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燕
瑞秋·卡森:海洋環(huán)境主義的先鋒
——讀瑞秋·卡森的生態(tài)著作
鐘 燕
美國海洋學家、生態(tài)文學家瑞秋·卡森(1907—1964)因其“改變歷史進程 ”[1]xi、肇始現(xiàn)代環(huán)境主義運動的著作《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1962年)而名滿天下,為世人所崇敬。事實上,在此之前,她的“大海三部曲”《海風下》(Under the Sea-Wind,1941年)、《大海環(huán)繞》(The Sea Around Us,1951年)和《海之濱》(The Edge of the Sea,1955年)已成為暢銷書,確定了她作為一位海洋環(huán)境主義先鋒的地位。
唐納德·沃斯特說:“在引導美國人去思考面對浩瀚無邊的海洋環(huán)境方面,沒有人比她做得更多。這是個占全地球面積 3/4的大環(huán)境?!盵2]這是對卡森作為海洋環(huán)境主義先鋒的中肯評價。而卡森引導美國人、甚至全世界的人們①卡森的《大海環(huán)繞》被譯成了三十二種文字,《寂靜的春天》也被譯成數(shù)十種語言出版。她的其它作品也都為世界各地的人們所喜愛。思考海洋主要是通過她的生態(tài)著作??ㄉ褜ψ匀?、科學和文學的熱愛融合在她所有的作品里,她的海洋環(huán)境主義思想閃現(xiàn)在其水波蕩漾的文字里。
卡森的最早著作《海風下》從生態(tài)學的角度生動地向人們展現(xiàn)出了海洋生物的世界。當時,幾乎沒人聽說過生態(tài)學這個名詞,人們更不理解其背后的意義。有著“大海情結”的卡森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讓更多的人了解和喜愛大海。1941年 11月 1日,由西蒙和舒斯特出版社正式出版的《海風下》中,卡森分三部分分別講述了三種伴隨大海的韻律生存繁衍的區(qū)域性生物代表的故事:海濱的三趾鷸首領“黑腳”和他的配偶“銀條”聽隨大海的脈動遷徙、育雛;淺海生物鯖魚史康波從小到大游歷大海九死一生;深海雌鰻魚安桂臘從內陸池塘趕赴大西洋深處產(chǎn)下小鰻。[3]主角身邊配角無數(shù),卡森成功地描寫了海岸上、大海中以及海底的生物群落?!逗oL下》中大海生物是主角,卡森通過引導人們在想象中進入大海生物的生活,讓人們開始關注海中生物的生存,體會大海作為一個生命共同體的活力。大海生命共同體,或者說大海有機論是《海風下》的核心內容??ㄉ诘谝徊恐髦忻枋龅暮椭C大海是大自然的象征。其自然觀在《海風下》中得到了初次體現(xiàn):大自然應是各種生物各居生態(tài)位的諧美家園。
1948年開始寫《大海環(huán)繞》時,卡森已憑科學家的直覺感覺到了人海關系中海洋的重要性。她說:
我深刻地認識到人類對于海洋的依賴性,人類以數(shù)千種的方式直接或間接地依賴于海洋,大多數(shù)人對此深信不疑。隨著陸地的破壞,我相信,人類對海洋的依賴性將更強。[1]111
人類對海洋的陌生無疑會導致對海洋的肆意破壞。卡森閱讀了上千種獨立出版的海洋文獻,占據(jù)了通過親自觀察研究獲得的充足資料,希望從科研進展的角度反映一些海洋學的新概念,使普通讀者對海洋有更深層面的了解,使人們能在了解海洋的基礎上合理地處理人海關系。
卡森主要從海洋的自然屬性來創(chuàng)作《大海環(huán)繞》。作品分三章,“大海母親”一章主要講述大海的地質學起源,“涌動的大?!泵枋隽撕@?、洋流和潮汐的動力,最后一章從全球氣候、海底礦藏和海洋開發(fā)史論述“人類與環(huán)繞他們的大?!?。卡森用文學的語言給大海畫出了一幅生動的肖像。1951年出版的《大海環(huán)繞》被《紐約時報》評選為“年度杰出作品”,而且在最暢銷書排行榜上停留了 86周之久。《大海環(huán)繞》獲選為 1951年國家圖書獎最佳非小說類書籍。《紐約時報》評論說:
自荷馬以來……到曼斯菲爾德,偉大的詩人一直嘗試著召喚海洋深沉的神秘與無窮的魅惑力,可是這位苗條、溫柔的卡森小姐,表現(xiàn)似乎最為杰出。[4]
卡森被認為是一位擁有文學天分的自然科學家。
如果說《大海環(huán)繞》以海為主題,再次表現(xiàn)了卡森的文學天賦,卡森在接受國家圖書獎時的演講則恰當?shù)仃U釋了她對科學、文學和自然的象征——大海的理解:
我認為“科學”這個概念被異化了,被分離在了日常生活之外,這是我要挑戰(zhàn)的東西……
科學的目的是發(fā)現(xiàn)和闡釋真理。我認為這也是文學的目的,無論其體裁是傳記、歷史或小說;對我來說,文學與科學是不可分割的。
……如果說我的書中有關于大海的詩意的語言,那并不是我刻意描寫的結果,因為誰也不可能真實地描寫大海而不富有詩意。[1]129
大海是對象,科學和文學是方法,真理與詩意是用科學和文學方法研究和揭示大海的目的和發(fā)現(xiàn)結果。大海本身就是一首詩,而卡森在《大海環(huán)繞》里只是用科學觀察和研究的眼睛、文學體察與感受的心靈將這首詩以一種最不失真實的方式奉獻給了讀者,讓他們感受到了大海的美與力量,并開始意識到自己不可破壞其獨一無二的詩意之美的責任①《大海環(huán)繞》中的海洋生態(tài)責任論內容已專文論述,不復贅言。見拙文“藍色批評:生態(tài)批評的新視野”,《國外文學》2005年第 3期,18-28頁。。
當美俄竟相把核廢料傾倒入海,核彈試驗產(chǎn)生的塵埃漂浮在水面上時,大海的整個生物鏈,從最小的藻類到最大的海洋動物、到人類自身都受到了危害。②馬紹爾群島的命運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見科林·伍達德:《海洋的末日:全球海洋危機親歷記》,戴星翼等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0年,第 196-197頁。卡森意識到了人類——上帝創(chuàng)造的生命之流中的一滴——的狂蠻。她在《大海環(huán)繞》1961年的再版序言里首次提出了大海危機論??ㄉ剐某林氐馗嬷c她一樣曾相信大海是上帝保存的潔凈之域的人們:
問題遠比我們所了解的復雜、危險得多。就在核廢物傾倒大肆而為后不久,研究已表明其所謂“合理性”毫無依據(jù),情況岌岌可危。先傾倒再處理必將招致災難,因為放射性元素一旦傾投入海就無法收復。一時之錯將成千古之憾。……威脅,在針對生命本身。[5]
在后來的一次演講中,她說:
現(xiàn)在我們把大海當成了放射性廢物傾倒場,放射性廢物在海底隨著狂濤巨浪而流動,誰也不知道它們最終流向何方……
曾經(jīng)的好雨 (beneficial rain)現(xiàn)在夾帶著致命的核放射塵埃從空而降。水,最珍貴的自然資源,被不計后果地濫用和浪費。河流里充斥著難以置信的各種污染物——生活垃圾、化學物質、放射性物質……這樣一來,盡管地球表面四分之三的面積是海洋,我們的世界很快就會變成一個缺水干渴的世界。[6]
從核時代里核廢物的處理方式敏銳地分析出大海乃至整個水環(huán)境的污染,這是對大自然的健康和諧之美有著堅定理想和信念的卡森才具有的理性智慧。20世紀 60年代初,卡森大海危機論的最先提出是她作為海洋環(huán)境主義先鋒的巨大貢獻。
一種整體主義的生態(tài)觀和人類的生態(tài)責任在卡森的第三部著作——1955年發(fā)表的《海之濱》里得到了強調。自然是一張生命之網(wǎng),在空間和時間的范疇里生命與生命之間、生命與環(huán)境之間都互相影響?!逗V疄I》里,卡森具體描述了大海中以海岸為聚焦點的生命之網(wǎng)。海洋生物與其環(huán)境——大?;ハ嘤绊?人更是能在海岸這個生命繁盛的地方大施破壞之力或凸顯保護之功。[7]教給讀者關于“邊際效應”觀的兩點認識是卡森寫作《海之濱》的目的所在。①生態(tài)學上的“邊際效應 (edge effect)”特指在不同地貌交界處,如田野與森林、河流與沙漠、荒野與被開發(fā)地相交的地方,動植物種群異常豐富的傾向。見 Terrell Dixon,“On Ecocriticism(A Letter)”,PMLA Vol.114.5(October 1999),p.1094.人類從內陸經(jīng)海岸走近大海,在海與陸的邊緣必須有一種“邊際效應”觀。卡森“邊際效應”觀的兩認識是:一、海岸是生物尤盛之地。二、對自然邊界的人為破壞會損害生物種群、危及海岸生態(tài)。詳見鐘燕:“藍色批評:生態(tài)批評的新視野”,《國外文學 》2005年第 3期,25頁。人類是海岸上最有智慧的生物,義不容辭地負有保護天然海岸的海洋生態(tài)責任。人類一旦“開發(fā)”了海岸,作為“荒野”的海岸就不復存在了。這是卡森作為海洋環(huán)境主義先鋒提出的又一個警告??ㄉ瓕0段C“深有感觸”,因此不再只是寫她“深愛的海岸而不指出它們的危
險”[1]217。
《寂靜的春天》是一部公認的自然危機預言書,卡森揭露出造成自然危機的直接原因是獲諾貝爾獎的科學新發(fā)明 DDT。作品以“死亡之城”的寓言開頭,以“危險高速路”的比喻結尾,滿篇數(shù)字與實例,卡森用文學的想象與科學的真實讓讀者對一個并無詩意的主題——DDT有了感性與理性的雙重認識。自然預言書里再次強調了自然生命之網(wǎng)的概念,并將自然危機論建立在此概念之上??ㄉf:“自然界任何東西都不是單獨存在的?!北热?“所有在地表流動的水,都含有曾經(jīng)是地下水的部分。污染了一個地方的地下水,實際上就是污染了世界上所有的水?!薄八到y(tǒng)的被污染,意味著地球上所有生物都要受到污染。”[8]39-51在第四章“地表水和地下?!崩?她寫道:“在我們所有的自然資源中,水已變得最為珍貴。無垠的大海覆蓋了絕大部分的地球表面,然而,在這浩瀚汪洋之中,我們卻缺水。……當今時代,人類忘記了自己的起源,又無視維持生存最起碼的需要,這樣水和其他資源也就一同變成了人類漠然不顧的受難者。”[8]39水遭難,大海在劫難逃,除了核廢物,又一種危及全球水圈的危險狂撲而來。小溪、河流之水因為 DDT等劇毒化學物質的污染而死亡,來自空中的致命殺蟲劑通過全球生物鏈廣泛擴展,滲透進海洋,甚至影響到了南極大陸的企鵝。
《寂靜的春天》的創(chuàng)作是卡森作為科學家和文學家對自然具有強烈生態(tài)責任意識的體現(xiàn),作品如卡森所愿喚起了人們對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認識和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的意識。拉伯雷在數(shù)百年前說,“科學沒有良心就意味著靈魂的毀滅”;目光敏銳如瑞秋·卡森的現(xiàn)代人則發(fā)現(xiàn),那還意味著人類和地球的毀滅。于是,雖已身患癌癥,卡森選擇了聲討死亡之源,用最后的生命寫作《寂靜的春天》這個“毫無優(yōu)美可言”的題目。卡森在 1958年決心親自用科學研究的方法,通俗曉暢的文學語言來揭示問題時給多蘿西的信里說,“我深知自己要做的事意義重大!若保持沉默,余生里我的內心將永無寧日?!盵9]為保護自然的美麗和神奇,卡森做出了“不管代價如何”都要用作品揭露真相的決定。四年的艱苦研究和寫作以及作品發(fā)表后的論戰(zhàn)進一步說明,除了責任感,外表柔弱的卡森具有造就一個環(huán)境主義先鋒的特殊素質:巨大的勇氣與堅定的信念。對美麗自然的敬畏與愛戀轉化成一種保護自然環(huán)境之美的信念,這或許是卡森勇敢地承擔重任,敢發(fā)先聲的原因。
卡森通過《寂靜的春天》告誡人類,我們必須承擔起生態(tài)責任,學會從整個自然系統(tǒng)及其內在規(guī)律看問題,必須以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整體利益為終極尺度來衡量自己,來約束自己的活動。她使“生態(tài)”這個詞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為普通大眾所知所接納。對于蟲害,卡森反對化學控制,提倡生物控制,旨在改變人們的道德觀念,使人類從征服自然轉向敬畏生命①卡森是阿爾貝特·施韋澤“敬畏生命”倫理的忠實推行者。她在 1962年出版的《寂靜的春天》扉頁上題注:謹以此書獻給阿爾貝特·施韋澤。,尊重自然??ㄉ砻?具備了毀滅萬物能力卻沒有與之相匹配的高度責任心的人類,是我們這個星球最大的危險。這與著名生態(tài)哲學家約納斯在1979年出版的杰出著作《責任原理》的主要觀點契合。約納斯指出:“責任原理”是當今人類所面臨的最嚴肅、最緊迫的問題。[10]“人作為這個星球上最有智能、最有力量、受益最大、權力最大同時破壞性也最大的物種,必須對所有生物的生存和整個地球的存在負起責任。人類必須將自己置身于自然萬物大系統(tǒng)中,進而對整個系統(tǒng)以及系統(tǒng)內部各種關系的和諧、平衡負責?!盵11]卡森堅持的責任原則以及約納斯的“責任原理”,是“文明”社會中的人們永遠也不應忘卻的生存原理。而用事實與數(shù)據(jù)說話,用文字感召千萬讀者是卡森承擔責任的方式。科學和文學對于卡森來說永遠是揭示真理的途徑。
《寂靜的春天》出版后被翻譯成了幾十種語言,卡森被全世界眾多喚起生態(tài)良知與責任的人們看成是繼利奧波德之后主張對自然界采取新倫理的先驅者。包括海洋環(huán)境主義在內的新環(huán)境主義運動因《寂靜的春天》的出版而肇始,并逐漸形成了規(guī)模。
在對待自然的態(tài)度上,卡森認為除了科學了解,還需情感體悟。大海情感論的提出也是海洋環(huán)境主義先鋒的一個貢獻。在《驚奇感》②譯自英文題名 The Sense of Wonder。臺灣孟祥森譯作《永遠的春天》。此書是在卡森去世后的第二年(即 1965年),以卡森 1956年為《婦女家庭之友》雜志所寫的“Help Your Child to Wonder”一文為基礎配圖出版的作品。一書中,卡森強調了海洋情感教育的重要性。[12]像渴望與大洋、與自然“泯合”的詩人拜倫[13]一樣,卡森認為走近大海是內心的需要,感悟大海是可以從孩童時代開始的最好的海洋生態(tài)情感教育。
綜上所述,卡森的“大海情節(jié)”及其科學和文學服務于自然的思想和實踐使她提出了大海有機論、危機論、責任論和情感論等觀點,造就了著書立論引起人類關注和思考大海的海洋環(huán)境主義先鋒卡森。
生態(tài)文學 /文化批評里,“閱讀海洋”是一個很有意義的嶄新話題。瑞秋·卡森的海洋環(huán)境主義思想是“閱讀海洋”的藍色生態(tài)批評的重要內容。隨著我們所棲居的“水球”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進一步惡化,海洋環(huán)境主義在重釋海與人、生命與精神的關系和保護海洋生態(tài)上期望能發(fā)揮一定的影響。
[1] Brooks,Paul.Rachel Carson:The Writer at Work.San Francisco:Sierra Club Books,1972.
[2] 唐納德·沃斯特.自然的經(jīng)濟體系:生態(tài)思想史.侯文蕙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403.
[3] Carson,Rachel.Under the Sea-w in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52.
[4] 琴吉·華茲沃斯.瑞秋·卡森傳.汪蕓譯.臺北:天下遠見出版公司,2000:71-72.
[5] Carson,Rachel.The Sea Around Us.New York:New American L ibrary,1961:x,xii.
[6] Carson,Rachel.Of Man and the Stream of Time∥Lorraine Anderson,Scott Slovic and John P.O’Grady,eds. Literature and the Environment:A Reader on Nature and Culture.New York:Longman,1999:480.
[7] Carson,Rachel.The Edge of the Sea.New York:New American Library,1955.
[8] Carson,Rachel.Silent Spring.Boston&New York:Houghton M ifflin Company,1962.
[9] Freeman,Martha,ed.Always,Rachel:The Letters of Rachel Carson and Dorothy Freeman,1952-1964.Boston:Beacon Press,1995:259.
[10] 王諾.外國文學——人學蘊涵的發(fā)掘與尋思.北京:科學出版社,1999:311.
[11] 王諾.雷切爾·卡森的生態(tài)文學成就和生態(tài)哲學思想.國外文學,2002(2):97.
[12] 瑞秋·卡森.永遠的春天.孟祥森譯.臺北:臺北雙月書屋公司,1999:116.
[13] 趙白生.生態(tài)主義:人文主義的終結?.文藝研究,2002(5):22.
(作者系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人文與發(fā)展學院外語系講師,郵編: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