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遺址：瞿塘天險 戰(zhàn)略要地

文/袁東山 編輯/陳 陸

白帝城，可謂蜚聲宇內，人人皆知。它指的是重慶奉節(jié)縣境內，瞿塘峽西口，長江左岸的白帝廟或白帝山。本文的“ 白帝城遺址” 指的是白帝、雞公、馬嶺兩山一嶺為主的范圍內兩漢至宋明時期興廢的歷代古城址。

隨著舉世注目的三峽工程及移民工作的展開，白帝城的文物保護和考古研究工作也隨之大規(guī)模地開展起來。

白帝城觀星亭

白帝城遺址考古始末

白帝城的文物保護和考古研究工作，始于20世紀70年代。

文革結束后，隨著白帝廟的修復，當地的文物工作者對白帝城的歷史進行了簡單的梳理，并將地面仍能見到的城墻誤定為漢白帝城的城墻。

1976年，重慶市博物館在白帝山頂北面發(fā)掘了兩條探溝，以唐宋堆積為主。1992年進行的三峽工程淹沒區(qū)文物調查，發(fā)現并確認了6個漢宋時期的文物點。這為以后的白帝城考古發(fā)掘工作的開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白帝城的大規(guī)?？脊虐l(fā)掘工作，始于1998年重慶博物館對上關遺址的發(fā)掘。但主動將白帝城作為一個完整的古城進行系統(tǒng)研究，而不是割裂為若干個古遺址或古墓群的認識，是從重慶市文物考古所2000年春天發(fā)掘瞿塘關遺址過程中開始的。

2000年春天，重慶市文物考古所在對瞿塘關城址進行發(fā)掘的過程中，發(fā)現規(guī)劃中的瞿塘關城址并非一個完整的古城址，僅是某一古城的一小部分。且有一道古城墻由長江邊緣雞公山西脊，越瞿塘關而出直上山頂，與漢代的子陽城城墻相銜接。

這道古城墻寬6米左右，殘高4米以下，南端下抵長江邊，北端上接子陽城。其風格、特征與漢子陽城和宋瞿塘關的城墻非常一致。由于這道連接漢、宋古城城墻的發(fā)現，使重慶市文物考古所不得不考慮重新認識子陽城和瞿塘關的時代和關系問題，由此拉開了將白帝城視為一個完整的古城進行研究的序幕。

經過三個月的調查、勘探和局部解剖，初步搞清了縱橫7000余米的古城墻實為一座南宋晚期的古城。即規(guī)劃中的宋瞿塘關和漢子陽城實為這座南宋山城的兩個組成部分。子陽城為指揮中心，瞿塘關為水軍基地，連接兩城的城墻即是南宋抗元山城特有的“一字墻”。（“一字墻”是西南地區(qū)南宋抗元山城系統(tǒng)，在與蒙古鐵騎抗戰(zhàn)中發(fā)明的一種建在城外阻止敵人騎兵侵襲的小規(guī)模長城，因形為一字，俗稱“一字墻”。）

白帝城遺址城墻遺跡發(fā)掘現場

白帝城遺址宋元建筑基址

宋代白帝城遺址及城墻足跡

這一發(fā)現，首先糾正了長期以來文史界對子陽城一帶現存城墻時代的誤判。之前，人們多將其誤稱為“全國保存最好的漢城城墻”。其次，恢復了被文史界認識上割裂的一座宋城的本來面貌，第一次用考古學的方法，找到了三峽文物保護規(guī)劃中確定的上關、瞿塘關、子陽城、白帝山、白帝村遺址和白帝村墓群等文物點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并為白帝城的理解注入新的內涵。

其實，最初的白帝城，是指西漢晚期的公孫述政權在瞿塘峽口修建的赤甲城，或稱子陽城的一座古城。隨著時間的流逝，這里經歷了故宮禾黍，城郭荊棘的變化。當年公孫躍馬，兵鋒東向的白帝城，在時局推移、人事變換的歷史進程中湮滅難尋了。

大概在六朝時期，“白帝城”三個字已經由一座專有的城名泛化成了一個地名，指白帝山及其附近的三四個山頭，四五個平方公里的一片范圍。這以后，每當時局動亂，戰(zhàn)事興起，這里都將修建一座叫“白帝城”的軍事城堡，鎮(zhèn)守三峽，拱衛(wèi)巴楚。故本文以“白帝城”代指白帝、雞公、馬嶺兩山一嶺為主的范圍內兩漢至宋明時期興廢的歷代古城址而不僅僅是現在的白帝廟和白帝山。

白帝城考古收獲——疊壓的三座古城

重慶市考古所從1998年接受上關遺址的發(fā)掘任務以來，通過五年的考古調查、勘探和發(fā)掘，初步確認并恢復了南宋抗元山城的基本面貌。了解到白帝、雞公兩山的山坳、山腰和山頂平地為歷代白帝城的三個活動區(qū)，發(fā)現有大片的建筑遺址。同時找到了宋白帝城下疊壓的唐城和漢城的線索。

南宋抗元山城：南宋抗元山城坐落在“眾水匯涪萬，瞿塘爭一門”的夔門西口，面積涉及白帝山、雞公山、馬嶺和子陽城，在5平方公里的范圍內封閉為一個整體。整座山城前帶大江，后枕重崗?！八婿奶?、滟滪，山有赤甲、白鹽，形勝險天下。”其地貌以山地為主，僅馬嶺、白帝兩山山坳、山腰、山頂地勢稍平。依發(fā)掘、勘探出的遺址可知，這三個平臺，正是建筑集中的地方。

白帝城的城墻依山勢而蜿蜒起伏，長約7000米。平面不規(guī)整，略呈馬形。面積約5平方公里。城門6處，東、西、北各一門，唯靠近長江的南方有大小不同的兩座城門，另有水門一座。即使所謂的東西城門也位于東西兩頭南邊靠近長江的地方。從城門的位置上，也可以反映出此城強烈的近水心理和對長江水道的依賴。

此外，在宋白帝城的附近，還發(fā)現了幾處軍事城堡或設施的遺跡。東城外數百米處的擂鼓臺上有一個幾萬平方米的當道小城。西門外的寶塔坪附近有一塢堡。白帝城南邊的水門處，始建于南北朝時期的偷水孔棧道仍在使用，且發(fā)現有機械裝卸設施的遺跡。江邊有景定五年（1264年）白帝城守將徐宗武立的鎖江鐵柱和鐵柱附近崖壁上鐫刻的《鐵鎖關題刻》。瞿塘峽口的古象館上方有保存完好的南宋烽燧。瞿塘峽南岸有一個規(guī)模較白帝城略小的宋代古城。

以上發(fā)現足以證明白帝城，特別是南宋時期，不僅僅是一個軍事城堡，其本身就是一個依托三峽的軍事攻防系統(tǒng)。

白帝城遺址發(fā)掘的意義

國內過去開展的歷史時期城址考古，多在各個時期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地區(qū)進行，作為軍事城堡或中小城址的考古項目開展較少。白帝城遺址的發(fā)掘，一定程度上具有補缺的意義。

平原地區(qū)的城市，多呈對稱的方格布局。作為山城，宋白帝城依山傍水、憑高控深的特點與平原城市截然不同，是代表峽江城市類型的典型城址。這種受地理條件制約而產生的區(qū)域文化特征保留至今，影響著我們的城市規(guī)劃、建設和社會生產、生活、文化等各個方面。這對全方位研究中國古代城市有重要價值。

宋白帝城的建筑，是南宋抗元這樣一個大的歷史背景下完成的。在以重慶城為大本營的抗元山城中，保存至今的城址眾多，如合川釣魚城、瀘州神臂城、渝北多功城、南川龍崖城、萬州天生城、巫山天賜城等，但皆未進行大規(guī)模正式發(fā)掘。作為南宋政權西線抗元防御體系的組成部分，白帝城可謂西線的最后一道屏障，地位非常重要。從戰(zhàn)爭史的角度，發(fā)掘和研究白帝城，意義也是顯見的。

白帝城遺址地下排水管道遺跡（唐代）

唐虁州城

唐代遺存主要有五處：白帝五社圓通寺南面東西向的一道城墻?，F存50余米長的一輪墻基，用料講究，均為一米見方修整規(guī)矩的灰?guī)r。白帝山頂發(fā)現一大片唐代建筑，另有一條排水管道與之銜接。管道為圓柱形紅陶管，直徑60余公分，一頭大一頭小，壁厚4厘米左右，大小頭相套接而成一個整體。白帝四社西南角城一帶發(fā)現有一片唐代建筑。上關和白帝村一帶有大片唐代墓群。在白帝五社一帶歷年來出土唐代經幢數件。

以上五處發(fā)現，參考調查和勘探的資料，可初步判斷唐代虁州城位于白帝、雞公兩山的山坳間。

漢赤甲城和六朝巴東郡

《水經注》載：“江水又東南逕赤甲城西，是公孫述所造。因山據勢，周回七里一百四十步，東高二百丈，西北高千丈，南連基白帝。山甚高大，不生樹木，其土甚赤。土人云，如人袒胛，故謂之赤甲山……江東又東徑魚腹縣故城南，故魚國也……劉璋改為巴東郡，治白帝山，城周回二百八十步，北緣馬嶺，接赤甲山，其間平處，南北相去八十五丈，東西七十丈，又東傍東渡溪，即以為隍，西南臨大江，窺之眩目?！彼{勇和簡錦松兩位分別考證出，宋以前的赤甲山就是現在的雞公山，緊臨白帝山西北。

從以上記載可知，漢至六朝期間，赤甲山和白帝山上各有一座古城。公孫述政權所修的赤甲城位于赤甲山上，較大，為漢城。白帝山上的巴東郡，較小，為三國、六朝城。漢赤甲城的地望，學界認識較統(tǒng)一，即現子陽城一帶。關于巴東郡治，多認為就是赤甲城。而以上文獻記載得清楚明白，應該另有其城。特征是：較小，周回二百八十步。北邊通過馬嶺接赤甲山，東為草堂河，西南臨長江，地勢險要。以文獻查現地，巴東郡即在氮肥廠一帶。

白帝城遺址的地理位置與古城特點

白帝城遺址因其特定的地理位置自古為兵家必爭之地。得此則能東控荊楚，西扼巴蜀；南道滇黔，北通秦晉。進可攻戰(zhàn)，退可據守。是以公孫躍馬，僭號稱尊；諸葛臥龍，力復漢鼎，皆據此以控巴楚。地勢在必行上重崗復嶺，斷巖絕壁，高江急峽，大河深潭。“陸行則線路繚云，尚得飛鳥；水行則急峽轟霆，引索可斷?！?/p>

因此，今日雄險峻奇的風景名勝之地，歷史上更多的是一場場金戈鐵馬、刀光劍影的戰(zhàn)爭洗禮。劉備托孤就是在這里上演過的歷史劇中最悲壯的一幕。先后建立的捍關、江關、白帝城、虁州都督府、虁州路、瞿塘關等到重鎮(zhèn)，又是多少英雄豪杰的折戟埋骨之所。

可以說戰(zhàn)爭和軍事，是白帝城的靈魂和主題，也是白帝城第一大特點。如北宋的夔州路，無論經濟實力和人口總數，均難以成立一個路級機構。咸平四年（1001年），分川峽二路，為益州、利州、梓州、虁州四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這里在戰(zhàn)略上的重要性。

白帝城的其他特點多由戰(zhàn)爭而生。歷史上奉節(jié)的治所主要在永安鎮(zhèn)和白帝城兩處遷移，永安“比白帝頗平曠，然失險，無復形勝矣”。白帝城利于攻守，永安鎮(zhèn)便于日常生活。白帝城歷史上這些關、城的建立，大多與軍事用途有關。

當戰(zhàn)爭停止、對抗結束后，這些關、城也就慢慢地廢棄。歷代古城不是簡單地沿用、修補和擴建，而是興廢無常的狀態(tài)在延續(xù)。同時，這些古城的功能也不是全面和均衡的。軍事上的發(fā)達，商業(yè)、經濟的萎縮形成巨大的反差。

“兩山峭峙，一水掀騰。西南近江，城于江渚，則舟楫不能越；東北近山，城于山崿則石矢不能加?！奔仁巧匠怯质墙牵@是白帝城的第三大特點。后有群山環(huán)抱，前有大江纏繞；山為城，水為池；山可耕，水可飲；山是依托，江是靈魂；作為山城，它利用自然山勢，依山為墉，城市布局無固定模式，在極大的范圍內筑城守關，水、糧多能自給。生活區(qū)、墓葬區(qū)皆在城內。作為江城，它以長江為生命線，假舟楫之便，為其提供軍需和補給。同時利用黃金水道，建立和發(fā)展了強大的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