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歷山德拉的二維性格探析

張祥亭（山東工商學院大學外語教學部，山東煙臺，264005）

薇拉·凱瑟（1873-1947）是美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第一位也是最著名的一位以描寫美國西部拓荒生活而見長的女作家，曾獲普利策獎、豪威爾斯獎、和美國女作家獎。辛克萊·劉易斯盛贊她“為美國最偉大的小說家”［1］19。當代英國著名學者A.S.拜特撰文認為：“凱瑟和托妮·莫里森是第一流的美國女小說家，超過沃頓和斯陀夫人，凱瑟與詩人狄金森一樣堪稱一流?！保?］她以內(nèi)布拉斯加草原為創(chuàng)作源泉，不但描寫了西部草原的優(yōu)美自然景色，而且還飽含深情地刻畫了拓荒者堅韌不拔的剛毅性格和在荊棘中頑強創(chuàng)業(yè)的壯舉，熱情謳歌她們高尚的情操與美好的心靈，塑造了亞歷山德拉、安東妮亞等一批血肉豐滿、令人難以忘懷的高大女性形象。欣賞凱瑟的作品，讀者會感到其思想境界高爽純潔、藝術風格清新舒緩、抒情氣息淳樸濃郁，這一切都使她別具一格、獨樹一幟，為其他作家難以取代。

《啊，拓荒者！》是凱瑟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首次充分體現(xiàn)其創(chuàng)作風格的成名作，它標志著凱瑟創(chuàng)作的真正開端。在寫完此部作品之后，她感到“我這是頭一次用自己的腳走路，過去什么都是半真實、半模仿。這部小說里，我寫了家鄉(xiāng)的牧場，發(fā)現(xiàn)自己是楊斯·索格遜，而不是亨利·詹姆斯”［3］。亞歷山德拉是凱瑟塑造的第一位女拓荒者形象，集女性氣質(zhì)與男性氣質(zhì)于一體。本文結(jié)合雙性同體理論對亞歷山德拉的二維性格予以探析。

一、亞歷山德拉的男性特征

雙性同體是人類一直追求的完美人格原型模式。在古希臘時期，柏拉圖在《會飲篇》把人分為三類：女性、男性和兩性同體，其中兩性同體是最完整的人，具有女性和男性的一切優(yōu)點。雙性同體的理論定型于榮格的心理學理論，依據(jù)他的觀點，人類最初的原始模型是阿尼瑪和阿尼姆斯，即每個人身上都有異性的某些氣質(zhì)。阿尼瑪是男性的女性特征，阿尼姆斯是女性的男性特征，一個人的人格平衡和諧“就必須允許男性人格中的女性因素和女性人格中的男性因素在個人的意識和行為中得到展現(xiàn)”［4］。作為一種女性文學價值觀，雙性同體在伍爾夫的理論中得到更進一步的指涉，她從男女平等的思想出發(fā)，考察了父權(quán)制文化下的性別差異以及女性存在的獨特性，提出將雙性同體作為女性主義的價值觀和全面、自由發(fā)展的人格理想?！懊總€人都有兩個力量支配一切，一個男性力量，一個女性力量。在男人的腦子里男性勝過女性，在女人的腦子里女性勝過男性。最正常、最適宜的境況就是當這兩個力量在一起和諧地生活、精神合作的時候，如果一個人是男性，那么頭腦中的女性部分也一定具有影響；而一個女性也一定和她頭腦中的男性有著交流，偉大的頭腦是雙性同體的，只有在融合的情況之下，頭腦才能變得充分肥沃和使用其所有的功能，并富有創(chuàng)造性?！保?］伍爾夫的這一性格多元化思想后來被歐美許多女性主義者加以闡釋和發(fā)展，成為20世紀女權(quán)主義運動的奮斗目標。解構(gòu)女權(quán)主義把雙性同體視為“純粹與性別等級相聯(lián)系的統(tǒng)治和非統(tǒng)治的制度，并恢復原始的男女換裝或無性別的混沌狀態(tài)”［6］。法國女權(quán)主義理論家埃萊娜·西蘇在《美杜莎的微笑》中，對其解釋為“雙性即每個人在自身中找到兩性的存在，這種存在依據(jù)男女個人，其明顯與堅決的程度是多種多樣的，既不排除差別也不排除其中一性”［7］。并進而認為“女性是具有無盡包容性又不排斥差異的新的雙性同體，她能通過模糊男女界限、包容男女于一體來解構(gòu)男女二元對立”［8］。凱瑟對亞歷山德拉的塑造，正是暗合并體現(xiàn)了雙性同體是完美人格的意識。亞歷山德拉的男性特征主要體現(xiàn)三個方面：作為審美的主體而不是客體、具有男性的性格特征和雄辯的話語權(quán)。

《啊，拓荒者！》的女主人公名為亞歷山德拉（Alexandra），這不免讓人聯(lián)想起世界著名的征服者——亞歷山大帝（Alexander），他足智多謀，英勇善戰(zhàn)，最終建立了龐大的馬其頓帝國。凱瑟賦予女主人公以這樣的名字是暗喻著亞歷山德拉也能最終“征服”土地，建立自家的家園。文學中的女主角大都是花容月貌，而亞歷山德拉是“一個高高的、健壯的女孩子，走起路來步子既快又堅定，好像對自己要到哪里去，下一步要做什么，都心中有數(shù)。她穿著一件男人的長外套（看起來一點不別扭，倒是很舒服的樣子，好像本來就是屬于她的，穿在她身上頗有青年軍人的派頭）”［9］7-8。從心理學角度來說，“各人不同裝扮方式的意義不僅限于生理外貌更是社會性別認同的物質(zhì)外化”［10］。所以亞歷山德拉的異裝行為則成了其獨特的自我表現(xiàn)方式。以往女性總是作為被欣賞的客體而非主體存在，未擺脫作為“他者”和裝飾品的次要位置。要獲得超越，女性應該拒絕通過社會占統(tǒng)治地位群體的眼睛來內(nèi)化她們的“他者”性，接受“他者”的角色就是接受自己作為對象的地位。因此，改善女性的“他者”地位，使女性重拾主體自我，提高自身的主體意識，婦女要邁出的第一步就必須拋棄或驅(qū)除她們內(nèi)化了的“他者”意識。當一個推銷員贊美亞歷山德拉的頭發(fā)時，她并沒有像傳統(tǒng)女性表現(xiàn)的高興與矜持，相反她卻“以古希臘英雄（Amazonian）的氣概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緊下嘴唇”［9］10-11，嚇得推銷員連香煙都掉在地上。顯然亞歷山德拉不愿作為“他者”來被打量，更不愿意作為男性審美的客體而存在。通過獨具匠心的安排，在小說的開篇讓亞歷山德拉以這樣的形象出場，就使她的形象男性化了，其目的是把她與膽小卑微、可憐無助的母親和薄命紅顏的麥麗等傳統(tǒng)婦女割裂開來，讓讀者首先從名字、穿著和舉止上感到亞歷山德拉身上散發(fā)出的男性氣息，讓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覺。

在傳統(tǒng)的敘事話語中，更多地賦予女性的是情感、軟弱、溫順和羞澀。身為女兒身的亞歷山德拉更多的是具有男性的性格特征：做事冷靜、理智、富有遠見、善于創(chuàng)新。還不到12歲的時候，她便成了父親得力的幫手，經(jīng)常讀書看報，了解市場的行情，善于從鄰居的錯誤和失敗中汲取教訓，甚至能準確地說出養(yǎng)一條小牛需要的成本，也能估算出一頭待賣豬的重量。父親“越來越依靠她的智謀和判斷力”［9］27，認為女兒“像她的祖父”［9］27。約翰本有重男輕女的思想，更愿意把家業(yè)托付給家里的男性，但三個兒子都沒有能力管好這個家。命運把亞歷山德拉推到了充當男性的位置——挑起全家生活重擔，這一切為她后來施展抱負、展示個性提供了契機。

連續(xù)三年的大旱和欠收，村里很多人都離開土地到城市謀生，羅和奧斯卡也有如此打算。不同于她的兄弟和鄰居，亞歷山德拉并不人云亦云、盲目追隨，而是主張堅持下去，向艱難的生活提出了挑戰(zhàn)，在這個意義上她是個真正的拓荒者。她帶著艾米到幾個富裕農(nóng)場考察了五天，經(jīng)過這番實地考察，她作出了理性的決策：立足原地并擴大自家的農(nóng)場。她對她的兄弟們說：“我希望你們自己下去看看。眼見是實，別的都說不服了你們……那里的地價是這兒的三倍，但是不出五年，我們這兒的地一定比他們貴一倍……然后下一步就把我們的一半宅地做抵押借兩筆款，把彼得·克勞的地也買下來；盡一切力量籌措錢，把能買的每一畝地都買下來……十年之后，我們再坐在這里，就是獨立的地產(chǎn)主而不再是掙扎著的農(nóng)民了，這點是肯定的，就跟我們現(xiàn)在是坐在這里一樣千真萬確。父親當年一直盼著的機會終于到來了?！保?］75-77羅和奧斯卡雖強烈反對這個提議，但亞歷山德拉最終說服了他們，她敢于嘗試，勇于實驗，用干凈的豬圈來養(yǎng)豬，創(chuàng)作性地在高地種植紫色苜蓿，在玉米地里種植小麥。亞歷山德拉也善于管理農(nóng)場，使得農(nóng)場欣欣向榮，井然有序?！爱斈愠隽朔孔幼哌M花園時，你會再次感受大農(nóng)場到處都顯示出來的那種井然有序和細致的管理：那柵欄、籬笆、風墻、棚架以及左右對稱的兩個水池——水池周圍還種著柳樹以便在蠅子孳生的季節(jié)給來這里飲水的牲口遮陰——無處不是如此?！保?］93后來，正如她所料，地價上漲，她們一家不再是在土地上掙扎勞作的農(nóng)民，變成了最富有的農(nóng)場主，一家人過上了富裕的生活，在這里面亞歷山德拉是家庭物質(zhì)財富的主要創(chuàng)造者。亞歷山德拉獲得成功的主要原因是她身上男性性格特征：富有理性和遠見，沒有盲隨大多數(shù)人的腳步離開土地，而是堅信“往往最該做的事正巧是大家都不做的事?！保?］79創(chuàng)造性是人的活動主體性的最高形式，人類社會得以存在和發(fā)展的一切，從物質(zhì)生活用品到精神生活用品，從人們的物質(zhì)關系到文化關系，從個體到社會實體，無一不是作為主體的人和人們創(chuàng)造的產(chǎn)物。一個文明程度較高的社會，同時也是其成員能夠充分發(fā)揮創(chuàng)造性的社會。因此，“創(chuàng)造性是衡量個人主體性的尺度，也是表現(xiàn)社會文明程度的標志”。［11］凱瑟把亞歷山德拉對土地的拓荒提升到人的創(chuàng)造性的高度。“‘分界線’之神——那彌漫其中的偉大、自由的神靈——大約也從來沒有這樣向人的意志低頭過。每一個國家的歷史都是從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的心里開始的?！保?］75隨著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工業(yè)化的到來，大批的婦女走出家庭參與社會生產(chǎn)分工，這不僅促進了婦女的經(jīng)濟獨立，而且促進了其社會地位的提高。“這是19世紀發(fā)生的一個最重要革命，它改變了女性的命運，為她們開辟了一個嶄新的時代?！保?2］亞歷山德拉處在和男人平等的位置上，沖破了社會角色的樊籬，和男人一樣，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事業(yè)，成為當?shù)刈罡挥械霓r(nóng)場主，并供養(yǎng)艾米完成大學學業(yè)，成功實現(xiàn)了父親的夙愿與宏愿。亞歷山德拉重獲超越性，“具體肯定了自己作為主體的地位，她是積極描述自己命運航程的人”［13］。

亞歷山德拉的男性特征還體現(xiàn)在其雄辯的語言上。男性中心文化界定了女性的附屬性地位，建構(gòu)了貶抑女性的霸權(quán)話語，要求女性溫順沉默，剝奪了她們的發(fā)言權(quán)，成了失語者的女性根本無法用語言證明自身的存在價值，爭取自身的平等地位。女性若不再成為“第二性”和“他者”，就必須擁有自己的聲音，像男性那樣通過話語的霸權(quán)把自己的主體地位體現(xiàn)出來。亞歷山德拉自始至終都有自己的聲音，而且毫不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她堅持自己財產(chǎn)的擁有權(quán)、處理權(quán)和選擇生活伴侶的權(quán)利，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她不能容忍自己的權(quán)利被剝奪。羅和奧斯卡在某種程度上說都是大男子主義者，他堅持認為“一個家庭的財產(chǎn)實際上屬于這一家的男人的”［9］183。亞歷山德拉當然不會屈服于這種思想，勇敢地進行反擊：“我要完全隨我的意愿來處理”［9］181，并進一步嚴正地指出“我現(xiàn)在所有的大部分都是我們分家以后才置起來的。我自己立起了家業(yè)，這與你們無關”［9］183。羅和奧斯卡甚至干涉亞歷山德拉和卡爾的愛情。關于她和卡爾的事，她回答道：“這一切跟任何人都不相干，完全是卡爾和我自己的事。”［9］187人“只有通過自我選擇才能把自我從它最初的存在狀態(tài)轉(zhuǎn)變?yōu)樽晕覍崿F(xiàn)狀態(tài)……這是一種超越活動”［14］。因此，任何主體的活動都是一連串的選擇性活動，都是充滿選擇的活動過程，選擇性的狀況最能表明主體性的狀況。這些義正辭嚴的話語不僅是對女性平等地位的有力辯護，而且證明亞歷山德拉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張，是具有反抗精神的新女性，這一反叛精神正體現(xiàn)了她的男性特征。

綜上所述，亞歷山德拉完全不同于男權(quán)中心文化所規(guī)定的被動消極柔弱的女性形象，而是具有了男性一樣的主體性和主動性。她把自己身上的男性潛質(zhì)、才能釋放出來，從傳統(tǒng)的性別二元對立中把“自我”解放出來，努力尋求人性的自由發(fā)展，鼓舞了一代又一代的女性走出男權(quán)中心制的束縛，追求自由、平等、獨立的新生活。

二、亞歷山德拉的女性特征

一個身體健壯、性格潑辣、意志堅強且又有頭腦、有理智的女性，并不能構(gòu)成完整的人格。因而，凱瑟對主人公性格中的另一個側(cè)面即女性特征進行了細膩的勾勒和渲染，使得男性力量和女性力量在亞歷山德拉身上精誠合作，從而獲得一種充實完整的生活。亞歷山德拉的女性特征主要體現(xiàn)在她與自然的聯(lián)系和生理女性的存在這兩個方面。

自然與女性的隱喻關系可以追溯到古代神話中的母親原型，在西方文化中有著“地球母親”的神話式比喻，它代表了人們把自然當作養(yǎng)育者母親的認同和期待。對于自然和女性的關系，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更是認為女人與自然有極大的親近性，女性概念和自然概念的相關性是十分明顯的。女性經(jīng)血的規(guī)律性出現(xiàn)與自然生態(tài)的循環(huán)都有周期性的變化；女性的孕育功能與自然的造化功能也有諸多的相似之處，女性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生育哺乳兒女，自然則循環(huán)往復地產(chǎn)出豐富的食物鏈容納和養(yǎng)育地球上的萬物，所以女性更接近自然，與自然有一種親和力。蘇珊·格里芬（SusanGriffin）在《婦女與自然：女人心底的怒號》中主張：“我們知道我們自己是由大地構(gòu)成的，大地本身也是由我們的身體構(gòu)成的，因為我們了解自己，我們就是自然。她還用詩一般的語言來表達女性與自然之間的特殊關系：婦女與大自然共語……她能聆聽來自地球深處的聲音……微風在她耳邊吹拂，樹向她喃喃低語?！保?5］

然而16、17世紀是對婦女和自然雙層剝削的開始，隨著“科學革命”的推進和自然觀的機械化與理性化，地球作為養(yǎng)育者母親的隱喻逐漸消失，機械論與有機論在博弈中占據(jù)上風，支持并認可了對自然和女性的控制和統(tǒng)治。美國生態(tài)女性主義哲學家卡洛琳·麥茜特在《自然之死》寫道：“機械論、對自然的征服和統(tǒng)治，成了現(xiàn)代世界的核心觀念。女性原則唱主角的有機論精神被破壞了，代之以一種消除了女性原則，或以剝奪姿態(tài)運用女勝原則的機械論精神……機器征服了女性地球和圣女地球的精神。”［16］生態(tài)女性主義的核心策略就是把建構(gòu)女性文化，把其作為解決生態(tài)危機的根本途徑，強調(diào)女性與自然的聯(lián)系和同一，解構(gòu)男人/女人、文化/自然、精神/肉體、理智/情感等傳統(tǒng)文化中的二元對立思維方式，確立非二元思維方式和非等級觀念。為此，生態(tài)女性主義在對待女性氣質(zhì)問題上，強調(diào)女性氣質(zhì)中特有的關心、愛護、信任等女性關懷倫理對自然和生態(tài)的改善和重構(gòu)作用，反對男性對自然的野蠻征服和粗暴超越。在《啊，拓荒者！》中自然和亞歷山德拉兩者的關系在凱瑟筆下渾然一體。

亞歷山德拉與自然的聯(lián)系表現(xiàn)在她對土地的癡迷和熱愛。當鄰居們紛紛放棄這片土地外出謀生時，她始終沒有放棄對土地的堅定信心和熱愛，她認識到問題的關鍵不在于人們怎么經(jīng)營和掠奪土地，而在于怎樣看待這片土地并與之和諧相處。像阿恩·奈斯所提倡的那樣：“如果我們需要有持續(xù)發(fā)展的文化，僅僅回歸土地是不夠的，如果我們真正要與土地重新聯(lián)結(jié)，需要改變我們的觀念和生活方式?！保?7］卡爾打算到芝加哥學飾刻去園子里找亞歷山德拉，卻發(fā)現(xiàn)她并沒有在干活，而是站在園子里倚著撅頭想心思想得出神，“一動不動地站著，帶著她特有的嚴肅安詳”［9］57。正如德瑪瑞·派克所說：“亞歷山德拉倚著她的撅頭就像梭羅倚著他的鋤一樣，與其說他們是在耕種蔬菜還不如說他們是在‘耕種’思想。亞歷山德拉閑置在園子里的撅頭，不就象征著一種新的土地管理模式嗎？”［1］74-75由于對土地的理解和對農(nóng)場的合理經(jīng)營，亞歷山德拉一家成為“分界線”上最富的農(nóng)場主。當卡爾看到亞歷山德拉農(nóng)場到處呈現(xiàn)出一片人與土地和諧共處讓人感覺心曠神怡的景象時，敬佩地問道：“我在別處刻著別人的圖畫，而你卻留在家鄉(xiāng)制作自己的圖畫……你是怎么做成的？”［9］127對此亞歷山德拉回答：“這和我們誰也沒大關系，卡爾。是土地自己做成的?！保?］127她的生活離不開土地，但她對土地有著敏銳的直覺，是帶著對土地的愛和理解耕種土地，而不像她的父輩和兄弟那樣企圖征服土地，有了這樣的土地作保障，她才得以渡過難關并一直留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于這片萬古如斯的草原中，她是美的化身，堪稱草原女神，使她享有著等同于草原的肅穆與壯麗，她的這一形象化解在自然之中，和土地從無分離。她對土地的熱愛不但給土地帶來了新生，也給自己創(chuàng)造了美好的生活，被升華為一種豐滿厚實的、與土地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大地母親的形象?！都~約時報》贊揚道：“凱瑟創(chuàng)作了一個新的神話，在這個神話里那種離開土地到城市打拼的傳統(tǒng)美國英雄被一位‘有著對土地的深厚感情’及‘崇敬土地上所有生命’的‘豐產(chǎn)女神’所代替。”［18］

正是由于對自然有著休戚相關的深切感受，她對這片恬靜安適的土地和自然界的一草一木充滿著深切的關注和熱愛。羅爾·斯頓指出：“我們對自然的反應（認識）是基于生態(tài)的……我們的自我不再是與客觀自然相對立的一極，不是處于二極對立的關系中，而是為其環(huán)境所包圍，從而評價（認識）環(huán)境的活動是在與環(huán)境的交流中進行的?！保?9］亞歷山德拉對土地如此熱愛以致于“她覺得這土地太美了，富饒、茁壯、光輝燦爛。她的眼睛如癡如醉地飽覽著這廣闊無垠的土地，直到淚水模糊了視線”［9］75。亞歷山德拉與土地的關系從更深的層面來說是精神上的共生，土地成了一個理解她的親密朋友，她也從這位朋友身上得到鼓勵和安慰，當卡爾離開后，她更是在大地母親的胸膛里找到了撫慰自己的力量，勇敢地站立起來，是土地給了她希望。“她喜歡看星星，喜歡想它們是多么碩大、多么遙遠，又運行的多么有規(guī)律，思考大自然的行動總是給她以力量，亞歷山德拉似乎從土地上得到一種安全感。那天夜里，她對這鄉(xiāng)土有了新的認識，幾乎感到同它發(fā)生了一種新的關系，她以前從來沒有意識到這鄉(xiāng)土對她多重要。那長草深處的啾啾蟲鳴就是最優(yōu)美的音樂，她覺得好像她的心也埋在那里?！保?］81在這個場景中，她對腳下的這片土地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吸納了自然的精華，成為自然的一部分，兩者融為一體，她的思想和情感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得到了平衡、交流和調(diào)整，大自然是她精神的寄托、心靈的守護神。同時她又將自己融入自然，帶著一份對自然的熾愛與它進行交流和溝通，成為自然化的女人，從而精神在自然中得到了回歸。當她和卡爾再次并肩走在土地上時，深有感觸地說道：“羅和奧斯卡是體會不到這些的，就算我立遺囑把地給他們的孩子，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土地是屬于未來的，卡爾；我就是這么看的……土地是長在的，真正愛它、了解它的人才是它的主人?！保?］329

凱瑟用她筆下的自然來襯托女性形象，自然是她們的精神家園，女性來源于自然，生活于自然，對自然保持著一種天然的認同感；她們對自然界有貼膚般的感受，熱愛自然、融入自然、感悟自然，與自然水乳交融，融為一體，相得益彰。通過生態(tài)女性的視角對亞歷山德拉的塑造可以說是對男性邏輯中心主義的一種很好的合圍模式，也是較傳統(tǒng)文學下對女性塑造的模式的一種有益超越。美國現(xiàn)代女作家凱瑟琳·安·波特曾指出“薇拉·凱瑟是個優(yōu)秀的藝術家，她的藝術就是美德的化身，美德的象征”［20］。

在探討雙性人格時，涉及到與之有關的兩個概念：社會性別和生理性別。二者不是對立的，在本質(zhì)上是提倡一種制衡。亞歷山德拉作為一名女性，理所當然地也擁有豐富的內(nèi)心情感世界，具有女性的性意識。最初為了完成父親的遺愿，她將全部身心投入到拓荒的事業(yè)中，抑制了自己的情感，每次帶有性暗示的夢出現(xiàn)時，她都到浴室中往“身上澆幾桶涼水”［9］223。為營造主人公健全的人物形象，以求最后完成主人公性格的建構(gòu)，在小說的后半部分，作者對亞歷山德拉內(nèi)心情感世界和長期以來被壓抑的性的欲望的描寫速度明顯加快：“就在她閉目靜臥的時候，再次出現(xiàn)了少女時代的幻覺，這次比多年以來更加鮮明……在他的懷抱里，她不再感到疼痛。當他把她放在床上時……他的右臂裸露到肘部，像青銅一樣，深沉發(fā)亮。她立刻認出來這只胳膊是屬于所有的愛人中最全能的那一個的。她終于知道她在等待誰，他會把她帶到哪里去。她對自己說，這樣才好。”［9］301“女性的性欲也是使女性成為自我的一部分”［21］，它不是對自我意識的降低和毀損，而是女性自我意識的蘇醒，主動表達自我的需要包括情感的需要和性愛的需要。小說的結(jié)尾處亞歷山德拉依靠在卡爾的肩頭，說道：“我一直很寂寞，卡爾?！保?］331這樣她的情感終于有了歸屬，至此，作者真實地完成了主人公性格的建構(gòu)，為主人公的完美形象畫上了點睛之筆，“小說給讀者留下的是整體感和完滿性的復歸”［22］。

作為一名作家，凱瑟有獨特的人物刻畫態(tài)度：“把一只西西里藥罐放在沒有任何東西的圓形古董桌中央，我希望我的女主人公能像桌子中央這個珍貴的東西一樣，大家可以從各種角度觀察她?！保?3］亞歷山德拉的叛逆決定了她所必須扮演的社會角色和生活方式，她張揚和釋放自身的男性力量以超越性別界限，使自己具有男性氣質(zhì)的剛毅與獨立。但凱瑟又沒把她寫成簡單化的理念式人物，作為一個女人她又對自然有天然的認同感和女性氣質(zhì)的溫柔、激情，亞歷山德拉就是這樣一個雙性的綜合體，集女性氣質(zhì)和男性氣質(zhì)于一身的雙性同體的女性理想境界，使其人格緯度散發(fā)出獨特的光彩。作為女性文學一種超前性的文化理想，雙性同體詩學的意義是深遠的，反映了女性在尋求自我和個性解放歷程中對建立理想的和諧人格的渴望和探索。凱瑟欣賞她筆下融匯了男女兩性文化特色的女性角色，是對“雙性同體”的理想人格的追求，它在客觀上向女性昭示了自我完善的途徑，即不斷豐富自身的文化內(nèi)涵，向自身的性別對立面汲取有意的營養(yǎng)，成為一名理想的女性。凱瑟為女性命運敢闖“禁區(qū)”，敢吃“禁果”，以細致敏銳的眼光觀察周圍世界，從女性的角度書寫女性，這對她所處的時代來說，已經(jīng)是先行者之一了，以至一代又一代的讀者還在重新解讀其作品的深刻主題內(nèi)涵，去重新理解女性的內(nèi)心世界，思考性別二元對立中如何求同存異、真正達到雙性共體、共合的人格理想境界。拜特說，“她比任何作家都注意到自己筆下的人物是完整的、完成的?！保?］對于凱瑟這種獨特的創(chuàng)作稟賦，或許我們只有運用雙性同體的理論才能更加完美地表達出來，任何單一性割裂性的二元對立的視角和思維方式，都會損傷文本和意義的完整性、統(tǒng)一性和作者的真實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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