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講:《周易》

余志鴻

《周易》是一本什么書?是什么人寫的?至今還是一個沒有說清楚的問題?！吨芤住吩趯W術上的價值如何?也眾說紛紜，有人認為它講占下和八卦，是一本傳播神秘精神的書；有人認為它具有古代樸素辯證法，是一本傳播哲學思想的專著；也有人認為它是一部揭示宇宙奧秘的古代典籍。在《周易》中，八卦是它的核心；每卦有卦辭，每爻有爻辭。由六十四卦的卦辭和爻辭構成全書的經(jīng)文，稱為《易經(jīng)》。后人對卦辭和爻辭進行說明、闡釋，或者加以發(fā)揮，這就叫做“傳”——《易傳》。

現(xiàn)存的《周易》分成“經(jīng)”10卷，“傳”10篇?！皞鳌钡?0篇文章好比是“經(jīng)”的羽翼，使“經(jīng)”得以像鳥一樣憑空躍翔，廣泛傳播。所以后人也把《易傳》稱作《十翼》。相傳《易傳》是孔子所作。據(jù)說孔子晚年時很喜歡研究《周易》，成語“韋編三絕”的出典就是說孔子經(jīng)常翻閱《周易》的竹簡，竟然把串連竹簡的皮帶子弄斷了多次。孔子自己也曾這樣說：“再給我?guī)啄甑臅r間，如果50歲時就學習《周易》，便可以沒有大過錯了!”(見《論語·述而》)

《周易》是以八卦為主體構成的。所謂“八卦”，即是象征構成物質(zhì)世界的八種自然成分，這八種成分是人們在自然中經(jīng)常接觸的天(乾)、地(坤)、雷(震)、風(巽)、水(坎)、火(離)、山(艮)、澤(兌)。其本源為一，分化為二，自身發(fā)展變化為“八”，天地等八種物質(zhì)的運動，相互矛盾相互排斥而產(chǎn)生宇宙萬物。所謂“一變”生“二”，“二變”生“三”，“三變”成“八”，“八卦”發(fā)展為64卦，64卦又發(fā)展為384爻。再考慮陰陽的狀態(tài)，又進一步劃分為“老陰，老陽，少陰，少陽”四種情形，于是全部易卦系統(tǒng)就共有4096種不同的卦?！吨芤住酚眯蜗蟮奈镔|(zhì)性東西來說明萬物發(fā)展變化和傳播的基本模式，不僅蘊含了樸素的唯物主義觀點，也蘊含著樸素的辯證思維方法。它用變化的觀點來觀察不同事物之間的相反相成，認為任一事物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就會向自己的對立事物過渡，即所謂“物極必反”。總之試圖把宇宙各部分(包括自然界和人類社會)聯(lián)結(jié)成為一個整體，并努力給予一種解釋性說明。它將天地、陰陽并舉，認為物質(zhì)性的、自然性的天地是萬物的根本，比原始時期的神學要進步得多。盡管它還披著神學的外衣，還借用占卜的玄虛形式來傳播萬物運動變化的觀點，使人還有玄妙神秘之感，但并沒有影響它的學術價值?！耙住弊值南笮危褪球狎?，蜥蜴天性善變；所以“易”的本義就是指變化?！兑住芳慈√斓刈兓?。

自夏商時代開始，占卜就是一項特殊的事業(yè)，后來逐漸發(fā)展成為一門專業(yè)技術，從事這門專業(yè)的人叫“卜人”或“筮者”。從事占卜的人把自己的占卜技術和闡釋原理很早就編成專書，夏時有《連山》，商時有《歸藏》，至周代形成《周易》。到孔子時代，《連山》和《歸藏》就已經(jīng)亡佚，只?！吨芤住妨?。而對《周易》注釋的《易傳》可以說理解得很透徹，發(fā)揮得很深刻，完全超越了原作的思想內(nèi)容和理論水平。《周易》及《易傳》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史上的地位和價值，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看，一是它所傳播的思想，一是它所反映的傳播思想。

一、《周易》和《易傳》傳播的思想

首先，把自然現(xiàn)象比附人類社會生活?！兑讉鳌氛f“有天地然后有萬物，有萬物然后有男女”(《序卦》)，人直接地是自然的產(chǎn)物，所以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也應該是統(tǒng)一的。《說卦》把天地比作人世間的父母，說：“乾，天也，故稱乎父；坤，地也，故稱乎母。震一索而得男，故謂之長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謂之長女；坎再索而得男，故謂之中男；離再索而得女，故謂之中女；艮三索而得男，故謂之少男；兌三索而得女，故謂之少女?！币簿褪钦f，大自然中天地、風雷、水火、山澤諸事物之間的關系，完全可與社會人倫關系中的父母、兄弟、姐妹相比附。從而進一步與“禮”掛上鉤，“有男女然后有夫婦，有夫婦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禮義有所錯(措)”。這樣，從男女關系引申出天地萬物的生化，所謂“天地感而萬物化生”(《成卦·彖傳》)，“天地絪緼，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系辭下侍》)。這里提出了“絪緼”，按《廣雅》的解釋是指“元氣”，意思就是天(陽)和地(陰)之氣相結(jié)合。就是說，天和地、風和雷、水和火、山和澤，都是物質(zhì)性的對立面，相互交感，產(chǎn)生舒妙的作用，生化萬物。就好比男女構精，生成父和子、夫和婦、君和臣等對立的社會關系。這里整個的宇宙圖式包括自然界的和人類社會的，都呈現(xiàn)出物質(zhì)的對立性和統(tǒng)一性。

第二，建立宇宙起源的一元論發(fā)生圖式?！兑讉鳌氛撌鲇钪娴陌l(fā)生時，并不以天地為初始，而創(chuàng)造了“太極”的概念。它指出“《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兇，吉兇生大業(yè)”(《系辭上傳》)；所謂的“兩儀”就是指天地、陰陽。陰陽又分為太陰、少陰、太陽、少陽，合稱之為“四象”。四象化生出“八卦”，即天地、風雷、水火、山澤等八種物質(zhì)實體。按照前面說法，有天地就能化生萬物，猶如有男女就能繁殖人類，似乎已經(jīng)解決了自然界和社會的起源問題，但《易》不滿足于這一點，它還試圖要解決天地的起源問題，男女的起源問題，亦即宇宙的原始問題。東漢許慎在《說文》中釋“一”說：“唯初太極，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痹S慎把“太極”看作是一個高度抽象的“數(shù)”。這跟占希臘的畢達哥拉斯所創(chuàng)立的關于萬物的本原是“數(shù)”的觀點很接近。漢代出現(xiàn)的《易緯乾鑿度》為了給有形的乾坤找出無形的發(fā)端，在“太極”的基礎上又造出了“太易”“太初”“太始”“太素”等一系列先于天地的范疇。把“太易”說成是“未具之氣也”，“太初”是“氣之始也”，“太始”是“形之始也”，“太素”是“質(zhì)之始也”?！耙鬃兌鵀橐弧?，“一者，形變之始，清輕者上為天，濁重者下為地”。“易始于太極，太極分而為二，故生天地?！闭f明隨著時間的推移，時代的進步，人們在傳播《周易》的連續(xù)性活動中形成了增值性功能，但也增加了它虛幻迷信的負面功能。

第三，提出“形而上”與“形而下”的重要命題?！兑讉鳌分杏袃蓚€重要的命題：“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系辭上傳》)《易傳》提出了“道”和“器”這一對范疇，認為先有觀念形態(tài)的“道”，然后有物質(zhì)形態(tài)的“器”。這是第一次提出理論與具體實踐的關系，也是第一次提出了物質(zhì)世界按照內(nèi)部規(guī)律進行組合和改造的觀點。這里可以舉出許多圣人“觀象制器”的例子來證明：

砍木為耜，揉木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蓋取諸“益”。

刳木為舟，剡木為楫，舟楫之利以濟不通，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渙”。

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蓋取諸“小過”。

上古穴居而野處，后世圣人易之以

宮室，上棟下宇，以待風雨，蓋取諸“大壯”。

(引自《系辭下傳》第二章)

圣人根據(jù)易象的“益”“渙”“小過”“大壯”來創(chuàng)造了耒耜、舟楫、臼杵和宮室，證明先有八卦的抽象規(guī)律“道”，后有八卦的具體事物“器”。那么八卦又是怎么來的呢?同一章開頭說伏羲氏開始作八卦是“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實際上它傳播了這樣一種人類認識世界的過程：人們從天地的物象創(chuàng)造出了八卦——“易”，又以“易”的原理創(chuàng)造出了各種各樣的實用性器物。只是認為經(jīng)過人們高度抽象的“易”具有無比的創(chuàng)造力量，能“范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所謂“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于此?”所以在《周易》的思想體系里，“易”是永恒的，它是平衡宇宙的一股力量，“乾坤其易之緼邪!……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系辭上傳》第十章)。正因為此，“易”使客觀物質(zhì)上升為“道”，也使客觀物質(zhì)具體化為“器”。雖然當時并沒有對“道”具體展開闡述，但“道”的概念一直被后人所認可與應用。

二、《周易》和《易傳》的傳播思想

首先，提出“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乾卦》)的傳播思想。學問是由“學”和“問”兩個環(huán)節(jié)組成，因此求學問需要交流和討論。目的是為了積累自己，以期日后有所作為，所謂“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其行也”，“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人的美德和人的學問一樣要靠積累，治學與修行是一個道理，所以“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坤卦》)。兒子反叛自己的父親，大臣反叛自己的君王，都不是一朝一夕造成的事，是惡劣的品德一天天積累的結(jié)果，“由辯之不早辯也”。在《易》里，“辯”就是“變”，就是一種人際互動；它進一步用“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閉，賢人隱”作比喻，指出“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于四支(肢)，發(fā)于事業(yè)”。一個人的美德，不僅有利于身心健康，而且有利于事業(yè)的發(fā)達。

第二，提出人際交往“以敬終吉”的傳播思想?！缎柝浴氛f：“不速之客來，敬之終吉，雖不當位，未大失也?！边@不僅是人際傳播的合作準則，也是傳播的禮貌準則。違反這一準則，就會產(chǎn)生“訟”(糾紛)?！兑住芬宰匀滑F(xiàn)象作比方，天體運行自東向西，水流運行自西向東，“天與水違行，訟。君子以作事，謀始”(《訟卦》)。所以有修養(yǎng)的人要遵循人際傳播中的基本原則，就像大地能吸收水一樣，要學會“容民畜眾”。《易》用“乾上坤下”的卦象從反面來說明交感傳播不能受阻隔的原理。乾是天，天氣向上；坤是地，地氣向下?，F(xiàn)在乾上坤下，就使天地之氣無法交流，所以是“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它說，人與人不相往來，就好比天地之氣不能交流，那么萬物就無法聯(lián)系，就會死亡。如果一個國家的上下不溝通，那么就不成其為國家；如果一個人在人際交往中“內(nèi)陰而外陽，內(nèi)柔而外剛，內(nèi)小人而外君子”，那么就會“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地位就不可能顯赫，事業(yè)刁；可能成功，這便是最大的不吉利。

第三，提出“方以類聚，物以群分”的定位傳播思想?！兑住氛J為事物“動靜有常”，人事“卑高以陳”，“貴賤者存乎位”。這樣各有定位，各有規(guī)律，言語行為都要符合自己的身份，遵守規(guī)則。古人“設卦觀象”的目的，就是教育人們懂得在該變的時候要變，該不變的時候就不變，從而取信于人并與人親近，才能取得應有的傳播效果。所謂“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因為親近人、取信人就可以長久，就能有效地成大業(yè)。所以《易》說：古人“所樂而玩者，爻之辭也。是故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巴妗笔倾@研的意思。它把設卦和爻辭看作是最重要的求知手段：“易”是客觀事物變化的規(guī)律，“辭”則是對具體現(xiàn)象的指稱和解釋，(“辭也者，各指其所之，易與天地準”)“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終。故知生死之說”?！兑住分赋鏊^“盛德”就在于“日新之”，在于天天獲得新的知識。因而，“君子居于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我們知道，傳播的效果首先與受傳者對傳播者本人的人格力量，即傳播者的“位”及其言行的可信程度和信息的真?zhèn)涡宰鞒雠袛啵詡鞑フ叩囊谎砸恍惺种匾?。《易》說得很明確：“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fā)，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傳播者與受傳者之間如能達成默契，那么就會產(chǎn)生非凡的傳播力量，所謂“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見《系辭上傳》)

由于《周易》和《易傳》一再強調(diào)事物的變化，并反復使用“神”的概念，它所指的“神”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鬼神，“神也者，妙萬物而為言者也”(《說卦》)。可見“神”是指詮釋自然界和社會運動變化的一種思想，是用言語表述出來的天地運行的契機?！兑讉鳌芬哉戮渥⑹璧男问疥U述并傳播詮釋者的學術思想，這是中國古代傳播行為的一種重要的方式。有人還認為，《周易》開創(chuàng)了世界數(shù)理哲學的先河，并且是二進制數(shù)學的始祖。《周易》中還有豐富的文化蘊含，反映著古代華夏族先民的生活風貌和社會變遷?？傊疃衩氐摹吨芤住?，不僅是中國傳播學的重要文獻，也是中國以及世界的一份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