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洪 劉祝環(huán)
(四川理工學院 四川自貢 643000)
王充無鬼論與妖祥說之間矛盾的辨析
李永洪 劉祝環(huán)
(四川理工學院 四川自貢 643000)
王充的思想體系看似充滿矛盾,在有鬼與無鬼的觀念方面就體現(xiàn)為王充在對鬼神迷信批判的同時,又提出自己的妖祥說。實際上,就像王充其他的一些主要矛盾一樣,他的這對矛盾是別人對他的思想誤解所致。王充的妖祥說具有自己獨特的意思,與他無鬼的思想是不矛盾的。
王充;無鬼論;妖祥說;矛盾
在以前,研究王充思想的人,不必為王充思想的基礎(chǔ)和前提擔憂。人們一致認定王充人性論思想是真實存在的,只是就王充人性論思想的傾向及造詣的高低作不休的爭論。目前的形勢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當前學術(shù)界有一種趨勢,看到王充的整個思想體系中矛盾重重,又帶有明顯的辯論特征,就認為王充及其《論衡》并不表達任何思想,只是為了炫耀才華,和他人作口舌之爭。這樣,關(guān)于王充思想的基礎(chǔ)就喪失殆盡,成為人們必須重新審視的話題。
表現(xiàn)在無鬼論與妖祥說這對矛盾上,主要表現(xiàn)在王充對無鬼論作不遺余力的批判的同時,又提出了自己的妖祥說。
自西漢董仲舒提出“受天之祐,享鬼神之靈”[1]777的鬼神思想以來,各地迷信風氣大盛。到了王充所處的東漢,更是空前盛況。僅漢武帝建武二年(公元26年)“初制郊兆于洛陽城南”[2]935時,所祀諸神就達一千五百余處。漢章帝尤嫌不夠,下詔書說:“山川百神,應祀者未盡。其議增修群祀宜享祀者?!盵2]939在王充的家鄉(xiāng)會稽,更是“俗多淫祀,好卜筮”。[2]385針對這種情況,王充在《論衡》中對各種鬼神迷信,特別是對“人死為鬼”的傳言進行了批判。
王充針對“死人為鬼,有知,能害人”[3]203的說法,提出“死人不為鬼,無知,不能害人”[3]203的主張。他說:“人死血脈竭,竭而精氣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灰土,何用為鬼?”[3]203“人之死,猶火之滅也。火滅而耀不照,人死而知不惠,二者宜同一實?!盵3]203他進一步說,從古以來,死者億萬,“計今人之數(shù)不若死者多,如人死輒為鬼,則道路之上,一步一鬼也?!盵3]203他認為,如同水凝為冰,冰釋為水一樣,人是由無知的氣體構(gòu)成的,“氣凝為人”,“死還為氣”。[3]203他說:“人未生,在元氣之中;既死,復歸元氣。元氣荒忽,人氣在其中。人未生無所知,其死歸無知之本,何能有知乎?”[3]203因此,“人死無知,其精不能為鬼”,[3]252人由陰陽二氣構(gòu)成,“陰氣主為骨肉,陽氣主為精神”,[3]222“精神本以血氣為主,血氣常附形體”,[3]203二者不可分離。他以燭火比喻形體,說:“天下無獨燃之火,世間安得有無體獨知之精?”[3]204也就是說,精神必須依靠形體才能存在,世間沒有死人的靈魂存在。
然而有人聲稱見到過鬼,對此王充解釋說:“天地之間有鬼,非人死精神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盵3]219不論在病中還是夢中見到鬼,都是由于人們“畏懼鬼至;畏懼則存想,存想則目虛見?!盵3]219他還對當時社會上流傳的人死為鬼害人的事情加以解說。在批駁伍子胥死后為發(fā)泄悲憤的心情“驅(qū)水為濤”時指出,河流有波濤是因為河岸狹窄的緣故。他認為伍子胥活著的時候尚且不能“營衛(wèi)其身”,死后“安能為濤?!盵3]38關(guān)于傅后怨恨別人掘其墳墓將掘墓人熏死的說法,王充認為掘墓人是被墓穴中的陪葬品經(jīng)過長時間收藏散發(fā)出的大量氣味所熏死的,并非傅后作怪。
在當時,社會上盛行祭祀,王充認為,人們所祭祀的鬼神其實都是不存在的。“百祀無鬼,死人無知”,“祭祀無福,不祭無禍”。[3]233但為什么還有人要祭祀呢?原因是:一、“父事天,母事地,推人事父母之事,故亦有祭天地之祀”。[3]252二、出于報功的意思。比如“山出云雨潤萬物”;[3]252社稷生長萬物;“門戶人所出入,井灶人所飲食,中霤人所托處”;[3]252“風以搖之,雨以潤之,雷以動之,四時生成,寒暑變化”,[3]252因為這些東西對人有功利的作用,所以人們把它們當作神來祭祀。三、出于“人所忌惡”,[3]252如人們害怕水災旱災,于是就祭祀天上的龍星。四、“緣生事死”,[3]252出于對先人的恩情的報效心意??偠灾醭湔J為所有的祭祀對象都是不存在的,所以,“則雖常祭而不絕,久廢而不修,其何禍福于人哉?”[3]252
對于風靡一時的禁忌活動,王充指出,卜筮的東西不過一些“枯龜之骨,死蓍之莖”,[3]236“試使卜筮之人,空鉆龜而卜,虛揲蓍而筮,戲弄天地,亦得兆數(shù),天地妄應乎?又試使人罵天而卜,驅(qū)地而筮,無道至甚,亦得兆數(shù)?!盵3]236因此,卜筮是沒有任何靈驗可言的,卜筮的意義僅在于:“圣人舉事,先定于義。義已定立,決以卜筮,示不專己,明與鬼神同意共指,欲令眾下信用不疑?!盵3]238他對“《書》列七卜,《易》載八卦”作了否定的回答,認為:“從之未必有福,違之未必有禍?!盵3]238他對職業(yè)“工技”(算卦的人)之家頗有微詞,指責他們說“凡人在世,不能不成事,作事之后,不能不有吉兇”,“工技射事者欲遂其術(shù)”,便“積禍以驚不慎,列福以勉畏時”,“見吉則指以為前時擇日之福,見兇則刺以為往者觸忌之禍”。[3]238他們利用“人君惜其官,人民愛其身”[3]238的心理,編造出“奸書偽文”,以達到“巧惠生意,作知求利,驚惑愚暗,漁富偷貧”[3]238的目的。他指出:“衰世好信禁忌,不肖君好求福?!盵3]233因此,“諸占射禍祟者,皆不可信用。信用之者,皆不可是?!盵3]239“夫論解除,解除無益;論祭祀,祭祀無補;論巫祝,巫祝無力。竟在人不在鬼,在德不在祀,明矣哉!”[3]247
王充還對當時社會上廣為流傳的人可以得道成仙,“度世不死”[3]14的具體事例作了一一反駁:“淮南王劉安坐反而死,天下并聞,當時并見”;[3]70李少君“死于人中”;[3]72盧敖、項曼都離家求仙,“終無所得”,怕沒面子,便說“審有仙人”。[3]74王充用帶有道家色彩的語言總結(jié)說:“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驗也。夫有始者必有終,有終者必有始,唯無終始者乃長生不死。”“夫人,物也,雖貴為王侯,性不異于物。物無不死,人安能仙?”所以,“諸學仙術(shù)為不死之方,其必不成?!盵3]74
王充認為人死不能為鬼,但《論衡》中卻又有“鬼之類人”[3]216的觀點表露。作為一個經(jīng)驗主義者,王充在具體事例中表達了確實有神鬼怪異存在的思想:
《論衡》的《紀妖篇》中記載了關(guān)于趙簡子的故事。據(jù)說趙簡子病了,臥床昏迷數(shù)日。醒來后對從人說他夢中去了上帝那里,有熊、羆二獸要抓他,他奉上帝之命把熊羆射死了。上帝交給他一只“翟犬”說等到他的兒子長大后再送給他。上帝還賜予他兩個有副本的笥,云云。醒來后的一天,趙簡子在路上行走,有人擋道,左右禁不住。趙簡子一看,那人是夢中侍立于上帝之旁的人。那人向趙簡子解釋夢中所見的預兆的含義:熊羆撓人意指有二卿作亂,被趙簡子平息;“翟犬”象征趙簡子的兒子趙襄子將得到代國,“且有革政而胡服”[3]214-215的變化。上帝賜他二笥象征趙襄子將在翟地收服二國。解釋完這些后,那人就不見了。對于這個故事,王充并不懷疑事情的真實性,只是認為“是皆妖也”[3]215,“妖鬼象人之形也”[3]217,“所見當?shù)乐?,妖人也”,“蓋妖祥見於兆,審矣”。[3]215
《紀妖篇》中還記載了關(guān)于秦始皇的一個傳說:秦始皇帝三十六年,有星墜地為石,上刻“始皇死而地分”[3]217幾個字,始皇聽說后,盡取石旁之人誅殺,把石頭燒了。這年秋,始皇的使者從關(guān)東夜過華陰,有人拿著玉攔住使者,要他把玉交給始皇,說:“今年祖龍死?!盵3]217說完就“因忽不見”。[3]217王充也不懷疑事情的真?zhèn)?,只是認為送玉之人非人,被送之玉亦非玉,都是“妖鬼象人之形也”,“以鬼象人而見,非實人也”;“妖氣象人之形,則其所赍持之物,非真物矣”,“皆始皇且死之妖也?!盵3]217
相類似的還有漢高帝劉邦斬蛇起事和漢留侯張良遇石父授書的故事:漢高皇帝劉邦曾為泗上亭長,曾夜間醉酒過大澤,令人開路。開路者報說有蛇擋路,要他折返。他趁著酒興用劍把蛇斬了。之后,人們在斬蛇處看到有個老嫗悲慟哭泣,說她的兒子化蛇當?shù)溃怀嗟壑託⒘?。人們認為老嫗妖言惑眾,“欲笞之”,[3]218老嫗卻“因忽不見”了。王充認為這是“高祖初起威勝之祥也”,老嫗不是人,“非人則鬼妖矣?!鄙咭膊皇巧?,“夫以嫗非人,則知所斬之蛇非蛇也?!盵3]218它們都不是真實的,所以“非實則象,象則妖也?!盵3]218
漢留候張良也有相似的傳奇經(jīng)歷。他曾因刺殺始皇不遂,“亡匿下邳”。[3]218有一老父墜鞋于橋下,令他取來。因老父年邁體衰,張良勉強取之。老父又特意考驗幾番,最終送他一本《太公兵法》,曰:“讀是則為帝者師。後十三年,子見我濟北,谷成山下黃石即我也?!盵3]218對此,王充解釋為“高祖將起,張良為輔之祥也。”[3]218老父不是人,是“妖祥之氣見?!盵3]218《太公兵法》也不是真實之物,“以老父非人,知書亦非太公之書也?!盵3]218
我們可以看出,王充的妖祥說荒誕離奇,和鬼神之說殊途同歸。王充既主張無鬼論,又提出妖祥說,顯然矛盾。然而,這對矛盾只是表面的矛盾,從深層次來理解,他們之間是協(xié)調(diào)一致的。王充的妖祥說和鬼神論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理論,它們構(gòu)建的基礎(chǔ)不同。鬼神論中的“鬼”指人死之后的不滅靈魂,能夠游離于肉體而單獨存在;“神”則是指有意志的天神,能夠?qū)θ说纳茞鹤鞒霾脹Q。鬼神都是精神的存在。王充的妖祥說則完全排斥精神意志的神怪而純粹建立在物質(zhì)的基礎(chǔ)之上。
和其他的理論一樣,王充的妖祥說也建立在“氣”的基礎(chǔ)上。他認為所有的妖祥都是“妖氣”(物質(zhì)之氣的一種)形成的。前面故事中所講攔道于趙簡子之前的人、歸還始皇使者玉的人及其玉、蛇及老嫗、黃石公及《太公兵法》都非真實之物,“非物則氣也?!盵3]218那么“氣”怎么化成這些妖祥的呢?有三例能說明此點:一是魯惠公的夫人仲子,生出來手掌中就有“為魯夫人”[3]218的字樣;一是叔虞的手上生有“虞”字;三是魯成季友手中生有“成”字。“三文之書,性自然;老父之書,氣自成也?!盵3]218像太公垂釣得巨魚,剝開得書,云“呂尚封齊”、[3]219武王得白魚,咽喉下有“以予發(fā)”[3]219的字樣,也“蓋不虛矣”。[3]219“因此復原《河圖》、《洛書》言興衰存亡、帝王際會,審有其文矣,皆妖祥之氣,吉兇之瑞也?!盵3]219
就連妖祥說中的鬼,也形成于“人所見得病之氣也”。[3]219王充認為人得病是“不和”的氣傷害人的身體所致。人病重之時,“不和”的氣就會很旺盛,旺盛到一定程度時,既凝結(jié)成鬼。王充說:“氣盛則(鬼)象人而至,至則病者見其象矣?!薄肮使碇娨?,象氣為之也。”[3]220鬼神和人一樣,都是物體,只是“性與人殊,時見時匿,與龍不常見,無以異也?!盵3]221
傳說殷紂之時和倉頡作書的時候都有鬼夜哭的現(xiàn)象,王充認為那只不過是“氣”發(fā)出象人的聲音而已。“氣能象人聲而哭,則亦能象人形而見,則人以為鬼矣?!盵3]221進而,王充認為所謂的妖祥鬼怪,“皆太陽之氣為之也”[3]222(太陽之氣指極盛的陽氣)。天(自然之天)既然連人的身體都能生出來,那么再產(chǎn)生出人的虛像――鬼來,也就不是什么難事了。
王充比較了人和鬼的區(qū)別,認為人稟陰、陽兩氣生成,陰氣生成人的骨肉,陽氣生成人的精神。他說:“人之生也,陰陽氣具,故骨肉堅,精氣盛。精氣為知,骨肉為強,故精神言談,形體固守。骨肉精神,合錯相持,故能常見而不滅亡也?!盵3]222鬼就不一樣了,鬼稟“太陽之氣”而生,陽盛而陰缺,“故徒能為象,不能為形。無骨肉,有精氣,故一見恍惚,輒復滅亡也?!盵3]222
因此,王充提出的鬼是自然界的一種物質(zhì)現(xiàn)象,不具有任何神秘性,與通常的人死為鬼的觀點完全不同。由此我們認為,王充在否認有精神之鬼的同時主張物質(zhì)意義上的妖祥說是不相矛盾的。
[1](漢)班固.漢書·董仲舒?zhèn)鱗M].中州古籍出版社,1996.
[2](南朝宋)范曄.后漢書[M].團結(jié)出版社,1996.
[3](漢)王充.論衡[M].中華書局,1954.
Wang chong’s thought system is filled with conflict apparently. On one hand, he animadverted on superstition of having ghost, on the other hand, he put forward the theory claiming that some strange things imply the determined result. In fact, his conflict was misread by others. That’s to say, there is really no conflict between his notion of having no ghost and his theory claiming that some strange things imply the determined result.
Wangchong; theory of having no ghost; the theory claiming that some strange things imply the determined result; conflict
李永洪(1974-),男,湖南永興人,碩士,四川理工學院政法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化。劉祝環(huán),女,1975-,湖南永興人,碩士,四川理工學院政法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應用倫理學
2010-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