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南《游宦紀(jì)聞》散考

●蔡榮生，何振作（江西省圖書館，南昌 330077）

張世南《游宦紀(jì)聞》十卷，最早見錄于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1］卷十一子部小說家類，曰“鄱陽張士南光叔撰”。作者名“世南”作“士南”，其籍貫作“鄱陽”。馬端臨《文獻(xiàn)通考·經(jīng)籍考》［2］卷四四據(jù)陳振孫氏著錄。而《宋史·藝文志》［3］失載。及明，《文淵閣書目》［4］卷八始錄作者為“張世南”，無卷數(shù)，僅稱“一部一冊，闕”?！端膸烊珪偰刻嵋罚?］錄其書于子部雜家類，曰：“宋張世南撰。陳振孫《書錄解題》稱其字曰光叔，鄱陽人。然其名則作‘士南’，未詳孰是。其紀(jì)年稱嘉定壬戍，又稱紹定癸已。蓋寧宗、理宗間人。自稱嘗官閩中，多記永?？h事，亦不知永福何官也。世南與劉過、高九萬、趙蕃、韓淲諸人游，而述程迥之說尤多，蓋其兄為董煟婿，煟為迥之婿，故聞之親串間也。其書多記雜事舊聞，而無一語及時政。如記秦觀元祐刺字，記黃師尹解‘打’字義，記張嵩先借紫，記諱名諱字，記蘇、黃用一‘鴟’字，記古書刀，記何致初搨《峋嶁碑》始末，皆足資考證。其駁黃伯思‘八十一首’之說，及推闡王湜‘百六’之義，尤極精核。其他如論犀角、龍涎、端研、古器之類，亦足以資博識。宋末說部之佳本也?！贝撕髸抑洿藭呱踱?，目及者有《增訂四庫簡明目錄標(biāo)注》［6］（著錄知不足齋本、稗海本、筆記小說大觀本）、《皕宋樓藏書志》［7］卷五七（著錄宋刊本，又舊鈔本，書名中“紀(jì)”作“記”）、《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8］卷十六（錄校宋本，書名‘紀(jì)’作‘記’）、《抱經(jīng)樓藏書志》［9］卷四三（錄明刊本）、《讀書敏求記》［10］卷三（錄影宋本舊抄）、《鄭堂讀書記》［11］卷五六（錄知不足齋叢書本）、《蕘圃藏書題識》［12］（錄影宋鈔本）、《經(jīng)籍訪古志》［13］卷四 （錄宋刊本）、《日藏漢籍善本書錄》［14］（錄宋紹定間刊本）、《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15］（錄稗海本，又明抄本）、《中國古籍善本書目》［16］（錄稗海本，又明抄本）、《中國叢書綜錄》［17］（錄稗海本、四庫全書本、知不足齋叢書本，筆記小說大觀本、抱經(jīng)樓叢刊本、叢書集成初編本、宛委山堂說郛本、五朝小說本、五朝小說大觀本、商務(wù)印書館說郛本、舊小說本）、《中國叢書綜錄續(xù)編》［18］（錄抱經(jīng)樓叢刊本、歷代小說匯編本、稗海本）。地志中錄有《游宦紀(jì)聞》的得四種：同治《鄱陽縣志》［19］（無卷數(shù)）、同治《饒州府志》［20］（無卷數(shù)，歸德興；又歷修德興舊志均無書目一門）、光緒《江西通志》［21］（引《四庫提要》作鄱陽人）、民國《江西通志稿》①吳宗慈，等.江西通志稿［M］.江西省博物館整理復(fù)印本.（歸鄱陽）。以上各家，大率不出《四庫提要》規(guī)模，于世南之里籍事履皆不甚了了。即1981年中華書局出版的張茂鵬先生點校本，于此亦無甚發(fā)明。本文對世南其名諱、里貫、世系、親友、交游、履跡諸方面逐為考證，勉力勾勒出其人其書更為清晰的若干片段，以饗讀者。

張氏名“世南”，作“士南”者必誤。

自《文淵閣書目》以下，各藏書目、知見書目，包括《四庫總目》所據(jù)兩江總督采進(jìn)本，以及存世各本，均題作“世南”，無一作“士南”者。此其證一。

《游宦紀(jì)聞》自序，各本均題署為“世南”。書中自稱“世南”者凡二十四處，亦無一作“士南”者。此其證二。

魏了翁《鶴山先生大全集》［22］卷八六《故知辰州大夫張君墓志銘》，墓主張大訓(xùn)，即世南父?！赌怪俱憽诽峒笆滥先危骸敖翊骸闷渥邮滥蠒保柏适?，世南過予江東寓舍，墨衰绖而言曰”；“子男二人：世美，以璽恩補(bǔ)官，為郁林州南流縣簿尉，先九年卒；世南，為都昌縣丞”。乾隆《福州府志》［23］卷六山川門，載“宋張世南”《高蓋山記》《方廣巖記》。乾隆《福建通志·藝文》［24］亦載此二文，有刪節(jié)，題名亦作“宋張世南”。又《本草綱目》［25］卷一上《引據(jù)古今醫(yī)家書目》，具列“張世南《質(zhì)龜論》”“張世南《游宦紀(jì)聞》”。其書卷四五，又引張世南《質(zhì)龜論》百馀字?！顿|(zhì)龜論》《高蓋山記》《方廣巖記》三篇，《全宋文》（2006） 俱失載。明清人引錄《游宦紀(jì)聞》者，如王世貞《弇州四部稿》、朱彝尊《六藝之一錄》等，不勝殫舉，皆題作“張世南”。此其證三。

世南兄世美，已見鶴山先生所撰張大訓(xùn)墓志。又程泌《洺水集》［26］卷十四，有《董知縣（煟） 墓志銘》，稱?！耙慌瑲w張文州（大訓(xùn)嘗知文州）長子世美”。又趙蕃《章泉稿》［27］卷三，有《與世美奉詔分督?jīng)Q獄，甲戍判袂之武陽，壬午還宿中興寺，而得世美自延平所寄詩，因次韻》詩。由其兄名推之，其名為“世南”當(dāng)無疑問。此其證四。

《宋史·地理志》江南東路“饒州鄱陽郡，縣六：鄱陽、餘干、浮梁、樂平、德興、安仁；監(jiān)一：永平?！笨贾T沿革，鄱陽歷來為饒州治所地；而德興自南唐永元二年置縣，即隸屬饒，以迄于清。

《游宦紀(jì)聞》卷二曰“于世居德興，有毛山環(huán)三州界，廣袤數(shù)百里”云云。質(zhì)之魏了翁所撰張大訓(xùn)《墓志銘》，世南為德興人，當(dāng)無疑問：“君諱大訓(xùn)系出唐宰相文瓘，致刺史岕家于杭，后辟黃巢之亂遷歙，由歙遷饒州之德興。”世南《自序》中署作“鄱陽”，蓋舉其郡望?！端膸焯嵋返冉該?jù)《自序》著錄，而未之詳辯。

依據(jù)多種史料，我們可以略知世南其世系源流及其親友履跡。茲臚敘知次，不一一標(biāo)明其來源。

高祖禹錫。

曾祖後，以子杞貴贈奉直大夫。

祖杞，字南卿（一作南軒）。登宣和六年（1124年）進(jìn)士，授登州牟平縣尉。靖康之變，從二帝陷海外七年。泛海歸，調(diào)婺州司理參軍，改知邵武縣。紹興十八年（1148年），任秘書少監(jiān)，遷大常少卿，官至尚書吏部侍郎，知潼川府，封永寧郡開國男。

父大訓(xùn)，字學(xué)古。以蔭補(bǔ)初品官，調(diào)利州綿谷縣尉，司理洋洲，任成都路計帳。嘉定元年（1208年），知江陵府松滋縣，通判夔州，升知文州，改辰州，自請奉祠主管華州云臺觀。約卒于嘉熙元年（1237年）。筑室名悠然堂，藏書數(shù)萬卷。大訓(xùn)博物強(qiáng)識，自經(jīng)子百氏以及天文、星歷、山經(jīng)、地乘、伎巧、醫(yī)卜之事靡不究悉，間以星歷推人吉兇，能前知國家休戚。同治《德興縣志》選舉志補(bǔ)遺，稱大訓(xùn)“宋元祐進(jìn)士”。誤。

伯父大猷，乾道六年（1170年）除知靜江府，紹熙三年（1192年）知昌州。

伯父大正，字汝弼，第淳熙十四年（1187年）進(jìn)士，知彝陵縣。

兄世美，以璽恩補(bǔ)官，為郁林州南流縣簿尉。娶董氏，德興董煟女。紹定元年（1228年）卒。又《游宦紀(jì)聞》卷六“嘉定庚辰，先兄岳翁趙憲伯鳳，自曲江攜一道人歸三衢”云云。似世美又嘗娶趙氏。趙伯鳳事履不詳，待考。

世美岳父董煟，字季興，號南隱。德興人。紹熙四年進(jìn)士，歷知應(yīng)城、瑞安、辰溪縣。著有《救荒活民書》《壽國脈書》《抱膝稿》《春秋資講》等。又董煟岳父程迥，字可久，號沙隨。應(yīng)天寧陵人，徙居馀姚。隆興元年（1163年）進(jìn)士，歷宰德興、進(jìn)賢、上饒等縣。著有《古易章句》《南齋小集》等。事跡具《宋史·儒林傳》。

世南有姐妹六人：長適江陵縣丞董甄，次適營道知縣洪仔，次適湖北路安撫司干辦公事朱宗伊，次適澧州通判汪熙，次適寶慶府司法洪億，次適新監(jiān)常州無錫縣酒庫趙必?！队位录o(jì)聞》卷八“紹定家癸巳七夕后一日，予甥董若金忽語予”。此甥當(dāng)即董甄之子。

《游宦紀(jì)聞》卷九又記“世南嘗從親戚馬建家，見洪文敏公內(nèi)簡一幅”云。此馬建事跡不詳，亦不知為世南何親。

《四庫提要》稱“世南與劉過（字改之）、高九萬（名翥，號菊澗）、趙蕃（號章泉）、韓淲諸人游”，不知何所依據(jù)?！队位录o(jì)聞》中涉及此四人者僅二處：卷三，豫章東湖蘇云卿遺址，“章泉先生為名之曰灌園庵”；卷八，“予于菊澗高九萬處，見蘇紹叟憶劉改之《摸魚兒》一闋……又賦《雨中花》一闋”。其中止見世南與高翥有過從。又遍檢高、趙、劉、韓諸集詩文凡千百首，語及世南者未嘗一見。僅于《章泉稿》得和世美詩一首，且直呼世美名諱，可知趙蕃視世美為晚輩。

世南書中稱為友人的三人：章深之（卷二）、胡子震（卷三）、吳锜（卷四）。前二人事跡無考。吳锜（乾隆《福州府志》卷六載張世南《方廣巖記》作“琦”），字信可，永福人，“誠敬而疏通，博學(xué)而和粹，月旦之評，最所推重。世南方以得友為喜，納交不百日，而遂隔今古”。似以諸生終，故《永?？h志》不見記載。

李發(fā)先跋《游宦紀(jì)聞》，曰“余與光叔交”。發(fā)先邵武人，李綱（謚忠定） 五世孫，嘉熙二年（1238年） 特奏名進(jìn)士?！队位录o(jì)聞》卷十“世南仕閩中，于忠定李丞相家，見坡公一貼”，蓋即指發(fā)先。

《游宦紀(jì)聞》屬筆于紹定元年（1228年），《自序》稱：“紹定改元，適有令原之戚，閉門謝客，因追思，提筆紀(jì)錄，不覺盈軸，以《游宦紀(jì)聞》題之，所以記事實備遺忘也”。大約至紹定五年（1232年）李發(fā)先作《跋》時，其書初成。李《跋》云：“鄱陽張光叔，文獻(xiàn)故家也。講學(xué)家庭，藏書日富。蚤從云臺史君游宦入蜀，見聞已不凡矣。及涉江湖，達(dá)浙、閩，視昔所獲夥甚。懼遺忘而隨筆之。……余與光叔交，每見其搜訪異書，如獲至寶，極力傳寫，初不知異聞之有錄也。一日出示余，洞心駭目，多聞所未聞?wù)?。以半生?jīng)歷睹記之富，而余得大嚼焉。”其后又有增續(xù)，卷八中記有紹定六年（1233年）事。

《直齋書錄解題》雖誤錄“世南”為“士南”，然可據(jù)知宋時已有刊本行世。日人澁江全善等《經(jīng)籍訪古志》卷四錄“宋槧本，昌平學(xué)藏，每半板十行，行十八字，左右雙邊”。《日藏漢籍善本書錄》所錄即此本，現(xiàn)藏日本宮內(nèi)廳書陵部，定為“宋紹定間刊本”。瞿氏《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卷十六載明陳汝元刻校宋本，稱所據(jù)宋本“每半葉九行，行十八字”。似宋時有半葉十行及半葉九行兩種刊本傳世。明以后此書的單刻本、叢書本甚多，前文已略記之，不復(fù)贅舉。

世南以其廣博的學(xué)識、豐富的閱歷，結(jié)撰成書，在在皆似信手拈來，然可資考證者多矣，《四庫提要》評為“說部中佳本”，殆非虛語。盧文弨校本《跋》、瞿氏《目錄》及中華書局本《點校說明》，指出書中疏于考證者若干處。以當(dāng)今的知識權(quán)衡之，尚不止此。但其書的歷史價值，當(dāng)不以瑕掩瑜。

［1］（宋） 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K］.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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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清） 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6.

［8］（清） 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K］.北京：中華書局，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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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清） 錢曾.讀書敏求記［M］.北京：書目文獻(xiàn)出版社，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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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宋）程珌.洺水集［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27］（宋）趙蕃.章泉稿［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