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時尚雜志:身體迷戀下的“失語”

如果你來到報刊亭，除了能看到大量的報紙外，只要你的眼光稍微停留，馬上就會看到大量的女性時尚雜志，比如《時尚》、《嘉人》、《服飾與美容》、《世界時裝之苑》、《薇薇少女服飾》。它們封面一律是美麗的女郎或明星，精美的圖像占了大量篇幅成為主體，雖然價格不菲，卻能熱銷于市場，它們是除了報業(yè)以外的第二大書報業(yè)媒體。

一、以“封面女郎”為代表的視覺圖像功能

這些時尚雜志的封面女郎往往是影視巨星或廣告模特，她們幾乎都擁有完美面孔與魔鬼般的身材。她們的面容都具有共同的動態(tài)——眼光平靜深邃、朱唇微啟、牙齒閃著珍珠般的光芒，姿勢優(yōu)雅、肩胛纖弱性感。通過這種整體性的整合，我們仿佛看到了這樣的女郎：神圣、健康、平和、高貴、純潔、大氣……用什么形容詞在這里都顯得不過分。這種精神上心靈上所產(chǎn)生的特點很明顯已與模特或明星本人相距甚遠。

這種特定的文本形式或者語言，使女郎脫離了自身，只有物質(zhì)的外殼——她們的表面和容顏，而她們真實的身份性處境和個性則隱匿起來?；顫姙⒚摰男⊙嘧于w薇，在《時尚》雜志封面被演繹成優(yōu)雅而美麗的女性完美形象；一向氣質(zhì)張揚性格外露的章子怡，在《薇薇少女服飾》被演繹成典雅的東方女性形象……在雜志上的封面女郎，人人必然如此。

除了封面女郎，類似的視覺影像在雜志里更是鋪天蓋地，無所不在。在時尚文本里，圖像壓倒了文字，成為一種文化的“主因”，圖像崇拜和狂歡成為新一代的文化范式。所有這些視覺圖像幾乎都離不開身體或美麗：鮮艷的紅唇、半裸的軀體、撩人的眼神、飄揚的秀發(fā)、纖纖玉指、慵懶的姿態(tài)、光滑的背脊、柔軟的細腰……在日常生活中不能觀看，不能凝視的肉體，在人與人之間必須躲閃、回避的欲望，在此刻都得到了釋放。在久久的凝視下，人們完成了對日常生活中真實女性不能有的欲望話語。這種穿透，這種欲望的建構(gòu)不再被干擾，不再被間離，不再是一種障礙。

人們的欲望時刻需要“她”及其他視覺影像，以便使人們在高度緊張的枯燥的機械的社會生活與工作中恢復肉身，使欲望可以持續(xù)與再生。當形象或影像占據(jù)了我們文化的主導地位，大幅的圖片在文本與生活中滋生、繁殖，傳統(tǒng)的文字只能躲在墻角低聲涰泣。

二、被物化的“美麗尤物”

不約而同的，女性時尚文本里幾乎一半的篇幅是廣告，而且是奢侈品廣告。這些國際大牌廣告：迪奧、阿瑪尼、寶姿、普拉達、古琦、香奈爾……全部集中在此，展開他們對你的身體無微不至的關(guān)注，裝飾到每個毛孔的廣告攻勢。

從蘭蔻的“金純卓顏，挑戰(zhàn)抗老極限”到資生堂的“以閃耀的眼部光線鎖定所有人的視線”，再到沙宣的“立體！酷！炫！”，這些廣告實行了對女性全方位的關(guān)注：肌膚、眼睛、頭發(fā)、嘴唇、眼睫毛、手指、身材等等。然后便是披掛于“女性身體”上的所有東西：時裝、包、鞋、香水、絲巾、珠寶、手表等等。

在這些廣告敘述中，我們就像在神奇的魔鏡中一樣，時刻能讀到自己，讀到自己的需要、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魅力、自己的美麗動人之處——它們是什么，它們在哪里。翻看這些雜志的固定人群，在潛移默化中接受了這些廣告的所有程式和規(guī)則，也許過去他一直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現(xiàn)在恍然大悟了，并且迫不及待地立即去實現(xiàn)它，從而終于“幸福地淪陷”了。

它不僅向女性進行“美麗”、“迷人”的形象允諾，還進行著“現(xiàn)代”、“高尚”的觀念熏陶，并以之為基礎(chǔ)，形成由商品的符號意義編織而成的一整套話語系統(tǒng)——地位、品位、時尚之類的觀念與象征價值。它利用女性對美好人生的向往，帶她們進入一個富麗堂皇的消費世界。

大量的廣告攻勢后，是大量的系列的“如何美容、減肥、穿衣”的文章。這些時尚文本倡導女性以堅強的意志節(jié)食、減肥，以一絲不茍的精神執(zhí)行美容護膚程序，表現(xiàn)出對脂肪、皺紋和松弛的肌肉的極度痛恨。她們統(tǒng)統(tǒng)追求完美：“絕對不會允許皮膚有一絲的粗糙和細紋”；她們立志“消除體紋生長紋、伸展紋、肥胖紋”，對于懷孕四個月的腹部也不放過，應(yīng)該在“明顯隆起初期就開始使用，它能活化促進肌膚再生，增加肌膚彈性，有效預防妊娠紋的產(chǎn)生”，那就更不用說“緊身鉛筆裙是女性雕塑身材的最好時裝單品”、“塑身內(nèi)衣管得住脂肪嗎？”等文章了。

這些時尚文本的宣言是：

終生時尚著、美麗著，是一件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通往時尚的道路，即使不算困難重重，也算起伏不斷。你需要知道每一季的流行趨勢，你要知道什么發(fā)型配什么臉型，就像一場永遠都要進行的拉鋸戰(zhàn)，在這場戰(zhàn)斗中，你要把自己磨煉得充滿韻味。所以，時尚是一場戰(zhàn)斗，而你，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1]

它們高聲宣言：時尚已不僅僅是一種生活，而是一場戰(zhàn)斗！這就意味著你必須以全副的身心、全部的精神去對付它，否則便不得好死！

在時尚文本的主旋律中，我們不難看出它們在為大眾刻畫出“年輕美麗自信現(xiàn)代女性”的新形象。然而當我們看到到處都是美，是一種同樣的美：白晳的皮膚、苗條的身材、晶亮的唇部、性感的……于是這種美使我們感覺到一種“審美的疲勞”。在悅目的盛宴的中心正是審美的空洞。因為審美在這泛濫的過程中失去了它自身的個性和美的特征，而越來越被物化。

三、“集體自戀”式的敘述話語

我們再來看看這些廣告與文章采用了什么樣的敘述手法：

第一，感官化的語句與富有挑逗的話語

戀上嘟嘟唇！一抹，嘟翹驚現(xiàn)。倩碧豐潤晶亮唇彩，突破豐盈嬌唇的完美渴求！……10種霓光新色，不一般的熱辣魔法，讓你戀上無限唇光。 [2]

唇是“豐盈嬌美的”、是“霓光無限的”、是熱辣的，具有魔法的，然而這些詞語都比不過“嘟嘟唇”這一詞。它動態(tài)感十足，極富挑逗、充滿誘惑，仿佛在等著一位男士親吻！

嬌軀生香一夏，盛夏的來臨給肌膚帶來更多展示魅力的空間，也帶來更多的挑戰(zhàn)。纖體瘦身產(chǎn)品勾畫出纖濃合度的線條，修護滋潤系列描摹出緊致潤澤的肌理，清新馥郁的香體乳液柔撫嬌軀，仿佛花香氤氳。更有那糅入了珠光鉆彩的亮膚品，點亮額頭、眼角、香肩、玉臂……別忘了在夏夜‘炫’一下！[3]

嬌軀、柔撫、線條、香肩、玉臂，這些詞語活生生地在我們面前構(gòu)筑了一個性感女人形象。

第二，富有煽動性的號召力的語言

你的身體很愛重奏曲。頭發(fā)愛聽飄逸奔放的洗發(fā)、護發(fā)拉丁重奏曲；……現(xiàn)在，讓臉龐開始享受悠遠美麗太級雙重奏。 [4]

高調(diào)搶鏡8法則——擁有它們，你們將當之無愧地成為最動人的風景線，大膽地去嘗試，放肆地去美麗吧！[5]

這里很明顯的是第二人稱下的誘導，還有動人的詞語組合，形成了有煽動性的語言。

像明星一樣去party，不要以為自己渺小平凡，永遠不是紅地毯上的明星。當你精心為即將到來的圣誕，新年派對打扮，你會發(fā)現(xiàn)，人人都可以當紅地毯上的大明星！[6]

Party中什么樣的人才能成為queen？不是長得最漂亮的、不是穿得最華麗的，一定是最自信的那一位。”“達人們總有方法讓自己的狀態(tài)處在最佳時刻，因為她們總是懂得如何聰明地去控制一切；控制突發(fā)事件，控制別人的目光，控制自己的外在肌膚始終折射出內(nèi)心的驕傲光芒。你也想成為其中的一個？COSMO告訴你達人們?nèi)绾卧谌A麗圣誕成為queen的美肌秘密。[7]

做“明星”，做“明星中的明星”，做“女皇”成為時尚文本的極富號召性的話語。

第三，過度修飾的夸張的語言

請看WAVE香水廣告：

這個時候的世界只屬于她，充滿檀香與鴛尾木的香氛，淡淡縈繞、涌動著；而琥珀與麝香和諧用吻，炙烈芬芳宛如一道瀑布激流而下，留下一抹輕柔而誘人的浪花，令人如此愉悅。

中調(diào)的花香散發(fā)著女性的柔美，將粉紅胡椒子那甜美而辛辣的味道融入香氛中。怒放的鴛尾花與牡丹，點亮中調(diào)的花香。[8]

層層疊疊的詞語堆積，詞語自身的不斷繁殖，勾現(xiàn)出一個沉浸在自我美麗的“幻想”中的女性形象。

“每天，看著梳子上那些凋零的頭發(fā)，脫發(fā)就像一個噩夢，驚擾了我的春天?！薄皹O致美肌密碼（歐珀）一夜，新肌煥享歲月歸零！碧歐泉”“奇跡般全線解除色斑威脅?！边@些廣告中處處蘊含“噩夢”、“極致”“歲月歸零”“奇跡”等等夸張的詞句，構(gòu)筑一個消費的神話。

這些話語及話語的表達，無疑是一種巨大的集體自戀，“您所夢想的一切，就是您的”，自我陶醉自我迷戀，深陷其中而流連忘返。

四、時代文化癥候下的“失語”

在人類歷史上，女性身體僅被當作生育的工具或男性享樂的工具，長期遭到奴役與壓抑。她們既無法左右自己的身體，更無法表現(xiàn)自己的欲望。到現(xiàn)代社會，隨著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女性似乎獲得了主宰自己身體的權(quán)利與能力。女性時尚雜志在這一點無疑是順應(yīng)時代的，它看到了女性覺醒的身體意識，并以此為中心構(gòu)筑了其內(nèi)在的主導的敘述。然而，如果更深入地研究它們對女性身體管理中的更本質(zhì)的審美觀，我們會發(fā)現(xiàn)，那只不過是一種假象。

它的大量文本雖以女性讀者為訴求對象，但是其拍攝的手法、角度、影像呈現(xiàn)的方式完全是以男性為中心。那些性感迷人的女性形象絕不僅是給女性欣賞的，她只是在提供絕好的范例——如何打動男人的心。女性始終難以逃脫男性的目光，她的一舉一動，她的穿著打扮，甚至她的每一根頭發(fā)每一絲笑容，都希望被男性所欣賞所凝視。

從“女人幸福的締造者（萊特妮絲內(nèi)衣）”到“從頭到腳都要性感！”，“從巧克力膚色透露出性感的光芒”到“唇語春色”從“美麗”到“年青”形象，都顯示著男性的要求。女性如此痛恨肥胖，時尚文本中引導女性如何變得苗條，據(jù)說都因為女性的苗條的身體能帶給人們特別是男性世界“純潔的愉悅”、“刺激性的快感”或“淫穢”、赤裸裸的“性誘惑”。于是很不幸的是所有的女性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苗條的焦慮與恐懼”之中。

我們這個注重身體的時代并沒有將男性排除在外。然而，當女性處處注重自己“身體的美麗”，顯示出對“身體的迷戀”時，男性卻注重的是對自己身體的“健康”要求，他們也減肥，但不是為了苗條與好看，而是為了強壯，為了體現(xiàn)強健的體格與活力，從而彰顯征服世界的勇氣；他們也關(guān)心穿著，但更大程度上是為了表達成功與有地位的形象。

除了教你如何變得更美，時尚女性雜志中還有大量文章是屬于休閑、娛樂類的，它在教女性們?nèi)绾潍@得愛情、如何與他人交往，如何為心靈環(huán)保，如何享受生活，做“一周末日光族”，“都市慢活族”……男人所關(guān)心的社會經(jīng)濟、政治歷史，在這些文本中根本不可能存在，外在世界的一切現(xiàn)實都悄然隱去。這些生活類的文章，無非是女性生活私人空間的延伸。在這個空間里，她們關(guān)心的是物質(zhì)與時尚，談?wù)摳嗟氖亲晕倚睦砼c情感。這些時尚文本仿佛傳達出這樣的信息，女性并不想像男性一樣要在現(xiàn)實社會中尋找自身的價值，她想通過男性來肯定自己；或者說，她并不太關(guān)注現(xiàn)實，而是沉迷于自我的空間，迷戀于對物質(zhì)的享受與生活的把玩，漸漸失卻關(guān)懷現(xiàn)實的激情，而將享受生活作為人生的奮斗目標。

消費美麗早已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化現(xiàn)象，甚至是一場聲勢浩大的運動，女性正處于這場運動的中心，她不僅作為觀賞者出現(xiàn)，更是被觀賞者。在女性時尚雜志的“陰謀”下，女性無疑更能勝任這樣的重任。然而，令人感到遺憾的是現(xiàn)代女性又回到了過去的傳統(tǒng)狀態(tài)，陷入身體迷戀下的“失語”狀態(tài)。只不過，這一次是自愿的。

[1][2][6][8]《時尚》2007年第13期

[3]《世界時裝之苑》2001年第7期

[4][5][7]《時尚》2007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