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眼所在,必是龍脈旺地,龍氣盈盈,自然甘泉汩汩,齊魯有泰山,方才成就了孔孟;江南有神泉,方才育成季子——果真如此,那么“誠實為人,當清濁分明;坦然處世,應遍嘗三味”。
即便兩個陌生人之間也是存在一定關聯(lián)的,姓氏、相貌、性格、偏好、情緣……兩個城市之間更應如此,何況僅僅一江之隔,不過是一南一北的兩座小城,兩座同樣都是丘陵平原地貌交錯的縣域。早先沒有人告訴我,儀征和丹陽之間究竟有什么獨特的聯(lián)系,除了近視著的人們多戴著丹陽出產(chǎn)的眼鏡,除了閑適的人們偶爾去品飲丹陽的黃酒。可這次揚州與鎮(zhèn)江的“雙城筆會”將溝通江南、江北的文化橋梁落在下屬兩個縣市之間。我分明感到,過去并不親密的兩座城市,一定會有更多的關聯(lián)產(chǎn)生,我說的是“一定”。
初進丹陽縣城,你首先看到了什么?
比儀征敞亮得多的干道,比儀征喧囂得多的街市,這些都是富庶的江南相似的常景,只能在心底里暗自羨慕,真正令人驚喜的是市中心的一塊巨大廣告牌上赫然寫著“季子故里,誠信丹陽”?!凹咀印钡捏E現(xiàn),在我的記憶的燧石上瞬間就擦出一片耀目的光亮——他是丹陽人,他是丹陽人的首席名片,但他更是2500年前訪問過儀征的友好使者。不久前參與編寫儀征文史讀本《儀征之旅》,“忠烈留芳”章節(jié)開篇就是“守信掛劍話義阝城”。原文概述為:2500年前的封于儀征筑義阝城的徐國公子義,善征戰(zhàn)、明治國,與吳國親善結(jié)鄰。吳王壽夢少子季札封于延陵(今丹陽),周游列國,第一站即為義阝城,義看中季札所掛佩劍,但季札須帶此劍出訪他國,便許諾回來后向義贈劍。二十多年后,季札由鄭返徐,見義已去世,到墳上大哭一場說:“你雖逝去,我也要恪守誠信”,就把劍掛在墳前的樹上悵然離去。故爾古書上就有“延陵季子兮不忘故,脫于金之劍兮帶丘墓”的記載。遙想當初,季札周游列國首訪義阝城留下千古佳話,而今天,我們才跨過長江,心里就難免有些愧疚,又難免有些渴望,丹陽與儀征本就是兄弟城市,完全可以走得更近,理應了解更多,我甚至想,兩地的旅游能不能拓展“仁義——誠信”文化之旅。
“季札掛劍”傳說的浮現(xiàn),使丹陽在我眼前不復是一個朦朧、陌生的概念,而是清晰、溫暖的容顏。我發(fā)現(xiàn)每一位丹陽人的面孔都顯露出兄弟姐妹般的熟諳,每一條河流都展現(xiàn)出儀城河一樣柔美的質(zhì)地,每一踏訪的腳步都發(fā)出“歡迎、歡迎”的回響。
一座條石鋪就的古橋,引導我們越過清澈如鏡的湖面到達季札的廟前。它算不上雄偉壯觀,但“十字牌”鐫刻著孔子唯一的親筆手書,也讓季子升華至萬人瞻仰,傾城膜拜的高度……
主人擔心我們口渴,就預告在先:“等一會請大家喝丹陽的天然汽水。”飲過溧陽的綠茶,品過東山的酸梅汁,有人飲過丹陽的汽水嗎?我沒有,許多人都沒有,不過,此刻,在“屢讓帝位”傳為美談的季子面前,你卻可以當仁不讓地開懷暢飲了!當然,它不是大碗茶更不是大桶純凈水,而是來自“沸泉”的慷慨賜予?!胺腥鳖櫭剂x,它是沸騰不已,水泡不息,直抒胸臆的活泉。奇絕在于,六口泉,咫尺之間卻分三清三濁,清者沸,濁者靜,問景點工作人員:“何以如此?”答曰:“不知道?!币馔獾氖侨谇迦?,汲水而飲,啤酒、檸檬、蘇打味,迥然有別,各表一枝,問當?shù)刭Y深人士“何以如此?”答曰:“說不清。”就這樣看著,又隨生聯(lián)想,儀征的銅山同樣礦泉富集,山上的廟前也有“天池”一口,旱天不涸,雨天不溢,水位總那么深,問當?shù)匕傩铡昂我匀绱恕?答案也是“弄不懂!”知丹陽有一座當?shù)刈罡呱椒澹?60米的鳳凰山,這與銅山海拔差不多,難道丹陽的泉與儀征的泉會心靈感應,非要留下同一個謎語考驗兩座城市的智慧,激發(fā)一代又一代人的遐想?泉眼所在,必是龍脈旺地,龍氣盈盈,自然甘泉汩汩,齊魯有泰山,方才成就了孔孟;江南有神泉,方才育成季子——果真如此,那么“誠實為人,當清濁分明;坦然處世,應遍嘗三味”,就是季子以“泉”比人,對后代進行的生動誡示和形象教誨。
三月的丹陽鄉(xiāng)野,如同儀征山區(qū),隨處可見桃紅柳綠、小橋流水的時令水墨。真正將來客目光拉直繃緊、不由你不停下觀賞,不由你不凝心品鑒的卻是分布在路旁、地頭、水畔、山腳的麒麟、辟邪、神道立柱等石刻,它們或蹲坐,或匍匐,或嘯傲,或靜默……這些屬于南朝帝陵的石獸,像一支支訓練有素的衛(wèi)隊,高揚起粗獷、質(zhì)樸的旌旗,吐納著陽剛、豪邁的氣息,守護著先輩們的精湛工藝,噴薄著風霜冷凍不熄的熱情。當我們走進一家由私人斥資數(shù)億元,收集了全國各地石刻的藝術莊園時,七千多件神態(tài)各異、氣象萬千、被賦予靈性的石頭,頃刻間將有限的見識和吝嗇的驚嘆擊毀得支離破碎——世上竟有如此癡狂的丹陽人愛著石頭。就像當年定居鎮(zhèn)江,曾在儀征做官的“石癡”米芾,石頭們不能不為“丹心”所感化。暖暖的風,從威嚴、有序的石陣中間穿過,我聽到它們的耳語:“你們來丹陽不看石頭看什么!”是的,丹陽人有理由為靈泉、為石刻驕傲,那一江之隔的儀征,是否也有類似驚世駭俗的杰作呢?我會驕傲地告訴你:有的。只是它叫石柱林,純粹滄海桑田的造化;只是它叫雨花石,源于火山流水的交媾;丹陽“石之美”在于它的人工,儀征石之奇在于它的天作。兩座城市如能以“石頭記”命題相互作文,江南、江北的石頭一定會歡欣雀躍,放聲高歌,高呼萬歲的!江南、江北的石頭一定會相互傾訴、熱情擁抱,和諧共進的!石破天驚的奇跡或許就會從這一跨江的交流中誕生。
丹陽的石刻,一路走來,風雨兼程,千年迢迢,居然能成兵團、整建制地保留到今天,沒有潰散、未曾流離,已足見腳力的堅韌和世道的寬容。不過丹陽仍然如同儀征,江河之間、山水之中讓人嘆為觀止的遠遠不止一兩處風光,相對于季子廟的可游、沸泉的可品、石刻的可觀,我其實更想聽聽呂淑湘、呂鳳子、馬相伯等一些大教育家、大語言學家的故事,我更想理清的是作為丹陽人的復旦大學創(chuàng)始者,著名愛國人士馬相伯與儀征人、“辛亥革命三童子”、“世界文化名人”盛成之間的忘年交脈絡。歷史定格在1912年,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孫先生對受邀參加盛典并站在一起的馬、盛二人說:“你們一老一少是我非常喜歡的?!逼鋾r已72歲的馬相伯先生是江蘇最高長官江寧府尹,而13歲的盛成卻是最小的“同盟會會員”。1914年盛成進入馬先生創(chuàng)辦的上海震旦學院預科班讀書,在校組織了反帝的學生會組織,遭到法租界巡捕逮捕,是馬先生親自出面保釋方才留住學籍。馬老一身正氣,滿腔豪情,給了盛成莫大的激勵。1913年,蒙大詩人瓦乃里推薦,盛成法文版自傳性作品《我的母親》轟動世界,書的前面除了徐悲鴻所繪母親像外,就是包括齊白石、馬相伯等5人的像贊,馬相伯的題款是“御侮有道,教子有方,母儀足式,錫后用足”。這本被列為法國教科書的名著面世后,精裝版寥寥無幾,外界除贈給埃及、土耳其總統(tǒng)和瓦乃里先生外,得到它的就只有馬老先生一人。由此可見,馬先生在盛成心目中的地位,盛成對馬先生的敬仰??梢院敛豢鋸埖刂v,盛成日后能成為中法文化交流的使者、法國總統(tǒng)騎士勛章的獲得者,馬先生的提攜和呵護不可或缺,甚至可以說,儀征能涌現(xiàn)這樣一個享譽歐洲的大師,丹陽人是付出過心血的。
丹陽與儀征,有著諸多的相似,儀征和丹陽存在不少的姻緣,江南與江北借著日月的鑒照、一江的連襟是斷斷不可分割的,處于江北的儀征其實說得上是“北飄”的江南。現(xiàn)在儀征最發(fā)達的船舶業(yè)賴于生存的灘地離不開江南北移的江沙托起;儀征發(fā)現(xiàn)的江蘇最大漢墓——廟山漢墓的平臺同樣是江南運來的土塊筑就;儀征的水泥石料一樣運自江的對岸……想想連江南的土地都已長進儀征的板塊,想想,江南的山石都已鑄進儀征的人居,儀征不是江南又怎說得過去!早在300年前就有江南大員認為儀征是江南的了。1684年,儀征士紳重建學宮明倫堂,時為鎮(zhèn)江人氏的禮部侍郎張玉書為之作碑記,稱“余往日過儀征,愛其風土類江南,學宮望江,群峰如云橫天末,而高柳夾道,繞絆池左右,墻內(nèi)桃柳數(shù)十株,花時若圖繡,吾因其人文必盛?!彼林嗳?,人脈之相通,彼此愉悅,你我不分,還有什么比此更妙不可言的景觀呢?
只是今天,作為儀征的一個群團一員跨進了江南的門檻,踏上了丹陽的土地,是否就代表從此以后兩地將有更多的互動,儀征會形神兼?zhèn)涞厝谌虢夏?我想說的是:應該!你想說的也是:應該!江南與江北更會用一江雙唇回答: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