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天空黑得像電廠的高煙囪。貝倫路上只有兩盞路燈還亮著,其余的都壞了。五六個流浪漢在坑坑洼洼的柏油路旁住下來,向行人要錢要香煙。
從年久失修的出租軍營里走過來兩個人。埃爾克·賴因霍爾德慌忙加快腳步,倉庫的磚墻傳出回聲,她嚇得轉(zhuǎn)過身來。那兩人從垃圾箱旁走到了路上。他們離埃爾克只有幾米遠(yuǎn)了?!艾F(xiàn)在回頭太晚了?!彼X子里忽閃道,決定大膽地繼續(xù)往前走。一張難看的有疤痕的臉直盯著她。埃爾克看到他臉上有個十字形文身。埃爾克后頸上的毛發(fā)直豎,她想喊,一只長滿老繭的手殘酷地捂住了她的嘴,使她沒能喊出聲來。第二個人壞笑著,淡藍(lán)色的眼睛目光犀利。他的雙肩引人注目地前躬著,一顆大頭豎在脊柱上,好像沒長脖子似的。
“這小家伙多可愛啊,”他沙啞刺耳地說道,“像是為我而生的?!薄耙苍S是為我呢,對不對?”埃爾克聽到另一個家伙對著她的耳朵低語道。同時一股熱乎乎的酒味直噴進(jìn)她的鼻孔。這時,黑暗中,人行道邊突然走過一位精瘦的流浪漢。男人們嚇得渾身一抖。埃爾克轉(zhuǎn)身就逃。她每天在城市公園里跑步,今天得到了回報??赡莾蓚€跟蹤者還是越來越近了。埃爾克的心緊縮成一團(tuán),她從兩輛停放的送貨車之間向一座空倉庫跑去,撞到一只集裝箱上,跌倒了。
卡佳·科布倫茲是個矮小的女人,35歲左右,她常年在黑褲子外面套件更黑的毛衣。她總是聲稱,她才不在乎她的外表怎樣呢。可這并不符合實情,因為她非常重視她的身材。當(dāng)然,只是因為工作。她的早白的頭發(fā)被剪短了,像個年輕小伙子似的。她擔(dān)任兇殺科的頭兒一年了。
“這位年輕女子死于非命?!彼龔澤碓诿婺咳堑氖w上檢查過后,冷靜地確定道。“請將她送往法醫(yī)研究所。”她下完命令,又精神抖擻地補(bǔ)充說,“兇手交給我!”她要親自辦理這個案子。
胡貝爾特·格羅斯科夫大夫從骨骼纖細(xì)的手指上褪下一次性手套,特別緩慢地說道:“是的,正跟您擔(dān)心的一樣,探長夫人……”
“死者是被兇殘地打死的,當(dāng)然被強(qiáng)奸過了?!?/p>
“當(dāng)然。”科布倫茲夫人重復(fù)道。
“很少見過傷害成這樣的?!备窳_斯科夫大夫結(jié)束他的報告說。
“有什么能幫助我找到作案人的線索嗎?”科布倫茲探長胃部不舒服地痙攣了一下。
“對,有的。我們在指甲里找到了碎肉。這姑娘一定勇敢地反抗過。哎呀,我還發(fā)現(xiàn)了兇手的頭發(fā)。”
“干得好,大夫。”科布倫茲夫人感謝道。
“我叫格羅斯科夫?!贬t(yī)生低聲糾正她。
“您要是再發(fā)現(xiàn)什么,請給我打電話,格羅斯科夫先生?!闭f完,她急促地邁著小步離去,她的高跟鞋踩得擦得發(fā)亮的地磚咔咔響。
這期間安德雷亞斯·霍普偵探在警察局里查出了死者的身份:“蔡西莉婭·卡帕拉,離案發(fā)地點幾條街遠(yuǎn)的一家快餐店的女銷售員。她住在一套那種難看的房子里,那些房子前墻臟臟的、房租低廉,破舊得要命。”霍普是卡佳·科布倫茲的助手。“她被殺死在這生活的廢墟里,在一個臭氣熏天的倉庫中央的人渣之間。在一種跟我的心情非常符合的氣氛中?!?/p>
“聽聽,聽聽,”科布倫茲吃驚地說道,“您心情壞透了嗎?”
“噢不,我隨時準(zhǔn)備戰(zhàn)斗!”安德雷亞斯·霍普鼻子里有力地哼了一聲,拉拉肥大的牛仔褲又放下。他的女上司冷靜地評論道:“反正您臉色難看得很?!?/p>
隨后兩人沉默著駕車前往那個偏僻的窮人區(qū)。當(dāng)他們走進(jìn)蔡西莉婭的房子里時,只見吊扇懶洋洋地在被風(fēng)吹得干干凈凈的水泥地上方轉(zhuǎn)動著,水泥地上只鋪著張舊床墊,房間里擺著一張餐桌和兩張破舊的藤椅。唯一影響整潔的就是一小塊咖啡漬、面包屑和一只堆滿煙蒂的大煙灰缸。蔡西莉婭的衣服整齊地放在屋角的一只超市箱子里。沒有一點兇手的線索。
卡佳·科布倫茲和她的年輕助手繞著那些黑暗骯臟的房子走,房子處在煙囪和電廠數(shù)米高的圍墻影子下。
“我們在這角落里找什么?”安德雷亞斯問道,“謀殺和打死人在這里是家常便飯?!?/p>
“沒錯,因此我們才來到這兒?!彼呐纤靖砂桶偷卣f道,“另外,這里是全國人均暴力犯罪最多的地方。所以你當(dāng)心點你自己?!闭f著,她目光慈祥地掃了他一眼。
“謝謝。”安德雷亞斯簡短地回答道。他多少有點敬佩卡佳·科布倫茲,雖然想到這里他就感到不舒服。一個女人當(dāng)頭兒,誰想這樣啊?而且他早就有了成為一名探長的證書。
他們遇見了那些流浪漢,女探長突然招手叫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過來,他的年齡難以確定,戴著副金屬架眼鏡。他似乎只剩下了皮和骨頭。安德雷亞斯翻翻褲兜準(zhǔn)備給他錢。
“您想喝杯熱茶嗎?”女探長問那個老人道。
“茶?”那人重復(fù)著,聲音特別重,好像那是一種毒藥似的?!耙槐瓱圃趺礃?”
“沒問題,您跟我來!”“亨利特”酒館門前蹲著些黑黑的人影。店里,骯臟的吧臺前擠滿了人??撇紓惼澨介L像名女兵似的挺身穿過一排排桌子,拿她的靴子尖踢開空瓶子和空罐頭,找到三個空位置。安德雷亞斯明白了她的目光,朝賣酒的柜臺走去。當(dāng)他拿著兩瓶啤酒和一大杯燒酒回來時,探長已經(jīng)知道了她對面那人的許多情況,幾乎知道了昨天這一帶發(fā)生的所有事。
“那是些非常卑鄙的婊子養(yǎng)的,是他們。”拉瑞罵道,這個瘦弱的流浪漢自稱拉瑞,他喝得很快,燒酒沿著他灰白的臟胡子滴落下來。他的喉管里發(fā)出一聲舒坦的響聲,然后他擠擠眼睛說道:“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話,我還愿意多講,可是……”
“安德雷亞斯,我們的朋友還口渴!”
“明白,我去拿。您呢?”卡佳·科布倫茲指指她的空啤酒瓶。
“好吧?!崩鹛蛱蚋闪训淖齑剑白蛱?,一位漂亮小姐來到我們區(qū)?!彼噲D用顫抖的雙手形容那姑娘的胸圍,后來放棄了?!八隙ㄊ且ル姀S。反正她直接撞在了這些該死的家伙手里。她跑起來快得像只黃鼠狼。您要是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女探長鼓勵地對他點點頭。
“哎呀,您可不會出賣我吧?”他突然問道,眼里充滿了恐懼。
“絕對不會。請您相信一個誠實女人的話?!?/p>
“如今還有誠實女人嗎?我是說,我寧可要現(xiàn)金。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的話?!?/p>
“卡佳·科布倫茲將一張票子塞進(jìn)他顫抖的手里。
拉瑞重重地坐回他的椅子里,前傾過身子,低語道:“那個漂亮的小美人,她奔跑逃命。那兩個家伙懷著動物般的快樂追趕她。然后那姑娘就在我的午餐桌前絆倒了。我是指我的垃圾箱。我剛好還能及時地指給她穿過倉庫的路。
“那您對那個女人了解什么嗎,那個遭遇不幸的快餐店的女售貨員?”
“不了解。您想怎么樣?這里每個小時都有罪案發(fā)生。您轉(zhuǎn)頭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崩鹬钢敢性趬Ρ诠艿郎虾绕【频哪切┤恕!八麄儺?dāng)中每個人都有可能是?!?/p>
去電廠的路上安德雷亞斯說道:“有意思,科布倫茲夫人。您總是一找就找對人。”
“這就是運氣,年輕人?!?/p>
“不,我說這是直覺!”
“但你還是不愿跟我合作,安德雷亞斯。”
“噢,呃,這是我認(rèn)識您之前的意見。今天我徹底改變主意了?!?/p>
“這么說你愿意留下來跟我一起干?”
“對,我留下?!?/p>
“我明天跟頭兒談。祝我們有一個愉快的未來。第一次合作我們必須打贏,這是自然而然的。”
“當(dāng)然了,科布倫茲夫人?!?/p>
“你從現(xiàn)在起叫我卡佳,好嗎?”
電廠的人事負(fù)責(zé)人是個健壯漢子。當(dāng)他嘆息著起立跟他們打招呼時,他的胖肚子就掛在辦公桌上。
“是的,昨天本來有個新同事要來上任??墒撬龥]來。跟其他所有申請了卻沒來的人一樣。”
他不開心地看著客人們,“這肯定跟這該死的地區(qū)有關(guān)?!彼÷曆a(bǔ)充道??撇紓惼澨介L問了那個昨天讓這位人事負(fù)責(zé)人空等了的女人的名字。
在安德雷亞斯·霍普告訴了他的工作單位的電話號碼之后,埃爾克·賴因霍爾德打開門,放這兩位偵探進(jìn)了她的房子里。
拉瑞報告的是真的。“我不想,我不想再跟它有一點點關(guān)系。我只想忘記?!彼沟桌锏鼗卮鸬?,都快精神失常了。
這早在卡佳·科布倫茲的預(yù)料中。她嚴(yán)厲無情地說道:“這就是說,您想將來還有更多的婦女有您一樣的遭遇,是嗎?要我讓您看看那個年輕姑娘的尸體嗎,她昨天被折磨得面目全非。好吧,那您就趕快向上帝祈禱,讓他在將來好好地保護(hù)您吧?!?/p>
“這話什么意思?”埃爾克·賴因霍爾德茫然無措地望著發(fā)火的女探長。
“這意思就是,您應(yīng)該幫助我們,像個善良的基督徒一樣。
卡佳·科布倫茲又費了30分鐘,才說服了埃爾克·賴因霍爾德。
“好吧,我們什么時候去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區(qū)呢?”埃爾克的聲音猶豫不定。
“哎呀,最好馬上就去。”卡佳·科布倫茲愉快地說道,“我母親總是講,今日事今日畢,不要推到明天去做。”
安德雷亞斯翻翻白眼,目光絕望地望向屋頂。
“要增援嗎,卡佳?我們需要增援嗎?”他低聲問道。
“好吧。謝天謝地,讓他們一定派一隊便衣來?!?/p>
當(dāng)卡佳·科布倫茲和埃爾克·賴因霍爾德走進(jìn)酒館時,臟桌子上擺滿了啤酒瓶。埃爾克一身皮裝,一點都沒化妝。
“我頂不住了?!卑柨说吐曊f道,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但愿她不照鏡子,安德雷亞斯想道,要不然她就將我們害慘了。埃爾克的雙手劇烈地抖起來,纖細(xì)手腕上引人注目的首飾叮當(dāng)直響。該死,卡佳·科布倫茲想道?!拔耶?dāng)然沒想到她的該死的首飾。安德雷亞斯買來三瓶啤酒?!拔乙豢谝埠炔幌??!卑柨苏f道。“不要緊,我替您喝?!笨颜f道,抓起酒瓶就喝。
埃爾克坐在她的椅子上,低垂著頭,謙卑得像個家庭女教師。
“那兩個襲擊您的男人在這里嗎,埃爾克?”
“不在!”
“您頭都不抬起來看一下,怎么就知道了呢。見鬼,埃爾克?!迸介L發(fā)火道。
“太棒了。您這樣子跟這里的環(huán)境相吻合,探長夫人。”安德雷亞斯議論道,為小心起見,他站起來,再去買啤酒?!罢媸沁@么回事呀,”卡佳想表示和好,“我們已經(jīng)在這兒坐了幾個小時了?!?/p>
“是您要這樣的?!卑柨硕纺懻f道,大膽地向酒館里掃了一眼?!拔业奶欤麄冊谀莾??!彼吐曊f道,突然臉白如紙,從椅子上滑了下去??衙艚莸胤鲎∷?,溫柔地摸著她的臉。
“在哪兒,姑娘,那兩個男人在哪兒?”埃爾克拿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指著吧臺。
“那兒站著20多個人呢。哎,安德雷亞斯,你去看看,有可能證人的描述是準(zhǔn)確的?!卑驳吕讈喫怪挥昧瞬欢鄮追昼?,就依靠早就來到的便衣警察將那兩人從酒館里帶了出去。在門外,女探長碰到了一個男人,那人畸形的臉上有傷痕,右臉上的十字文身很顯眼。他的伙伴背駝得厲害,頭縮在前突的肩上,像是沒長脖子似的。
“恭喜您,探長夫人。我當(dāng)然是指科布倫茲夫人。您大獲全勝,而且是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焙悹柼亍じ窳_斯科夫大夫說道,“這種事我們在法醫(yī)研究所里可不是每天都能經(jīng)歷到的。好吧,死者指甲里的頭發(fā)確實是那兩個男人的,那些碎肉也是。您自己看吧,這是化驗報告?!?/p>
“謝謝。不過您也干得不錯,大夫。我很喜歡您再來。但愿到那時您能將這惡心的氣味去掉。”卡佳·科布倫茲回答道。格羅斯科夫大夫禮貌地裝著沒聽到她的議論,默默地回到冷藏室內(nèi)的尸體旁。
“兇手歸您,”安德雷亞斯·霍普說道,“這是您要求的。您現(xiàn)在還需要辯護(hù)人和檢察官的支持。祝您愉快。另外,電廠的那位人事負(fù)責(zé)人打來電話,感謝我們將埃爾克·賴因霍爾德派到他那兒去。她當(dāng)場被任命為他的女秘書了?!?/p>
“我的天,”卡佳·科布倫茲說道,“她可真勇敢。我絕不會這么快搬到這個區(qū)去的。”
(摘自《懸念最故事》)
(責(zé)編: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