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公文選》若干處譯文商榷

丁士虎

（池州學(xué)院 中文系，安徽 池州247000）

《中國古代公文選》若干處譯文商榷

丁士虎

（池州學(xué)院 中文系，安徽 池州247000）

《中國古代公文選》（方春容先生編著，安徽大學(xué)出版社2 0 0 4年版）是一部很有特色的教材，該書因選文精當(dāng)，注釋簡要，譯文流暢，很受師生歡迎。筆者在講授該書時，發(fā)現(xiàn)其中有些句子，如“豈稱為民父母之意哉”，“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西塞江源，望祀岷山”，“舍耒場圃，奉筆兔園”，“班聲動而北風(fēng)起，劍氣沖而南斗平”，“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官有俸祿，何故繼富”等的譯文值得商榷。

方編《中國古代公文選》；譯文；商榷

（1）豈稱為民父母之意哉？—（《除肉刑制》）

〔原譯〕這難道是稱之為百姓父母的人的意愿嗎？

丁按：“稱”是多音詞。在此處應(yīng)該讀chèn，意為相稱，符合，滿足。其意義等同于詞語“稱愿”“稱心如意”中的“稱”。不應(yīng)該讀chēng，不是表示號稱之義?！柏M”為語氣副詞，多用在句子開頭，可以表示推測、希望、疑問、反問等多種語氣。此處是表示詰問語氣。譯文似可改為:“這難道就滿足了稱為老百姓父母的官員們的心愿了嗎?”

（2）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 —（《論積貯疏》）

〔原譯〕倘若一個男子不種田，就會有很多人受饑挨餓；倘若一個女子不織布，就會有很多人受寒挨凍。

丁按：此處的“或”是無定代詞，表示“有的人”，不表示“很多人”。古代農(nóng)業(yè)和紡織業(yè)生產(chǎn)力都很低，一夫不種田，一女不織布，后果未必如譯文所說的--讓很多人受饑挨凍--那么嚴(yán)重。此外，譯文未將原文句子中的虛詞“之”的意味表達(dá)出來。譯文似可譯為:“倘若一個男子不種田，就會有人因這個緣故而受饑挨餓；倘若一個女子不織布，就會有人因這個緣故受寒挨凍?！?/p>

（3）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棠緸槔簦诓粚??！薄ā渡械戮徯虝罚?/p>

〔原譯〕所以俗話說:“在地上畫圈作為牢籠，建議不要人進(jìn)去。用木頭雕刻成獄吏，希望這樣做不對?！?/p>

丁按：大概該句俗語在西漢已很流行。司馬遷《報任安書》中有“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可入；削木為吏，議不可對。定計于鮮也”之語?！豆盼挠^止·言文對照》本將該語譯為“所以士有看見畫地為牢而絕不進(jìn)入，面對削木為吏而絕不置答：這都是由于早有定見，態(tài)度堅決鮮明”。我認(rèn)為末句“定計于鮮也”的譯文可商，前面句子今譯則很準(zhǔn)確。“定計于鮮也”是說看到一點小苗頭，就已經(jīng)拿定主意了。士人看重人格尊嚴(yán)，對那種看似游戲、不會帶來實際損害的舉動都很敏感，不愿意有損自尊與“刑罰”沾邊（古代為養(yǎng)大夫志節(jié)，特意規(guī)定“刑不上大夫”）。所以此處的“鮮”為“稀少，很小”義而非“鮮明”之義。竊以為《尚德緩刑書》中的俗語應(yīng)如此標(biāo)點: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議”可以表示“謀慮、商議”“議論，評議，意見”“非議”“選擇”等多種意義，還可以特指主管刑獄的官吏對犯過失的人的評議、議處、定罪，如《報任安書》中有“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因為污上，卒從吏議”，《漢書·酷吏列傳》“溫舒擊東越還，議有不中意，坐以法免。”二個例句中“議”均是特指?！捌凇笨梢灾浮把s，會合”即約定時間會面，如《詩·鄘風(fēng)·桑中》“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史記·留侯世家》有“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后，何也？’去。”因此，該句可以譯為“在地面上畫個圈當(dāng)作監(jiān)牢，‘議處’你時，千萬別進(jìn)去；把一段木頭雕刻成獄吏的樣子，約定好時間讓你跟‘他’會面對質(zhì)，千萬別跟‘他’對質(zhì)?！边@句俗語是對普通大眾的提醒，從側(cè)面暗示出當(dāng)時的酷吏橫行，普通百姓則對牢獄和吏員的極端恐懼、反感，不愿與牢獄和獄吏沾上一絲一毫的邊這種現(xiàn)實。它的含義與司馬遷書信中的類似文句略有出入?！秷笕伟矔分械木渥硬皇菍κ廊说奶嵝?，而是贊美士人特別顧惜自己的人格尊嚴(yán)，不愿同刑獄沾上一點兒邊的這種高貴舉動。

（4）西塞江源，望祀岷山。 —（《為鄭沖勸晉王箋》）

〔原譯〕征討巴蜀，直指岷山。

丁按：原文比較含蓄，譯文較為直露。未能將文中的文化因素顯示出來?！拔魅薄巴搿倍际羌漓牖顒?，但含義稍別?！叭币蛔鳌百悺保Ｅc“禱”連用，“塞禱”義即“酬神，答謝神靈”，如《漢書·郊祀志》“冬，塞禱祠”顏之推注：“塞，謂報其所祈也?！薄巴搿绷x為“遙望而祝祭”，它是主動施祭，向神致敬，不是對神的酬謝。如《史記·秦始皇本紀(jì)·三十七年》“十一月，行至云夢，望祀虞舜於九嶷山”，同書《孝文本紀(jì)·十四年春》“…昔先王遠(yuǎn)施不求其報，望祀不祈其福，右賢左戚，先民后己，至明之極也”。譯文似可譯為:“（為了酬報神靈的護佑），您在長江的源頭舉行祭祀江神的塞禱儀式，（為了向岷山山神致敬），您又遙對著岷山而祭?！?/p>

（5）（古先哲王）故躬籍千畝，以勵百姓，用能衣食滋茂，禮教興行?！ā蛾愂绖?wù)表》）

〔原譯〕（古代的先哲圣王）因此，親自耕種在籍田地千畝，作為表率，來鼓勵百姓，以求達(dá)到豐衣足食，禮教盛行。

丁按：原文中的“籍千畝”，在古代有個特定稱謂，叫“藉田”也寫作“籍田”?！稘h書·文帝紀(jì)》載文帝詔書“夫農(nóng)，天下之本也，其開藉田，朕親率耕，以給宗廟粢盛?！毙l(wèi)昭注：“藉，借也。借民力以治之，以奉宗廟，且以勸率天下，使務(wù)農(nóng)也?！薄妒酚洝ば⑽谋炯o(jì)》在此處則寫作“籍田”，古時帝王于春耕前親自耕田千畝，以祈社稷之神賜福，以后收獲的糧食則用于奉祀宗廟。但耕這一千畝田時，帝王親耕只是起頭作個樣子而已，田間的耕作實際是借民力完成的。此種習(xí)俗源遠(yuǎn)流長，上古時，天子、諸侯親自（并征用民力）耕種之田都叫“籍田”，但田畝數(shù)目有多寡不同。后來，歷代稍有作為的帝王多有此類親耕“籍田”之舉，方苞因康熙帝親耕而作《圣主躬耕耤田頌》?！对娊?jīng)·周頌·載芟》傳：“籍田，甸師氏所掌，王載耒耜所耕之田，天子千畝，諸侯百畝。籍之言借也，借民力治之，故謂之籍田?！笨梢姟凹М€”義非“在籍田地千畝”譯文似可譯為:“所以親自出力并借民眾之力耕種千畝之田，以此來勉勵老百姓，以求衣食豐足，禮教盛行。”

（6）朓實庸流，行能無算。屬天地休明，山川受納，褒采一介，抽揚小善。故舍耒場圃，奉筆兔園，東亂三江，西浮七澤。契闊戎旃，從容宴語 —（《拜中軍記室辭隨王箋》）

〔原譯〕謝朓實是俗流平庸，并沒有什么杰出才能。相屬的齊武帝美善英明，竟陵王關(guān)愛垂青，賞識看重一介書生，推舉褒揚小小擅長，因此同赴芳林園圃，奉命揮筆寫詩作賦。向東橫渡越地諸江，朝西泛渡三楚諸湖。相逢別離追隨左右，筆會飲宴談吐從容。

丁按：此處譯文多處可商?！皩佟北蛔g為“相屬的”，意義不明晰。應(yīng)譯為“遭遇”“遇到”。《南齊書·謝朓傳》文末贊語中有“逢昏屬亂，先蹈禍機”之句，句中“逢”“屬”互見，顯然意義相同。

“山川受納”中的“山川”，不僅僅指喻竟陵王，更應(yīng)該把隨王蕭子隆包括在內(nèi)。《南齊書·謝朓傳》云:“朓少好學(xué)，有美名，文章清麗。解褐豫章王太尉行參軍，度隨王東中郎府，轉(zhuǎn)王儉衛(wèi)軍東閤祭酒，太子舍人，隨王鎮(zhèn)西功曹，轉(zhuǎn)文學(xué)。子隆在荊州，好辭賦，數(shù)集僚友，朓以文才，尤被賞愛，流連晤對，不舍日夕…”《梁書·武帝紀(jì)》云：“竟陵王子良開西邸，招文學(xué)，高祖與沈約、謝朓、王融、蕭琛、范云、任昉、陸倕等并游焉，號曰‘八友’”從摘文中可知，謝氏與隨王交游更為密切。

“舍耒場圃，奉筆兔園”二句中的“場圃”是“田園，鄉(xiāng)村”的代稱。“耒”指稱的是農(nóng)具。“舍耒”意思是“放下農(nóng)具”，“奉筆”義為“捧持著筆”。這兩句說的是自己受到宗室諸王的器重，身份從一介農(nóng)夫變成文學(xué)侍從（這只是謝氏的一種自謙說法，他出身于南朝非常煊赫的謝氏家族，未必真的干過農(nóng)活）。

“契闊戎旃，從容宴語”二句后面有“長居日曳，后乘載脂，榮立府庭，恩加顏色”等句。大致是謝氏概敘自己與隨王交游時的若干宴游場景和生活片段。這種生活無疑是豐富多彩的，作者也是很受榮寵的?！捌蹰熑朱埂痹谡n文中被注釋為“和你在軍旅生活中的相合離別，旃，兼詞‘于之’”該句則被譯為“相逢別離追隨左右”。竊以為，譯文邏輯上有誤。“離別”之后怎么能同時又“追隨左右”呢？“旃”字用法較多，有時的確可作兼詞，緊接在動詞之后，充當(dāng)語氣詞兼指示代詞。義為“之焉”，如“勉旃”“慎旃”“殲旃”等。但在此處絕對不可能充當(dāng)兼詞，因為“戎”為名詞?！捌蹰煛币辉~，可以表示“勤苦，辛苦”“要約”“約束”“離合，聚散（偏指離散）”等義?！办埂笨梢员硎尽皫ぁ薄捌臁??！叭朱埂奔扔锌赡鼙硎尽败娖臁?，又有可能表示“軍帳”，但無論如何取舍，它們都是指喻軍旅生活的?！捌蹰熑朱?，從容宴語”二句的內(nèi)容相映成趣，這里既有軍旅生活的艱辛緊張，又有飲宴交談的從容適意。

綜上所論，譯文似可改為:“謝朓實在是一個平庸普通的人，所作所為和能力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幸運的是）遭遇到齊武帝英明，還有竟陵王、隨王的關(guān)愛垂青，他們賞識看重一介書生，推舉褒揚小小長處，因此我能夠放下在田間勞作的農(nóng)具，在王侯們豪華的府邸中持筆寫詩作賦。向東橫渡越地諸江，朝西泛渡三楚諸湖。（經(jīng)歷過）辛苦的軍旅生活，也享受了從容飲宴交談的快樂?！?/p>

（7）密隱先帝之私，陰圖后房之嬖?！ā洞罹礃I(yè)傳檄天下文》）

〔原譯〕秘密隱瞞先帝的想法，陰謀算計后宮的位置。

丁按：從史料上我們沒有看到武則天秘密隱瞞先帝的哪些想法。武氏在太宗后庭位居五品，充任才人。即使太宗有什么隱密想法，她不一定能有機會聞知。即使得知，她也不可能隱瞞得住?！豆盼挠^止·言文對照》本對本文今譯，可以與史藉相證，譯的較為妥帖。茲引如下：“她削發(fā)為尼，掩蓋曾充太宗才人的舊跡；蓄發(fā)還俗，暗里圖謀高宗的嬖幸?！保?）班聲動而北風(fēng)起，劍氣沖而南斗平—（《代李敬業(yè)傳檄天下文》）

〔原譯〕戰(zhàn)馬嘶鳴而北方亂；士氣旺盛而東南安。

丁按：二句是形容義軍士氣旺盛，斗志高昂。原文沒有讖緯色彩。譯文與原文相較，意義明顯羨余?！豆盼挠^止·言文對照》本譯文比較妥當(dāng)：“班馬嘶鳴，好像北風(fēng)怒號；劍氣沖天，似乎與南斗星相平?！保?）德宗皇帝初即位年，亦征天下直言極諫之士，親自臨試，問以天旱。穆質(zhì)對曰：“兩漢故事，三公當(dāng)免，卜式著義，弘羊可烹。”—（《論制科人狀》）

〔原譯〕德宗皇帝開始登基的時候，也曾征召天下能直言進(jìn)諫的人，親自主持考試，用天旱的對策來發(fā)問。穆質(zhì)回答說：“在兩漢的時候，天降旱災(zāi)三公當(dāng)引咎免官，卜式應(yīng)受非議，弘羊簡直可以烹煮?！?/p>

丁按：卜式事跡載于《史記·平準(zhǔn)書》和《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他本是一個“以田畜為事”的農(nóng)民，曾上書漢武帝，表示愿意將家財一半捐獻(xiàn)給邊關(guān)，以助國家消滅匈奴。武帝于是把他樹為正面典型，任命他為官，賜其田爵、黃金等。他為官很有政績，后來拜為御史大夫，因?qū)Ρ渍姨嵋庖姸刮涞鄄粣?。《史記·平?zhǔn)書》載：“元封元年，卜式貶秩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為治粟都尉，領(lǐng)大農(nóng)，盡代（孔）僅管天下鹽鐵?！鄙：胙蛱岢觥胞}鐵專賣”“平準(zhǔn)”“入粟拜官”“罪人贖罪”等政策收效顯著，但為卜式所不喜。同書又載：“是歲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dāng)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亨弘羊，天乃雨?！睆氖芳目矗g文似可譯為:穆質(zhì)回答說：“按兩漢時代的慣例，天降旱災(zāi)，三公當(dāng)引咎免官，卜式（曾因天旱一事）提出處罪之議，認(rèn)為桑弘羊（任命官吏作生意而與商民爭利，罪過很大）可以烹死。”

（10）黠虜假息，事皆由此。—（《乞參用儒將》）

〔原譯〕所以契丹、黨項等敵人才作出表面上的和平掩蓋背地里對我國的侵略，事情的關(guān)鍵就在這里。

丁按：這里“假”字不是“虛假”之義，而是“暫時”之義；“息”也不是“平息，和平”之義，而是“呼吸，喘息，生存”之義。作者認(rèn)為，憑借中國強大的實力，本可以消滅敵人，掃除邊患，但由于中國將領(lǐng)無能，無謀無勇，或玩寇遺患，或輕敵致敗，使敵人茍延殘喘?！凹佟庇卸鄠€義項，如“不真”“寬大”“堅固”“租借”“給予”“憑借”等，再從“租借”引申變化，具有了“暫時”之義，因為“租借”都有一定的時限，是暫時的。詞語“假守”“假葬”“假榻”中的“假”字，都具有“暫時”之義。在古代詩文中，“假息”的用法主要有二：a,茍延殘喘。如《后漢書·方術(shù)傳·謝夷吾》“竊以占候，知長當(dāng)死。近三十日，遠(yuǎn)不過六十日。游魂假息，非刑所加，故不收之?！碧啤づＣC《紀(jì)聞·吳保安》“吾為囚俘，假息偷生”杜甫《喜聞官軍以臨賊境二十韻》“鼎魚猶假息，穴蟻欲何逃”b,暫時休息。如晉·王嘉《拾遺記·秦始皇》“嘗息大樹之下，假息而寐”《宋書·蔡廓傳》“百姓喁喁，無復(fù)假息之望”。從語境上看，“黠虜假息”一句，用的是它的a義。因此，譯文似可譯為:“狡黠的敵人能夠偷生于一時，事情的關(guān)鍵就在這里?！?/p>

（11）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ā稙楸狈ブI中原檄》）

〔原譯〕民心略微安定，糧食略微充足，軍隊略微強大。

丁按：此處譯文沒能體現(xiàn)出檄文應(yīng)有的氣勢，即與文體風(fēng)格有違。檄文本是一種特殊的文種，它是我國古代的軍事文告，有討敵、威敵、曉諭的作用?！段男牡颀垺穼@種文種的特點作了精當(dāng)?shù)年U述，即“奮其武怒，總其罪人；征其惡稔之時，顯其貫盈之?dāng)?shù)；搖奸宄之膽，訂信慎之心”“雖本國信，實參兵詐。譎詭以馳旨，煒曄以騰說”“植義揚辭，務(wù)在剛健”“事昭而理辨，氣盛而辭斷”。意思是說檄文要表現(xiàn)出強烈的怒氣，籠住敵人內(nèi)部的反對派，證明敵人已惡貫滿盈，使奸邪的人喪膽，使小心謹(jǐn)慎的盟友放心。雖然以國家的信用為依據(jù)，檄文內(nèi)容可以糅雜兵家的權(quán)謀。宣揚自己力量、數(shù)落對方罪惡時，都可以張大其詞。語言既要富于文彩，又要干脆有力，文章要求事實昭明，理由充足，有氣勢。古代詩文中，“稍”詞的義項甚多。作時間副詞時，較多用于表示“逐漸，漸漸”之義。如“項羽乃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之權(quán)?！保ā妒酚洝ろ椨鸨炯o(jì)》）“子尾多受邑而稍致諸君”（《左·昭公十年》）；也可以表示“已經(jīng)，業(yè)已”之義，這種用法相對少一些，如“竹木稍摧翳，園場亦荒蕪”（韋應(yīng)物《休沐東還胄貴里》），“稍無車馬音，復(fù)作賓客請”（陳師道《次韻答晁無斁》）。而作程度副詞時，多充當(dāng)重度副詞，多表示“頗，甚，很”之義，如“紫臺稍遠(yuǎn)，關(guān)山無極”（《恨賦》），“稍寒人卻健，太飽事多慵”（裴說《冬日作》），“風(fēng)流稍是有聲價”（《董西廂》），“君才冠天祿，我的門楣稍賢淑?？聪噍x清潤，瑩然冰玉”（巾箱本《琵琶記·十八》）等句中“稍”義均為“很”；表示程度很輕，充當(dāng)輕度副詞表示“略微，稍微”之義的情形也有，但不常見，如“陛下素驕之，弗稍禁，以至此”(《漢書·袁盎傳》)，“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送東陽馬生序》）中的“稍”即表示“略微”。很有意思的是，無論把檄文中的“稍”當(dāng)成時間副詞還是把它看作程度副詞，把它分別譯為“漸漸”“已經(jīng)”“很”“略微”再放入整個譯句中，文句都通順，而且從情理上看好像也不錯。為了更好的決定取舍，我們需要仔細(xì)考察“民稍安”三句上下文語境。

三句上文有這些句子：“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亂，為眾所推，率師渡江，居金陵形勝之地，得長江天塹之險，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東連滄海，南控閩越，湖湘、漢沔、兩淮、徐邳，皆入版圖。奄及南方，盡為我有?！毕挛膭t是“控弦執(zhí)矢，目視我中原之民久無所主，深用疚心！”上文是敘述吳國幅員廣大，形勢險要，實力不俗。下文表示目睹中原人民的悲慘處境深感愧疚。此段文字為下一節(jié)吳國出師北伐，驅(qū)逐群虜張目?！懊裆园病比鋭t說明吳軍北伐，拯救生民，已無后顧之憂。因此該段中的“稍”詞譯為“略微”則顯得氣勢萎弱，不合文種要求；從文章風(fēng)格上看，相較于其它檄文名篇（其文不嫌矜夸失實）的風(fēng)格特點，本文顯得質(zhì)樸誠懇，其中沒有矜張使氣、虛張聲勢的句子。因此，譯為含有矜夸意味的“很”也不妥且不合史實（按：朱氏以布衣而崛起，立國僅十余年，國底并不富厚。且四面征戰(zhàn)，削平群雄，糧食消耗巨大，吳國的百姓不得安閑、轉(zhuǎn)輸辛苦均可想見）；“逐漸”一詞表示的是一種尚未完成的動態(tài)過程，不能很好地表明吳軍吊民伐罪時，完全沒有后顧之憂；因此，相較而言，該詞譯為“已經(jīng)”最為妥帖，它與該文的風(fēng)格和上下文的語境非常吻合。譯文似可改為:“老百姓已經(jīng)安定下來，糧食已經(jīng)充足，軍隊已經(jīng)強大?！?/p>

（12）官有俸祿，何故繼富？ —（《禁饋送告示》）

〔原譯〕官員有政府的俸祿，為什么要增益自己的財富？

丁按：此處“繼富”一語見于《論語·雍也》“君子周急不繼富”，意思是“君子應(yīng)該救濟有急難的人而不應(yīng)該接濟富人，使他們富上加富?！焙Ｈ鹪诟媸局兄肛?zé)糧里長等各色鄉(xiāng)民，他們打著奉承官府、進(jìn)奉官員土產(chǎn)禮物的旗號，實際上借機謀私利，進(jìn)奉動機不純。如果真的出于善心，就應(yīng)該接濟自己周圍的鄉(xiāng)鄰，以救其急，而不應(yīng)該進(jìn)奉官員。官員們本身有俸祿不缺財物，干嘛還要給他們好處？“官有俸祿，何故繼富”責(zé)問的對象不是官員而是鄉(xiāng)民，這是毫無疑問的。譯文似可改為:“官員已經(jīng)有自己的一份俸祿（不缺財物），你們?yōu)楹芜€要接濟這些富足的人呢？”

[1]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K].北京:中華書局,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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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韓泉欣.文心雕龍直解[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7.

[責(zé)任編輯：謝家順]

Abstract:Selection ofChina Ancient Official Documents(compiled byFangChunrong,published by Anhui University Press in 2004)is a characteristic textbook.It is popular with teachers and students for its fine selection,concise annotation and fluent translation.But some ofits translation need further improvement.

KeyWords:Selection ofChina Ancient Official Documentscompiled byFangChunrong;Translation;Deliberation

ADeliberation on Some Translation of“Selection ofChina Ancient Official Documents”

DingShihu
(Chinese Department,Chizhou College,Chizhou,Anhui 247000)

I206

A

1674-1102(2010)02-0054-04

2009-09-27

丁士虎（1963-），男，安徽懷寧人，池州學(xué)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訓(xùn)詁學(xu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