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濕地:黃土高原的溫柔鄉(xiāng)

劉艷麗

李白詩曰:“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00萬年來,黃河從巴顏喀拉山發(fā)源,匯聚支流,波瀾不驚地流過中原大地,養(yǎng)育著亞洲大陸一支最優(yōu)秀的文明。

這條大河的歷程所經頗多,浩浩蕩蕩,自西向東,綿延5464公里,流過79.5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但它生命中最重要的經歷是在這一段:北起陰山、南至秦嶺、西抵日月山、東到太行山的一片區(qū)域——黃土高原。

黃河在穿越黃土高原的過程中,卷走了它生命歷程中約90%的泥沙。泥沙又堆積在這一段坡降不大、水流平緩的河床之中。

這種趨勢下,河床隨著泥沙的抬升越來越高。高過地面的河水變得暴躁,在黃河下游,河水以狂亂之勢淹沒沿河兩岸,奪去數(shù)百萬人的生命。

從大禹治水開始,生活在這片地區(qū)的民眾殫精竭慮,疏通河道,修筑大堤,希冀可以安撫與制服這條令他們又愛又怨的母親河。這場充滿恭敬與安撫的斗爭一直持續(xù)到1957年,人們在黃河中游的三門峽修筑了三門峽水庫及大壩。

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努力,后來充滿爭議。經過多次改造,50多年后,三門峽大壩現(xiàn)在以“蓄清排渾”的方式運行。每年10月至次年6月的蓄水時節(jié),水壩放下閘門,上游的河水緩慢渾厚地淌下來,河面不斷升高,漫過兩岸的一些地區(qū),在陸地形成季節(jié)性的濕地。在另一些地形復雜的洼地,則形成安靜的河灣。河灣可以遮擋大風,較為溫暖,河面富集微生物,蘆葦、菖蒲、木賊等水生植物紛紛從水中挺立出來,出落成一個綠洲的模樣。

1970年冬天,人們驚訝地注意到,有十幾只大天鵝飛落在這片蓄積的寬闊水面上,并在這里度過了整個冬天。從那以后,每年冬天來這片水面過冬的大天鵝越來越多,數(shù)量達到了上萬只。2005年,三門峽黃河濕地國家級自然保護區(qū)成立。

每年,地球上有數(shù)十億只鳥飛越萬里南北遷徙,其中10萬只屬于天鵝家族。這之中又有1萬多只會在中國境內停留,繁殖或者越冬。在環(huán)境劇變、物種滅絕速度加快、生物多樣性愈來愈重要的今天,許多有識之士奔走努力,希冀給這些鳥兒家族留下最后的棲息之地,維系它們的生命,保住生物鏈中的諸多物種。何況天鵝是如此美麗的大鳥,備受國人的喜愛。

全球的大天鵝共有7種,它們是世界上飛得最高的鳥類之一,飛行高度超過9000米。一般來說,大天鵝分布于歐亞大陸北部,冬季南飛到北歐各國、中亞各國和中國、朝鮮、日本等國。常出沒于沼澤低地、河流三角洲、山間積水盆地中,喜在水草茂盛的淺水湖泊和流動緩慢的河流中活動。

天鵝依靠自身的脂肪支撐遷徙,風霜兼行。盡管天鵝的遷徙距離很少超過1500公里,但它們的體型較大,遷徙時花費的力氣也真不少。天鵝在夜間起飛,7~10只為一群,在空中形成一字或人字,晝夜兼程。為了躲避天敵,大天鵝大多在夜間啟程,借助季風的力量,它們能在9000米以上的高空寒冷氣流中連續(xù)飛行數(shù)十個小時。

在千里之遙的蒙古國,原野上的湖泊閃耀著點點銀光,成年的天鵝是白色的,年輕的天鵝羽毛是灰色的。從外表上看,有點灰不溜秋,但是,這種保護色給它們的生命帶來了保障。10月的天氣不錯,趁著夜色,天鵝們撲扇著翅膀啟程了。

像飛機一樣,鳥的起飛和降落是飛行中最難的一環(huán),幸運的是,1只天鵝的身上大約有2萬根羽毛。利用這天賜的優(yōu)勢,年輕的天鵝們經過數(shù)月的艱苦訓練,現(xiàn)在,它們已經學會了利用空中的氣流,飛行技能也掌握的很嫻熟了。

很快,天鵝家族飛到了高空。一般來說,它們喜歡沿著開闊的河谷地帶飛翔,那里的特殊地形會形成有利于飛翔的氣流。大多時候,它們會飛的更高。

天鵝家族們揮舞著翅膀,在氣流中不斷變換隊形,尋找最省力快捷的飛行方式?，F(xiàn)在,它們已經飛的很高了,在它們身體的下方,是遼闊的蒙古高原和黃土高原。這兩個高原形成于第三紀的喜馬拉雅造山運動時期,都有1000多米高。不同的是,由于更新世時期青藏高原隆起所引起的強西風氣流,黃土高原上被吹上去一兩百米厚的黃土。

從空中往下看,黃土高原的丘陵地貌顯得巍巍壯觀,在月色的照耀下,繞開空中飄浮的云朵,依稀仍能辨認出地上的形狀:隆起的斷裂的高原、黃河穿梭在其中,廣闊的水面,綠色的植被。

4000年前,黃土高原氣候濕潤,曾是森林蔥郁、水草豐美之地。后來,由于地形變化,夏季風強烈衰退,黃土高原逐漸變得干旱。人類活動加入之后,森林的面積大大減少,水面也在萎縮。當然,幾千年里歷史自然的所有巨變加起來也不如最近數(shù)百年人類所改變的多,黃土高原最終變成了干旱的代名詞。誰都知道,水就是生命,毫無疑問這里曾經是很多鳥兒的家?，F(xiàn)在,家園沒有了,這意味著部分鳥兒無家可歸以及失去食物來源,等待它們的只有死亡。

現(xiàn)在,讓我們的話題回到大天鵝身上。天鵝喜歡的溫度在±18℃之間,去繁殖地、越冬地,除了遷徙的本能,它們也一直在尋找適合自己生存的地方。盡管選擇的余地越來越少,但是,只要有濕地的存在,就有它們的活路。

天鵝繼續(xù)揮動著翅膀,記憶著身下的大地。鳥兒的視力總是比嗅覺靈敏的多。

這里是黃河濕地三門峽段,約有4000多只天鵝已經落在了水面上,這些羽毛潔白的大鳥大部分從蒙古國飛過來,也有一部分從新疆巴音布魯克繁殖過后飛來。本來它們還有更遠的路要走——按照原定路線,如果想要活下來,它們必須飛到長江以南的鄱陽湖或洞庭湖,或者山東榮城。前方的路至少還有千里之遙,年幼的天鵝、老弱的天鵝,要想邁過生死坎,需要經受更多的考驗。

現(xiàn)在,這片因為歷史原因積聚而成的水面收留了它們,給了它們意外的家園。天鵝彎下脖子,將黑色的喙伸進水中,安心地啄食水里的一叢木賊。

在黃河濕地核心區(qū)的王官濕地,速生的楊樹林圍繞河岸生長,在楊樹林包圍的區(qū)域內,遼闊的水面在流淌。表面上看,水面非常平緩,只有河中央些許的波紋,然而,這里是浩浩黃河積攢的水面,水面之下,是深達數(shù)十米的巨大洼地,水量不可小覷。

在岸邊,水潮退去的地方,河岸的洼地表層開始變得有些干裂,然而,腳踏上去人依然會陷低兩厘米。下方潮濕的泥土表明這里不久之前還浸泡在水中。6月,水壩的閘門收起,河水源源不斷的流向下游,河面正在逐漸的縮小,之前曾浸泡在水中的植物也一一露出了根須,一些小的蚌類也裸露出來,蘆葦深處蛙類的叫聲此起彼伏。

事實上,從一個旅游者的角度打量,這里甚至像一幅芳草萋萋的明媚畫篇。綠色的水面波光粼粼,楊樹的綠葉隨風流淌,蘆葦蕩在陽光下閃耀著如夢似幻的迷離色彩,河面上稀稀疏疏的飄著草根,矮矮的植物伸出頭來,一段一個景,層次十分豐富。

看起來天鵝也很喜歡這里,一只天鵝撲扇翅膀,在濺起的水花中表達它歡樂的心情。

黃河濕地的工作人員也在盡心關照著這些美麗的大鳥?！疤禊Z是一種非常有情義的動物,有時候,它的那種忠貞,特別打動人的心?！?三門峽濕地管理處主任張斌強對天鵝有長期的觀察,天鵝之間的溫馨真情經常令他感慨。

“有一年,到天鵝該飛走的時候了,一群一群的天鵝在夜間啟程離開,可是有一支隊伍沒走,滯留了好幾天。”張斌強說,“人們覺得很奇怪,仔細觀察,才發(fā)現(xiàn)這個家族中的一只年輕天鵝腿受了傷?！?/p>

“哦,人們恍然大悟,應該是亞成體的天鵝,可能是在覓食或者追逐嬉戲的過程受了傷,到了隊伍大遷徙的時候,傷還沒好?！?/p>

“這只天鵝不能動身,其他的天鵝不愿丟下它,就留下來等它。等了一天,又一天,所有的天鵝都飛走了。”

“要知道,對所有鳥類來說,及早到達繁殖地對它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早一天到達繁殖地,占據(jù)有利地勢,修筑巢穴,才有繁衍的機會。”張斌強回憶當時的情景,顯然,人們很為這些天鵝著急,同時也為它們之間的情義觸動?！耙恢边^了好幾天,有一天早上,起來一看,天鵝全不見了。人們就知道,它們一起飛走了?！?/p>

“感覺還是挺高興的,因為它們終于可以去繁殖地了。但是也很為它們擔心,現(xiàn)在大部分濕地的面積都在減少,它們到的時間那么晚,想要占有一塊自己的地盤很難。沒了地盤,覓食和繁衍都會遇到麻煩?！?/p>

天鵝伴侶之間的忠貞也令人感嘆。這也是一個遷徙前的故事:一只天鵝被凍在冰面上,另一只天鵝就在它頭上盤旋而飛,等待它。直到河冰融化。

人與自然的感情是相通的,為了保護好這片濕地,給這些鳥兒安全可靠地棲居之地,三門峽市政府與濕地管理處花大力氣做了很多工作。

“我們建了自己的門戶網站,每年的濕地日、愛鳥周都會做宣傳,在11月初,大天鵝陸續(xù)到達黃河濕地的時候,我們都會舉辦一個白天鵝保護的啟動儀式。”

“每年市政府要專門撥給我們10萬元的額外保護經費和10噸玉米。”

政府的這種熱情也帶動了民間的自發(fā)團體,喚醒了人心的仁慈與愛護,老百姓認識到保護天鵝的重要性,愿意去為它付出。比如現(xiàn)在,如果遇到天鵝受傷,附近的人會主動救治它或者把天鵝送到保護處。一位名叫程景林的老人甚至每年冬天搬到濕地旁邊去,用玉米飼喂天鵝,補充它們冬季的糧食短缺。

對天鵝的愛護也給三門峽市帶來了良性回報。

“對我們帶來的好處,一個是知名度提高了,給三門峽的良好形象定了位,大家覺得三門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這么好,是個好地方,我們愿意來這個地方投資?！?/p>

“一方面,先是有濕地,引來了白天鵝,然后攝影愛好者和媒體不斷加入,擴大了知名度。另一方面,對天鵝的保護又推動了濕地的發(fā)展,濕地和天鵝對城市的形象有了一個好的提升,城市也因此更愿意給濕地的發(fā)展提供環(huán)境,這是一個良性的循環(huán)?！?/p>

現(xiàn)在,天鵝在三門峽黃河濕地自然保護區(qū)的棲息主要分布在三門峽市區(qū)雙龍湖、靈寶馮佐、陜縣張灣橋頭村、湖濱區(qū)三水廠、王官等水面寬闊的區(qū)域內。

不只是天鵝受益。一群綠頭鴨也在這里找到了自己的家園。綠頭鴨是一種非?？蓯鄣镍B兒,它們有著黑色透綠的頭頸,在陽光的照耀下,不斷變換色彩,具有攝人心魄的美。

河中央鶴立雞群的是一只白鷺,悠長俏麗的冠羽在風中飄搖猶如皇后。

在黃河濕地三門峽的對面,隸屬于山西平陸縣的一片臨水的山崖上,依靠山崖上盤旋而長的百年老松,數(shù)百只蒼鷺在那里安了家。蒼鷺飛翔的姿態(tài)很美,充滿了凝聚力,像一架完美的戰(zhàn)斗機。一只蒼鷺箭一般的沖向水中,它的喙刺穿了一條魚。

又可以飽餐一頓了,蒼鷺收攏翅膀,搖擺著落在了樹梢,然后,表演雜技一般顫巍巍的走向樹根處的巢穴。3只有斑點的白色鳥卵靜靜地躺在那里,看來這只蒼鷺要做媽媽了,它低下頭,小心的整理巢穴。

與海邊的濕地不同,黃河濕地因為它的地理位置顯得尤為珍貴。在這茫茫的黃土高原上,要找到一片能容納這些體型龐大的鳥兒的棲息之地,實在是太難了?，F(xiàn)在,這片位于干旱的黃土高原上的濕地的存在,緩沖了大背景下濕地萎縮的壓力,給了眾多鳥兒生存的希望。只要地球上還有濕地,這些鳥兒就有可能存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