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洲
(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天津 300071)
魏州 (大名)興衰初探
趙九洲
(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天津 300071)
魏州 (大名)的興起有較大的偶然性,特殊的政治形勢將其推上了歷史前臺。而特殊的地緣優(yōu)勢和政治經(jīng)濟格局以及大運河的開通又為其迅速繁榮提供了保障。經(jīng)過長期發(fā)展之后,隨著全國政治、經(jīng)濟和軍事形勢的變化,大名又不可避免地走向沒落。
魏州;大名府;興衰 ;政治經(jīng)濟格局;大運河
今河北省邯鄲市大名縣,隋唐為魏州,五代宋元明清為大名府,在歷史上曾長期扮演河北地區(qū)中心城市的角色,在全國政治經(jīng)濟格局中也占有極為重要的作用。但歷來關(guān)注大名的人卻并不是特別多,本文擬對其興衰做一初步探討。
翻開歷史地圖來,仔細觀察的話會發(fā)現(xiàn)魏州、鄴縣和邯鄲三者恰能構(gòu)成一等腰三角形,這是一個在歷史上非同反響的三角形區(qū)域,自先秦以迄宋遼,該地區(qū)一直是整個黃河以北地區(qū)的政治與經(jīng)濟中心所在,也一直對河北乃至全國有重大之影響。戰(zhàn)國至兩漢,邯鄲始終是河北最重要之都會。漢末至魏晉南北朝,邯鄲衰落而鄴城崛起。到北周末年,鄴城被焚毀為魏州的崛起掃平了道路,此后獨領(lǐng)風騷達六七百年之久。
從現(xiàn)代城市地理學的角度來看,三者所依托的經(jīng)濟腹地本就是重合的,且屬于同一地貌單元,本就是一塊完整的區(qū)域,故而在如此狹小三角區(qū)域里顯然不可能同時出現(xiàn)數(shù)個大都市。歷史上三者也確實沒有同時雄居河北,而是依次坐莊,構(gòu)成了歷史上獨特的區(qū)域城市競爭現(xiàn)象。邯鄲的沒落使得鄴城得以崛起,而鄴城的殘破又為魏州的崛起開辟了一條通衢大道。
很多城市的崛起具有極大的偶然性,就魏州的興起來看,偶然性的色彩也極濃重。在鄴城衰落之前,魏州雖也有較長的發(fā)展歷史,但若無特殊的機遇,魏州斷難反超鄴城而成為河北地區(qū)的領(lǐng)軍城市。
某種程度上說,是隋文帝的猜忌心理使得魏州得以長足發(fā)展。隋文帝歷來對地方多有防范,江東王氣之說由來已久,故而滅陳后徹底蕩平了建康城邑,犁地三尺以鎮(zhèn)王氣,史稱“平陳,詔并平蕩耕墾,更于石頭城置蔣州”。[1](P876)觀覽天下州縣時,還會別出心裁地改動自己認為不合理的地名?!笆四?文帝因覽奏狀,見東燕縣名,因曰:‘今天下一統(tǒng),何東燕之有?’遂改為胙城,屬滑州?!盵2](P49)而尉遲迥起兵時所顯示出來的鄴城及其周邊區(qū)域在河北地區(qū)的巨大號召力,更是讓他擔心不已,故而一俟戰(zhàn)亂平息,立即著手整頓,先是徹底焚毀鄴城,南遷相州于安陽,以防河北再次出現(xiàn)分裂割據(jù)勢力。接著,他又進一步弱化相州,析置毛、魏二州。史載:“移相州于安陽,其鄴城邑居皆毀廢之。分相州陽平郡置毛州,昌黎郡置魏州?!盵3](P133)
經(jīng)過這么一番整頓,隋文帝認為可以消除隱患了。至于日后魏州憑借得天獨厚的地域優(yōu)勢和緊鄰運河的便利交通條件而羽翼漸豐并雄居河北,完全取相州之位而代之,則是他始料之所未及的。
就整個歷史時期來看,廣袤的河北地區(qū)必然會形成一個政治與經(jīng)濟上的中心,而冀南的三角形區(qū)域顯然還將在較長時間內(nèi)是領(lǐng)跑者。但沉寂已久的邯鄲暫時還無回天之力,而本來如日中天的鄴城又被強行拉下馬來。初生的魏州煥發(fā)出了勃勃生機,抓住了難得的機會,穩(wěn)穩(wěn)坐上了頭把交椅。
魏州始建于北周大象二年 (580年),治所在貴鄉(xiāng)縣 (今河北大名東北),隋大業(yè)初改為武陽郡,入唐復為魏州。史料記載:
貴鄉(xiāng),后魏分館陶西界,置貴鄉(xiāng)縣于趙城。周建德七年,自趙城東南移三十里,以孔思集寺為縣廨。大象二年,于縣置魏州。武德八年,移縣入羅城內(nèi)。開元二十八年,刺史盧暉移于羅城西百步。大歷四年,又移于河南岸置……元城,隋縣,治古殷城。貞觀十七年,并入貴鄉(xiāng),圣歷二年,又分貴鄉(xiāng)、莘縣置,治王莽城。開元十三年,移治州郭下。[4](P1494)
開元二十一年,分天下為十五道,每道置采訪使,檢察非法,如漢刺史之職:京畿采訪使理京師城內(nèi)、都畿理東都城內(nèi)、關(guān)內(nèi)以京官遙領(lǐng)、河南理汴州、河東理蒲州、河北理魏州……[4](P1385)
則其治所先為貴鄉(xiāng)而后為元城,且魏州同時為河北道的治所。
關(guān)于魏州的沿革分見于正史的地理志中,較為零散,此處不一一列舉,清人顧祖禹已有有詳細考證,摘錄如下:
禹貢兗州之域,夏為觀扈之國,春秋晉地,戰(zhàn)國屬魏。秦屬東郡,漢屬魏郡。三國魏分置陽平郡,晉因之。前燕分置貴鄉(xiāng)郡,尋省。宋文帝置陽平郡,后魏因之。后周末置魏州,隋初因之,大業(yè)初改為武陽郡。唐武德四年復為魏州,龍朔初改為冀州,咸亨中復故。天寶初曰魏郡,乾元初復曰魏州。五代唐同光初升為東京興唐府,三年改東京曰鄴都。晉曰廣晉府,漢曰大名府。周顯德初復罷鄴都為天雄軍,而府如故。宋因之,慶歷二年建為北京。金仍為大名府路,元曰大名路,明改大名府。[5](P695)
可見魏州的發(fā)展呈開口向下的拋物線形狀,宋以前為上升趨勢,至宋達到最高點,宋后頹勢已成,開始走向沒落。正如前面所說,鄴城的衰落使得魏州開始踏上強盛之路。但其強盛亦非一蹴而就,經(jīng)歷幾十年的時間。限于篇幅,勢難一一展開,主要看看對其崛起影響至為重大的幾點因素。
首先,交通是城市的生命線,沒有發(fā)達的交通,巨大的能量需求無從保障,是不可能有繁榮的大都市的。白溝的開掘使鄴城迅速繁榮起來,而大運河的南北貫通也使魏州迅速走紅。大業(yè)年間,大運河北段永濟渠得以修筑,“四年春正月乙巳,詔發(fā)河北諸郡男女百余萬開永濟渠,引沁水南達于河,北通涿郡?!盵1](P70)史書中的記載雖只寥寥數(shù)語,亦未提及魏州,但永濟渠對于魏州的影響卻是不容低估的。我們來看幾條關(guān)于戶口的史料:
武陽郡后周置魏州。統(tǒng)縣十四,戶二十一萬三千三十五。[1](P844)
清河郡后周置貝州。統(tǒng)縣十四,戶三十萬六千五百四十四。[1](P846)
魏郡后魏置相州,東魏改曰司州牧。后周又改曰相州,置六府。宣政初府移洛,以置總管府,未幾,府廢。統(tǒng)縣十一,戶十二萬二百二十七。[1](P847)
京兆郡開皇三年,置雍州。城東西十八里一百一十五步,南北十五里一百七十五步。東面通化、春明、延興三門,南面啟夏、明德、安化三門,西面延平、金光、開遠三門,北面光化一門。里一百六,市二。大業(yè)三年,改州為郡,故名焉。置尹。統(tǒng)縣二十二,戶三十萬八千四百九十九。[1](P808)
則立州僅二十余年后的大業(yè)年間,魏州 (時為武陽郡)戶數(shù)即達到二十余萬,遠超相州之上,僅次于京兆郡和清河郡,可見此時魏州之繁榮已足以傲視河北了,故而李密降元寶藏而勢力大振,劉黑闥取魏州而唐之山東即亂。但真正使魏州達到巔峰狀態(tài)的卻是另外一次對運河的小小改造。工程的指揮者是盧暉,時間在開元年間,意圖是使魏州得以溝通江淮。史載:
開元二十八年,刺史盧暉徙永濟渠,自石灰窠引流至城西,注魏橋,以通江、淮之貨。[6](P1011)
史書上的記載雖只有寥寥數(shù)語,但這一改造對魏州的影響某種程度上說要超過永濟渠的開鑿也在情理之中了。魏州出現(xiàn)“原野墾,府庫實,氓庶安”,“川原材麓之富,舟車士馬之殷”[7](卷四百四十,封演《魏州開元寺新建三門樓碑》,P4492)的繁榮景象,盧暉可謂功不可沒。再摘錄一段當今學者的描述來看開元年間魏州之變化:
貞觀十二年 (639),唐太宗曾下詔在洛、相、幽、徐、齊、并、秦、蒲等州設(shè)置常平倉儲糧,而魏州不在其內(nèi),顯然此時魏州尚不具備設(shè)倉儲糧的條件。(《舊唐書·太宗紀下》)至開元年間,情況大變,大批糧食供應關(guān)中,三年共運糧 700萬石,主要來自晉、絳、魏、濮、邢、貝、濟、博各州,開元時魏州與同在永濟渠旁的貝、博二州都成了重要的糧食基地了。[8](P447)
可見,開元年間是魏州極其重要的發(fā)展階段,而新渠的開鑿則是魏州騰飛的關(guān)鍵舉措。魏州之所以能“河朔三州,魏為大”[6](P4492),之所以會“河北之患二百余年,而腹心之憂常在魏博”[5](P696),都與大運河息息相關(guān)。魏州,是運河催生的大都市。
顧祖禹稱:“(大名)府西峙太行,東連河濟,形勢強固,所以根本河北而襟帶河南者也 ?!盵5](P696)又稱:“自秦以降,黎陽、白馬之險恒甲于天下。”[5](P696)
正德《大名府志·疆域志·形勢》中的相關(guān)記載如下:
大名府近則地回沙麓,河抱衛(wèi)漳;遠則東連齊魯,西接太行。故前輩詫其氣勢聯(lián)絡(luò),隱若重關(guān)。真河朔之重鎮(zhèn),北門之鎖鑰也。
元城縣衛(wèi)河襟其南,漳水遶其北,合流于東。阻三面而守之,蓋亦有天塹之險焉。
大名縣逯堤東抱白潭,南馳況,枕愜山而帶衛(wèi)水,形勢之盛,幾可與大國爭雄矣。[9](P12A)
同治《元城縣志》記載如下:
元城界在中原,獨殿河朔,太行之所融結(jié),黃河之所迂回,天地雄渾混樸茂之氣獨盛于此。故每登大丕之巔,縱目萬里,知元城之地靈不在于佳麗山水也。[10](P147)
一要以公平之心對待每個學生。既要創(chuàng)造條件讓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脫穎而出,更要讓全體學生均衡發(fā)展,保證每個學生都有同等的機會參與課堂教學活動,以公正之心安排班級座位。
特別值得點出的是,后晉將幽云十六州割讓給契丹后,一馬平川的河北地區(qū)失去屏障而無險可守,國防重心大幅度南移,魏州之地位遂愈發(fā)重要。
再次,特殊的地緣優(yōu)勢。繁盛的魏州進可鎮(zhèn)遏整個河北地區(qū),退可屏蔽政治腹里的中原地區(qū)。自隋迄宋,中原的政治經(jīng)濟意義對全國來說都是首屈一指的。而河北則為中原之外院,魏州安則中原安,魏州亂則中原危。唐高宗龍朔年間曾改魏州為冀州大都督府,掌控河北地區(qū),何以改魏州為冀州雖原因不明 (疑高宗以魏為冀當與《禹貢》冀州之說頗有關(guān)系),且至咸亨年間又罷廢大都督府,魏州、冀州恢復舊名。但魏州軍政重要性于此可見一斑,實為日后設(shè)立魏博鎮(zhèn)之先聲。
相關(guān)記載如下:
(龍朔二年公元 663年)十二月辛丑,改魏州為大都督府,改冀州為魏州。[4](P84)
(咸亨三年公元 672年)九月乙卯。冀州大都督府復為魏州,魏州復為冀州。[4](P97)
此后,魏州軍事地位日漸上升,入五代而為鄴都,入宋而為北京。這里也不再對此做過多展開,還是引用《讀史方輿紀要》中的一段話來說明:
竇建德及劉黑闥皆有問鼎中原之志,輒爭魏州以臨河南。唐得魏州,亦為重鎮(zhèn)。迨安史倡亂,河北之患二百余年,而腹心之憂常在魏博。朱溫據(jù)有汴州,依魏州為肩背,魏州入晉而梁祚遂傾矣。自莊宗以魏州稱帝,其后鄴都軍亂,李嗣源因之而承大統(tǒng)。郭威復自鄴都南向,竟移漢祚。鄴都于河南,遂成偏重之勢。宋亦建陪京于此以鎖鑰北門,契丹不敢遽窺也。[5](P696)
關(guān)于魏州的崛起,影響最大的大致就是這三點。
五代至北宋,魏州在很長時間內(nèi)是陪都。不過,自后唐起,魏州名號漸漸淡出了歷史舞臺,但亦并非完全消失,如后唐天成四年“六月……戊申……詔鄴都仍舊為魏府”,[11](P551)即恢復了魏州的名號。魏州在后唐又稱興唐府,后晉稱廣晉府,入漢而最后確定大名府之稱。《史記·魏世家》中有如下記載:
獻公之十六年,趙夙為御,畢萬為右,以伐霍、耿、魏,滅之。以耿封趙夙,以魏封畢萬,為大夫。卜偃曰:“畢萬之后必大矣。萬,滿數(shù)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賞,天開之矣。天子曰兆民,諸侯曰萬民。今命之大,以從滿數(shù),其必有眾?!盵12](P1853)
唐、晉、漢三代均建鄴都于此。實際上魏州與古鄴城并非一地,但鄴為戰(zhàn)國魏地,至曹魏復建鄴城為都。在世人觀念中,魏與鄴有著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而魏州以魏名州,故而五代君臣便以鄴名都。至后周顯德元年 (954年),郭威借王殷入朝之際罷鄴都,實為消除地方叛亂勢力之舉,而大名 (即原魏州)之重要地位并未削弱,如周世宗滅佛時所下敕文稱:“兩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各處置戒壇,侯受戒時,兩京委祠部差官引試,其大名府等三處,只委本判官錄事參軍引試?!盵11](P1530)大名府緊隨二京之后,且一句之內(nèi)兩次提及大名,則其地位可見。
宋初,宋遼兩國對峙,大名府地位更顯重要,至慶歷年間為防范北方強敵而被建為北京。史稱:“是月,契丹集兵幽州,聲言來侵,河北、京東皆為邊備。”[13](P214)該月指慶歷二年 (1042年)五月,即建大名為北京之月。契丹軍事壓力顯然是升大名為北京的一大推動力。
《宋史·地理志一》又載:“北京。慶歷二年,建大名府為北京。宮城周三里一百九十八步,即真宗駐蹕行宮。城南三門:中曰順豫,東曰省風,西曰展義。東一門,曰東安。西一門,曰西安。順豫門內(nèi)東西各一門,曰左、右保成。次北班瑞殿,殿前東西門二:東曰凝祥,西曰麗澤。殿東南時巡殿門,次北時巡殿,次靖方殿,次慶寧殿。時巡殿前東西門二:東曰景清,西曰景和。京城周四十八里二百六步,門一十七?!盵13](P2105)這是大名首次也是唯一一次成為全國性政權(quán)的陪都,且城市規(guī)模得到極大的擴展,這是大名發(fā)展的巔峰狀態(tài)。
可惜好景不長,成為北京后僅八十余年,女真人的鐵蹄即踏入了中原,一代名都未能屏蔽中原,金軍直逼東京城下。宋欽宗定城下之盟而將黃河以東以北全部割讓給金,[13](P435)則不待紹興和議成而北京已淪陷于金人。此后宋、金在大河南北拉鋸,經(jīng)歷戰(zhàn)火的河北一片殘破,大名也盛況難再,后劉豫在大名稱帝,史稱“(建炎四年九月)戊申,命秦鳳將關(guān)師古領(lǐng)兵赴行在。劉豫僭位于北京?!盵13](P482)《宋史》本紀行文至此為最后一次提及北京,此后當是不廢而廢。
金代大名府雖走上了拋物線的后半段而開始衰落,但似乎亦還足稱河北一大都會,雖無北京之尊榮,卻得有大名府路之建制。史稱:
大名府路,宋北京魏郡。府一,領(lǐng)剌郡三,縣二十,鎮(zhèn)二十二。貞祐二年十月置行尚書省。[14](P627)
到金末移都汴梁而大名亦堪稱北門,惜乎數(shù)年而金亡。
經(jīng)過蒙古人的洗劫后,入元雖仍有大名府路,但戶口大減,頹勢已成。史書關(guān)于金、元兩代大名戶口的記載如下:
《金史 》卷 25《地理志下 》:“大名府 ,上 ,天雄軍 ,舊為散府,先置統(tǒng)軍司,天德二年罷,以其所轄民戶分隸旁近總管府。正隆二年升為總管府,附近十二猛安皆隸焉,兼漕河事。產(chǎn)皺、縠、絹、梨肉、櫻桃煎、木耳、硝。戶三十萬八千五百一十一??h十、鎮(zhèn)十三:舊有柳林、侯固二鎮(zhèn)?!盵14](P627)
《元史·地理志一》:“大名路。中唐魏州。五代南漢改大名府。金改安武軍。元因舊名,為大名府路總管府。戶六萬八千六百三十九,口一十六萬三百六十九。領(lǐng)司一、縣五、州三。州領(lǐng)六縣。”[15](P1361)
則元代戶口較之于金代,幾乎損耗了五分之四!故而方志中有“金元以來不可復問”之語。[10](P210)
入明,大名亦僅為普通一府,未見其重要,戶口視元亦僅略有增加而已,史載:
大名府元大名路,直隸中書省。洪武元年為府。十月屬河南分省。二年三月來屬。領(lǐng)州一,縣十。東北距京師千一百六十里。弘治四年編戶六萬六千二百七,口五十七萬四千九百七十二。萬歷六年,戶七萬一千一百八十,口六十九萬二千五十八。[16](P898)
城市規(guī)模之縮減更為明顯,據(jù)上文所引《宋史·地理志》中的史料看,宋代北京城周達四十八里二百六步,而據(jù)方志記載有:“縣城原在城東十里,唐魏博節(jié)度樂彥禎所筑,周八十里,號河北雄鎮(zhèn)。”[10](P210)或有夸大之詞,但城池極為壯麗自無疑問。但明代之府城卻極小,“明洪武三十四年,水汜為患,都指揮吳成始徙筑今城,視原基什九之一,高三丈有奇?!盵10](P210)清代較明代無大變化。
步入民國,大名復丟掉了府的地位而變成普通一縣。期間亦有戲劇性的一幕,即民國三年大名兼并魏、元城二縣而成為河北省首屈一指的大縣,但也僅為縣級建制而已。[17](P92-P113)再后來,隨著京廣鐵路的開通,古城邯鄲得以復興,衰弱已極的大名遂復成為其屬下一縣。
大名 (魏州)的沒落雖不像邯鄲的沒落那樣在漢末一蹴而就(邯鄲在漢魏之際的衰落很奇特,往日的天下五都之一似乎是在無聲無息中就突然衰落了,個中原由頗為耐人尋味,留待他日詳考),也不像鄴城那樣悲壯慘烈到被直接從地圖上抹去,但其從大都市到小縣城的發(fā)展歷程還是讓人感慨良多。下面重點談?wù)勎覍ξ褐菟ヂ湓虻膸c看法。
首先,大名 (魏州,為行文方便,以下只稱大名)的沒落與全國政治經(jīng)濟格局的演變有著莫大的牽連。金元以后的大格局是政治中心和經(jīng)濟中心的剝離,政治中心大幅北移到幽燕,而經(jīng)濟中心則遠徙江南,中原地區(qū)的戰(zhàn)略意義大幅度降低,隨之而來的就是中原北大門的大名地區(qū)重要性大為降低,不再具有屏蔽政治腹里的作用,政治地位一落千丈。因天子守邊使得國防前線也大幅北移,所謂的“北門鎖鑰”也失去了作用。而歷經(jīng)金元戰(zhàn)亂后,整個北方經(jīng)濟殘破,大名的繁榮也成為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正如有的學者指出的那樣,“中國區(qū)域中心城市和城市等級系統(tǒng)的形成有較深厚的歷史根源,由于中國曾長期處于單一小農(nóng)經(jīng)濟基礎(chǔ)之中,政治軍事因素對城市等級的制約力非常強”[18](P659),經(jīng)過一番政治經(jīng)濟格局的大變動之后的大名,失去了政治上的有力支撐,又失去了軍事上的堅強后盾,更失去了經(jīng)濟上的深厚基礎(chǔ),怎能不殘破,怎能不衰落!
其次,大運河的改道。元世祖滅南宋后即著手改造大運河,裁迂取直,運河全線東移,經(jīng)濟州而過臨清,不復經(jīng)過大名。大名雖得以通過衛(wèi)河與大運河連接,但畢竟失去了直通江淮的通道,這在南方經(jīng)濟在全國舉足輕重的情況下對大名的經(jīng)濟發(fā)展是至為不利的。入明清,運河漕運在全國的重要性更是非同小可,運河沿岸出現(xiàn)了許多新興城市,如臨清、濟寧等。相形之下,大名的境況卻讓人感傷不已。某種程度上說,運河改道對大名的衰落的影響更具有決定性,可謂一劍封喉。對于大名的興衰來說,或許這樣說更形象一些:成也大運河,敗也大運河。
其三,氣候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變化。北方氣候在金元以后更顯干燥,水環(huán)境急劇惡化。原有的湖泊沼澤相繼消失,河流的徑流量普遍減少。宋太祖圍攻晉陽時還曾決河灌城,史載:
(開寶二年三月)乙巳,臨城南,謂汾水可以灌其城,命筑長堤壅之,決晉祠水注之。遂砦城四面,繼勛軍于南,贊軍于西,彬軍于北,進軍于東,乃北引汾水灌城。辛亥,遣海州刺史孫方進率兵圍汾州?!盵13](P28-29)
宋以后類似情況未曾聽聞。入元以后,原先直通江淮的御河即已與黃河無法溝通了,河運路線到達中灤 (今封丘)旱站后即需走旱路 180里方能入御河。
明清時代,漳河、衛(wèi)河水量的季節(jié)性更加顯著,雨季洪災頻繁。就《同治元城縣志·輿地志·年紀》中的記載做一統(tǒng)計可發(fā)現(xiàn),從明初建文三年 (1401年)到清末同治十一年 (1872年)的 471年間,元城縣 (即大名府治所所在)遭受較大水災多達 54次,平均不到 9年就會發(fā)生一次。
而直接威脅城池的特大洪水也頻繁發(fā)生。如建文三年,大名舊城被水淹沒而吳成筑新城。但此后大名仍未擺脫洪水的威脅,“嘉靖以來,漳流并衛(wèi),頗有嚙城之勢。”[10](P211)此外萬歷二十二年、康熙十二年又曾發(fā)生洪水浸城事件,城池勉強得以保存。至乾隆二十二年五月,魏縣、大名一帶發(fā)生洪災,“漳河決溢,大水灌入 (魏縣)城內(nèi),墻垣倒坍,廬舍傾圮,而城遂墟。城既被水沖淹,方議遷治,乃未及一月而大名縣城復為御河所圮。二縣相繼淹沒,勢難同復舊觀?!盵17](P103)于是有廢魏縣而入大名、元城及民國三縣合并之舉。乾隆四十年又發(fā)生一次大洪水,“水薄府城”,[10](詳見卷一)形勢頗為危急。頻繁的洪澇災害發(fā)生的情況下,顯然是不利于大都市存在的。
而植被的破壞也日趨為嚴重,宋代河北地區(qū)的水土流失狀況已經(jīng)極為普遍,沈括《夢溪筆談》卷 24《雜志》載:“漳水、滹沱、涿水、桑乾之類,悉皆濁流?!盵19](P173-P174)又載:“今齊、魯間松林盡矣 ,漸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盵19](P171)則可見魏州周邊地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惡化之一斑。
宋以后,情況更顯惡化,由于關(guān)于魏州一地的資料相對缺乏,此處也就不作過多展開了。
總之,魏州在自隋至宋的歷史舞臺上扮演了極為重要的作用,它的興衰變化與全國政治、經(jīng)濟的演變密不可分,亦與生態(tài)環(huán)境等因素密切相關(guān)。天地生三因素的互動,把魏州推向了歷史的前臺,又最終使魏州復歸于默默無聞。研究魏州的興衰,對于我們把握中古以后我國歷史發(fā)展的大脈絡(luò)將不無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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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云江]
A prel im inary study in the rise and fall ofWeizhou(Dam ing)
ZHAO Jiu-zhou
(Center of China Evironment History Studies,Nankai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There was a great chance in the rise ofWeizhou who was help by the special political situation.The special geographical advantage,the political and economic pattern and the opening of the Grand Canal,all the above three had provided a guarantee for its prosperity rapidly.After long-term development,with the change of national political,economic and military situation,Daming inevitably fell into decline.
Weizhou;Daming;rise and fall;political and economic situation;the grand canal
K207
A
1673-9477(2010)03-0081-04
2010-03-16
趙九洲 (1980-),男,河北武安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生態(tài)環(huán)境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