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君主論》中對以道德作為權力手段的必要性的論證,始終牽涉到“適用尺度”的問題。無論是邪惡之道的妥善使用、慷慨與吝嗇在不同場合中的選擇,還是保持使人畏懼卻不憎恨的殘酷之名、靈活使用偽裝術與變身法,各種違逆道德而行的權力手段都必須遵循一定的“適用尺度”,以實現其權力效用的最大化和負面影響的最小化,從而使君主牢牢掌握住軍政大權,實現治國安邦。
關鍵詞:《君主論》;道德作為權力手段;“適用尺度”
中圖分類號:K1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09)22—0131—02
馬基雅維里在其《君主論》中系統(tǒng)闡發(fā)了君主治國理政之術,并特別論證了君主應如何在掌控政權和犧牲道德之間做出選擇的問題。其中直截了當地提到,“一個君主如要保持自己的地位,就必須知道怎樣做不良好的事情,并且必須知道視情況的需要與否使用這一手或者不使用這一手?!盵1] 這既肯定了君主將道德作為權力手段的必要性,同時也提出了一個尤其值得關注的問題——道德作為權力手段,并非可以任由君主隨性實施,而應“視情況的需要”,遵循一定的“適用尺度”,包括適當使用這種手段的時機、場合、波及范圍、輕重程度以及特殊技巧等等。拿破侖作為近代歐洲著名的獨裁者,他本人的獨特個性與道德品行對其政治生平產生了深刻的影響[2],并且他在一定程度上也被看作是為達權力目的而不惜摒棄道德的典型。故此結合其政治生平,從以下四個方面分析了這一“適用尺度”問題。
一、尺度之一:邪惡之道 [ 3 ] 的妥善使用
依《君主論》所述,作為君主獲取政權的違道德方式之一,邪惡之道固然有其奇效;但它也并不能完全保證君主建立起穩(wěn)固的統(tǒng)治,歷史上就有很多人因濫用這一方法而斷送了政治前途。故唯有合理地運用邪惡之道,才有助于實現政治目的。此處的“合理”應該包括以下兩個方面:首先,邪惡之道包括“妥善地使用”[4]和“惡劣地使用”[5]兩種運用形式。前者是指在維護自身安全的必要限度內偶爾地使用,并且其后若非為民謀利則絕不再用,而后者則是指與日俱增、變本加厲地加以使用,二者的區(qū)別體現了君主在運用邪惡之道時應該把握好手段的次數及其輕重程度。也就是說,偶爾且有限度地使用邪惡之道不僅有助于君主掃除政權障礙并且保持統(tǒng)治地位,還能為其贏得人民的敬畏和支持,但過分地使用將直接威脅其現存統(tǒng)治,甚至導致君主最終喪失政權;其次,合理地運用邪惡之道,還須及時處理好“損害行為”[6]與“施恩布惠”[7]的互補關系。對于“損害行為”,君主事先必須全面估計,并且應該及時、集中地完成,以避免產生持續(xù)惡劣的影響;為此,緊接著就要“施恩布惠”,即通過循序漸進地施予恩惠,使百姓獲得實實在在的好處,從而及時緩和與人民之間的緊張關系,挽回臣民的安全感和支持態(tài)度。1799年,拿破侖領導發(fā)起了霧月政變,以武力強制解散五百人團和元老院,并在隨后建立的執(zhí)政府中獨攬大權。緊接著,他開始調整政策,謀求恢復與舊官僚貴族、教會勢力以及波旁王朝的關系,同時果斷地采取一系列措施,使社會秩序和政治局勢得以迅速穩(wěn)定[8]。在這場成功的武裝政變中,拿破侖將斗爭矛頭直指原政府,并于事后積極爭取到各利益集團的支持,其及時恢復社會秩序的舉動也受到了人民的擁護。此乃其妥善使用暴力手段、恩威并用的結果??傊?,君主只有把握好適用邪惡之道的各個方面,及時柔化其殘酷性,方能使之成為奪取并穩(wěn)固政權的有力武器。
二、尺度之二:慷慨和吝嗇的四種場合
在不同的執(zhí)政環(huán)境、情形與條件下,慷慨和吝嗇對于君主統(tǒng)治國家的作用應該區(qū)別看待。馬基雅維里提到,對慷慨的盲目推崇與執(zhí)行往往容易導致君主過分地斂財,反而加重了人民負擔,使其身負惡名;但如果他為了國家安全和人民福祉而厲行節(jié)儉、不惜負以吝嗇之名,那么他終將成就一番偉業(yè)[9]。如何適當地表現慷慨的品質和運用吝嗇的技巧,應該把握兩個依據及其引出的四種場合。第一,依據行為者的實際政治地位,可分為在位君主和謀君位者兩種決策場合。前種場合,君主既已執(zhí)掌政權,就應該注意節(jié)儉,并集中財力用于強國保民,而后者卻十分有必要利用慷慨的手段來贏得美名,收攬人心,為己所用;第二,依據待分配財產的實際歸屬,又可分為處理本國之財與處理他國之財的場合。君主對待其個人及其臣民的財產,應以節(jié)約為本,沒必要為顯示慷慨而加重臣民的負擔,但當他有權處理他國或敵方的財產時,則盡可以闊綽地疏財,如此反能為自己贏得美譽。1796年,拿破侖率軍開赴意大利北部地區(qū),他在戰(zhàn)前演說中強調:“士兵們!你們缺少吃穿,共和國虧欠我們很多,卻無力償還……我是來帶領你們打入天下最富庶的平原去的。豐饒的省份、富裕的城鎮(zhèn),全都任憑你們處置。在那里,你們將收獲榮譽、光榮和財富。”[10] 這一承諾在之后對米蘭的大肆屠掠中得到了兌現。在此,拿破侖故將罪責一并推給了“共和國”政府,而借機樹立了自己慷慨大度的救世主形象,是以攬盡人心,為日后擴張自己的權勢積名累譽。由此可見,君主面臨在慷慨和吝嗇之間做出抉擇的四種場合時,不必貪戀一時的慷慨虛名,而應該不恥于吝嗇,節(jié)約己財,同時以彼之財還利己身、惠及臣民,此方為英明的疏財之道。
三、尺度之三:使人畏懼卻不憎恨的殘酷之名
相對于仁慈的品質而言,殘酷之名常常被君主們所避諱。然而誠如馬基雅維里所言,“君主為著使自己的臣民團結一致和同心同德,對于殘酷這個惡名就不應有所介意?!盵11] 而且更值得君主去關注的問題還在于,如何通過有效地施行各種殘酷手段,使自己在“被人畏懼的同時又不為人們所憎恨”[12]。要達到這一點,勢必需要注意殘酷行為的尺度,具體的方式有兩種:一是在日常的政治生活和國家管理過程中,君主應該更多地擔當庇護者的角色,妥善地保護臣民的生命、私有財產以及妻女,而不能恣意剝奪或強取,否則將積聚仇恨,埋下內患;二是在非常時期的軍事行動中,君主絕不能有絲毫的心慈手軟,此時堅決地奉行殘酷無情的執(zhí)行態(tài)度不僅是嚴肅軍紀的必須,而且也能幫助君主樹立其在將士心中的敬畏形象,從而統(tǒng)一軍心,保證軍事成果??傊斁饕詺埧崦婺砍霈F時,其目的不在于受到人們的愛戴,而在于被人們所敬畏;只有達到了敬畏的程度、起到了敬畏的作用,君主才能適當地放下“利器”,轉而發(fā)些慈悲??v觀拿破侖之戎馬一生,其為人所敬畏的英雄形象背后也是一部廝殺和斗爭的歷史。他在前期的歷次戰(zhàn)爭中所取得的勝利并不能掩蓋他為此而采取的種種殘酷行徑,尤其是當他如愿建立起自己的帝國、加冕為皇帝之后,在“不斷增長的野心和日趨強烈的自高自大的思想意識”[13]的驅使下,他又對歐陸諸國發(fā)起了過分殘酷的侵略活動,于是引起了更加廣泛的反對和仇恨,導致其政治生命的徹底終結。這與他未能依照情勢來把握殘酷之術的尺度、濫用戰(zhàn)事而導致局面失控的行為密切相關。因此,君主不僅不必囿于殘酷之名,還須在實施殘酷手段時把握好手段的嚴厲程度以及染指范圍,以使自己在達到預期政治目的的同時,既避免了仇恨和不滿,又備受敬畏。
四、尺度之四:偽裝的守信與靈活的變身法
與上述對待邪惡之道、吝嗇之行及殘酷之名的態(tài)度一樣,君主還必須精通使用詭計,玩弄守信和欺騙之術,以便征服那些秉持信義的人。然而,在這一點上與前述有所不同的是,君主不能再像之前公然地實施那些手段一樣,明目張膽地言而無信、朝令夕改,甚至鼓吹欺騙,而必須十分重視守信的意義,既要謹慎考慮守信與欺騙這二者當中何者于己有利,違背承諾是否為時勢所必需,又要始終在表面上恰當地保持守信的形象。為此,君主應該同時具備兩種特殊技巧:偽裝術和變身法。偽裝術即指君主在欺騙他人之時,仍能使人們肯認他的誠實守信,故而成為“一個偉大的偽裝者和假好人”[14];而變身法是指君主面對復雜多變的現實環(huán)境和政治形勢,為了適應命運的安排而必須具有一定的“精神準備”,或失之信義,或為非作惡,總之要“懂得怎樣作一百八十度的轉變”[15]。只有熟練掌握了這兩種技巧,才能及時防范各種潛在的陰謀。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統(tǒng)治者,拿破侖亦是善于欺騙之人,早在其身陷于埃及戰(zhàn)場之敗局時,他就虛傳捷報欺騙國內政府。他的欺騙之術被廣泛地用于他和軍隊、重臣、各政治勢力的博弈中,為其帶來了不少便利,但也致其名聲漸惡。值得注意的是,善騙的拿破侖卻并非高明的“偽裝者和假好人”,其言行的反復無常招致了眾人的失望和厭惡,這也無疑影響了他的政治前途。故深諳政治規(guī)則的君主必須善于偽裝自己的誠實形象,細致地掩飾表面的守信與實際的欺騙之間的縫隙,既非單純地恪守信義,又非完全地背信棄義,同時還應靈活地因勢變身、調整策略,才能處變不驚、臨危不亂。
小哈維·C. 曼斯菲爾德曾經如此評價:“他(馬基雅維里)的陳述貨真價實,但結論似乎過分夸張……他的洞見可以保留,極端主義應該擯棄。”[16] 然而,通過本文的梳理可以體現出的一點是,《君主論》中關于以道德作為權力手段的必要性以及違逆道德而行的權力方式的可行性論證并未至于極端,其中所包含的“適用尺度”的論述便是佐證。無論是邪惡之道的妥善使用、慷慨與吝嗇在不同場合中的選擇,還是保持使人畏懼卻不憎恨的殘酷之名、靈活使用偽裝術與變身法,都必須遵循一定的“適用尺度”,都受到適用時機、場合、波及范圍、輕重程度以及特殊技巧中的一方面或者多方面的規(guī)制。而這種“適用尺度”所意圖達到的理想效果,則是實現其權力效用的最大化和負面影響的最小化,從而使君主牢牢掌握住軍政大權,實現治國安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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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美]勒那,等.西方文明史[M].王覺非,等,譯.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03:677.
[16][英]小哈維·C.曼斯菲爾德(Harvey C .Mansfield, Jr.).馬基雅維里與現代執(zhí)行人[G] //尚新建,譯.劉小楓,陳少明.血氣與政治.北京:華夏出版社,2007:66.(責任編輯/ 陳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