怕她再大點,又迷上啥,移了性情,就不好辦了,也是那次她錯過了一次極好的機會,我一氣之下,就給她來了個一了百了,我讓她一門心思的唱歌……做頂尖人物?!痹谶@位母親的心里,已完全沒有了傳統(tǒng)倫理文化中以母愛為中心的天倫和生命真諦,在她的心里,只是想不擇手段讓女兒的歌聲唱遍世界,自己也得以揚名,來彌補過去歲月里命運對自己的虧欠。
這些例子證明根本不存在母性的“本能”,“母親的態(tài)度,取決于她的整體處境以及她對此的反應”。⑨當然,孩子的降臨讓女性母親去愛另外一個人,這還是一個基本的事實,許多女性仍然把生育孩子看成是自我實現(xiàn)的可能??死锼沟偻拚f過,實際上,目前婦女的相對解放使她們能夠比蒙昧時代以來更好地思考母性。還有新生兒真正出世時的感受:一個女人賦予他存在,但遠遠沒有完成他的出現(xiàn),而是使之脆弱、將其改變。這種感受將一位母親與她的孩子連在一起,這種特殊的聯(lián)系在人類生命中無與倫比,因為這不是一種對客體(或主體)的欲望,而是一種對他者的愛。母愛或許是與他人建立聯(lián)系的曙光……這種感覺,如果能夠被思考——就像阿倫特對我們的要求——就能使今后的女人成為可能,甚至成為生命的守護者。
正如克里斯蒂娃所言,在避孕、流產(chǎn)以及人工生育技術(shù)的幫助下,今天的婦女得以逃避生育和不育的宿命,實現(xiàn)個人的發(fā)展,全身心地投入人類條件受制于科學、服從于先驗法則的現(xiàn)代社會。不過,投身科學時代不能阻止——恰恰相反——對生育和母性的欲望——母愛,能夠保證人類對生命意義的關(guān)心。而這正是女性作為“人類的母親”、“母愛”這種獨特的女性生命體驗的意義所在。
注 釋
①③⑥⑧⑨[法]西蒙娜·德·波伏娃著:《第二性》,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62頁、第29-30頁、第582頁、第583頁、第579頁。
②張京媛:《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75頁。
④劉巖:《母親身份研究讀本》,武漢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65頁。
⑤Simone de Beauvoir.The Second Sex.Trans.H.M.Parshley Harmondsworth:Penguin Books Ltd.1972:501.
⑦[英]瑪麗·伊格爾頓著:《女權(quán)主義文學理論》,湖南文藝出版社1989年版,第17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