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的上海劇壇,星#8226;雜劇《永不消逝的電波》是個熱門話題。在此筆者也湊個熱鬧,談上兩句。
雜糅得失
此“雜劇”非彼“雜劇”。最先看到該劇宣傳和媒體報道時,總會把《永不消逝的電波》的形式與元雜劇《竇娥冤》、《西廂記》聯(lián)想起來。觀劇之后才知道,它們并非一回事,星#8226;雜劇既不是以諷刺為主的參軍戲(唐雜劇)、也非三節(jié)四段的宋雜劇,更不是我們所熟知的一本四折外加楔子、一角主唱的元雜劇。從某種意義上看,這是趙志剛搞出來的一個新劇種。
這個雜劇的“雜”,主要來自劇種的雜糅。同一臺戲中就有越劇、京劇、川劇、滬劇、錫劇、滑稽戲,如果把陳鐸“類話劇”的朗誦加上,可謂一個劇目七個劇種,不可謂不雜。如果僅僅是劇種的拼貼,那也不新鮮,因為一個劇目里含有幾個劇種,早先就有。這在曲藝中比較多見,如傳統(tǒng)相聲中的“學”部常把京韻大鼓、京戲、河北梆子等北方曲藝放在一個段子中,又如上?;鼞蛞渤T谝粋€戲中放入淮劇小調(diào)、寧波灘簧、評彈、滬劇等南方曲藝。這些,玩的是“拼貼”,大多突出一種異質(zhì)性的反諷效果,喜劇多,唱腔呈現(xiàn)多,程式表演少,而且鮮有南北劇種共同出現(xiàn)在一個劇目中的情況。
戲劇本身也有劇種拼貼。一類是戲曲綜藝劇,星#8226;雜劇的發(fā)起人之一汪浩就曾制作過多部戲曲綜藝劇,形式上是把各劇種拼貼在一起,本質(zhì)上類似滑稽戲。另一類是串聯(lián)劇,首先在幾個劇種中找到一個共同題材,然后分成幾折,每折由一個劇種演出。比如上海曾演過戲曲大串演《白蛇傳》,通過評彈《游湖》、越劇《訂盟》、昆劇《瑞陽》、 京劇《盜草》、評彈《水斗》、淮劇《斷橋》、越劇《合缽》以及京昆《倒塔》等各種戲曲和曲藝折子,連綴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不過,這種串聯(lián)戲一般只追求情節(jié)的統(tǒng)一,至于人物塑造、演出風格則完全遵循原劇種,整體上是分割拼貼的。
2007年,《玉飛鳳》以其較強的實驗性引起人們的關注。星#8226;雜劇《永不消逝的電波》的導演何雙林、主演趙志剛也都是該劇主創(chuàng)。《王飛鳳》以越、錫、昆三個劇種共同演繹西施和范蠡的故事,該劇雖已在演出形式上嘗試把三個劇種融為一體,將表演趨于統(tǒng)一,但融合手段多以舞蹈和多媒體技術為主,而各劇種仍采取分段演出形式。劇種融合的標志——不同劇種間的對唱唱段沒有出現(xiàn)。
《永不消逝的電波》與這些戲都不相同,它玩的是“雜糅”。趙志剛要在不同樣式中追求相對統(tǒng)一的風格,雜糅出一種統(tǒng)攝各個劇種的新樣式。因此,拼貼中異質(zhì)性沖突所帶來的喜感,反而是趙志剛力求避免的,這就在唱腔設計、動作安排上給其他團隊帶來了新的課題和挑戰(zhàn)。
至于具體的雜糅手法,《永不消逝的電波》大致有兩個。一個是越劇為主,眾劇輔之。這是有爭議的,也是趙志剛的局限。不過,若是雜而無主,眾聲喧嘩之下容易使全劇滑向拼貼,與創(chuàng)作宗旨不符。問題的關鍵在于,其他劇種有沒有在其中或失去自我、或過于凸顯?在這方面,京劇、錫劇做得比較成功,其余稍顯遜色。另一個是合并同類項。念白并置的問題不大,但唱腔和表演卻容易沖突。越劇、滬劇、錫劇同為南方劇種,滬劇、錫劇又同屬灘簧,加上三者的表演借鑒話劇頗多,因此三個劇種放在一起,比較舒服,且同中有異、異中有同。而京劇、川劇由于在唱腔和表演上比較接近,所以歸并到了另一項,常常是京川同臺。這種同類歸項比較討巧,是一種協(xié)調(diào)風格的方法,顯出主創(chuàng)過于小心。筆者認為,如果在異類合并上再作探索,那么該劇的實驗價值就會更大。劇中唯一的一段越、滬、川、京、錫五重唱,很有實驗價值。
影視成敗
星#8226;雜劇《永不消逝的電波》源自同名電影。這部紅色經(jīng)典給觀眾營造了一定的前識背景,解決了全劇一些敘述上的難題,老上海題材也有利于觀眾對于多種劇目呈現(xiàn)的認同。另外,該劇在男女主角設置安排上大膽借鑒了電視劇《潛伏》的發(fā)展套路,把戲核做在“情”上,有利于紅色經(jīng)典的人性化詮釋。這是影視給該劇帶來的成功。
但成也影視,敗也影視,該劇許多的不足之處也與影視密切相關。觀眾對故事的反應,有一個比較統(tǒng)一的看法——前半段很好,緊湊有懸念,后半段則趨于平庸。那是編劇在后半段的水準有所下降嗎?筆者以為并非如此,主要原因可能是整部戲的制作受電影的束縛太大。由于情節(jié)發(fā)展的主脈絡取自電影,而若要作出同等的內(nèi)容敘述,戲曲往往需要數(shù)倍于電影的時間(電影的蒙太奇具有強大的壓縮時間和轉換空間的能力)。所以,戲的下半段時間不夠了,太多的內(nèi)容使得該鋪墊的沒時間鋪墊、該展開的沒容量展開,劇情雖看似緊張但顯得平淡瑣碎,缺乏上半段的流暢。問題比較突出的是下半段“女特務送照片”那場,由于缺乏李俠妹妹的鋪墊和女特務行動的展開,所以人物的情緒與動作有些不合理。
據(jù)說該劇在舞美上提出了一個“灰色戲劇”的概念。劇中所有人物都呈“灰色”,用一種灰色布料制作多款旗袍、長袍、唐裝、中山裝,就連角色腳下的鞋也是灰色的。這是個很好的創(chuàng)意,既可以節(jié)省成本,又可作為當時社會壓抑氛圍的象征,簡明樸素的色調(diào)還有助于映襯舞臺上的“群星”。但很可惜的是,許多觀眾沒有體會出這一點。這個問題當然不在觀眾,應該還是在創(chuàng)作者的影視思維上。在影視劇中,一個中近景甚至一個特寫就可以把人物的穿著盡顯出來。而戲曲沒有近景特寫,永遠只是大全景。若要在大全景中顯出灰色主題,一切的舞美應與之配合才能完成。但觀眾看到的是五光十色的百樂門、精致漂亮的蘇繡,更有一個奪人眼球的轉臺。
未來進退
星#8226;雜劇的前景如何?有人認為這只是個商業(yè)噱頭,過眼云煙;又有人大呼其好,稱有形成一個新劇種的可能。前者看得過低,后者抬得太高。對于這個實驗品,筆者持謹慎樂觀態(tài)度。
樂觀來自平臺建設。前文多談雜劇,其實“星”在“星#8226;雜劇”的范疇中,有著至關重要的地位。試想若是在幾年前,那么多的梅花獎得主同聚一臺,共演一個新的劇目是何等困難!但星#8226;雜劇《永不消逝的電波》卻完成了這么一個巨大的資源整合。其中,趙志剛的個人能量固然發(fā)揮了關鍵作用,但更重要的是體制改革的促進之功。隨著院團轉企的進程加速,劇團和演員的危機感日益加強,同時院團之間的壁壘也發(fā)生了松動。在壁壘的松動和重構過程中,演員們根據(jù)市場要求,更容易形成“強強聯(lián)手”、開拓進取的共識和行動。這樣的環(huán)境,顯然有利于新事物的誕生。星#8226;雜劇的背后是戲劇谷,它并非一個專業(yè)院團,而是一個文化產(chǎn)業(yè)園區(qū)。這種來去相對自由的氛圍有利于整合不同劇種的人才,為眾星匯聚創(chuàng)造平臺。
謹慎來自市場風險。作為一個實驗品,它的市場實驗和學院實驗截然不同。實驗品本來就意味著失敗的可能性,然而無情的市場最容不下的就是失敗。試想如果星#8226;雜劇第二、第三季遭遇一次失敗,那么這種需要不小人力和財力的星#8226;雜劇究竟還憑什么能繼續(xù)下去?或者,會不會為了迎合觀眾又回到一個明星戲曲的大拼盤呢?一個大規(guī)模的實驗,若是一次次都站在市場的風口浪尖之上,不是容易夭折就是容易妥協(xié),喪失其實驗的先鋒性。所以,筆者建議趙志剛和戲劇谷可以在運作星#8226;雜劇這個大實驗的同時,也搞一些新秀演員的小劇場雜劇,在這些小規(guī)模的實驗中放開手腳、努力探索,用它們的失敗和成功為星#8226;雜劇這個大實驗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