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康平
教育過程公平的性別維度
● 于康平
教育過程性別公平是指從性別的維度審視教育內部的公平問題,使每一個學生不因具有某一生理性別而使其發(fā)展受到影響。教育過程的性別公平不只是關注女生的發(fā)展,而是同時關注男生與女生的發(fā)展。意志自由與選擇自由是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首要原則;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最終目標是同時致力于女生與男生的最優(yōu)發(fā)展,而不是致力于教育結果的性別均衡;價值多元是實現(xiàn)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關鍵;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真正實現(xiàn)必須同時促進四種性別認知的轉變。
教育過程;性別公平;自由;最優(yōu)發(fā)展;價值多元;性別認知
在女性主義思潮的影響下,對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關注日益受到國內外學者的重視,但已有的研究大多是從女性的視角與立場出發(fā),致力于揭示女性在教育中的不利處境,以過程中的補償原則來追求兩性發(fā)展結果的一種均衡。本文則試圖從性別的維度而不是女性的視角來探討教育過程中的性別公平問題,同時關注教育過程中女生與男生的發(fā)展。
教育過程公平主要是考查獲得平等入學機會的個體在受教育過程中是否受到公正對待的問題,它屬于微觀層面的教育公平,是教育內部的公平。教育過程性別公平則是指從性別的維度審視教育內部的公平問題,使每一個學生不因具有某一生理性別而使其發(fā)展受到影響。
相對于教育機會均等、教育權利平等等外部公平或形式公平而言,教育過程公平或內部公平更為重要,也更為復雜。內部公平是一種質性公平,是教育公平的內質和精髓。[1]
關于教育過程中的性別公平問題,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 《2003-2004年全民教育全球監(jiān)測報告》指出,“學習過程中的平等是指男童和女童受到相同的對待和關注,在課程、教學方法和教學工具方面免受陳規(guī)陋習和性別歧視的影響,可以有相同的學業(yè)導向。在接受建議時也不受性別歧視,可以使用相同數(shù)量和質量的教育設施?!盵2]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這一界定雖比較“全面”,但其關注的焦點依然是量的均等問題,關注表面的、形式上的“均等”,而非實質上的公平。教育過程中同學校、同科目、同教師、同教材等,只是一種教育性別公平的假象,實際上是抹殺了男女性別的自然差異,[3]是無視兩性差異的均等,而非真正的公平。
在閱讀相關研究文獻時我們發(fā)現(xiàn),課程文本中的性別公平是學者們在探討教育過程性別公平問題時關注的一個焦點,但多數(shù)學者喜歡把注意力集中在對男女人物比例的統(tǒng)計上,以此來論證課程文本中的性別偏見,這是一種舍本逐末的做法。記得在筆者所學的小學語文課本當中,雖然只出現(xiàn)過江姐、劉胡蘭、花木蘭等十分有限的幾位女性形象,但她們的英勇、堅強與不屈,至今依然鮮活地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而眾多的男性偉人,他們的影像反倒模糊起來。
因此,我們可以用入學率、升學率、教學資源的占有率等量化指標來衡量外部教育性別公平,追求兩性教育權利平等與機會均等,但教育過程的性別公平主要是一種質性公平,是對教育過程中男女兩性是否受到公正對待的一種價值判斷和情感體驗。它的重點不在于男、女學生是否受到相同的對待而在于他們是否受到恰當?shù)膶Υ蛘吖膶Υ?/p>
教育過程的性別公平能否實現(xiàn),教師是關鍵的影響因素。教師既是教育過程不公的引發(fā)者,同時又是教育過程公平理想最直接的踐行者。[4]而教師能否成為教育過程中性別公平的踐行者,主要取決其對待男、女學生的期望、態(tài)度與情感。
美國女性主義教育學者蘇珊·麥吉·貝利指出:“我相信在全球范圍內婦女和女生所遭遇到的非常不利的地位,都可以窮本溯源到社會對男性和女性的不同期望上?!盵5]大量的研究證明,教育過程中教師對待男女學生不同的期望、不同的評價與情感態(tài)度是導致教育過程性別不公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因此,如果說外部教育性別公平主要是一種對社會公正的訴求,教育過程的性別公平則是一種對教師的倫理訴求,它更多地訴諸于觀念與良心,而不是制度。根除教師頭腦中“男尊女卑”的觀念,培植教師的性別敏感與性別公平意識是關鍵。
在探討教育過程中的性別公平問題時,我們必須區(qū)分兩個重要概念——生理性別(sex)與社會性別(gender),前者指的是兩性生理結構的差異與荷爾蒙分泌的不同,而后者則主要是指“特有的社會文化情境中作為男性、女性的規(guī)范性含義的符號或文化性別”。[6]前者是由遺傳決定的,后者則是社會文化建構的結果。兩性之間的差異,既表現(xiàn)在生理性別上,更表現(xiàn)在社會性別上。
如何實現(xiàn)教育過程的性別公平?自由女性主義者信奉波伏娃的那句名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塑造出來的”,拒絕承認男女之間的任何差異(包括由生物因素所決定的那些差異),認為女性完全可以像男性一樣,因此要求教育過程中對男女生施以完全相同的對待。而其后的激進文化派女性主義者則又十分強調兩性之間的差異,主張肯定和重視女性自身的價值,尊重女性自身的獨特性。于是乎,在對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追求中,既有人主張實施一種無性別差異的“中性化”教育,又有人主張尊重性別差異,“因性施教”。
面對兩性教育公平的訴求,我們究竟該何去何從?究竟是要實施一種無視差異的“中性化”教育,還是在承認差異的基礎上“因性施教”?本文認為,無視性別差異既是不現(xiàn)實的,也是不必要的。正如女性主義教育家愛倫·凱所言,對兩性教育公平而言,重要的是發(fā)展女子天賦的能力,而不是天真地孜孜以求抹平兩性間的自然差異。[7]現(xiàn)代心理學、生理學的研究發(fā)現(xiàn),由生物因素所決定的男女兒童既有群體之間的差異,更有個體之間的差異。以相同來對待差異,反而是一種不公。列寧曾講過,“把同一標準應用在不同的人身上,即應用在事實上各不相同,各不均等的人身上,因而‘平等權利’就是破壞平等,就是不公平”[8]。
因此,性別公平的目標是不消除社會性別,而是重構社會性別;不是要抹殺差異,而是要消除偏見與歧視。我們所追求的教育性別公平,不是男、女生完全相同的對待,而是消除一切基于生理性別的發(fā)展阻力,在尊重差異的前提下為女生和男生同樣提供有助于其獲得最佳發(fā)展的良好條件。
公平的實質是對權利的保障,而“自由”則是最重要的權利。梁啟超曰:“不自由,毋寧死!……自由者,天下之公理,人生之要具,無往而不適用者也。”[9]我們所追求的教育公平,其本質就是保障那些在教育中處于不利地位的人群或者弱勢人群的教育權利。因此,自由應當是公平的首要原則,公平不能損害自由。從性別維度來考查教育過程公平,自由原則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意志自由,二是選擇自由。
日本學者友田泰正提出了教育平等的三種類型,效率的平等、形式的平等和實質的平等。實質平等是指保障每一個人有自己實現(xiàn)的教育機會,即“不論何人、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只要他本人有此意愿,便可接受其所接受的教育”。[10]在這里,教育公平首先體現(xiàn)為對意志自由的尊重。
教育過程性別公平所要求的意志自由就是指教師不能基于性別要求某一性別的學生做出某種行為或具有某種品質,同樣不能基于性別禁止某一性別的學生做出某一行為或歧視她/他具有某種品質——無論在我們看來這種要求是多么合情合理。比如:我們不能因為他是男生就要求他堅強勇敢,不能因為她是女生就要求她乖巧規(guī)矩;我們不能禁止“女孩子瘋瘋巔巔”就如同我們不能禁止“男孩子哭哭啼啼”。
教育過程性別公平中自由原則的另一體現(xiàn)就是選擇自由。選擇自由是指保障男、女學生自由選擇的權利,不因性別偏見或性別刻板化而使學生失去其在學校設施的使用、課程選擇、專業(yè)選擇、職業(yè)選擇等方面應該享有的自由權利。比如:所謂的性別公平不是要求女生與男生從事同樣的體育活動,選擇同樣的課程與專業(yè),擔任同樣的學生領導角色。而是在一種無性別歧視與性別偏見的教育與文化環(huán)境中,學校和教師保障女、男生同樣享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且具有選擇的條件。
對于教育起點的公平而言,我們主要追求權利的平等,而對教育過程中的性別公平而言,其核心則是確保意志自由與選擇自由。正如陶行知所言:“在立腳點要平等;于出頭處求自由。”[11]
影響個體發(fā)展的因素是極其復雜的,除了教育之外,居住環(huán)境、家庭背景、個人天賦等等都是制約一個人發(fā)展方向與水平的重要因素,而且各因素之間又有著錯綜復雜的關系與影響。這就決定了教育的結果必然是不同的。我們不能要求每個同年齡的學生獲得同樣的發(fā)展,我們同樣不能要求男生和女生獲得同樣的發(fā)展。教育公平的理想不是每個學生都獲得相同的教育,而是每個學生都獲得“適合”他/她自身的教育,同樣,性別公平的理想不是要女生在所有方面或某些方面趕上男生,而是每個男生/女生都獲得“適合”自己的教育,這種適合的最高境界就是“最優(yōu)發(fā)展”。
每一個兒童都是獨特的,每一個兒童的教育需要也是不同的。對于男生與女生而言,不僅存在著群體間差,而且存在著群體內間差。適合男生的教育,不一定適合女生,適合這一女生/男生的教育,不一定適合另一女生/男生。所謂的性別公平,其理想目標不是在兩性之間尋求一種平衡,而是要求教育為每一個學生(無論男女)獲得最優(yōu)發(fā)展創(chuàng)造條件,也即為每一個男生/女生個人潛能的最大開發(fā)創(chuàng)造可能。我們并不反對教育公平中的補償原則,但我們認為兩性之間教育的均衡發(fā)展并非教育公平的最終理想。每一個學生都有要求獲得最佳發(fā)展的權利,但每一個人的發(fā)展又都不能以犧牲他人的發(fā)展為代價。
在對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探討中,多數(shù)學者都是從女性主義或者關注女性的視角與立場出發(fā),揭示教育過程中的“性別偏見”與“性別刻板化”,批判“父權制”的課程與教學模式。自由女性主義極力反對盧梭的“賢妻良母”主義,認為女性在理智與智力上不輸于男性,主張給女性與男性施以同樣的理性教育。[12]激進女性主義將矛頭直指父權制,試圖解構客觀、理性等一系列父權制范式。許多的女性主義者或持女性立場的學者批判課程領域的“性別偏見”與“性別刻板化”:男性大都是剛強、堅毅、勇敢、有力、見義勇為、獻身事業(yè)的;而女性大都是美麗、賢慧善良、溫柔、充滿愛心的;[13]男性充當科學家、政治家、軍人、警察等角色,女性充當教師、護士等角色;男生更多地選擇數(shù)學、物理、計算機等課程,女生則集中在語言、歷史、藝術等課程。[14]
所有這些揭示與批判,對于解釋教育過程中的性別不公的確有一定幫助,但卻大都陷入了非此即彼,價值一元的窠臼。在倡導一種做法的同時否定另一種做法,在肯定一種價值的同時否定另一種價值。不僅不利于從根本上實現(xiàn)教育過程性別公平,也有違意志自由與選擇自由的原則。事實上,堅強獨立并不優(yōu)于溫柔賢惠,科學家、政治家也未必比教師、護士更“偉大”。倡導教育過程的性別公平并非是要抹平學校中男女兩性的群體差異,而是幫助每一個男生/女生實現(xiàn)自我的人生價值,這種“價值”的表現(xiàn)及其實現(xiàn)形式都是多元的而不是單一的。
因此,實現(xiàn)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關鍵在于營造一種尊重差異的校園文化氛圍,引導學生樹立多元價值觀。理性固然值得肯定,感性同樣是美好人性的展現(xiàn),偉人固然令人敬仰,但凡人同樣可以有精彩人生。做職場的強者固然是一種成功,做一名稱職的家庭主婦/家庭主男同樣是一種成功!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關鍵不是對基于社會文化建構的原有性別角色、品質的否定,而是對多元價值的認可!
以往所有的女性主義以及其它對教育性別公平的探討,主要關注的是女性的視角,而且主要是女性對自我的認知。其實,在對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分析中,至少存在四重性別認知:女生的自我認知,女生對男生的認知,男生的自我認知,男生對女生的認知。每一種性別認知都會對教育過程中性別公平的實現(xiàn)產生影響,而且,這四重認知之間又存在著相互的影響關系,這種關系同樣影響著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實現(xiàn)。
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實現(xiàn)首先要求女生自我意識的喚醒,要求女生能夠打破傳統(tǒng)的性別陳規(guī),走出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定型,正確評價自我,確立適當?shù)淖晕移诖?。因此,在教育過程中培養(yǎng)女生的批判意識、性別敏感,培養(yǎng)女生的自信心、獨立性是十分必要的,它有助于女生跳出父權制的意識形態(tài)來重建女性的自我認知。但與此同時,喚醒男生的性別意識,消除男生頭腦中的“大男子主義”觀念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為“男權意識”不僅容易造成男生對女生的偏見與歧視,也往往對男生的發(fā)展產生不良影響。
另外,學校是男女生共同學習和生活的地方,男女生之間的相互影響是一股十分重要的教育力量(對青養(yǎng)期的學生尤其如此)。因此,轉變男生對女生的性別認知與女生對男生的性別認知也同樣重要。伴隨著身體的發(fā)育和性意識的萌芽,處于青春期的學生大都希望得到異性的青睞與好評。因此,男、女生對心目中理想異性形象的塑造,必然會影響到女、男生的自我認知與自我期望。如果美貌、文靜、溫柔、乖巧的女生受到青睞,而自信、獨立、能干、要強的女生受到冷落,那么要求女生打破傳統(tǒng)性別觀念的努力便必然要遭遇挫折。同樣,如果女生給予稟賦更多傳統(tǒng)男性氣質的男生以更多的關注和更高的評價,而對那些具有傳統(tǒng)女性氣質的男生投以嘲笑和輕蔑,要消除男生頭腦中的“大男子主義”觀念恐怕只能成為一種美好的愿望。
因此,教育過程性別公平的實現(xiàn)不僅僅是女生自我意識的喚醒,而是全體男女生性別意識的喚醒和性別刻板觀念的消除,它要求男、女生同時轉變四重性別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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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康平/河南師范大學教科院講師,教育學博士
(責任編輯:劉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