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智萍
(懷化學院中文系,湖南懷化408008)
秦觀以其敏感的心靈感受著生命的所見所聞所遇,并以真切精微的語言表達出來,故在文壇上出現了具有銳敏幽微特質的秦觀詞。秦詞所流露出來的那種深婉幽約的情意和真切凄婉的生命意識引起了世人深切的感動和強烈共鳴。張耒曾作詩曰:“秦子我所愛,詞若秋風清,蕭蕭吹毛發(fā),肅肅爽我情?!盵1](P7)清代學者馮煦《蒿庵論詞》曰:“少游,詞心也,得之于內,不可以傳?!盵2](P61)今人葉嘉瑩先生曾作詩論秦觀詞道:“正緣平淡人難及,一點詞心屬少游?!盵3](P47)其詞有詞心亦不乏詞品,兩者渾然構成的境界足以使人動心動情沉醉其中。況周頤說:“詞境和詞心,相為表里,以心驅境,無所不可,只在有筆可以達出爾。”而詞境的生成,意象是基礎,意象又是心靈的產物,不但渲染氛圍、營造環(huán)境,而且外化詞人的內在情感,體現作者的生命感受。綜觀秦詞,我們可以發(fā)現,其詞往往景語和情語交融,物象與生命意識交織,其內在的情感與生命意識常?;癁榍轫嵕慵训囊庀?諸如易遭摧傷的花朵,無奈遲暮的斜陽,一去不返的流水,來去無蹤的浮云,輕幽縹緲的煙霧,等等?!痘春>邮块L短句》所收錄的一百零一首 (除“存疑”部分外)詞中,出現“花”字約72次,另有23處未明用“花”字而實為寫花的,如“飛紅”、“落英”、“落紅”等等;出現“水”字約56次,“風”字48次,“斜陽”27次……據此粗略統計,可見秦觀詞用墨最多的是“花”這一意象。若對其寫花的詞作稍作觀察與分析便會發(fā)現,“花”幾乎貫穿了秦詞的始終,并與詞人當時的際遇和心境緊密相連,以不同的情態(tài)表現了秦觀強烈的生命意識,即通過花意象表現其對一切事物尤其是人之生命的存在狀態(tài)和生存價值的體認與感悟。
年少時,每個人對人生無不充滿憧憬與欣喜,秦觀亦然。據《宋史·秦觀傳》記載,秦觀“少豪雋,慷慨善于言辭……強志盛氣?!盵4](P13112),慕郭子儀、杜牧之為人,決心“回幽夏之故墟,吊唐晉之遺人?!?(陳師道《淮海居士字序》)可見,少時的秦觀壯志滿懷,對人生充滿了希望,一如春之伊始,繁花初開,生命的氣息恣意狂蕩。這種情懷與意氣在其早年詞作中可見一二。如:
菖蒲葉葉知多少,唯有個、蜂兒妙。雨晴紅粉齊開了,露一點、嬌黃小。(《迎春樂》)[5](P53)
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杏花白,菜花黃。(《行香子》)[5](P152)
這些寫花的詞句明白曉暢,雖格調不高卻恰好體現了秦觀年少時的那種生之欣喜,那種“倚東風、豪興徜徉”(《行香子》)的生命情態(tài)。
秦詞有一部分是描寫自己游勝攬古時的所見所感,其中也大多寫到了花。諸如:
花發(fā)路香,鶯啼人起,珠簾十里東風。豪俊氣如虹。(《望海潮》星分牛斗)[5](P1)
長記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望海潮》梅英疏淡)[5](P8)
這些詞作里的“花”大體顯得繁盛熱鬧,即使是飄落的柳絮亦不乏生趣與欣喜。袁行霈先生在談到意象時說:“物象是客觀的……但是物象一旦進入詩人的構思,就帶上了詩人的主觀色彩……經過詩人審美經驗的淘洗和篩選,以符合詩人的美學思想和審美趣味?!盵6](P65-66)秦觀天賦卓異,又“博綜經史”,工詩能文,嫻于音律,精于書法,通曉兵法和醫(yī)術。如此才氣橫溢,自有其“強志盛氣”的資本,又恰好早年志得意滿,他自以為每個個體都能如盛開于暖春的繁花那樣擁有張揚生命個性的自由。而其人生之初欣喜的生命情態(tài)正如其詞中所言“發(fā)花路香”、“芳思交加”,充滿生機與希望。
盛開之花繁復嬌美,但易受到催傷,易凋零隕落。強志盛氣的秦觀在經歷了應試不第、愛情波折之后就不免滿懷感傷與悵惘。這樣的生命情境下,天性敏感的秦觀也就常常以“落花”、“殘紅”這些受到破壞了的生命意象來營造詞境,表露心聲。在其以愛情為題材的詞作里,秦觀尤好選取這些春歸足跡和生命殘痕。諸如:
枕上夢魂飛不去,覺來紅日又西斜。滿庭芳草襯殘花。(《浣溪沙》其五)[5](P87)
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損紅妝。(《畫堂春》)[5](P172)
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八六子》)[5](P19)
此等詞大多寫閨中思婦或青樓女子的各種情思,但秦觀“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周濟《宋四家詞選》),在這些受到當時社會歧視和遺棄的女子身上隱約寄寓著詞人自己懷才不遇、相思不盡的一腔憂郁和苦悶。那凋謝枯萎、殘破不堪的花朵,那隨風飄散、零落成泥的花瓣,那濛濛亂撲、無法自主的飛絮,無不流露著詞人對美好春光的留戀和感傷,更是對青春年華匆匆流逝與美好生命備受摧傷的憐惜和憂傷。這種感傷起初只是細如雨,淡如煙,后來就變得更加幽微了。其如《畫堂春》:
落紅鋪徑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杏園憔悴杜鵑啼,無奈春歸。柳外畫樓獨上,憑欄手捻花枝。放花無語對斜暉,此恨誰知?[5](P67)
此詞作于元豐五年 (1082),當年秦觀“應禮部試不第”,心存怨憤。鋪徑的“落紅”,憔悴的“杏花”,在“弄晴小雨”和啼歸的杜鵑聲里頗顯凄寂,“捻花”沉思,“放花”無語,唯恨在心?!耙磺芯罢Z皆情語”,一景一物,一舉一動都沉靜地流淌著詞人懷才不遇和知己難逢之苦,還淺露出一種生命的孤獨感?!掇@詞選》品此詞時曰:“時已過而世少知己耳,說來自娟透無匹……花之香,比君子德之芳也……既知無人,唯自愛自解而已?!盵5](P61)的確,由此看來那位不知世事艱難、“豪俊氣如虹”的早年秦觀已經漸行漸遠,也已然沒有了“任人笑天涯,泛梗飄萍……飲罷不妨醉臥”(《滿庭芳》“紅廖花繁”)的那份“瀟灑脫塵”的情懷和“蕭蕭然自得之意”(李攀龍《草堂詩余雋》)。
在其詞作中繁花的隱退、消失與落花意象的屢屢登場恰恰隱射出詞人對自己坎坷際遇的生命體悟。秦觀開始體會到個體生命內心的欲求被外在世界局限和破壞的痛苦,而他又沒有柳永那份灑脫的情懷,沒有歐陽修那份豪宕的意興,也沒有蘇軾那份曠達的胸襟,纖細敏感的他只能“以其銳敏之心靈毫無假借地去加以承受”[6](P65-66),因此,自我生命的本愿與現實生活的違愿,個體內心的欲求與外在事物的阻撓所構成的矛盾和沖突在秦觀的心際開始交織成網。他“憑欄手捻花枝”以自我遣玩,但終究無法自我慰解,而只有“放花無語對斜暉”,將一切愁苦幽咽于心底。
初嘗人世艱辛的秦觀縱然對人生頗感失望與幽怨,但自認為還能退居一隅守護自己的愛好和生命的欲求,以自得其樂。這可從他在元豐初年應舉不第之后寫的《掩關銘》看出一二。其中他說要“退隱高郵,閉門卻掃,以詩書自娛”[7](P119),雖明顯自削了早年那份“強志盛氣”,但猶可見他對生活對未來仍懷有希望。可現實再度事與愿違了。在這段家居期間,秦觀不僅未曾享有“自娛”之樂,而且貧病交迫,又因見鄉(xiāng)里友朋紛紛出仕,一步步靠近他們的理想生活,他內心更添了感慨哀傷,正如他在給蘇軾的一封信中所敘述的:“田園之入殆不足奉裘褐,供鎮(zhèn)粥。犬馬之情,不能無偷恨爾。”[7](P107)(《淮海集·與蘇先生簡》)在給參寥子的一封信中更明言道:“仆自去年還家,人事擾擾……但杜門絕處而已,甚無佳興。至秋得傷寒病,甚重……事事俱廢?!盵7](P110)(《淮海集·與參寥大師簡》)字里行間充滿了生活艱苦、生命閑置和內心欲求壓抑的苦悶。后來因蘇軾、鮮于諸人的勉勵以及“重以親老之命”的自勉而重拾舉業(yè),終于在元豐八年登進士科,除定海主簿,調蔡州教授。幾經曲折后除太學博士,再遷正字,但不久又因新舊兩黨之爭時遷時謫,時順時逆。1094年,哲宗親政,舊黨失勢,蘇軾被貶,秦觀也受牽連,初出杭州通判,后道貶處州,不久再貶到郴州。一年后奉召編管橫州,次年又徙雷州。秦觀在三年之中連徙三地,由貶官削秩直至被除名,永不敘用,而且是受命差職員押送,嚴加防范,形同罪犯。(《皇宋通鑒長編紀事本末》卷一百零二)
在這段九曲回腸的人生旅途中,他寫過不少沉重的傷春惜花、感傷身世之作。如其在元年間做的《虞美人》其二: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回,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恨酒醒時候斷人腸。[5](P132)
從字面上看這是一首吟詠碧桃花的詞,但在愛花、贊花和惜花,并為花沉醉的種種情思中,不乏對如花之人的同病相憐之意,還隱約透出詞人的身世之感。仙花奇葩卻生在亂山深處,身邊只有溪水縈回,無人欣賞和憐惜。這是深婉的秦觀對美好生命卻凄涼而處的幽怨表達。他發(fā)現在這世界上,繁花、春光、許多佳人以及像自己這樣的多才多藝、壯志滿懷的文人都處在一個不遂己意、不能自主、閑置凄清的生存狀態(tài)中。于是,花落春歸的自然現象就很容易成為秦觀內心深處最幽微最敏感的傷口。諸如:
池上春歸何處?滿目落花飛絮。孤館悄無人,夢斷月堤歸路。(《如夢令》其五)[5](P92)
綠鬢朱顏,重見兩衰翁。別后悠悠君莫問,無限事,不言中?!嬌⒙浠魉魑鳀|。(《江城子》其二)[5](P47)
乍雨乍晴花易老,閑愁閑悶日偏長。為誰消瘦減容光?(《浣溪沙》青杏園林煮酒香)[5](P160)
這樣的詞句在淮海詞中出現了十多次。在此,轉瞬即逝的落花與匆匆流逝的韶華、短暫易老的生命以及和故友親朋無奈離散、離散后相思無盡的苦悶直接相扣,而非如之前那些著落花一樣著重于渲染氛圍了。更在其《千秋歲》一詞中秦觀直言“日邊清夢斷,鏡里朱顏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盵5](P63),落花意象與生命愁苦已渾然一體,表達了理想斷滅、年華不返和希望無存的深沉悲慨。據宋代曾敏行《獨醒雜志》記載,秦觀作千秋詞時,毅甫見了他后回來就說“秦少游氣貌,大不類平時,殆不久于世”, “未幾,果卒”[6](P41)。盛年的秦觀悲愴至消了其“容光”與“氣貌”,憔悴不堪,乃因其已深切感到自己的生命存在和生命價值被整個社會漠視。他竭盡全力去反抗卻又發(fā)現這種社會力量如此強大,它操縱著個人命運并以此來擾亂個人的內部世界,包括肉體、精神和個人情感,更何況生命短暫易老,人根本無力與其相抗衡。在這樣的生存困境中,秦觀將其內心中對個體生命的重視、愛惜和悲憫外化為對落花的無限憐惜之情,終至“飛紅萬點愁如海”,達到生命悲慨的極致。
“花”意象在秦觀詞中初始多為盛開之態(tài),頗顯生之喜悅與希望,隨著秦觀人生道路的曲折延伸,則幾乎全變?yōu)椤皻垺被ā奥洹被?生之哀怨與悲苦逐漸濃重。到其創(chuàng)作晚期卻有幾首詞對花的描寫出現了溯回,又寫到了盛開的繁花,且基調歡欣。諸如作于紹圣二年 (1095)的兩首詞:
春路雨添花,花動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處,有黃鸝千百。(《好事近》)[5](P147)
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點絳唇》其一)[5](P135)
這兩首詞中的花皆一反凄美之風而頗顯瑰麗之姿?!逗檬陆吩~牌名下注有“夢中作”三字,可知此詞上闋所描繪出來的這幅歡快美麗的春景圖是詞人夢中所見。夢是潛意識的表現,秦觀夢中美景佳境是他內心渴求至極的理想生活情態(tài)。而《點絳唇》是吟詠劉晨、阮肇誤入桃源的故事,桃源美如仙境,安如港灣,與《好事近》中的夢境有相似相通之意。值得注意的是,這兩首詞都是詞人貶居處州時所作,即與其作“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千秋歲》)同時。但我們可以看出《千秋歲》的花是真實存在的,而《好事近》和《點絳唇》中的花是虛幻不存在的。實寫之花與詞人的現實之愁相融一體,虛寫之花則是與仙境合一,與詞人的理想生命情態(tài)相融一體?;蛴纱丝梢?秦觀這時內心已出現了嚴重分裂。現實生活的局限和苦悶與個體生命的內心欲求之間矛盾更為激烈,以致他有意無意地通過想象和夢境來實現希望的復歸并滿足自己的生命本愿。故秦詞中的“花”似又添了一層意蘊,即是秦觀追求自我圓足的生命理想過程中的一個美好生活的象征物。
然而不久,秦觀對這種自我圓足的生命追求就近于絕望。元符元年 (1098),他創(chuàng)作的《醉春鄉(xiāng)》表現出一種看破塵世的情態(tài):
喚起一聲人悄,衾冷夢寒窗曉。瘴雨過,海棠開,春色又添多少。社甕釀成微笑,半缺椰瓢共舀。覺傾倒,急投床,醉鄉(xiāng)廣大人間小。[5](P193)
《淮海先生年譜》記載:“元符元年,先生自郴州赴橫州……既至橫州荒落愈甚,寓浮槎館,居焉。城西有海棠橋……明日題其柱云:喚起一聲人悄……”可見此詞乃作于王國維所稱之為“凄厲”作于郴州的“桃源望斷無尋處??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踏莎行》)[5](P69)之后。現實凄清,夢亦寒凜,醒來卻惦記著“瘴雨過”后遠在西城的海棠橋,想象著海棠開放更添春色的美景。然而,不管當時海棠橋邊是否真有海棠花開,此時的秦觀已然恰如其詞句“人人盡道斷腸初,那堪腸已無”(《阮郎歸》瀟湘門外水平鋪)[5](P96)那樣,再也沒有心力悲愴了。一句“醉鄉(xiāng)廣大人間小”道盡了他對人生的參透,他像是看破了塵世的種種,只是想沉浸在一種逍遙自在、自我陶醉的世界中。夢里夢外,花之繁盛與否,飄落與否,似乎都不甚關心了,一如對這世間所有的生命淡然視之,唯于“醉鄉(xiāng)”里還能覓得些許生之理由。這“醉鄉(xiāng)”或指王績《醉鄉(xiāng)記》中所描繪的那個遠離中原名叫“醉鄉(xiāng)”的理想之地,或就指酒醉之后對現實生活渾然無知覺但內心世界自由自覺的生命狀態(tài)。
可見,此時的秦觀對現實世界實已絕望。于他而言,人間只是“小”,小得無法容下任何一個追求理想的個體生命。他只好借酒麻醉自己,以擺脫人生苦惱、生命困境,但事實上他終究不能擺脫外物的羈絆,不能從坎坷經歷與痛苦感受中解脫出來,終究難以擁有蘇軾那份“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曠達情懷,難以達到莊子那種“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的精神境界。他偏執(zhí)地前行,幾乎將整個生命價值都押注到對自我圓足的理想人格追求上。這樣,原本就脆弱的生命勢必會沉溺在生存的凄苦與哀怨里直至死亡。此后三年,秦觀果真如其在《好事近》中所說的那樣“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一代詞人便在虛幻的希望復歸和自我生命理想圓足之后,于藤州光華亭命化魂歸了。
總之,秦觀的一生是歷經坎坷與磨難的一生。從生命之初的“強志盛氣”到生命之愁苦“細如雨”,又到“深如海”再到“白眼看世界”(《草堂詩玉續(xù)集》卷上),比較完整地體現了他一生的生命歷程及人生狀態(tài)。而其詞中最常見的“花”意象便從起初的盛開之姿到爾后長期出現的凋殘零落之態(tài)再到后來想象與夢境中的盛開之狀??梢?秦觀對“花”的描寫、憐憫恰好表達了詞人對個體生命的憐惜、對生命困境的感傷與對自我生命理想落空的無奈和絕望以及絕望之后復歸希望和圓足自我的虛幻實現。詞人在對“花”的觀照中,體現了其強烈的生命意識。
[1]張元濟.張右史文集(四部叢刊本)[M].北京:商務印書館,1929.
[2]馮煦.蒿庵論詞[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
[3]葉嘉瑩.靈溪詞說——論秦觀詞[J].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5,(2).
[4]脫脫.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7.
[5]徐培均.淮海居士長短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6]曾敏行.獨醒雜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