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還有“Made In USA”?

美國作為世界第一經濟強國，到底制造了哪些產品?

下面這篇文字不是來自中國、菲律賓或墨西哥，而是確確實實寫于美國，這樣的“Made In USA”(美國制造)即使在美國本土也很難見到了。雖然作者如果詳細考量也屬于“外包”生產輸出美國的，但我來到美國已有10年之久。這些文字是在一臺聯(lián)想筆記本電腦上敲出來的，中國政府擁有這家公司很多的股份，這臺電腦并不是我從國內帶來，而是購于紐約市的一家電子產品專賣店，電腦后方“Made In China”的標簽表明了它的身份。而作為本文作者，我可以說是美國貨，當然也可以說產自中國，我的觀點借鑒了英國的亞當·斯密，我寫作時桌子上還放著一個德國產的咖啡壺以及日本進口的杯子。

那么，環(huán)顧四周，美國，這個國家的工人們究竟生產了什么?麥當勞的漢堡里夾的是美國牛肉，但誰也不敢保證沒有澳大利亞和新西蘭進口的牛肉，美國道路上的巨無霸——悍瑪越野車大部分都是印第安納州和路易斯安納州裝配的，還有那些垃圾郵件，大部分來自美國本土。但是，我還是要問：美國是否能生產一些讓本國人引以為傲的商品?

到哪去找“Made In USA”

那么，“Made In USA”這個標簽又意味著什么?看看美國聯(lián)邦貿易委員會的解釋：產品全部或實體部分在美國的50個州哥倫比亞特區(qū)或任何美國領土生產，就可以稱為“美國制造”，所以，你絕對不會看到“夏威夷制造”或“美屬維京群島制造”這樣的標簽。

要尋找美國制造，還能有什么地方比紐約第五大道上的老牌百貨公司勞德＆泰勒更合適呢?這是美國第一家安裝電梯的商業(yè)中心，也是第一家布置圣誕櫥窗的商場。每天早晨商場開始營業(yè)前總會播放美國國歌，樂曲在這棟10層高的文藝復興風格建筑中飄揚，這個儀式從30年前的伊朗人質危機時開始，此后從沒有一天間斷。

“如果這個商場賣花卉植物，我也會毫不猶豫買回家，”坐在我身邊的一位女士對我說。因為害怕冗長的國歌儀式會讓等待商場開門的各國游客感到厭煩，商場很人性化地在門外放置了一排椅子。我們旁邊站著一位女售貨員，她激動地說：“我在美國出生長大，我非常喜歡這個傳統(tǒng)，每當國歌響起。我總是放下手里的活，但我發(fā)現別人并不會這樣，他們還在盤點、對賬，仿佛沒聽見任何聲音，這讓我很不自在?！彼f完轉身開始整理一個塑膠模特身上的時裝，那是一件紅藍白三色條紋的亞麻夾克，雖然從色彩上看是典型的美國風情，但我注意到衣服標簽最下面，寫著“產地，中國”。

那么，這家商場里其他的商品都來自哪里?斯里蘭卡產的男式襯衫，突尼斯產的腰帶，印度產的紗巾，印度尼西亞產的T恤，秘魯產的花格呢外套，芬蘭產的夾克，薩爾瓦多產的內褲和以色列產的水晶飾品。但如果仔細尋找，還是可以找到一些美國本土生產的東西，例如一件帶紅邊的黑色尼龍夾克，但標簽上寫著：“設計師Yeohlee”，這個古怪的名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后來我在網上發(fā)現這是一位出生在馬來西亞的華裔設計師，名叫鄧姚莉。

而紐約的另一家商場布魯明戴爾(Bloomingdale)更加國際化，他們甚至把觸角伸向了中東，在迪拜開設了分店?？蓜e被那些煽動性的口號欺騙了，在一個“誕生于美國”的惹眼條幅一角，我發(fā)現有一個小標簽： “中國制造”?！爱斎?，我們這里有好多美國產的東西，”一位日用品柜臺的女銷售向我保證， “雖然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但肯定有?！蔽覀兩仙舷孪碌胤税胩?，終于找到了一個用藤條手工編織的盒子，是一家紐約本地的作坊生產的，當然，價格比海外進口的同類產品貴很多，于是被擺在角落里無人問津。

來到四樓成熟女裝區(qū)，st.John這個品牌所有的服裝都產于美國加州，但它的款式，依然像所有美國女性都穿著美國生產的衣服的那個時代一樣?？纯矗羌G色的外套，現在看起來只適合去參加鄉(xiāng)村俱樂部的大齡青年相親活動，但如果外面加上一條鱷魚皮的腰帶，不是會馬上時尚起來嗎，可惜美國本土不允許加工鱷魚皮制品。然后再到箱包區(qū)看看，“沒有，絕對沒有，”馬克·雅各布(Marc Jacobs)的導購小姐驕傲地說，所有的高檔皮具都產自意大利和法國，而那些價格低廉的，當然產自中國?！皧W巴馬應該對那些廉價皮包提高關稅!”她似乎也憤憤不平， “價格高的皮包我們能拿到的提成也更多。”

自由貿易與保護主義

當你準備去逛街的時候，這就涉及到了經濟。生活在當今世界的我們應該支持自由貿易還是保護本國產業(yè)的貿易壁壘?在金融海嘯下，美國人又應該支持哪一方?支持前者的人們認為充分的競爭能帶來廉價的商品，而且是大量廉價商品；而貿易保護主義者支持關稅、貿易配額和行業(yè)補助，他們認為，如果沒有政府的保護，美國的企業(yè)無法同勞動力價格低廉、污染排放標準寬松的國家和地區(qū)競爭。

“好吧，那難道你們忘了《斯穆特一霍利關稅法》(smoot-Hawley Tariff Act)造成的惡果了嗎?”自由貿易支持者總會這樣反擊，很多人認為正是這部1930年頒布的貿易保護法案導致了全球性的經濟危機和大蕭條。他們還認為貿易壁壘將讓全球化的腳步停滯不前。

而實際上，美國政治舞臺上來來往往的主角配角們多是中間派。美國紐約新學院大學校長鮑勃·凱利(Bob Kerrey)曾經說勞德＆泰勒百貨公司是紐約歷史最悠久的商場之一，這里的時裝展示和圣誕櫥窗最有特色。過：“我們有義務毫無限制地向各國販賣我們的產品，而對于那些同美國關系融洽或愿意借錢給我們的國家，我們也樂意向它們敞開市場?！彼€說，純粹的貿易自由論者和保護主義者只有在學術大會和脫口秀節(jié)目中才能看到。美國參議院最開始想在經濟刺激計劃中加入購買美國貨這一條款，但在總統(tǒng)奧巴馬的一再催促下，后來他們將這種說法淡化了。許多經濟學家在此時更傾向于推動自由貿易，但小布什同他們意見相左，現在全世界都知道美國人對他的態(tài)度了。

紐約第59大街的西蒙·皮爾斯(Simon Pearce’s)是一家專門銷售玻璃制品和陶器的老店，這個商店里大部分商品都來自佛蒙特州和馬里蘭州的手工作坊。紐約本地的餐館可不會來這里購買100美元一個的陶瓷盤子，那美國消費者會像支持本地球隊一樣支持本國產品嗎?“有時顧客會問我這些瓷器和玻璃器皿是不是美國制造的，那些人大多是外國游客，他們想買一些美國造的東西作為紀念品帶回去?！钡陠T回答說。

托馬斯·杰斐遜曾經在文章中寫道：“我有一個愿望，每一個好公民都不再因為價格上的差異而購買那些美國本土可以生產的進口商品?！倍鴮嶋H上，他自己卻是一個狂熱的外國貨愛好者，在法國擔任大使任期已滿返回美國時，他托運了整整86籍法國貨回美國，在今天看來，他絕對算得上“國際倒爺”。

今天的美國年輕人是否還知道那個異國情調和外國貨擁有無限吸引力的時代?曾經，購買進口商品是一件讓所有美國人情緒激動的事，那時，紐約的貨船?？扛墼谒麄冃哪恐械牡匚坏韧谙愀窭锢?。當美國大廚朱莉婭-柴爾德發(fā)明了紅酒燉雞這道菜的時候，她甚至要為它杜撰一個法國血統(tǒng)。而今天，真正美國“土產”的東西才讓人覺得特別，例如芬得(Fender)吉他，墨西哥的分公司生產的低端吉他售價普遍在500美元左右，而在美國本土的科羅拉多和加利福尼亞手工打造的吉他最便宜的也要1000美元。最高端的肯諾戴爾專業(yè)自行車是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手工打造的，而為普通人準備的廉價款式都產自臺灣地區(qū)和越南。

外國人最喜歡的美國貨

如果你問其他國家的居民，他們最喜歡的美國貨有哪些，你得到的答案肯定不會是半導體、飛行器和汽車引擎，盡管這些才是美國最主要的出口商品。那么外國人最喜歡的美國貨是什么呢?曾經有媒體進行過調查：加拿大人喜歡紅翼(Red Wing)靴子，就是《海角七號》中阿嘉穿的那雙，還有美國產的彩妝化妝品、黃油花生和果凍、零度可樂之類的小零食；英國人最喜歡MM巧克力、多納圈、梅子干、密封袋、蒂梵尼珠寶以及好萊塢電影；中國人最喜歡高露潔牙膏、品客薯片、寶潔公司的洗發(fā)水、口香糖、維生素和美??；法國人最喜歡美國的香煙，因為“夠勁兒”，我的一個墨西哥裔朋友說，在他的家鄉(xiāng)，人人都想要一輛道奇皮卡。

而紐約人最喜歡什么美國貨呢?答案看起來相當有攻擊性，據說有錢有閑的時髦男士——就是說那些大城市的花花公子——最喜歡美國的軍用產品。在紐約西42街，有一家創(chuàng)始于1938年的軍事風格時裝店“陸軍海軍店”，這家店鋪的試衣間上掛著“火藥庫”的牌子，在這里可以買到美國軍人穿的背心和短褲，不過售價高昂得像設計師時裝，店里還有一臺真正的軍用坦克出租，租金高低要看你想將它開往何處再確定，這里最暢銷的服飾是水手穿的皮毛大衣，還有特供美國陸軍的牛筋底靴子，這兩樣都產自波士頓。

“美國人服飾連鎖店”一直在廣告中宣傳銷售的都是由美國人為美國人設計生產的服飾，店里的服裝確實非常美國化——各種T恤、牛仔褲和純棉的內衣內褲，據說這些衣服所用的棉花都是在南加州種植的，然后由加州的紡織廠和服裝廠加工縫制出來的，是地地道道的加州出品。關于這些情況，商店的廣告牌上進行了詳細的說明，但他們卻只字未提美國政府對棉農的高額補貼。每年，美國棉農獲得的政府補貼是養(yǎng)奶牛的6倍，是種大麥的11倍，養(yǎng)羊的115倍。

還有什么美國貨能在紐約站住腳呢?可以去看看美國人曾經最引以為傲的精巧手工藝品，在紐約西區(qū)就有一家傳統(tǒng)手工藝品商店，這里最出名的是女士首飾盒，全部由美國本土的工匠打造，用的也是美國出產的木材，例如楓術和紅松術。這里還有漂亮的音樂盒，有的做成小鋼琴的樣子，有的外面畫上了愛麗絲夢游仙境的卡通圖案，如果不仔細看，你很可能覺得這是一家古董店——這里的一切都如此缺乏時代氣息，同櫥窗外行色匆匆的紐約人格格不入，怪不得門口貼著“租期將近，折扣30％”的招牌。

如果你喜歡這些手工制品，又不愿意出門去尋找，那最好登錄etsy.com，這是一家總部位于紐約布魯克林的購物網站，在這個網站上，你可以購買或銷售一切手工制品。打開網站，上面全是各種焊接的、編織的、彩繪的、雕刻的，鑲嵌的小玩意兒。你可以買一套冬季取暖用的假絡腮胡，或者是用青銅制作的耳朵模型，里面的賣家都保證這些是純正的美國貨，但他們無法出具產地證明，只能用制作過程中拍攝的照片來證明。固守美國本土的制造商

那么，美國人如何看待看起來像美國人、打扮得像美國人的中國人呢?和他們看待中國貨的態(tài)度一樣嗎?芭比娃娃是美國女孩最喜歡的玩具，但不論是玩具本身還是它們身上各種花花綠綠的服裝基本都產自中國?！拔覄傊肋@些東西不是我們國家生產的時候有點奇怪的感覺，” “美國女孩之家”玩具店的一個售貨員對我說，“但是之后，我想，可能美國就是這樣一個國家?！迸赃呉晃坏陠T附和道； “就是這樣，看看這條街，哪個人身上沒有一件中國產的衣服呢?最起碼我們美國人想要什么就能買到什么，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1950年，1／3美國勞動者在工廠里工作。今天，這個數據是不到10％。但是，美國國家制造業(yè)聯(lián)盟的首席經濟學家大衛(wèi)·修瑟(David Huether)依然強調說，美國產業(yè)工人的人均產值領先世界。回顧紐約市的發(fā)展史，這個城市一直依靠生產服裝聚集財富，這座城市的第一桶金是通過為南方種植園的黑人奴隸生產廉價的工作服淘到的。在內戰(zhàn)時期生產軍服讓這個城市具備了現在的商業(yè)規(guī)模，到1910年，美國70％的女士和40％的男士穿著紐約生產的衣服。但隨后，紐約的服裝生產廠一家一家地倒閉了，到1950年，紐約還有30萬人在紡織服裝廠工作，今天，只剩下不到2萬人。“那些能去亞洲的都去了亞洲，”紐約工業(yè)維護網的負責人亞當·弗里德曼(Adam Friedman)說：“現在，美國人花在穿戴上的錢里有86％用來購買進口服裝?！?/p>

一些行業(yè)內頂尖的設計師依然不愿意放棄這塊頂尖的時尚陣地，其中就包括安娜蘇 (Anna Sui)和奧斯卡·德拉倫塔(Oscar de la Renta)。奧斯卡·德拉倫塔的經理告訴我，他們公司美國分部生產的時裝依然占公司銷售額的一半——主要是高檔時裝?！巴硌b需要精心設計，需要藝術家的雙手。我們的客戶都見識非凡，我們不能用低檔次的廉價貨來糊弄他們，因為這些服裝才是我們的品牌價值所在。”在奧斯卡的美國分公司，有將近50位頂級裁縫，他們都享受豐厚的待遇，其中很多人是意大利移民，一些人已經在公司工作了25年之久。

出生于密歇根州的女裝設計師安娜蘇以其妖艷的配色和繁復的風格著稱，從1981年起，她就在紐約建立了自己品牌的服裝生產線?！斑@個時裝中心帶給我全部的熱情，”安娜蘇說。為了支持紐約的地方經濟，她從不放過和當地生意人合作的機會，安娜蘇的高級時裝生產線從紐約本地的私人小廠購買蕾絲、水晶裝飾品和布料， “我們自己沒有刺繡工人，這部分工作交給新澤西的一個刺繡廠，”她補充道：“安娜蘇所有的刺繡工藝都是在那里完成的?！彼龓еz憾的口氣說：“可惜制帽工業(yè)在紐約徹底衰落了，只有在第38街還能找到一家賣有羽毛和鮮花裝飾的女士帽子的商店?！?/p>

集裝箱和舶來品

“Locavore”(土食主義者)是2007年才出現在《新牛津美國辭典》里的新詞匯，指的是那種只吃在家附近種植加工出來的食物的人。事實上，如果沒有貨輪和集裝箱，那幾乎所有商品都必須在你家附近加工生產。就像車輪一樣，集裝箱改變了我們的世界，改變了我們的生產和消費模式。馬克-利文森(Marc Levinson)在上世紀50年代發(fā)出了這樣的疑問：“那種箱子，可以讓美泰玩具公司用臺灣的塑料、日本的人造毛發(fā)和美國的顏料在中國生產芭比娃娃，再運送到全世界嗎?這樣難道不會賠本嗎?”不清楚他當時說的是不是反話，反正今天美泰公司確實做到了。

美國的礦工和牛仔都不是“牛仔褲”(jeans)一詞的發(fā)明者，實際上這個名字是來自熱那亞的意大利水手們取的，同樣的還有制作牛仔褲的丹寧布(denim)，這種粗斜紋布在上世紀50年代以前一直被美國人當成是時髦的舶來品，帶有法國血統(tǒng)。牛仔褲對于美國人的意義就像皮短褲對于巴伐利亞人的意義一樣，126年前，巴伐利亞出生的李維·斯特勞斯(Levi Strauss)為在褲子口袋上安裝銅鉚釘加固的工藝注冊了專利，隨后在舊金山創(chuàng)建了第一家牛仔褲加工廠。但是在紐約，Levi’s品牌的旗艦店，我隨手翻看了一條褲子的標簽，上面寫著“柬埔寨制造”，再去看看女裝褲，標簽上是“墨西哥造”，不過下面有一行小字標注著“布料和輔料產自美國”?！捌鋵嵾@些褲子鉆了美國法律的空子，所以才會如此便宜，”一個店員用加勒比口音的英語對我說：“墨西哥的牛仔褲生產廠實際上都是美國老板開的，這些服裝廠可以從美國進口免稅的原材料，然后裁剪縫紉起來，再出口到美國——依然不用交稅。這是一個恥辱，如果我們開始制作某些產品，就要在這里完成，怎么能半途而廢呢?”

去年，美國明尼蘇達州通過了一項法令，規(guī)定所有在州內販賣的美國國旗必須產自美國本土。那些在奧巴馬就職典禮上激動地搖旗吶喊的觀眾們，可能不知道美國每年要從中國進口總價值超過500萬美元的美國國旗。這不算什么，在紐約時代廣場那家最著名的紀念品商店里，印著“I New York”(我愛紐約)字眼的杯子是泰國生產的，印著美國消防隊員圖案的撲克牌是臺灣生產的，紐約圖書館的模型是中國生產的。只有一些奶酪干確實是美國本土生產的，不負美國第一奶酪大國的美名——如果美國人想知道自己哪種制造業(yè)依然處于壟斷地位，那就是奶酪了，世界上每四塊干酪里就有一塊是美國生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