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環(huán)境侵權訴訟證明責任的分配①

徐桂芹

(山東政法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論環(huán)境侵權訴訟證明責任的分配①

徐桂芹

(山東政法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環(huán)境侵權行為有別于一般侵權行為。我國環(huán)境侵權證明責任分配應該遵循公平正義原則,實現(xiàn)當事人訴訟地位平等。受害人主要應承擔侵害行為、損害結果和兩者之間存在一般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加害人主要應承擔因果關系以及免責事由方面的證明責任。

環(huán)境侵權;證明責任;證明責任分配;因果關系

環(huán)境侵權作為侵權行為的一種,是伴隨著工業(yè)化和城市化的迅速發(fā)展而產生的。一般是指由于人的活動致使生活環(huán)境和生態(tài)環(huán)境遭受污染和破壞,從而侵害人民的生活權益、環(huán)境權益及其他權益,或危及人類的生存或發(fā)展的法律事實,這種事實包括潛在的危險性。環(huán)境民事侵權行為與一般民事侵權行為有很大的不同之處。①竺效:《作為立法術語的“環(huán)境侵權”之辨析 》,《政法論叢》2008年第 2期。在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雙方當事人的經濟實力、取證能力等往往較為懸殊,而且在訴訟中的身份也具有不可互換性。目前,我國環(huán)境侵權訴訟證明責任分配的法律規(guī)定較為單薄;而正在審議的侵權責任法草案對于如何分配環(huán)境侵權證明責任仍存在爭議。下面,筆者就這一問題作些探討。

一、我國環(huán)境侵權證明責任分配制度的立法現(xiàn)狀及存在的問題

證明責任分配規(guī)則包含兩部分內容:一是行為責任方面,主要解決訴訟中由哪方首先承擔舉證責任的問題;二是結果責任方面,主要解決事實真?zhèn)尾幻鲿r,由誰承擔敗訴等不利后果的問題。具體到環(huán)境侵權訴訟領域,我國現(xiàn)行證明責任分配制度也主要圍繞這兩個方面展開。

在實體法方面,《民法通則》有關環(huán)境侵權的條文只有第 124條,其規(guī)定了環(huán)境侵權的歸責原則,但未直接規(guī)定證明責任的分配。該條規(guī)定:“違反國家保護環(huán)境防止污染的規(guī)定,污染環(huán)境造成他人損失的,應當承擔民事責任?！痹摋l確定了環(huán)境侵權采取無過錯責任的歸責原則?！董h(huán)境保護法》全文共 47條,其中僅“法律責任”一章就有 11個條文,但是這些規(guī)定多是對環(huán)境污染的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的規(guī)定,僅第 41條和第42條籠統(tǒng)地規(guī)定了環(huán)境侵權的民事責任、免責條款和訴訟時效,對證明責任未予規(guī)定。在一些環(huán)境保護單行立法中,可覓得證明責任分配方面的規(guī)定,如《水污染防治法》第 87條規(guī)定:“因水污染引起的損害賠償訴訟,由排污方就法律規(guī)定的免責事由及其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

在程序法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 74條規(guī)定:“在訴訟中,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主張,有責任提供證據。但在下列侵權訴訟中,對原告提出的侵權事實,被告否認的,由被告負責舉證:……(3)因環(huán)境污染引起的損害賠償訴訟。”這一規(guī)定將環(huán)境侵權訴訟的證明責任有條件地轉移給了被告。同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guī)定》第 4條第三款規(guī)定:“因環(huán)境污染引起的損害賠償訴訟,由加害人就法律規(guī)定的免責事由及其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承擔舉證責任?！边@一司法解釋根據《民法通則》等實體法規(guī)的精神,明確環(huán)境污染損害賠償訴訟的主要舉證責任由加害人承擔,并在前者的基礎上細化了舉證范圍,將環(huán)境侵權中的法定免責事由和因果關系列為加害人應證明的對象。即加害人不同意受害人的訴訟主張,只有在證明了存在免責事由或己方行為與受害人受到的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之后,才能免除賠償責任。

分析我國有關環(huán)境侵權法律規(guī)范可以看出,在環(huán)境侵權訴訟領域,證明責任分配制度存在以下問題:首先,當前的訴訟證據制度無法保障雙方當事人訴訟地位平等,沒有通過適當?shù)闹贫仍O計來減少受害人的負擔,忽視了當事人雙方訴訟地位實質上的不平等,未充分考慮環(huán)境侵權特殊性導致的證明困難,難以達到證明責任分配的衡平;其次,忽視環(huán)境侵權的特殊性,將環(huán)境侵權證明責任與一般侵權相混同,未將損害危險納入損害事實的范疇;最后,因果關系證明規(guī)則欠缺,因果關系的認定標準不清。認定因果關系時,將必然的內在本質聯(lián)系作為因果關系。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承擔程度沒有細化,難以指導審判實踐。①周珂等:《環(huán)境侵權——公平關系的新詮釋與適用》,《政法論叢》2008年第 2期。

二、環(huán)境侵權訴訟證明責任的分配原則

環(huán)境侵權訴訟證明責任的分配應貫徹以下原則:

第一,公平正義原則。當事人的實體權利是訴訟的基礎,離開了實體權利的保障,民事訴訟制度就失去了意義。證明責任的分配應當注重保障各方當事人的實體權利,綜合考量各種因素,以期達到公平正義。

第二,雙方當事人訴訟地位平等。當事人訴訟地位平等是民事訴訟法的基本原則,也是現(xiàn)代民事訴訟的本質特征。在環(huán)境侵權民事訴訟中,一般情況下被告擁有比原告更強的經濟實力和更多的專業(yè)知識,這樣雙方當事人的訴訟地位在實質上并不平等。因此,證明責任的分配必須充分考慮到雙方當事人的經濟實力、舉證能力和證據距離等問題,采取便利各方當事人的證明責任分配規(guī)則。在對證明責任進行分配時,基于公平的考慮應賦予被告更多的證明責任,以平衡雙方天然的地位差距。

第三,督促原則。環(huán)境污染的影響不僅是現(xiàn)時的也是持續(xù)的,環(huán)境污染既對糾紛中的當事人產生影響,又可能對不特定區(qū)域的環(huán)境甚至子孫后代的生存產生影響。這就使得環(huán)境權涉及“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的競合”。這種權利的特殊性要求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不僅應該解決當事人的糾紛,更應體現(xiàn)某種督促性或懲戒性,以保護其他間接污染受害者的利益。

第四,訴訟效率原則。追求絕對的客觀真實在法律上是困難的,多數(shù)情況下也是難以實現(xiàn)的,往往會浪費有限的司法資源。而法律真實則只考慮雙方證據接近客觀真實的程度,有利于減輕各方訴訟主體的負擔。證明責任分配規(guī)則雖不可能使每一個案件的最終結果都符合絕對的客觀公正標準,但是卻可以使大多數(shù)案件在總體上更加接近客觀真實,有利于提高訴訟效率。

三、完善我國環(huán)境侵權訴訟證明責任分配制度的建議

(一)環(huán)境侵權行為的證明責任分配

原告提起訴訟的前提是被告的污染行為侵害了其合法權益,所以原告應當首先證明被告存在侵權行為,這也是討論其他方面的證明責任的基礎。但是不容否認的是,某些環(huán)境污染行為具有累積性和潛伏性,原告直接舉證困難重重,此時可以允許原告采用間接證明的方式,即通過證明若干間接事實的存在、累計的損害結果及存在因果關系來獲得加害行為存在的推定,這種舉證只要達到一定的蓋然性標準,因果關系就能得以認定。亦可采納德國法上之表見證明理論,即一般而言,在生活經驗上,若 A存在則 B通常存在的情形下,推認B存在。此外,加害行為的違法性是證明加害行為時必然涉及的問題。筆者認為在環(huán)境侵權中,違法性并不具備加害行為基本屬性的特質,這里可以用不適性代替。加害行為的不適性不僅包括行為違反法律性文件、國家或地方相關環(huán)保標準的規(guī)定,還包括損害公共利益和違反公共道德。從而在加害行為的證明上,不必考慮該行為的違法性。即原告只需單純證明不適行為存在即可。

(二)侵害權益的證明責任分配

在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權益遭到侵害的證明責任一般應由原告承擔,原告欲使被告承擔侵權責任,應證明以下三個方面問題:其一,原告是環(huán)境污染糾紛中所侵害的權益的享有者。主體適格是訴訟中必須解決的問題,《民事訴訟法》第 108條第 (一)項規(guī)定:“原告是與本案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由于我國目前尚無公益訴訟制度,只有當自己的民事權益受到環(huán)境污染的侵害時,才能有資格提起訴訟。其二,原告的權益在時間上先于被告的污染行為存在。其三,證明自己的權益空間置于被告的污染行為的影響范圍之內。這方面的證明標準應該降低,原告只需證明自己的財產和人身相對靠近由被告產生的污染源即可,而具體范圍無須科學論證,達到一般生活經驗認知標準就已足夠。

對于上述三點,被告可按一般的訴訟程序舉出反證予以對抗,其中有幾個問題需要特別指出:其一,有時意定的權利可以對抗法定權利,比如雙方如果簽有地役權合同,那么供役地的合理損耗當然不能成為侵犯財產權利的表現(xiàn),此時的證明責任由被告承擔。被告應證明雙方存在地役權合同,以對抗對方的證明。其二,這里所說的權益其范圍要遠遠大于實體權利,對于實體權利的侵害筆者不做贅述,而對于其他利益,筆者認為應該在法官自由裁量之范圍,其在理論上可參考訴訟法之訴因寄生理論解決訴的標的之合適性。

(三)過錯的相關問題

“過錯是一個主觀和客觀要素相結合的概念,它是故意和過失的狀態(tài),在該狀態(tài)的支配下,行為人實施了在法律和道德上應受非難的行為。對過失的判斷應當采取客觀的標準,而對故意的判斷仍應堅持主觀標準?！雹偻趵?《侵權行為法研究》(上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4年版,第 472頁。一般侵權行為的構成要件強調行為人的主觀過錯 (故意或過失),有過錯就承擔責任,無過錯即無責任。因此,加害人的加害行為是否存在主觀上的過錯一般需要證明。但是環(huán)境侵權具有一定的潛伏性和累積性,雙方當事人又往往力量懸殊,假設在環(huán)境污染損害賠償訴訟中仍然適用過錯責任的歸責原則,讓環(huán)境污染侵權訴訟中的受害人來證明侵權人的過錯是非常困難的,這也不利于保障雙方訴訟地位的平等。

我國在環(huán)境侵權方面采取無過錯責任原則,只要被告實施了污染環(huán)境的行為,造成損害結果,無論其主觀上是否存在過錯,都要承擔責任,也就是說,原告不需要承擔證明被告主觀上存在過錯的證明責任,被告也不能以主觀上不存在過錯為由要求免責,被告人過錯不再成為證明對象。在訴訟中需要證明的過錯僅是可令被告免責的加害人或第三人的過錯,并且在提供證據材料的方式上采取舉證責任倒置。

(四)損害事實的證明

損害事實“是指一定的行為致使權利主體的人身權利、財產權利以及其它利益受到損害,并造成財產利益和非財產利益的減少或滅失的客觀事實”。②楊立新:《侵權損害賠償案件司法實務》,新時代出版社 1993年版,第 38頁。侵權法上的損害事實需要具備損害的可補救性、損害的確定性以及損害是侵害合法權益的結果三個特征。沒有發(fā)生損害后果或者僅對未來利益構成侵害的可能,則不能構成損害。但是由于環(huán)境侵權具有特殊性,而且存在潛在危險破壞是不爭的事實,有些已經發(fā)生的環(huán)境污染行為,雖然還未造成損害結果,但是如果不對危害行為加以制止,則在將來很有可能造成嚴重的損害后果,即存在損害危險。根據特殊侵權行為“即使尚未造成損害,但有發(fā)生損害的現(xiàn)實危險時,當事人也要依法承擔民事責任”③王明遠:《環(huán)境侵權救濟法律制度》,中國法制出版社 2001年版,第 407頁。的原理,實際損害不是環(huán)境污染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的要件。對于損害危險的確定性的證明其實就是未來損害發(fā)生的高度可能性的證明。這就決定了對損害危險的證明標準只能是蓋然性的證明標準。此時,受害人只要能夠證明污染行為具有造成損害的高度可能性即可。因此,筆者建議,立法應將損害危險列入可以提起環(huán)境侵權民事訴訟的條件范圍之內,并規(guī)定由潛在的受害者負責證明加害人的侵權行為具有造成損害的危險蓋然性。不過對于蓋然性的尺度問題則取決于法院對各種利益衡量因素的考量。

(五)因果關系的證明責任分配

因果關系“是違法行為作為原因,損害事實作為后果,在它們之間存在前者引起后者,后者被前者引起的客觀聯(lián)系”。④王利明:《中國民法典草案建議稿及說明》,中國法制出版社 2004年版,252頁。我們可以從實體法上明確環(huán)境侵權的因果關系采因果關系推定原則,這已為一些學者所認可,如王利明先生的《中國民法典草案建議稿》就非常明確地建議環(huán)境污染致人損害適用因果關系推定原則,“因環(huán)境污染造成人身或者財產損害的,其污染行為與損害事實之間的因果關系可以實行推定”,這將有利于明確環(huán)境侵權訴訟中各方證明責任的劃分。

在無過錯責任原則下,“原告需證明的要件事實有三:加害人的加害行為、有損害結果、加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存在一般因果關系”。⑤焦富民等:《論雇主責任過錯推定原則的合理性》,《政法論叢》2009年第 6期。因此,環(huán)境侵權民事訴訟因果關系方面證明責任的分配應當是,由原告證明被告的加害行為與損害結果存在一般的因果關系。如果被告對此持否定態(tài)度,則需證明其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倘若這一點無法得到有效的證明,被告應當承擔不利的后果?？梢?原告在證明被告的加害行為與損害結果有一般因果關系時,只要初步證明兩者之間存在一定的聯(lián)系即可。這時,法官的自由裁量發(fā)揮作用,可根據蓋然性的標準推定因果關系存在,除非被告可以排他地證明兩者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而當被告以不存在因果關系要求免責時,即在反向推定的情況下,被告進行反證必須排除存在因果關系的可能性,否則,因果關系就會被推定成立,這時,被告的證明要求明顯要高于原告,適用的是相當于“排除合理懷疑”的高度蓋然性標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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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0]08—0070—03

2010-02-25

徐桂芹,山東政法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周文升 wszhou66@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