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多事的年輕人

孟靜

人類的愚蠢就是他們永遠在同一個問題上犯錯并且一錯再錯還不知錯。這些人并不想解決問題,他們沉溺于自己的自憐自艾,自私地把垃圾傾倒給他人。

記者的出路之一是去寫專欄,專欄是極易把人寫壞的。以前恍惚看趙趙寫過:她有一陣子早上一睜眼就要坐在床上先寫四個專欄,每篇千余字,一向是物價漲,稿費不漲,我還替她算過,那時很高的稿費也不過千字五百,這每天的兩千塊擠的是血,擠干了再沒別的。

女人還可用回歸家庭作幌子,逃避事業(yè)失利和倦怠,男人更可憐,寫專欄的男人更更可憐。前幾年曾聽說沈宏非的別墅是用寫字的錢掙的,不由得替他慶幸,幸好動筆早,不然依現(xiàn)在的房價,寫成路遙也掙不得一個廁所錢。

在我看來,專欄中最可怕的是情感信箱。我剛當(dāng)記者的時候,安頓的口述實錄非常流行,我所在的小報也有類似欄目,我的第一個口述對象是與我們報紙租同一個寫字樓某老板的小蜜,是不是很繞嘴?我們報社快倒閉了,主編想讓那老板投點資,我?guī)е蝿?wù)面對小蜜但對其中關(guān)系一無所知。小蜜當(dāng)時24歲,退役空姐,我特別白目地問她:為什么不上班了?她滿不在乎地說:“沒勁,跟著朋友來玩?！蔽医o她起了一個特別抒情的題目《選擇漂泊》,后來才知道她選擇的不是漂泊,是二奶這份更有前途的職業(yè)。

第二次是某公司高管主動電話我們,他在辦公室里念起前秘書寫給他的情詩,非常蹩腳的詩,秘書已然出國,高管尤為懷念他們勾兌上的過程,那是一次會后,他把安全套夾在文件里,當(dāng)著眾人遞給她。他回憶起這段一臉回味狀,同時又對我們的呆滯表示遺憾和意猶未盡。然后高管說起自己一對雙胞胎女兒,滿臉慈愛,我才知道人是可以這樣分裂的。

那時我?？础冻鞘挟媹蟆穼?一男一女兩個人回答情感困惑,我一直懷疑這兩人是一個寫手扮的,那些信也是他自己寫的,到現(xiàn)在我還固執(zhí)地認為很多來信出自同一個人,就是作者本尊,腔調(diào)完全一樣,包括連岳那著名的信箱,為什么所有人都那么小資文藝,或者一個刊物的讀者文筆都是相似的?

情感來信的所有問題可以歸結(jié)為兩大項:男人發(fā)愁的是我的女友為什么不是處女?女人痛苦的是我愛的男人為什么不是單身?他們會啰啰嗦嗦解釋一大堆自己辦蠢事的理由,譬如那男人怎么追她的,他老婆其實樣樣不如她;譬如女朋友溫柔和順美貌如花,就是守宮砂不見了,自己也清楚現(xiàn)在是21世紀,可就是過不了心里這關(guān)。

如果那么糾結(jié),這兩個問題完全可以在交往之初問清楚,非處女不娶,非單身不嫁。人類的愚蠢就是他們永遠在同一個問題上犯錯并且一錯再錯還不知錯。這些人并不想解決問題,他們沉溺于自己的自憐自艾,自私地把垃圾傾倒給他人。

知心大哥大姐們非?？蓱z,面對大量的同類蠢問題,從同情到發(fā)火到麻木,為了那點稿費,東拉西扯,引經(jīng)據(jù)典,一個話題多種角度。以前聽說過電臺主持午夜問答的主持人有自殺的,我特別能理解,文字工作者或許稍好點,一周看一次爛糟事也罷了,還有一周的時間消化。主持人夜夜要聽密集的怨氣話,還要徒勞地開解,人生的絕望感大抵由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