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福奇(吉林大學文學院,吉林長春,130012)
何自然、陳新仁(2004)指出:指示(deixis)這個術語借自希臘語,原意是指點(pointing)、標示(indicating)[1]。作為語用學最早關注的研究對象,指示最初是由于某些詞語的理解依賴于語境而受到關注,即指示反映了語言結構與語境的關系[2]。自語言哲學家巴爾-希勒爾(Bar-Hillel)1954年發(fā)表《指示詞語》(IndexicalExpressions)[2]41至今,人們對指示的研究日益深入,成果很豐富。但主要集中在對指示詞語的研究方面,如傳統(tǒng)上將指示分為人稱指示、時間指示、地點指示,這是最基本、最普遍的三種指示詞語,后來在70、80年代又增加了語篇指示(Discourse deixis)和社交指示(Social deixis)兩種指示詞語[2]43。根據(jù)菲爾墨的《指示詞語講義》(1971)和列文森的《語用學》(1983)的歸納,指示分為以下五類:人稱指示、時間指示、地點指示(方位指示)、語篇指示(篇章指示)、社交指示(社會指示)[2]43。何兆熊還將指示分為指示詞語和具有指示功能的語法范疇兩類[3]。
本文目的不是在于評介指示研究的已有成果,而是從言語交際的實際出發(fā),結合話語意義的建構理論,結合指示的運用和理解來重新解釋指示的本質。指示,應是話語意義實現(xiàn)的支點,是話語與交際意圖及其所需實現(xiàn)關聯(lián)的根本方式。下文將從話語意義的建構和理解兩方面來進一步論證這個論點。
錢冠連(2003)指出,在耶夫·維索爾倫(Jef Verschueren)的語言適應論與語用綜觀論誕生以后,尤其是《語用學詮釋》(Understanding Pragmatics)正式問世之后,國際語用學理論的格局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耶夫·維索爾倫(Jef Verschueren)的“綜觀論”與英美語用學的“基本分析單元說”形成鮮明的對比。正像耶夫所定義的那樣,“我們可將語用學具體化為一種從認知的、社會的和文化的整體角度對語言現(xiàn)象的綜觀,而這種綜觀與人類諸種行為中的語言現(xiàn)象的使用相關”[4]。
既然對整個語用學可以采取一種整體主義的綜觀,一定程度上對具體語用問題似乎也到了這種綜觀的階段,那么,對語用學傳統(tǒng)中的重要的分析單元——指示現(xiàn)象就理應也做一個綜觀。也就是說,在充分考察各類指示現(xiàn)象的基礎上,對指示的整體本質和總體功能特征給出一個新的解釋。我們認為,指示是話語意義建構和理解的支點,是話語意義得以實現(xiàn)的必有前提條件,任何交際中的話語必須通過指示與交際意圖、目的相關聯(lián)。
呂明臣(2005)系統(tǒng)闡釋了話語意義的建構理論,認為話語意義是在言語交際中動態(tài)建構的,是交際主體圍繞著交際意圖進行認知加工的結果[5]。以此為出發(fā)點,可得出指示是話語意義建構的支點的結論。
首先,任何特定的話語必須至少有一個語詞(不總僅僅是詞語)必有指稱,如果這一指稱需要借助語境來確認,或者與交際的主體相關,那么該指稱就是指示的??陀^上,人們無論是敘述事件還是描述過程都離不開必要的指稱,否則話語將無從表達更不會被理解。一般的無爭議的指稱自不必說,就是有爭議的“鬼”、“龍”之類,其實在進入特定表達時,它們均有所指稱,并通過現(xiàn)實的交際實現(xiàn)為具體的指示,如:
(1)“鬼”是不會同情人的。
(2)“龍”是中華民族的圖騰。
上例中的“鬼”和“龍”均有所指稱,只不過它們不是指稱具體的客觀存在物,而是對應為人們的觀念物,即人們主觀虛構出來的一種“存在”,在語言中這些觀念物凝結在詞義中。這樣看來,“鬼”、“龍”之類亦有指稱,只是不同于“桌子”、“椅子”的所指罷了。所以,包括弗雷格所言的,代詞、名詞短語或者說指稱短語必有指稱。其實,結合題元理論、配價理論,動詞所關涉的論旨角色、語義角色在話語中都必有指稱,事實上還不止如此,通常未被計入配價成分的表地點、時間等也均有所指稱。當這些指稱需要關聯(lián)語境和交際主體的時候,它們就是指示的。這里需要把指稱與指示的聯(lián)系解釋一下。姜望琪(2003)把“指示”稱為“指別”,并認為“指別”是依賴語境的“相對指稱”[6],這是準確的。本文所說的“指示是話語意義實現(xiàn)的支點”的論點就主要是指這種“相對指稱”的本質特征與功能。說主要是指的意思是,理論上既可以把指示歸入指稱,也可以反過來把指稱歸入指示,前者突出的是有所指,后者突出的是話語意義的實現(xiàn),這離不開指示這一支點。我們采取第二種分法,把話語中的一般指稱(非指示性的)歸入指示,原因是話語要有意義則必須通過語境與交際意圖、目的相關聯(lián),而就大多數(shù)交際行為來說,指示的數(shù)量要大于非指示的表達,證據(jù)之一就是Levinson(1983)所指出的指示詞語具有“先用權”[7]。所以,就話語意義的實現(xiàn)支點而言,指示是主要的,那些非指示的指稱被用于實現(xiàn)的支點時,當然可以歸入指示范圍之內。換句話來說,指示,蘊含了作為話語意義實現(xiàn)之支點的指稱支點。
結合話語意義的建構過程,人們在具體交際中對各類指示的選擇是基于經濟原則和交際的約定俗稱的,這種約定往往已經接近于必須,甚至不易察覺是經濟原則的制約。例如,下面的語段顯然是異常的,除非有特殊的表達需要:
王小二買了一斤瓜子,王小二一邊走一邊嗑著瓜子,王小二嘴里還哼著小曲,王小二唱到高潮處還又蹦又跳。
上例中劃線的“王小二”都應通過替換或刪除使之指示化,這樣才符合表達習慣,可見指示在交際中的必要性和重要作用。
指示是作為交際主體的背景知識和交際能力的一部分儲存在主體的長時記憶中的,對指示的取舍確定涉及說話人的認知加工過程,基本應該在話語形式標識生成階段,因為該階段更多地涉及符號化表征的處理,至于具體指示詞語的選擇是句子進一步的生成過程,Chomsky的生成語法理論有相關的解釋,在此不作深入討論。
聯(lián)系話語意義的理解過程,人們對話語意義的準確理解也必須依賴于特定話語中的相關指示詞語及指示現(xiàn)象,客觀世界中的人、事物和動作、性狀密切相關,言語表達無外乎人、事物具有某性狀或人、事物發(fā)生某動作、變化等,對這些信息的把握當然離不開人稱、時間、地點、人與人的社會關系等基本信息,而這些基本信息在交際中主要由指示來實現(xiàn)與完成,所以人們才關注人稱、時間、空間、社會指示等現(xiàn)象和詞語。進入篇章范疇,或者說關注書面交際形式,人們又進而提出“篇章指示”,這一切都是對指示這一話語意義實現(xiàn)的支點的分析性的關注和解釋。而前文已述,指示是話語理解的支點,人們要理解說話人所傳遞的信息,必須首先找到所述信息的人稱、時間、空間等基本信息的指稱,對此準確定位后才能進一步與說話人的交際意圖及其所需取得關聯(lián),從而獲得話語的意義,這是話語意義建構過程中聽話人的參與環(huán)節(jié)。具體指示的尋找與定位與交際的語境密切相關,也涉及聽話人的交際能力和認知水平。邏輯語義學中的驢子句似乎能給我們以極大的啟示,像下面的句子中,“he”和“it”是如何分別照應“a farmer”和“a donkey”的,Geach(1962)較早地提出[8],在這里不詳細討論邏輯學家們的觀點。從交際本身來看,人們之所以能正確理解這類句子(話語)是與指示的準確定位密切相關的,憑借背景知識人們可以把“he”和“it”是分別對應于“a farmer”和“adonkey”,而這正是驢子句理解的支點,邏輯學家探求的正是這一支點是如何獲得或實現(xiàn)的。同樣,如張韌弦(2008)所說,上個世紀80年代坎普(H.Kamp)所開創(chuàng)的話語表征理論(Discourse Representation Theory,簡稱DRT)作為最具代表性的形式語用學理論之一,其理論目標首先就指向了前指(anaphora)現(xiàn)象[9]67,雖然張韌弦認為在本質上前指與指示不同,前指是前指詞和先行詞之間的共指關系[9]62,但前指也是指示現(xiàn)象,只不過歸屬篇章范疇,當然對前指和指示的區(qū)分利于各自的細化研究,而我們是出于綜觀的考慮。所以,話語表征理論通過DRS和語義解釋,很好解決了傳統(tǒng)真值條件語義學所無法解釋的一些問題,這本身就是關于指示的又一理論建樹。
既然指示是話語意義建構與理解的支點,那么把指示界定為“話語意義實現(xiàn)的一個支點,是話語與交際意圖實現(xiàn)關聯(lián)的根本方式”大概就沒有問題,同時,話語只有與交際意圖獲得關聯(lián)才能保證其意義的實現(xiàn),否則這些話語將無從理解,而話語與交際意圖獲得關聯(lián)首先是人稱、時間、空間等基本信息的關聯(lián)實現(xiàn)問題。
結合前面所述,可以對各類指示做出進一步的說明。
人稱指示是話語意義實現(xiàn)的人物支點,它關聯(lián)性狀、動作變化的相關角色。在不同民族語言中人稱大同小異,一般都有三個人稱,單復數(shù)的詞匯及語法表現(xiàn)各異,但均可以滿足交際的需要。陳治安、彭宣維(1994)指出了人稱指示語的自足封閉性和開放性特征[10],是對人稱指示的很好說明。
同理,時間指示是話語意義實現(xiàn)的時間支點,它關聯(lián)性狀、動作變化的時間信息。在各民族語言中,指示性的時間表達也有同異,但一般都是以說話人的說話時刻作為參照點來計算與理解。張權(1994)分析了指示詞語的先用和反先用現(xiàn)象[7],對時間指示做了深入的討論,是對時間指示的有益探討。雖然在交際中也離不開絕對時間表達,但兒童對時間指示的優(yōu)先習得及時間指示語在交際中的先用現(xiàn)象足以說明時間指示本身的重要作用。
空間指示使話語獲得空間支點,是話語意義建構和理解的空間信息,因為人、事物的動作、變化必有空間處所。不同語言中指示性的空間表達涉及交際主體對參照點的選定,這源自交際本身的直接需要,因為只有與交際主體密切關聯(lián)的空間方位才最直接、最易顯映和互相顯映。
社會指示反應交際主體的社會面目、相對社會地位等信息,是話語意義建構和理解的另一個重要支點。通過社會指示,人們往往可以傳遞或理解人稱指示所無法完成的意義。社會語言學家所說的T/V差別也說明社會指示不應忽視。
篇章指示反映了篇章中以指示語為參照的話語間的位置或語義關系,是話語意義的特殊支點。筆者認為,篇章指示是對書面交際形式中的獨特指示的關注和探討,其深入研究見于篇章語言學或篇章語法。
綜上所述,本文對語用學中的指示現(xiàn)象做了一個綜觀,結合話語意義的建構和理解及現(xiàn)有成果對指示重新進行了解釋,這是采取了整體主義的視角,有利于更清楚地認識指示這一語用學范疇,希望對豐富指示及語用學的研究起到些許作用。
[1] 何自然,陳新仁.當代語用學[M].上海: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123.
[2] 索振羽.語用學教程[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3] 何兆熊.新編語用學概要[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0.
[4] 耶夫·維索爾倫.語用學詮釋[M].錢冠連,霍永壽,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3:8.
[5] 呂明臣.話語意義的建構[M].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6] 姜望琪.當代語用學[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26.
[7] 張權.試論指示詞語的先用現(xiàn)象[J].現(xiàn)代外語,1994(2).
[8] 文衛(wèi)平,方立.動態(tài)意義理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4.
[9] 張韌弦.形式語用學導論[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
[10] 陳治安,彭宣維.人稱指示語研究[J].外國語,19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