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介民
齊己是唐代著名詩僧,有《白蓮集》行世,現(xiàn)存詩八百余首。他的詩題材相當廣泛,其中以山岳江河、丘壑林泉、風露花草、鳥獸蟲魚等大自然景物為題材,描繪其生動形象,藝術(shù)地反映各個事物的自然美,體現(xiàn)作者審美情趣的山水詩,約占《白蓮集》六分之一篇什,而這些山水詩,就其藝術(shù)創(chuàng)造性而言,超越了前人,代表著齊己詩的藝術(shù)成就。
一
齊己山水詩的第一個特征是形神兼?zhèn)?。齊己的山水詩作超越了前人謝靈運單純模山范水工于形似的初級階段,他所追求的是自然美的種種境界,沿著王維所開拓的藝術(shù)道路一路高歌猛進,并且將山水景物表現(xiàn)得形神兼?zhèn)?,而后無人企及。
齊己一生愛樂山水,有著長期而又廣泛的漫游祖國名山大川的經(jīng)歷。他先后游歷過陜西、山西、河南、湖北、江西、廣東、廣西、湖南、安徽、江蘇、浙江等山河形勝名樓梵宇,對這些豐富多彩的自然風光,傾注了更多的注意,創(chuàng)作出了許多優(yōu)秀的詩歌。例如:
猿鳥共不到,我來身欲浮。
四邊空碧落,絕頂正清秋。
宇宙知何極,華夷見細流。
壇西獨立久,白日轉(zhuǎn)神州。[1]
—《登祝融峰》
白石路重重,索紆勢忽窮。
孤峰擎像閣,萬木蔽星空。
世論隨時變,禪懷歷刼同。
良宵正冥目,海日上窗紅。
—《游三覺山》
以上兩詩為齊己山水詩中形神兼?zhèn)涞淖髌?。祝融峰,南岳七十二峰之最高者。齊己自號“衡岳沙門”,不僅可看出他與南岳禪統(tǒng)的師承關(guān)系,同時也可看出他與南岳有著極為深厚之情。此詩一開頭,援引李白《蜀道難》中“鴻雁高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緣”的詩意,用極度夸張,以虛襯實的寫法,突出了祝融峰高入云表的雄偉氣勢,給人以總的印象。第二聯(lián),以四周碧落作映襯,以絕頂清秋為背景,突出祝融峰的險峻峭拔。頸聯(lián)為驚人之筆,它不是抽象地寫祝融峰之高,也不是象謝靈運那樣用“崔崒刺云天”[2]這類一般化的語言來形容山高,而是別出心裁地寫出自己的體驗和極目所見中的感受,三千世界,十萬虛空,茫茫宇宙,無邊無際;遼闊大地,江河萬里,縱目遠望,如涓涓細流,有如李賀《夢天》中“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的意境。全詩抓住了祝融高聳入云這一外形作為重點和中心,馳騁豐富想象,突出了祝融峰的神韻。故宋人在《南岳總勝集》中把此詩列為“詠南岳詩中之第一”。三覺山在浙江天臺縣境內(nèi),這里山勢蜿蜓若龍,峻峭多姿,林嵐掩映,群峰競秀。詩人在這首詩中采用遺貌取神的寫法,不求三覺山的形勝、形似,只求突出三覺山的性情神采。開頭四句,每一句都用一個意象,緊緊抓住其幽深險峭的特點,將自己游山的感覺完全融注詩中,讓人領(lǐng)會了詩中的言外之意和味外之旨。清朱庭珍《筱園詩話》卷一說:“夫文貴內(nèi)心,詩家亦然,而于山水詩尤要。蓋有內(nèi)心,則不惟寫山水之形勝,并傳出水之性情,兼得山水之精神”。[3]上述二詩,正是齊己山水詩作中將形勝與精神高度結(jié)合的力作,這是齊己詩高度藝術(shù)化的所在。齊己《憶舊山》“心清檻底瀟湘月,骨冷禪中太華秋”兩句被宋人晁迥稱頌為“誦之令人氣格爽拔”,[4]這也是得之于景與情、形與神高度融合的結(jié)果。
齊己的許多禪居詩也明顯地表現(xiàn)出形神兼?zhèn)涞奶厣?。齊己一生大部分時間是在安禪靜習中度過的。他先后在長沙道林寺、廬山東林寺、荊州渚宮龍興寺等地棲止四十余年。這些地方幽澗清泉,月白峰高,寒松鎖月,翠竹搖風,這種山青水綠,寒潭澄碧的清幽生活,陶冶了他的性情,激發(fā)了他的詩興,提高了他的藝術(shù)鑒賞力和表現(xiàn)力,尤其是晚年荊渚詩作,齊己努力追求自然美的種種境界,使詩達到了形神一體,物我為一的爐火純青的高度。
城東移錫住城西,綠繞青波引杖藜。
翡翠滿身文有異,鷺鶿通體格非低。
風搖柳眼開煙小,暖逼蘭芽出土齊。
猶有幽深不相似,剡溪乘棹入耶溪。
—《渚宮西城池上居》
公元921年,即后梁龍德元年,齊己被荊南政權(quán)的高季興聘為管內(nèi)僧正,為最高僧務長官。高對齊己十分禮遇,別筑新居,不久齊己由城東龍門寺移住城西湖邊龍興寺。西湖其地雖春波蕩漾,綠草如茵,蘭芽滿地,岸柳依依,一群群水鳥盤旋上下,一派春氣盎然景象,但也不過只是江南春色中的尋常景物,并無十分引人注目的形態(tài)美。而結(jié)尾“剡溪乘棹入耶溪”句是傳神之筆,它把人們由西湖帶到剡溪、若耶溪秀美的自然景色中去。剡溪、若耶溪是有名風景區(qū),山水佳絕,歷來為人稱道。吳均在《與宋元思書》中寫這一帶“奇山異水,天下獨絕。水皆縹碧,千丈見底,游魚細石,直視無礙,急湍甚箭,猛浪若奔。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勢競上,互相軒邈”。若耶溪又是越國美女西施浣紗之地,西施之美與自然景物之美融合為一。詩人通過這一典故,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使荊渚西湖這一普通尋常景物的自然美與詩意美躍然紙上,突出了西湖的神韻。在齊己山水詩中,堪稱形神兼?zhèn)?,具有高度藝術(shù)境界的作品不乏其例。齊己的這一成就,超越了謝靈運等人從寫實的追求形似的初級階段,躍進到了寫意的追求形神兼?zhèn)涞某墒祀A段,推動了山水詩作的發(fā)展。
二
詩畫結(jié)合是齊己山水詩的又一特征。齊己不僅以詩著稱,而且還是丹青高手。從齊己《謝人寄山水障子》《西鷺鶿兼簡孫郎中》《寄上荊渚因夢廬岳乃圖壁賦詩》《假山詩》序等詩中可看出齊己在繪畫方面的高度藝術(shù)造詣。詩畫結(jié)合就是將詩歌藝術(shù)與繪畫藝術(shù)二者巧妙結(jié)合,統(tǒng)一在表現(xiàn)自然美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使詩中所產(chǎn)生的山水形象,既具有畫的直觀性,又富有詩的意境。齊己在山水詩的創(chuàng)作中能注意用畫家的眼光去觀察事物,并有意識地將畫的表現(xiàn)技法與詩的表現(xiàn)方法綜合運用,取畫法之長,補詩法之短,使詩的山水形象,不僅富有詩意而且將繪畫的線條、色彩,以及位置營構(gòu)等恰當?shù)匾朐姷膭?chuàng)作中,使詩歌成為了反映自然美的手段。如《舟中晚望祝融峰》寫道:“天際卓寒青,舟中望晚晴。十年關(guān)夢寐,此日向崢嶸。巨石凌空黑,飛泉照夜明。終當躡孤頂,坐看白去生”。詩一開頭用繪畫法大筆勾勒,寫出了主體部分祝融峰卓然特立高聳天際莽莽蒼蒼的雄姿,落日的余暉抹在青巒翠峰之間,流光溢彩,形象鮮明。第三句“十年關(guān)夢寐”,寫詩人的心理感受心理期待,這是用詩的寫法來寫,而這是用畫筆所無法表現(xiàn)出來的。“巨石凌空黑,飛泉照夜明”兩句,如同作畫,給祝融峰著色與渲染,以局部映襯主體,顯出了祝融峰的偉力與氣魄:巨石連綿,凌空雄峙,瀑流直下,白練長飛,急流飛瀑從巨石中奔涌而出,驚湍而下的瀑流在夜色和長天中清晰可見,黑白映襯,虛實相生,詩畫結(jié)合。這兩句寫出了祝融峰流動的氣勢和奇異的自然美,把祝融峰寫得生機勃勃,充滿了活力。尾聯(lián)用詩的手法,寫詩人內(nèi)心的激動,由望祝融峰而產(chǎn)生的登祝融峰的意愿,富有啟發(fā)性,可以看到詩人敢于攀登絕頂、俯視山川的雄心和氣概。全詩線條流暢,色彩鮮明,虛實互換,開闔自如,構(gòu)圖匠心獨運,主體突出,筆法簡練,而又層次分明,收到了古代畫論家所提出的“意余于象”的藝術(shù)效果,不愧為齊己山水詩中詩畫結(jié)合的精心營構(gòu)之作。
齊己用詩法與畫法結(jié)合運用來表現(xiàn)山水對象的作品,在《白蓮集》中觸處可見。如:
林遙紅樹遠,野闊白煙平。
—《秋興寄胤公》
乍紅縈急電,微白露殘陽。
—《夏雨》
晝雨懸帆黑,殘陽泊島紅。
—《送中觀進公歸巴陵》
墨沾吟石黑,苔染釣船青。
—《和鄭谷郎中幽棲之什》
碧聳新生竹,紅垂半熟桃。
—《晚夏金江寓居答友生》
江花紅細碎,沙鳥白分明。
—《湘中感懷》
岸草短長邊過客,江花紅白里啼鶯。
—《春晴感興》
這些詩,或鮮研明麗,或淡雅清秀,或古樸渾成。通過詩人的設(shè)色點染,使山水景物的直觀性躍然紙上,令人美不勝收,意興無窮。
又如《浣口泊舟曉望天柱峰》:“根盤潛岳半,頂逼日輪邊。冷碧無云點,危棱有瀑懸。秀輕毛女下,名與鼎湖偏。誰見扶持力,峨峨出后天”。這首詩既飽含著詩的意蘊,又富于畫的神韻,通過對天柱峰的點染和毛女典故的運用,表現(xiàn)出了天柱峰的高峻磅礴和清靈秀美。從構(gòu)圖設(shè)色上看,全詩宛如一幅精美的圖畫。但詩中所表現(xiàn)的云霞、瀑布、日輪等時時變幻的流動之美卻是畫筆所無法表達的。總之,閱讀齊己的山水詩,能給人以一種全新的審美感受,他將繪畫藝術(shù)表現(xiàn)的物殊功能帶進對山水自然景物的描繪中,是對山水詩表現(xiàn)領(lǐng)域的開拓。
三
詩禪結(jié)合是齊己山水詩的另一特征。作為一名釋子,齊己的詩往往以禪宗悟道的方式體驗山水,或?qū)⒊橄蟮亩U理寄寓在山水之中,以審美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開拓了山水詩的境界。這是齊己山水詩高出于其它僧詩或詩人之詩的重要表現(xiàn)。
僧人寫詩,由來已久。目前能見到的最早僧詩,是晉代僧淵的《代答張祖君詩》,詩中大談佛理,以詩的形式勸人禁欲絕望,齊同有無而皈依佛法,缺乏形象,沒有意境。支遁的《四月八日贊佛詩》《詠八日詩》《五月長齋詩》等,類似于佛學講義,說理氣味相當濃厚。這些詩正如錢鐘書先生《談藝錄》指出的:“或則喻空求本,或則觀化決疑,雖涉句文,了無韻藻”,[5]“雖體同如詩,厥旨非詩也”(齊己《龍牙和尚偶頌序》)。[6]還有一些僧人所寫的詩如寒山《城中嬌小女》,被垢為“有風月情,無蔬筍氣,貌為緇流,實非禪子”(《談藝錄》),故被稱作士人詩或詩人詩。元好問在《木庵詩集序》中說:“詩僧之詩,所以自別于詩人者,正在蔬筍氣在耳。”這里提出了僧詩區(qū)分于詩人之詩的唯一標準。蔬筍氣,即指山林氣,超脫氣,這是僧詩的本色。蔬筍氣,就是要求詩僧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用清凈之心觀照世界體悟自性的過程中把與松下林泉的山水景物的冥契感應結(jié)合于詩中,將情與景,理與物,禪與詩結(jié)合為一,顯示出自然的妙諦。
齊己是在溈仰宗的發(fā)祥地寧鄉(xiāng)同慶寺出家的,溈仰宗為禪宗五宗之一,因此齊己在佛門中屬禪宗道統(tǒng)。“溈仰家風,父子一家,師資唱和,語默不露,明暗交馳,體用雙彰,無舌人為宗,圓相明之”。[7]這就是說,溈仰宗在接誘學徒時不是借重語言來表達對禪理的解析,而是通過描畫圓相來表達對禪學的見解,或通過自心頓悟達到真如境界。禪宗認為“悟性”、“心法”,第一義是“心領(lǐng)神會”。“心領(lǐng)神會”就是指心靈的契會,它不僅表現(xiàn)在人與人的心靈契會的感應上,而且還表現(xiàn)在人的心靈與自然景物的冥契感應上。齊己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善于把自己在禪居生活里與山水景物冥契感應得來的禪意表現(xiàn)出來,所以他的一些山水詩就成了這種精神活動的結(jié)晶。作為一個釋子,有的作品雖是禪理的外現(xiàn)或載體,但更多的是表現(xiàn)自己的體物味道的感應過程。如《金山寺》:“山帶金名遠,樓臺壓翠層。魚龍光照像,風浪影搖燈。檻外揚州樹,船通建業(yè)僧。塵埃何所到,青石坐如冰”;《題東林白蓮》:“大士生兜率,空池滿白蓮。秋風明月下,齋日影堂前。色后群芳拆,香殊百和燃。誰知不染性,一片好心田”。以上二詩,是對六祖慧能佛性常清凈的闡發(fā),但不同于僧淵、支遁設(shè)空喻理的詩,而是有形象,有意境,有神韻,把禪宗不染不著,任運自然,清靜無為的禪理,通過自己對山水自然景物的感應和心理上的契合加以表現(xiàn),使描繪的對象帶著一種哲理或者禪趣,充分顯現(xiàn)出自然的妙諦。
齊己力求超脫的精神境界,長期作用于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使他對山水景物有著敏銳的細致入微的觀察能力。細膩的體察,微妙的感受,常常在他的筆底化為令人耳目一新的詩句。“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開”(《早梅》),被鄭谷稱之為“格清無俗字”,[8]王壽昌在《小清華園詩談》卷下譽之為“照耀古今,膾炙人口”的作品。又如“雀靜知枯折,僧閑見筍生”(《禪庭蘆竹十二韻》)寫禪庭清寂;“籬聲新蟋蟀,草影老蜻蜓”(《新秋雨后》)寫雨后風光;“一氣不言含有象,萬靈何處謝無私”(《中春感興》)寫春天感受;“五老峰前相遇時,兩無言語只揚眉”(《答禪者》)寫禪人相見等,無不細致精美,生動傳神。另外,佛徒的那種明凈澄澈的心境,使齊己神思飛越,能夠統(tǒng)攝包容極為廣闊的空間,寫出一些在視覺或聽覺上都超出常理的詩來,如“只有照壁月,更無吹葉風”(《聽泉》)、“床前倒秋壑,枕上過春雷”(《過西山施肩吾舊居》)、“江聲里過東西寺,樹影中分上下方”(《寄道林寺諸友》)、“日月影從光外過,山河形向靜中分”(《賀雪》)等,這種藝術(shù)意象的創(chuàng)構(gòu),來自于禪宗那“心量廣大,遍周法界……去來自由,心體無滯”(慧能語錄)不受世俗時空束縛的理念。
慧能在《壇經(jīng)》中反復強調(diào)自性,他說“性含萬法是大,萬法盡是自性”。自性也就是佛性,而自性的具體顯現(xiàn),就是人觀照萬物的超然心態(tài),這種自性的發(fā)現(xiàn)是不倚外物,不向外求的,只要在頓悟中就可實現(xiàn)。禪宗還認為,“法身無象,應物無形”,法身存在于萬物之中,自然界的萬事萬物,哪怕是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法身所在,禪人的參悟,就在于以心會境,借形悟道。齊己在山水詩作中把自性與法身融入詩歌,寫出了許多體悟自性形中悟道的審美方式的詩。如《寄明月山僧》:“山稱明月好,月出遍山明。要上諸峰去,何妨半夜行。白猿真雪色,幽鳥古琴聲。吾子居來久,應忘我在城。”這里展現(xiàn)了一個玲瓏剔透,澄澈空靈的境界。皎潔的明月掛在萬里長天,它將一片清輝灑向整個世界,一切全被融化在這銀白世界之中,諸峰、白猿、幽鳥、古琴、僧人及幽鳥鳴叫聲古琴彈奏聲,山河大地宇宙河漢全與無邊無際的月色徹底溶合為一。這是一種心與身,心與境瞬息間真源合一的境界。這就是對自性的體驗,這種境界的體驗是通過頓悟產(chǎn)生的。這種頓悟式的審美觀照對齊己詩歌創(chuàng)作產(chǎn)生了積極的作用。
[1] 彭定球.全唐詩·齊己卷十二函四·八四一卷[M].影印揚州詩局本,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5.
[2] 謝靈運.泰山吟[M]//三謝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4.
[3] 清詩話續(xù)編·筱園詩話:卷 1[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3.
[4] 文淵閣四庫全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5] 錢鐘書.談藝錄[M].北京:中華書局, 1998.
[6] 陳尚君.齊己〈龍牙和尚偈頌序〉考述[J].益陽師專學報, 1994(2):42-45.
[7] 清三山燈來.五家宗旨纂要[M].北京:北京圖書出版社, 2004.
[8] 孫光憲.〈白蓮集〉序[M]//全唐文900卷, 中華書局, 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