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藝玲
梨園世家耳聞目濡的戲曲藝術(shù),日積月累成我青年時代的美好追求和職業(yè)選擇。70年已考入南京曉莊師范的我毅然決然投考了江蘇省戲曲學(xué)校專修錫劇專業(yè),畢業(yè)后分配到了錫劇的故鄉(xiāng),84年春始任職于無錫市錫劇院,如愿以償圓了我的演員夢。從學(xué)員到演員嬗變之間的練功學(xué)戲之辛,演員的排練、演出跑碼頭之苦,以及塑造角色之難,都沒有讓我產(chǎn)生過絲毫的怯意,因為我喜歡演戲,苦與難乃我心甘情愿,常常伴隨我的更是接踵而至的充實與滿足。我太依戀化了妝、穿著戲服站在舞臺上的那種風(fēng)采與感覺了,從一個個丫頭到一個個小角色,再到一個個主角,我一步步走來,心里揣著一個個新的期待,演好一個個角色。
花旦的漂亮、小旦的玲瓏,甚或反串小生玩一把瀟灑是我最為熱切的向往,《當(dāng)家人》中的二嫂、《玉蜻蜓》中的申大娘,《貍貓換太子》、《包公打龍袍》中的劉妃,《珍珠塔》中的彩萍、方母等角色日漸豐滿著我的演員之夢,然而飾演《珍珠塔》中“紅云”一角,與被譽為“活姑母”的著名錫劇表演藝術(shù)家汪韻芝老師同臺演出的學(xué)習(xí)和感悟,打開了我演員夢的另一扇窗戶:戲曲女演員之美不僅只在花旦、小旦或者反串小生,而有著更寬泛的含義,汪老師的表演讓我感到了美,說白一點,或許是“丑中見美”,形象的“丑陋”,力透了藝術(shù)的“美”和“真”,也成就了《珍珠塔》的完美無缺。于此,對自己今后戲路的定位也日趨清晰,拜“活姑母”為師的欲望油然而生。但又恐自己功力和準(zhǔn)備尚不充分,恐難叩開汪老師的門,于是只要“紅云”一下場,我就在舞臺旁看汪老師的演出,越看越有味,越看越著迷。演出空隙主動接近汪老師,套近乎,漸漸汪老師似乎也看出了一些苗頭,我記得有一位老師有一次對我說,小倪啊,你看過我的《紅花曲》的肖桂英,可能沒有看過我的《孔雀東南飛》《孟麗君》《紅松店》《江姐》等現(xiàn)代戲和傳統(tǒng)戲中的各種角色吧,一個演員塑造角色應(yīng)是豐富多彩的,演好角色是最美的。瞬時,我的臉紅了,心里的小九九還是被人看出來了,同時也使我茅塞頓開,原來的些許猶豫便蕩然無存,戲路發(fā)展方向的定位明確了……在我多年的祈望和努力之下,汪老師終被感動點首收我為徒。
我專注地到輯錄汪老師藝術(shù)活動的影像和圖文資料中,去熟識、了解、領(lǐng)會先生的藝術(shù),從中汲取養(yǎng)分,漸漸悟到汪老師以其“老旦”的穩(wěn)重、花旦的俏麗、彩旦的夸張演活了雖勢利又不失雍容、雖刻薄且不落俗套,勢利而不狠毒、刻薄而又有相國千金風(fēng)范的姑母“方朵花”。進而努力從表演的細節(jié)處理上進一步體會汪老師,先看搖頭:得意時的平穩(wěn)、徐緩,惱怒時的急促、僵硬,滿足時的微搖頭,炫耀時的急搖頭,別具一格,同中有異;再看“笑態(tài)”:表現(xiàn)富貴之家年長主婦在下人面前篤定滿足時“嘴角含笑,面對突然而至滿身窮酸相的侄兒方卿時的“僵笑”,大話破相時無奈打發(fā)眾賓客時的“苦笑”,妄斷方卿“七省地方唱道情”不能出人頭地時的“眉開眼笑”加“冷笑”,調(diào)侃丈夫可以幫唱道情女婿湊湊銅錢時的“譏笑”,面對要頂香盤,請求、討好丈夫時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姑侄倆看相時,遭到反駁時,用手按住嘴,終于忍不住時夸張的“嗤笑”;三看“眼神:頭微搖時的眼角含笑,聞聽方卿并未做官時的眉開眼笑,“看相”時食指方卿從頭到腳輕蔑的眼神,還不時與手勢、形體相互配合,以斜眼、邊角看人;四看神態(tài),在丫鬟的攙扶下,背略弓,頭微搖、眼含笑、嘴含笑,表現(xiàn)相國千金、御史夫人的自得、滿足、儼然和勢利,背轉(zhuǎn)身、甩水袖、聳上肩,稍踮腳跟表現(xiàn)了方朵花妄斷方卿并未做官時幸災(zāi)樂禍又加一點輕骨頭神態(tài)。
我的眼睛大,表演時,一是眼睛經(jīng)常來回轉(zhuǎn)動又太快,二是左右閃回漂浮不定,三是常常瞪得大大的,這樣的眼神加之角色比較夸張的造型、神態(tài)結(jié)合在一起,讓人感覺有點過于戲謔的成分,與觀眾心目中的 “姑母”形象難以吻合,汪老師告誡我,“姑母”這個角色是一個有大家風(fēng)范的御史夫人,而且她的許多心理和行為都是由眼神來傳遞,眼神太快、不定、瞪大都有失人物的身份,再說那些眼縫中瞧人,眼角瞅人,瞇眼自得等戲怎么體現(xiàn),戲的不足在“眼”上,根子在缺乏對人物內(nèi)心軌跡的洞察和行為舉止的理解,要求我先從形似上起步,于是我在“眼睛”上著手,幾經(jīng)揣摩、嘗試,采用了在眼皮上貼寬大的“美目貼”來增加眼皮的沉重感,耷拉下眼皮,讓眼睛幾乎小成一條縫,然后用力才能撐開眼睛,但又要讓眼睛小而有動、有神、有戲。只有反復(fù)練,盯著家里金魚缸里小魚,不停地隨著小魚的游弋而轉(zhuǎn)動,鍛煉眼球的轉(zhuǎn)動力和凝聚力,決心練成姑母的“勢利眼”。搖頭,起先認為只要按老師的表演、依據(jù)劇情來演就行,沒有想到,當(dāng)站到臺上演時,我的頭就不那么聽使喚了,不僅沒有層次,更不要說表演出人物不同的情感和心態(tài)了,一點不自如、一點不輕松,到汪老師府上請教,先生不顧年高,不厭其煩當(dāng)場示范、糾正、分析,我一一記下,在家里鏡子前,一邊觀摩DVD,一邊練,看一段,練一招,反反復(fù)復(fù),一段一段默記,我還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學(xué)習(xí)條件,我的丈夫是劇院的主要演員,一有空就陪我一起練、切磋,兩人常常在家里演“前見姑”和“后見姑”……在汪老師的手把手親授下,我一招一式模仿、一點一滴感悟、一步一步苦練,我演的姑母得到老師、領(lǐng)導(dǎo)、同事和觀眾的認可。
年復(fù)一年的演出,尤其是重現(xiàn)一九六0年代初錫劇流派大會串《珍珠塔》盛況的今年“錫劇流派薈萃《珍珠塔》”,我作為汪韻芝老師流派的傳承人的演出獲得了觀眾的好評,尤其是汪老師打的80分讓我頗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