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普·凡·溫克爾》：一個美國早期文化隱喻的讀本

邰 蓓

(淮陰師范學院 外語學院， 江蘇 淮安 223001)

《瑞普·凡·溫克爾》：一個美國早期文化隱喻的讀本

邰 蓓

(淮陰師范學院 外語學院， 江蘇 淮安 223001)

很多學者認為華盛頓·歐文的短篇小說《瑞普·凡·溫克爾》反映出作者思想保守，對美國的現(xiàn)實不夠關(guān)心，然而如果能跳出既往的框架，將該小說重新置于當時的歷史語境，并結(jié)合歐文強烈的歷史意識來考察其筆下具有神話色彩的瑞普·凡·溫克爾，就不難發(fā)現(xiàn)在瑞普·凡·溫克爾的故事中所蘊含的對美洲早期殖民歷史文化變遷的揭示，對美國主流的物質(zhì)的功利文化的反詰，以及對革命勝利后一個新建民族文化身份和文化建構(gòu)的思考。

歷史；文化；民族身份

18世紀后期的美國剛剛贏得獨立戰(zhàn)爭的勝利，這也是一場文化啟蒙的勝利。剛剛建立的美國無論是在政治上還是在文化上都處于萌芽狀態(tài)，有待進一步發(fā)展。華盛頓·歐文出生于這樣一個時期，他繼美國的開國者之后，在其民族文化的構(gòu)建方面可謂功不可沒。華盛頓·歐文是以自己的詼諧、幽默，充滿歷史感的作品讓美國的聲音在古老的歐洲傳唱的第一人，也是為美國文學贏得國際聲譽的第一人，同時他也在美國開創(chuàng)了輕松的散文文風和短篇小說樣式，從而被譽為“美國文學之父”。

一、歐文的創(chuàng)作與歷史意識

雖然華盛頓·歐文在歐洲獲得了很高的認同，為美國文學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但是當時的美國人卻對他褒貶不一，甚至有人指責他不是美國人，這不僅是由于歐文長期僑居海外，而且由于他的作品中流露出的對歐洲傳統(tǒng)文明的懷念和向往。這樣的態(tài)度影響了后來人對華盛頓·歐文的評價。馬庫斯·坎利夫在《美國的文學》中是這樣談到歐文的：“歐文并非有意獨創(chuàng)一套美國傳統(tǒng)，他只是想同時取悅大西洋兩岸的讀者?！盵1]而另一位美國學者A.T.魯賓斯坦在《美國文學源流》的“源頭”章節(jié)中則將華盛頓·歐文排斥在美國文學之外，理由是歐文寫作的題材更多的是“English”而非“American”[2]。國內(nèi)學者雖然大都能認同歐文在美國文學史上的地位，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將他理解成一位“保守”的作家。常耀信在《美國文學簡史》中提到歐文的短篇小說《瑞普·凡·溫克爾》時寫道：“這個故事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保守態(tài)度?！盵3]董衡巽的《美國文學簡史》也對這篇短篇小說有著類似的看法：“這樣的描寫流露了作者本人的保守觀點，對獨立戰(zhàn)爭的意義的不理解?！盵4]

這篇頗受爭議的短篇小說《瑞普·凡·溫克爾》收錄在《見聞札記》之中。在小說中，華盛頓·歐文通過神話的非現(xiàn)實方式安排主人公瑞普·凡·溫克爾在山上昏睡了20年，然后又重新返回他曾經(jīng)居住的小山村，面對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革命發(fā)生了巨變的美國社會，出現(xiàn)了種種困惑。由于小說中作者對政治變革在文字表達上采取的是戲謔的口吻，因而被認為是“落后”、“保守”。可以想象這樣的寫作，即便在美國內(nèi)部也會令人反感。但是，如果綜觀華盛頓·歐文的創(chuàng)作，就不難發(fā)現(xiàn)這實際上是作者一貫的寫作風格，而且正是這樣的風格，使得作者得以拉開與現(xiàn)實的距離，從而能以一種更加客觀的、歷史的、批評的態(tài)度書寫。張沖教授在《新編美國文學史》中就提出了這樣的觀點：“也許正因為這樣的風格，給人以一種印象，似乎作者力圖同現(xiàn)實保持一段距離，才使一些評論家作出歐文‘對現(xiàn)實關(guān)心不夠’的斷語。但實際上，歐文對現(xiàn)實的關(guān)注，恰好是通過他含蓄與穩(wěn)重的風格表露出來的?！盵5]226

在一封書信中，歐文是這樣回應困擾他一生的所謂“缺乏美國特質(zhì)”的指責的：“我所寫的一切都是以一個美國人的感情去寫，并且作為一個美國人的書寫發(fā)表。——這難道就是和我的國家斷絕關(guān)系嗎？我還能做什么來報效我的祖國呢？——是通過回國，企求一個職位？……如果我在這世上能做什么好事的話，那就是拿起我的筆——我感到即便這樣我所能做的也非常少，但是如果我還算做了那么一點，而且是作為一位美國人做的話，我想我的努力應當使我免于遭受你所提到的普遍的如此不友好的質(zhì)問?！盵6]歐文從來不是不愛自己的國家。在《英國作家論美國》一文中，他流露出一種強烈的民族自豪感：“美國的昌盛，不僅歸功于物質(zhì)豐富、地理優(yōu)越，而且歸功于精神高尚，歸功于政治自由、知識普及、道德健康和宗教盛行——民族如此強大，充滿活力。”[7]34他批評了英國人對美國的歧視和褊狹，同時他也真誠地希望美國人也能拋棄民族偏見，向有著厚重文化傳統(tǒng)的英國學習。歐文希望尚年輕的美利堅民族通過吸收他國優(yōu)秀文化，變得更加強大美好。而他本人也是如此身體力行的。在作者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有兩個時期是在歐洲度過的：1804年至1806年，以及1815至1832年。這時期無論是對于歐文抑或美國文學來說都處于早期成長期，因而對他國優(yōu)秀文化的吸收和揚棄是十分必要的。在歐洲，歐文收集了大量資料并潛心研讀英國文學優(yōu)秀傳統(tǒng)，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在此期間，歐文發(fā)表了這部在歐洲大受褒揚而在美國卻頗受爭議的《見聞札記》。單就散文的文筆而言，歐文在《見聞札記》中所呈現(xiàn)的優(yōu)雅細膩已然不在他所研習的同時代的英國作家之下，這也令歐洲對以歐文為代表的美國作家刮目相看。1832年歐文回到美國后，被指責過于歐化。筆者認為這樣的非議有失公正?？v觀歐文一生，他除了在歐洲游歷研習之外，更致力于美國故事和人物的敘述，從而試圖以文學的話語構(gòu)建美國歷史，比如，1809年的《紐約史》(HistoryofNewYork)，1828年的《哥倫布生平與航海史》(HistoryoftheLifeandVoyageofChristopherColumbus)，1832年的《阿斯托記》(Astoria)，1837年的《波內(nèi)維爾船長歷險記》(TheAdventureofCaptainBonnerville，U.S.A.)，以及他晚年竭盡數(shù)年精力的《華盛頓傳》(LifeofWashington，1855—1859)，這些作品都很好地反映了歐文并非一位懷舊、不問世事的作家。相反，他的《阿斯托記》和《波內(nèi)維爾船長歷險記》表明他對美國的西部生活和印第安人文化習俗的關(guān)注，而他的長篇巨著《華盛頓傳》更是一種歷史文本與文學文本的交織結(jié)合，體現(xiàn)出開闊的敘事角度和強烈的歷史建構(gòu)意識。

《瑞普·凡·溫克爾》中有著強烈的傳說和神話的元素，而神話本身就帶有隱喻色彩?！度鹌铡し病乜藸枴酚滞瑫r有著清晰的歷史事件背景，使得幾乎抽象的有著原型意味的人物得以走進歷史現(xiàn)實。在文學批評更加趨向多元化、更具包容性的今天，如果我們能跳出既往的框架，將該文本重新置于當時的歷史語境，并結(jié)合歐文一生有關(guān)的歷史和傳記書寫來考察華盛頓·歐文筆下的具有神話色彩的瑞普·凡·溫克爾，就不難發(fā)現(xiàn)在瑞普·凡·溫克爾的故事中包含著作者關(guān)于一個新建民族文化身份和文化建構(gòu)問題的思考。

二、瑞普——從荷蘭后裔到英國臣民

小說中的瑞普居住在一個由早期荷蘭殖民者建立的后為英屬殖民地的哈得孫河邊的古老鄉(xiāng)村，他本人則是一位善戰(zhàn)的荷蘭殖民者的后裔，如今他似乎與世無爭，且樂于做一位英國臣民。在瑞普及其家族的歷史中我們看到的是北美的殖民史和殖民文化衍變的縮影。這里，我們不妨簡單回顧一下北美的殖民史。自從1492年哥倫布發(fā)現(xiàn)了美洲大陸之后，歐洲人相繼踏上這片土地。先是西班牙人征服了中美洲，在今天的佛羅里達及東南海岸建立殖民點。后來法國人在17世紀初征服五大湖區(qū)和密西西比河流域。荷蘭人在1609年沿哈得孫河灣即現(xiàn)今的紐約建立了殖民地。1655年他們吞并了特納華灣的一個瑞典據(jù)點。1664年這塊荷屬殖民地又被英國吞并。英國殖民者于1607年在弗吉尼亞的詹姆斯頓建立了第一個殖民地。1620年又一批移民，其中大多為清教徒，為了躲避英國的宗教迫害，乘“五月花”號船來到普利茅斯。此后，英國在北美的殖民地以此為據(jù)點不斷擴張，吞并了其他國家的殖民地，使得英屬殖民地最終占領(lǐng)統(tǒng)治地位?！暗搅?733年，英國殖民點增長到十三個，散布在大西洋沿岸和阿拉巴契亞山脈之間一大片狹長的原野上?！盵8]當時的英格蘭裔居民成為人口的主體，“這種英格蘭屬性不僅表現(xiàn)為政治主權(quán)的歸屬，同樣也反映在社會文化的基本特性上”[9]4。這種狀況深深影響并改變著北美的文化特征?！皝碜圆煌瑖液偷貐^(qū)的移民，生活在一個以英裔居民為主的社會，不自覺地受到‘英格蘭’方式的影響，如特拉華流域的瑞典裔居民和哈得孫流域的荷蘭裔居民在習俗、服飾等方面發(fā)生了‘英格蘭化’；但在此同時，他們所身負的文化因子，也不知不覺地融入北美文化，加上不同族裔在各殖民的遷徙和混合，在無形中改變了所謂‘英格蘭特征’的面貌?！盵9]7因此，美洲早期的殖民史反映出早期殖民者之間的相互爭奪及各殖民點文化從多元文化并存到以英格蘭文化為中心或出現(xiàn)“英格蘭化”流變的特性。《瑞普·凡·溫克爾》中，透過瑞普這一人物我們可以隱約看到這一文化變遷。瑞普的祖先曾在彼得·斯特伊弗桑特統(tǒng)治時期隨其一道圍攻克里斯蒂娜堡壘，這短短一句話道出了歐洲殖民者在北美這片土地上曾有過的對殖民地的爭奪。而后來瑞普在山上遇見的奇裝異服的老者們身著“寬大馬褲”，“頭戴錐形帽”，“帽上飾有羽毛；腳穿長統(tǒng)紅襪和飾有玫瑰的高跟鞋”，使得瑞普想起村牧師家的客廳古畫中的人物，“畫系殖民時期從荷蘭帶來”。這里反映出早期殖民地濃郁的荷蘭文化特征。小說開頭還通過敘述者透露出早期殖民者為了保存其荷蘭風貌，特地用“運自荷蘭的小黃磚”建成房屋，“系花格窗，三角墻正面，風向標設于頂部”?？墒?，這樣的文化到了瑞普時期已經(jīng)成了神秘的傳說，就連房屋也是“幾年前尚有”，想來已破舊不堪。荷屬殖民地的后裔們?nèi)缛鹌丈砩弦严似渥嫦鹊奶匦?，祖先的品性“在溫克爾身上所見無幾”。他們早已接受英國的統(tǒng)治，村頭的客棧掛著喬治三世的肖像，哈得孫河灣的村民們似乎已安然自認是英王的“忠實臣民”。然而往事卻并非無影無蹤，村里的人們依然流傳著有關(guān)當年荷蘭祖先的種種傳說：他們會重訪舊地、守護他們的河流和城市，在山上玩九柱地滾球等，這些都成為已是“英國臣民”的荷蘭后裔們留存著的久遠的記憶，這個記憶在革命成功后成為美國這個年輕國度的歷史痕跡。

三、矛盾的夫妻——不同勞動觀背后的文化對立

小說中瑞普常常受到妻子的尖刻指責，在妻子的眼里，他“懶惰”、“不守規(guī)矩”，在他眼里妻子則“兇悍潑辣”。他們夫妻雙方矛盾的焦點來自勞動觀及經(jīng)濟觀的不同。

小說中，溫克爾太太奉勞動為美德，以積累財富為目標，在她身上反映出的是在新英格蘭占主流地位的理性的功利主義文化，這種文化脫胎自盛行于新英格蘭早期歷史的清教運動。新英格蘭早期的移民中有很多是清教徒，為了躲避英國的宗教迫害，追求宗教自由來到北美。在教義上，他們接受加爾文的原罪思想，信奉上帝的絕對權(quán)威和有限救贖。這種思想造成清教的“勞動天職論”。有限救贖決定著只有一部分人能受到上帝的恩寵得到救贖。為了重返天堂，教徒們必須不斷內(nèi)省，以戰(zhàn)勝一切誘惑。韋伯說“在天職里面刻苦勞動，也是一付根治宗教疑惑和道德墮落感的良方”。因此，勞動可以幫助清教徒抵制各種世俗誘惑。更重要的是，勞動“才能增加上帝的榮耀”，“不愿意勞動是缺少神圣恩寵的癥狀”[10]237。不僅如此，浪費時間也被認為是“不可饒恕的過錯”，“社交、閑談、奢侈享受……這些損失時間的舉動，都應該受到嚴厲的道德譴責”?！办o居冥想也被認為是毫無價值的，如果是以耽誤一個人的日常做工為代價，那就更是應該受到譴責的?！盵10]237在早期，清教的“勞動”，是獲得救贖的一種手段，到了18世紀，清教在逐漸衰落的同時演變?yōu)橐环N以本杰明·富蘭克林為代表的實用主義的世俗方式，具體表現(xiàn)為通過辛勤勞動獲得財富的積累和物質(zhì)的成功。自此，“勞動”帶上了很強的功利色彩。溫克爾太太顯然遵循著以這種思想為指導的生活方式，并以此要求瑞普。小說中瑞普的妻子指責他“懶惰隨便，弄得傾家蕩產(chǎn)”。這里“懶惰”是指瑞普對勞動的拒絕，“隨便”則是生活沒有規(guī)律，“傾家蕩產(chǎn)”則是指責瑞普不重視財富的積累。而瑞普的生活信條卻截然相反。瑞普對“有利可圖的勞動反感透頂”，他寧愿餓肚子也“不為掙一英鎊去勞動”。實際上，瑞普并非懶惰。小說中，“他并不乏勤奮或堅忍”。他會幫鄰居干最粗重的活。他拒絕的是把勞動作為一種手段的方式。在這個問題上，瑞普似乎傾向于一種非功利、非物質(zhì)的勞動態(tài)度。

瑞普和太太的矛盾背后不僅是勞動觀的不同。在韋伯看來，通過理性的勞動積累財富的方式是資本主義精神的體現(xiàn)。而“資本主義精神在資本主義秩序出現(xiàn)之前就已存在了”[10]39。瑞普的時代是18世紀后期，英國的工業(yè)革命拉開帷幕，并迅速傳播，改變著世界。無論是經(jīng)濟上還是文化上，這都是現(xiàn)代社會的一個重要轉(zhuǎn)折，它標志著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向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的轉(zhuǎn)變。從這個角度上講，溫克爾太太代表的是一種較為強勢的新經(jīng)濟精神，而在瑞普身上體現(xiàn)更多的是處于弱勢的農(nóng)業(yè)社會的閑暇的生產(chǎn)方式和田園精神。瑞普會手拿又長又重的釣竿，“整日垂釣而并無怨言，不因毫無所獲而覺得掃興”。“他會長久地扛著獵槍，艱難穿過森林和沼澤，翻山越谷，即便僅獲幾只松鼠或野鴿?！彼麜痛謇锏囊粠烷e人，“坐在樹蔭下，沒完沒了地講述那些讓人打盹的無聊故事”[7]20。但是瑞普悠閑的生活卻受到太太的指責和壓制。瑞普對此除了一言不發(fā)，就是逃離家門。就連瑞普的愛犬也十分懼怕女主人。這只名叫“狼”的狗，一進家門就耷拉著毛，夾住尾巴。這只狗的狀態(tài)形象地昭示出男主人在家的尷尬境地，同時也從另一側(cè)面反映出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文化遭受的壓制。歐文筆下的瑞普生活在此中，深感無奈和絕望。歐文以一種美國式的幽默方式書寫和記錄了這種狀態(tài)和情緒。瑞普在小說中因懼怕老婆常常躲避到深山之中。無處可躲時，他常一個人上山閑逛，終于有一天遇見了一群身著奇裝的老人，喝了他們的酒后，酣睡如泥，醒來已過20年光陰，溫克爾太太已作古。瑞普就是以這樣的方式躲過了壓制，獲得輕松和自由。這當然是只有在小說中才能出現(xiàn)的情節(jié)。但是，有一點卻是真實的，就是在工業(yè)制度建立之后，“鄉(xiāng)村反過來成為現(xiàn)代都市的一個象征性的鄉(xiāng)愁之所”[11]。自歐文之后，瓦爾登湖畔的梭羅，密西西比河上漂流的哈克，塞林格的孤獨的麥田守望者，都強烈地表達出一種田園夢想，這個來自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社會的聲音是對功利的、物質(zhì)的工業(yè)文化的自我糾正，它看似一種逃離，卻表達著美國人對精神和自由的執(zhí)著追尋。

四、“我是誰”——民族身份的困惑與建構(gòu)

《瑞普·凡·溫克爾》中最富于戲劇性的一幕莫過于瑞普在山上沉睡20年，再回到昔日山村時的情景。這期間，美國已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英國的統(tǒng)治被推翻，人們用新的政治術(shù)語熱烈地討論著公民權(quán)利、選舉、議會等問題。這些變化讓一覺前還是英國臣民的瑞普困惑不解。于是，他不知所措地叫道：“我不再是自己……昨晚我還是我自己……一切都變了——我也變了——說不出我的名字，或者我是誰！”[7]29歐文通過瑞普表達的這種困惑使得他自己被誤認為對美國革命持保守態(tài)度。實際上，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述，歐文熱愛這個新興的國家，他從來不缺乏足夠的愛國心。但是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他卻以另一種更為嚴肅的眼光審視這個變革。正如《新編美國文學史》中指出的“歐文通過自己的作品，讓陶醉在剛剛?cè)〉脛倮械娜藗兛匆豢此麄兾丛⒁獾牧硪幻?，這正是文學家特有的作用之一”[5]233。瑞普的疑問絕不單純是政治上的，折射出的更多的是文化上關(guān)于一個民族身份的思考?！靶碌拿绹司拖袢鹌召|(zhì)疑自己一樣困惑自己的身份?！盵12]71任何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歷史，歷史無論長短都會幫助這個民族積淀自身的特性，建立自豪感和凝聚力。美國的歷史非常復雜，但其白人居民大多是歐洲移民，在殖民地的定居生活又大多受到英格蘭文化的影響，呈現(xiàn)“英格蘭化”的特征，英語為通用語言，這些為后來美國形成統(tǒng)一的國家奠定了基礎。雖然和英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但殖民地的美國人最終和其宗主國反目成仇，進行了捍衛(wèi)自身權(quán)利的獨立戰(zhàn)爭。戰(zhàn)爭是一種割裂，切斷了和母國的聯(lián)系，可是在歐文的筆下如同一場沉睡，然后醒來，不得不面對“我是誰”的疑問。戰(zhàn)爭可以改變現(xiàn)在和未來美國與英國的關(guān)系，但無法改變過去?！懊绹€有美國的文學——并非來自虛無，而是來自過去，一個這個新生國家要不得不掙扎的過去?！盵12]72無論仇恨有多深，美國人都只能以理性的方式面對“英格蘭”和“新英格蘭”之間剪不亂理還亂的關(guān)系。小說中瑞普就是一個從歷史中走來的老人。由于這段奇遇而沒有像他同齡的人那樣死去，與之前飽受專制壓迫的生活相比，他更喜歡獨立之后輕松自由的日子。戰(zhàn)前無所事事、一言不發(fā)的瑞普“作為村里一位老前輩和‘戰(zhàn)前’的一部‘編年史’，受人敬重”[7]30。瑞普的敘述建立了一種歷史，構(gòu)筑了年輕一代空白的歷史記憶。這里也反映出作者的歷史觀——力圖做到能夠面對自己的歷史，而非一味抹殺或視而不見。

另外，小說通過瑞普建構(gòu)過去的方式比較奇特，帶有很濃的神話色彩。仔細想來，倒也與美洲的傳奇歷史相符。無論是當初歐洲的殖民探險家發(fā)現(xiàn)美洲大陸，還是“五月花號”船上的清教徒逃亡到美洲，都懷揣各自的夢想。美洲對于他們而言不僅僅是一個現(xiàn)實中的地理標志，更是一個承載夢想的神奇土地。直至美國贏得獨立，按照他們理想的方式建國，更是歐洲的啟蒙思想家們長期以來的政治夢想，可是美國人卻能夠?qū)⑦@個烏托邦的實驗付諸行動。歐文通過瑞普以一種神話的方式構(gòu)建美國的歷史，不僅符合想象，而且從某種角度契合現(xiàn)實。

五、結(jié)語

通過解讀，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小說《瑞普·凡·溫克爾》篇幅雖短卻蘊含著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表達出作者對一個新建國家的文化傳承及構(gòu)建的思考。它絕不簡單是一篇讓人發(fā)笑的幽默故事，或者從歐洲移植來的神話傳說。它也不是用來表達作者對革命的嘲笑和不理解。相反，華盛頓·歐文能以輕諷的口吻，在書寫中造成距離，并使得自己游離其外，以便能夠更好地評述。他站在一個高度，審視自己民族的文化，并關(guān)注自身民族文化的構(gòu)建，這不正是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應有的理性而獨到的眼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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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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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0)06-0810-05

2010-09-01

邰蓓(1973-)，女，江蘇淮安人，副教授，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