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 王之渙與王翰,從同一個邊地走來。
羌笛與琵罾,從同一個邊地傳來。
這個邊地的名字叫:涼州。
涼,“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的涼。
涼,“葡萄美酒夜光杯”的涼。
一片時間深處的孤城,一道伸進(jìn)白云里的河流,流不盡憂怨的淚水。
一些征夫,身子和心靈都交給大漠狂沙的征夫,在大西北的城池下邁著艱難的腳步。
醉了,醉了,君莫笑!大漠之上,沒有楊柳可折,又拿什么給你?明天的故鄉(xiāng)明天的親人在哪里?鎧甲沉重,沉重不過漫天冰雪厚厚的陰霾。
那些將士,跨上大馬一聲長嘯,在這個叫涼州的邊地放任一回自己!
漠風(fēng)。冰雪。沉重的征衣。那些連綿起伏的高山,隔斷了怎樣一個感情?
一片孤城在上。一些寒星在上。一道逶逶迤逝的黃河在上。被一只孤獨的鷹攜著飄搖直上九霄的涼州啊……
青花瓷瓶 我不能拒絕,一種呼喚、一種撫摸帶來的快感。
在灼熱的夏季里,讓心感受雨的凜寒。
哦,大地深處最厚重的泥土,塑造了她的圓滿。
是天上的盜火者慷慨的贈予,是歷經(jīng)苦難的灼燒和錘鍛。
如今,她以一種脆弱的姿態(tài),呈現(xiàn)我面前。
這美麗無比的女子的細(xì)腰啊。風(fēng)度翩翩,風(fēng)情無限。
高貴或平凡,只在破碎的一瞬間。
我真想、真想化作一縷清風(fēng),漫游她身體的每一處柔軟。
天上的歌者,英俊的王,都啜飲過她的泉。
她輕輕的聲音。是冷凝了的烈焰。閃著羽毛般的光環(huán)。
她脆弱而孤單,是千年的火。萬年的鹽。
是絕美的穹窿盛著的十萬頃藍(lán)靛:是泥土里的浸著祖先血汗的箴言。
我小心地呵護(hù)這樣的松軟,就像呵護(hù)一條女籮的枝蔓。
她啊,是前世一朵圣潔的雪蓮。靜靜盛開我面前。
尾孤獨的魚 一尾孤獨的魚溯流而上。
從早到晚,從黎明的此岸到黃昏的彼岸。它沖向深遠(yuǎn)的浪頭,舉一根火把,在蔥蘢的河流里的自由游走。
八百里路,鱗片閃爍萬千火燭。一億年的呼吸,刺醒了九萬里長河的沉睡。
白天和黑夜,只是時間片斷中的兩個小小夾縫。一尾孤獨的魚在其中鉆來鉆去。
它在追趕,一些與水有關(guān)的往事、經(jīng)歷和一些回憶。全天下所有的河流,都是它內(nèi)心里漂移的糧倉。
一尾孤獨的魚。在一朵朵浪花里翻閱發(fā)黃的書頁。
它在一滴水里尋找祖先留下的一行腳印。它用體內(nèi)高貴的血,點亮了一盞佛燈,高照時間的巖礁。
我如魚。把夢想懸于塵埃之上,回味一條河里的好日子。
藍(lán)色多瑙河 三度音程回旋、回旋。
朦朧的序曲與清晨的陽光交織。最初的岸上,白色鷗鳥銜著一縷霞光環(huán)飛。飛向紫紅色天主教堂的雙尖塔,躍上了云端,在那里久久盤桓。
藍(lán)色多瑙河水,在無邊無際中涌宕。
所有的潮水涌來,伴著音樂的節(jié)奏沖擊岸畔。赭紅色的島嶼之上、湛藍(lán)的天幕之下。一片高低錯落的淺灰和桔黃色建筑,閃爍明麗的光澤,像上帝隨手灑落的一把音符,色彩斑斕地閃爍。
音樂的泉溪。從心的縫隙間。淙淙流過。
紅嘴鷗鳥在飛翔。
當(dāng)顫音慢慢劃過青翠的草坪,溢過金色的沙岸,與海浪觸吻的那一瞬間,鏗然的鐘聲驀地響起,河水如平展的鏡面,陽光的纖纜拖著一隊隊白帆在風(fēng)中鼓蕩,向遠(yuǎn)方開始了航行……
渾圓的旋律,轟鳴著心岸。
那上下翻飛的音棒,整齊一致的弓弦。明麗的幕景在陣陣弓風(fēng)中被完全拉開,展現(xiàn)在面前的,是一片汪洋,一片音樂的汪洋。
我的心被它注滿,我的身子被它注滿。整個天地被它注滿。
靈魂晶瑩剔透。
高飛的音樂之鷹啊,攀上了天穹,在這無邊的河水馱起的天空里,自由飛翔……
乘著三度音程,夢想在盤旋。
花草的香氣和白色翅膀在多彩的窗口和廊檐柱間靜靜穿行。
噢,藍(lán)色多瑙河!
——世界圓舞曲之王。約翰-施特勞斯的杰作。
奔跑 我赤裸雙足奔跑。
山巒和大海從肩胛上飛馳而過,長發(fā)掠起大雨。
耳畔潮水洶涌,一浪高過一浪。心在擊水。足底觸及地面如甩響的脆鞭。
奔跑。血之根須在風(fēng)中飄揚(yáng),汗之樹葉在空氣里盈盈吐綠,呼吸的花兒盡情綻放。脈搏振動著陽光,向著彼岸的虹彩和鳥鳴的方向。
山在涌動,海在漫漲,將我淹沒。
閃電蕩響血脈。雷霆拍擊胸膛。日月在眼前交替。過去和未來心中不朽。
那是風(fēng)雨,率領(lǐng)我的靈魂。騎上世上最勇猛的馬匹,縱橫千里馳騁;那是長河,掀起大片大片的濤聲,激情澎湃,推動大帆遠(yuǎn)行;那是黃沙,飆舞大袖、反彈琵琶的飛天女子,飛離了生命的荒原!
奔跑。一路青山轉(zhuǎn)動佛珠。
甩脫現(xiàn)實與夢想的包圍;甩脫瞬間與永恒的纏裹;甩脫原則與秩序的剿殺;甩脫方向與方式的趨引;甩脫沉淪與浮起的禁錮……
甩脫所有重負(fù),連同思考,連同愛情,只剩下一個空殼在飄。
我看見:石塊碎裂在空中劃出弧線。我聽見:蒼鷹抓碎懸崖的鳴嘯。我聞見:天堂的雪蓮異香撲鼻。
我進(jìn)入宗教的虛無。我融進(jìn)想象的生動。我的夢被肢解了所有的結(jié)構(gòu)。
我奔跑了千年。我在虔誠中凝聚或潰散。我在熱烈中沉寂或平和。我在高蹈中外放或內(nèi)斂。我在奇譎狂勃的抽象里,完成了一次思想的遠(yuǎn)游。
我在奔跑。
遠(yuǎn)離起點與終點。遠(yuǎn)離最初與結(jié)局。遠(yuǎn)離偶然與必然。遠(yuǎn)離形而上與形而下……
——有誰醉心于這樣的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