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漢語使動用法的語義類型及語義指向

張志華

（黃岡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湖北黃岡438000）

古漢語使動用法的語義類型及語義指向

張志華

（黃岡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湖北黃岡438000）

漢語動詞和賓語之間的關(guān)系非常復(fù)雜，所以自陳承澤提出“致動用”以后，“使動用法”就一直存在著爭議。我們認為，“使動用法”是從語義的角度來看動詞和賓語關(guān)系的語法概念，為了較清楚地說明這種關(guān)系，根據(jù)動詞的使用條件，將其分為“使發(fā)生”、“使產(chǎn)生”、“使變化”、“使成為”四種類型，從語義的角度對“使動用法”進行探討。

使動用法；語義類型；自主動詞；非自主動詞

緒論

漢語動詞和賓語之間的關(guān)系非常復(fù)雜，楊伯峻、何樂士在《古漢語語法及其發(fā)展》中，就曾將動詞和賓語之間的語義關(guān)系分成五大類、二十個小類[1](p521)。由于動賓關(guān)系的復(fù)雜性，使得自陳承澤在《國文法草創(chuàng)》提出“致動用”以后，“使動用法”就一直存著爭議。

為了能較準確地說明使動用法動詞和賓語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本文試圖從語義的角度，將其分為“使發(fā)生”、“使產(chǎn)生”、“使變化”、“使成為”四種情況進行探討。在分析動詞時，主要采用馬慶株《漢語動詞和動詞性結(jié)構(gòu)》中的觀點，按自主動詞和非自主動詞的語法標(biāo)準來進行討論，即自主動詞從語義上說“是能表示有意識的或有心的動作行為的。所謂有意識的動作行為指的是能由動作發(fā)出者做主，主觀決定，自由支配的動作行為”，具有“[+自主]，[動作]”的語義特征。而非自主動詞“表示無意識、無心的動作行為，即動作行為發(fā)出者不能自由支配的動作行為，也表示變化和屬性，質(zhì)言之，是表示變化或?qū)傩缘?，因為無心的動作行為也可以看作變化或?qū)傩??！薄白兓莿討B(tài)的，屬性是靜態(tài)的，無論是動態(tài)的，還是靜態(tài)的，都不受施事者或主體的左右。”[2](p20)，具有“[—自主]，[變化]/[屬性]”的語義特征。

一、語義類型

從語義的角度，我們可將使動用法動詞和賓語之間的語義關(guān)系大致分為四種類型：“使完成”、“使產(chǎn)生”、“使變化”、使成為”。

（一）使發(fā)生。

“使發(fā)生”指的是主語使賓語“發(fā)生”謂語動詞所表示的行為動作。王力先生認為，這時的使動用法“實際上是以動賓式的結(jié)構(gòu)表達了兼語式的內(nèi)容”[3](p344)?？梢杂谩爸髡Z+使+賓語+V”的格式來表示，這時的動詞既可以是自主動詞，也可以是非自主動詞。

1.使主動發(fā)生。當(dāng)用作使動的動詞是自主動詞時，多表使主動發(fā)生，即主語使賓語主動實施謂語動詞所表示的行為動作。這時的賓語不是謂語動詞實際意義上的受事，而是動詞的施事，楊伯峻、何樂士稱之為“施事賓語”[4](p532)，即“使動施事賓語”。

1）使賓語主動地獨立實施謂語動詞所表示的行為動作。如：

（1）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車騎市中，過客以觀公子。（《史記·魏公子列傳》）

（2）嘗人，人死；食狗，狗死。（《呂氏春秋·上德》）

（3）獻公使太子申生伐東山，佩之金玦。（《國語·晉語》）

例（1）自主動詞“立（站立）”用作使動，即“使公子車騎立”，即主語使賓語主動地、獨立地發(fā)出“立”的動作，賓語不是“立”實際意義上的受事，而是施事。例（2）“嘗”、“食”，是主語使賓語“人”“狗”自主地獨立地“嘗”、“食”。例（3）同理。

2）使賓語與主語一起發(fā)生謂語動詞所表示的行為動作。這時的主語既是起事（關(guān)系雙方中的起方），又是與事（與施事一起參與動作的參與者）。在翻譯時，在賓語后一般可加上“與之”。如：

（4）晉侯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左傳·宣公二年》）

（5）（南蒯）將適費，飲鄉(xiāng)人酒（《左傳·昭公十二年》）

例（4）中“飲”是由賓語“趙盾”自主發(fā)出的，但賓語是與主語“晉侯”一起發(fā)出這一動作的，即“晉侯使趙盾與之（一起）飲酒”。“趙盾”是施事，“晉侯”既是起事，又是與事；下面同理。

3）使主動對主語發(fā)生。即主語使賓語針對自己來實施謂語行為動作。翻譯時一般可加上“來”。

（6）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論語·陽貨》）

（7）武丁朝諸侯。（《孟子·公孫丑上》）

例（6）即“陽貨欲使孔子來見（自己）”，賓語“孔子”是見”的施事，主語“陽貨”是起事，也是向事（動作朝向的對象）。例（7）指的是賓語“諸侯”朝拜主語“武丁”，即武丁“使諸侯來朝拜（自己）”。

這種賓語有時可以承前省略，在翻譯時應(yīng)補上省去的賓語。如：

（8）百萬之眾折于外，今又內(nèi)圍邯鄲而不去（之）。（《戰(zhàn)國策·趙策》）

（9）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之)也。（《資治通鑒·漢紀五十七》）

2.使被動發(fā)生。當(dāng)動詞是非自主動詞時，多表主語使賓語被地發(fā)生謂語動詞所表示的行為動作。

1）主語使賓語被動地實施謂語所表示的行為動作。這時的賓語，楊伯峻、何樂士先生稱之為“被動施事賓語”[5](p532)。

（10）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左傳·隱公元年》）

（11）愛共叔段，欲立之。（《左傳·隱公元年》）

例（10）“使姜氏被驚”，“驚”的動作雖是由賓語“姜氏”實施的，但卻是被動地、不自主地實施這一動作的。例（11）當(dāng)立”表“設(shè)置太子”時，是非自主動詞，賓語“之（共叔段）”沒有能力自己“立（做太子）”，而只能是“被立”。

2）使賓語被動地遭受謂語動詞所表示的行為動作。當(dāng)賓語處于弱勢或處于被支配地位時，施事往往既不是賓語，也不是主語，而是另有其人，賓語是被動地遭受謂語動詞所表示的行為動作。我們可以仿照“被動施事賓語”的提法，稱之為“被動受事賓語”。在翻譯時一般要加上“被”字。如：

（12）然則荊軻沈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鄒陽《獄中上梁王書》）

（13）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司馬遷《報任安書》）

例（12）即“荊軻使七族被（人）沈”、“要離使妻子被（人）燔”，動詞“沈（沉）”、“燔”所表示的動作，既不是主語“荊軻”、要離”實施的，也不是賓語“七族”、“妻子”實施的，而是主語使句外人實施的，賓語被動地受到“沈”、“燔”。如果“藏”、傳”聯(lián)系的是[+動物]義名詞時，就是自主動詞，如聯(lián)系的是[—動物]義的名詞，就是非自主動詞，例（13）動詞“藏”、“傳”聯(lián)系的“之（書）”是[—動物]的名詞，因而是非自主動詞，表示主語使賓語“之（書）”“被（人）藏”、“被（人）傳”。

（二）使產(chǎn)生。

當(dāng)不及物動詞、名詞或數(shù)詞活用作動詞時，多是非自主動詞。它們用作使動時，往往表示主語使賓語“產(chǎn)生”出與謂語動詞相關(guān)涉的新事物或結(jié)果。

1.如果動詞的賓語是雙賓語，那么，近賓語（N1）多是使事（動作的致使對象），遠賓語（N2）多是成事（動作的結(jié)果）?？梢杂谩埃ㄖ髡Z）+使+N1+V+出+N2”的格式來表示。如：

（14）無生民心。（《左傳·隱公元年》）

（15）《詩》云：“上帝臨女，無貳爾心。”（《國語·晉語四》）

以上二例中，“生”為不及物動詞，“貳”為數(shù)詞，在這里都活用為及物動詞，“民”“爾“原本沒有“二心”，“二心”是主語使賓語“產(chǎn)生”的新的結(jié)果。

2.如果賓語是單賓語，那么，賓語為使事，謂語多由活用作動詞后的名詞充當(dāng)，可以用“（主語）+使+賓語+生/長+出+原名詞所表示的事物”的格式來表示。如：

（16）吾見申叔，夫子所謂生死而肉骨也。（《左傳·襄公二十二年》）

（17）先生之恩，生死而肉骨也。（馬中錫《中山狼傳》）

例（16）（17）中的“肉”原是名詞，這里均活用作動詞“長肉”，“白骨”上原本是沒有“肉”的，“肉”是主語使賓語“白骨”產(chǎn)生的新的事物。

“使發(fā)生”與“使產(chǎn)生”的差別：Ⅰ、表“使發(fā)生”的動詞既可以是自主動詞，也可以是非自主動詞；而表“使產(chǎn)生”的動詞一般只是非自主動詞。Ⅱ、從語義上說，“使發(fā)生”表示的發(fā)生在賓語身上的行為動作；而“使產(chǎn)生”表示的是由賓語產(chǎn)生出的結(jié)果。試比較：1、趙曄《吳越春秋》“（吳王）食蒸魚，王嘗半而與女，女怒曰：‘王食我殘魚，辱我，不忍生！’乃自殺?！?、馬中錫《中山狼傳》“先生之恩，生死而肉骨也。”“食我”表發(fā)生使我“食”的動作，而“肉骨”表使骨頭上產(chǎn)生出長“肉”的結(jié)果。Ⅲ、在翻譯時，“使發(fā)生”只能譯為“主語+使+賓語+V”，而不能譯為“主語+使+賓語+V+出”。

（三）使變化。

非自主動詞（形容詞用作動詞，也屬非自主動詞[6](p19)，用作使動時，多表示主語使賓語由此狀態(tài)或性質(zhì)變?yōu)楸藸顟B(tài)或性質(zhì)。這時，動詞與賓語之間在語義上往往有被動的關(guān)系。雖然翻譯時可以不加“被”，但應(yīng)按“（主語）+使+賓語+（被）+V”的語言形式來理解，賓語多為事物名詞。

1.使賓語由一種狀態(tài)變?yōu)榱硪环N狀態(tài)。

1）使賓語由積極狀態(tài)變?yōu)橄麡O狀態(tài)。如：

（18）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賈誼《過秦論》）

（19）故破國亡主，以聽言談?wù)咧≌f，此其何故也？（《韓非子·五蠹》）

例（18）形容詞“弱”作使動，表“使秦弱”，“秦”“弱”自主變化的，而是諸侯迫使的，即主語使賓語由積極狀態(tài)“強”變?yōu)橄麡O狀態(tài)“弱”。例（19）中非自主動詞“亡”表示的是主語使賓語“鄭”“被亡”，即使賓語由積極“存”變?yōu)橄麡O狀態(tài)“亡”。

2）使賓語由消極狀態(tài)變?yōu)榉e極狀態(tài)。如：

（20）攝緘縢，固扃鐍。（《莊子·胠篋》）

（21）夔能和之，以平天下，若夔者一而足矣。（《呂氏春秋·察傳》）

例（20）形容詞“固”用作使動，表主語使扃鐍“被固”，賓語由原有的消極狀態(tài)“不固”變?yōu)榉e極狀態(tài)“固”。例（21）中的“平”指主語“夔”使天下“被平”?！疤煜隆北臼恰安黄健钡?，是主語使之“被平”，因為“天下”是“平”還是“不平”，是由主語來決定的，而不是賓語自身所能決定的。

2.使賓語由一種性質(zhì)變?yōu)榱硪环N性質(zhì)。這時的賓語為事物名詞，表動作致使的對象，我們稱之為致使賓語。如：

（22）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國?！稇?zhàn)國策·趙策》）

（23）富國以農(nóng)，距敵恃卒，而貴文學(xué)之士。（《韓非子·五蠹》）

例（22）即媼“使長安君之位尊”，主語使賓語“長安君之位”由原來的不尊或一般，變?yōu)椤白稹?，這種性質(zhì)的變化，不是自主的，而是在主語的作用下，被動出現(xiàn)的。例（23）即“使國富足”，“國”由不“富”變?yōu)椤案弧?，不是能自主變化的，而是在主語的作用下被動變化的。

（四）使成為。

當(dāng)名詞活用作使動時（名詞活用作動詞，屬非自主動詞），多表“使成為”，即主語使賓語由甲事物成為謂語動詞所代表的乙事物。這種賓語我們可稱之為成事賓語?？捎谩埃ㄖ髡Z）+使+賓語+成為+N”的格式來表示（N為活用作動詞的詞所表示的原名詞事物）。

1.主語使賓語“成為”用作謂語動詞的原名詞所表示的人。如：

（24）爾欲吳王我乎？（《左傳·定公十年》）

（25）奪之人者臣諸侯，奪之與者友諸侯。（《荀子·王制》）

例（24）名詞“吳王”活用作動詞，表示“使我成為吳王”，主語使賓語“我”成為用作動詞的原名詞“吳王”所表示的人。例（25）“臣諸侯”、“友諸侯”即“使諸侯成為臣”、“使諸侯成為友”，主語“爭奪民心的人”、“爭奪盟國的人”使賓語“諸侯”成為用作動詞的原名詞“臣”、“友”所表示的人。

2.主語使賓語“成為”用作謂語動詞的原名詞所表示事或物。如：

（26）齊桓公合諸侯而國異姓。（《史記·晉世家》）

（27）庚仲初作《揚都賦》成，以呈庚亮。亮以親族之懷大為其名價，云：“可三二《京》，四三《都》”（《世說新語·文學(xué)》）

(28)然得而臘之以為餌，可以已大風(fēng)、攣踠、瘺癘，去死肌，殺三蟲。（柳宗元《捕蛇者說》）

例（26）“國異姓”即“使異姓成為國”，意思是“使異姓立為國”，主語“齊桓公”使賓語“異姓”成為用作動詞的名詞“國”所表示的事物；（27）“三二京”、“四三都”即“使二《京》成為三京》”、“使三《都》成為四《都》”，這里是數(shù)詞活用作動詞，表示主語使賓語“二《京》”、“三《都》”成為數(shù)詞“三”、“二”所代表的事物“三《京》”、“四《都》”。例（28）“臘之”即“使之（蛇）成為干肉”，這里，主語“捕蛇者”使賓語“之（蛇）”由蛇變?yōu)楦缮摺?/p>

“使變化”和“使成為”表示的都是一種動態(tài)的變化，但它們的變化并不一樣，其區(qū)別在于：Ⅰ、不及物動詞和形容詞作使動，多表“使變化”，很少表“使成為”；而名詞用作使動多表使成為”，不表“使變化”。試比較（18）與（24），“弱”是形容詞作動詞，故表變化，“吳王”是名詞用作動詞，故表使成為。Ⅱ、使變化”表示賓語存在的兩種性質(zhì)或狀態(tài)；而“使成為”往往表示賓語由原事、物或人變成為謂語所表示的新的事、物或人。Ⅲ、翻譯時，“使變化”不能譯為“使成為”，反之亦然。

二、動詞的語義指向

（一）指向句內(nèi)賓語。

1.指向句內(nèi)的施事賓語。如：

（29）燭之武退秦師。（《左傳·僖公三十年》）

（30）乘勢，則哀公臣仲尼。（《韓非子·五蠹》）

例（29）動詞“退”既指向句中的施事賓語“秦師”，又指向句中的使事主語“燭之武”。（30）是名詞“臣”用作使動詞，表“使仲尼稱臣”，動詞“臣”既指向施事賓語“仲尼”，又指向使事主語“哀公”。

2.既指向句內(nèi)受事賓語或與事賓語。如：

（31）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曲。（《史記·廉藺列傳》）

（32）晉侯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左傳·宣公二年》）

例（31）“負秦曲”即“使秦背負曲理的罪名”，動詞“負”既指向近施事賓語“秦”，受事賓語“曲”。（32）動詞“飲”既指向施事賓語“趙盾”，又指向受事賓語“酒”。

3.指向句內(nèi)施事賓語，又指向句內(nèi)處所賓語：

（33）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孟子·滕文公上》）

（34）吾欲輔公子而入之晉，何如？（《韓非子·十過》）

例（33）動詞“注”既指向施事賓語“之（汝漢、淮泗）”，又指向處所賓語“江”。（34）動詞“入”既指向施事賓語“之（晉公子重耳）”，又指向處所賓語“晉”。

（二）指向句外賓語。當(dāng)使動句的賓語省略時，動詞的語義指向句外的賓語。如：

（35）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論語·季氏》）

（36）百萬之眾折于外，今又內(nèi)圍邯鄲而不去。（《戰(zhàn)國策·趙策》）

例（35）“不能來”即“不能使之來”，動詞“來”指向省略賓語“之（遠人）”。（36）“不去”即“不使之去”，動詞“去”既指向省略的賓語“之（秦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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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 鄧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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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0）08-0142-04

張志華（1964－），女，湖北黃岡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