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五屆美洲國家峰會看奧巴馬的現(xiàn)實主義外交

2009年4月17日至19日，第五屆美洲國家首腦會議在加勒比島國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首都西班牙港舉行，除古巴之外的西半球34個國家的首腦和代表悉數(shù)與會。正如外界推測，本屆峰會未能就“通過推動人類繁榮、能源安全和環(huán)境可持續(xù)發(fā)展，保障我們公民的未來”這一主題達成多少共識。但在本屆峰會上，美國新任總統(tǒng)奧巴馬的表現(xiàn)卻有頗多可圈可點之處。作為其現(xiàn)實主義外交的又一例證，外界對奧巴馬此行能否開啟西半球外交的“新篇章”充滿期待。

奧巴馬“傾聽之旅”意義深遠

美國在國際舞臺上，尤其是在拉丁美洲的重要地位毋庸置疑，作為出任總統(tǒng)之后首次出席美洲地區(qū)的國際會議，奧巴馬此行自然引得多方密切關注。

第一，“傾聽之旅”改變美國形象。早在2月中旬，奧巴馬就表示參加本屆美洲國家峰會時不宣示政策，也不做評論，只聽取拉美國家領導人的意見和主張。盡管在峰會伊始，奧巴馬就不得不面對尼加拉瓜總統(tǒng)在開幕式上對美國侵略和干涉拉美的政策長達50分鐘的批評和指責，但是奧巴馬依然選擇了耐心傾聽。本屆峰會上，奧巴馬表現(xiàn)得低調、平和。對比布什出席2005年第四屆美洲國家峰會時調動航母為其護航的高調行為，奧巴馬的此次“傾聽之旅”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美國在包括拉美在內的國際舞臺上的張揚形象。而這一形象的改變對促成美拉關系的轉向無疑是有積極作用的。

第二，主動示好引起拉美積極回應。對于出席本屆峰會的奧巴馬而言，無論是峰會之前拋向古巴的橄欖枝，還是開幕式上公開承認以往美國對古巴的政策存在失誤，以及在峰會上和“反美斗士”查韋斯的三度握手，這一系列的主動示好均引發(fā)拉美各國的積極回應。在奧巴馬政府宣布解除“最好的自由使者”古巴裔美國人前往古巴探親及向古巴親屬匯款的限制，并允許美國電信公司進入古巴市場后不久，勞爾#8226;卡斯特羅就表示愿意在美國不干涉古巴主權的前提下，“平等地和美國政府討論任何話題，包括人權、出版自由以及政治犯”。而在會前以“否決所有決議”相威脅的查韋斯不僅向奧巴馬贈書，還宣布委內瑞拉將考慮重新向美國派遣大使，并將本屆峰會稱之為近年來參加過的“最成功的峰會”。

第三，本屆峰會有望開啟美拉關系“新時代”。盡管奧巴馬在峰會上的低調和“公開認錯”引發(fā)了國內的不滿，盡管同“反美斗士”查韋斯的三度握手更是引發(fā)了國內的批評浪潮，有共和黨人譏諷奧巴馬“為什么不擁抱查韋斯”，還有媒體將其同前總統(tǒng)卡特和前蘇聯(lián)的戈爾巴喬夫相提并論，但是，作為美拉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美古關系的轉暖以及美委關系的積極轉變所釋放的不僅僅是積極的信號，更有尋求轉變的態(tài)度以及促成轉變的實際行動，由此認為美拉關系從此進入“新時代”也絕非盲目的樂觀。

新時局下的現(xiàn)實主義選擇

無論是在漫長的競選之旅中，還是上任之后的外交和安全團隊組建，乃至“百日執(zhí)政”中的外交實踐，這位高舉“變革”旗幟的美國總統(tǒng)一直在努力對其前任已經從巔峰走向沒落的“新保守主義”外交做出積極的調整和轉變。作為一種“更為明智的外交路線”，本屆峰會上的放低姿態(tài)再次表明奧巴馬政府選擇了“按世界的本來面目與它打交道”的現(xiàn)實主義外交。

第一，經濟危機下的“巧實力”外交。作為“硬實力”和“軟實力”的有效結合，“巧實力”外交在美國學界的提出可以追溯至2004年。該戰(zhàn)略在學界逐步取得廣泛共識的同時，也正在對奧巴馬政府的外交政策產生著重大影響。面對席卷全球的經濟危機的沖擊，處身危機深處的美國不得不尋求更為務實的外交策略。本屆美洲國家峰會前夕，奧巴馬在多家主要面向拉美國家發(fā)行的報紙上發(fā)表了題為《為了美洲更美好明天》的時評，在檢討美國政府之前忽視美洲關系的錯誤作法的同時，奧巴馬也承諾“基于共同的前景和共同的安全，我們將會重新建立并維護美國和西半球鄰國更為廣泛的伙伴關系”，為峰會的召開營造良好氛圍。

就美國的國內而言，拉美裔人口日益增多，在政治上的影響力日漸提升。奧巴馬對拉美國家的“友好”，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對2008年大選中大力支持他的廣大拉美裔選民示好，以便爭得更多民意來為其經濟復蘇計劃做鋪墊。

第二，拉美的一體化進程和多元化外交的必然回應。作為世界區(qū)域集團化趨勢的重要組成部分，拉美的一體化進程多年來呈現(xiàn)逐步加快的趨勢。從1960年建立拉美自由貿易協(xié)會（1980年改組為拉美一體化協(xié)會）到里約集團（1987年），從建立南共市（1991年）、中美洲共同市場（1993年）、安第斯共同體（1997年）和加勒比共同市場（2006年），到左翼的“美洲玻利瓦爾替代計劃”（2004年）和建立南美洲國家聯(lián)盟（2006年），拉美國家越來越意識到應當通過聯(lián)合自強來增強其在國際上的地位和競爭力，在達成更多共識的同時，其合作的領域、途徑和方式也在探索中邁出了一個接一個的堅實步伐。隨著拉美國家通過相互合作來處理地區(qū)事務的能力大大加強，美國在該地區(qū)的影響力則呈現(xiàn)不斷下降的趨勢。

隨著拉美經濟持續(xù)增長，在一體化進程取得積極進展的同時，各國的外交也日趨多元化。從1999年6月至今，歐拉首腦會議已經舉行了五屆；拉美與亞太國家的高層交往日漸密切，雙邊自由貿易談判也正在取得實質性進展；拉美與非洲國家的外交往來也格外引人注目，委內瑞拉和巴西等國同非洲外交往來頻繁，由54個非洲國家和12個南美洲國家參加的第一屆南美洲—非洲首腦會議已于2006年舉行，第二屆首腦會議也在緊鑼密鼓的籌備之中。與此同時，石油輸出國組織、世界貿易組織、不結盟運動等國際組織也在成為拉美與亞非發(fā)展中國家加強南南合作的重要平臺。

昔日咄咄逼人的“門羅主義”早已成為了明日黃花，曾經的“自家后院”幾乎成了被前任遺忘的角落，如今留給奧巴馬的，是一個更加獨立和自信的拉美，一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享有更為多樣化國際關系的拉美。無論愿意與否，美國都必須面對并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

第三，美洲格局中不能無視的大國元素。在拉美的多元化外交實踐中，中國和俄羅斯作為兩個大國對于美洲外交格局的影響舉足輕重。隨著中國國力的增強和能源戰(zhàn)略的調整，中拉經貿、能源合作和政治文化交流日漸頻繁。自1995年以來，中國和該地區(qū)的貿易額已上升了16倍，從84億美元增長到2008年的1400億美元。中國已成為該地區(qū)僅次于美國的第二大貿易伙伴。近幾年，中國同拉美國家的高層互訪日漸頻繁，中國在拉美的投資總量幾乎呈現(xiàn)直線上升趨勢。

就在美國無暇顧及“自家后院”的同時，俄羅斯同拉美國家，尤其是左翼政府國家的交往也日漸頻繁和密切。加強高層互訪，加大貿易往來，拓展能源、科技合作以及密切軍事對話和交流成為雙方往來的主要形式。不論是對北約東擴觸及俄根本戰(zhàn)略利益的一種回應，還是基于尋求更多的戰(zhàn)略聯(lián)盟對抗美國霸權地位的現(xiàn)實需要，俄羅斯通過加大對拉美的外交活動力度，重新彰顯其大國地位并提升其在西半球美洲格局中的國際影響力已經成為了不爭的事實。

面對美洲格局中兩個大國元素，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坦言，這樣的政經交往不符合美國自身的利益。奧巴馬借助本屆美洲國家峰會拉近與拉美各國領導人的關系，部分原因是為了對抗中國和俄羅斯在拉美日漸增長的影響力。

第四，服務于美國的全球戰(zhàn)略利益。在當今世界格局中，美拉關系并不是奧巴馬政府對外事務中的優(yōu)先課題。亞太、中東、中亞以及反恐等非傳統(tǒng)安全的維護不得不讓奧巴馬政府投入更多的精力。但是，對待拉美也不容許奧巴馬像其前任那樣置若罔聞，因為誰都無法想象美國在“后院”失火的情況下去謀求并實現(xiàn)其在全球的戰(zhàn)略利益。早在尼克松統(tǒng)治時期的1971年，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已經得出結論：如果美國不能控制拉丁美洲，就不可能指望在世界的其他地區(qū)建立一個成功的秩序。2009年初，美國國家情報總監(jiān)布萊爾向國會提交的《2009年度威脅評估報告》中也明確提出將金融危機及其地緣政治影響列為美國政府的“首要安全關切”。

奧巴馬政府現(xiàn)實主義外交的實質

在本屆美洲國家峰會上，趾高氣揚、傲慢自大的美國變得更謙和、更具合作意愿當然值得國際社會，尤其是拉美國家的歡迎和積極回應。這也應該是奧巴馬現(xiàn)實主義外交的預期效果之一。但是，透過奧巴馬現(xiàn)實主義外交的表象，我們仍然能夠清楚地看到這一外交策略的實質所在。

國家利益與現(xiàn)實主義外交。“國家利益是一個典型的現(xiàn)實主義者追求的恒久命題”，并由此決定了國家外交行動的邏輯是運用各種手段謀求保護并擴展自身 利益。為了實現(xiàn)國家利益，可以采用一切可以采用的方法，包括妥協(xié)、退讓、使用武力。

無論是維護作為核心國家利益的國家安全，還是幾乎同等重要的恢復經濟繁榮，奧巴馬政府都面臨著強大的壓力。不管是否做為優(yōu)先考慮的話題，拉美得天獨厚的地緣優(yōu)勢是美國不愿意失去的，本土安全和能源安全等國家利益決定了奧巴馬不會對拉美的漸行漸遠視而不見，更不會對其他大國日漸清晰的腳步聲充耳不聞。低調也好，平和也罷，決定奧巴馬此次“傾聽之旅”的，依然是維系和鞏固美國國家利益的現(xiàn)實之需。

國家實力與現(xiàn)實主義外交?，F(xiàn)實主義外交以追求國家利益為目標，但不能超越國家實力的范圍，現(xiàn)實主義外交強調要利用實力來實現(xiàn)國家利益。國家實力是獲取和維護國家利益的根本手段和條件，決定了國家利益的范圍、性質和限度。超出國家實力范圍的利益追求，不但不會有所收益，而且會削弱和損害國家利益。

國際局勢隨著全球化進程的逐步推進而發(fā)生著深刻變革，國家間的力量對比也呈現(xiàn)此消彼長之勢。席卷全球的經濟危機更是讓風云變幻的國際舞臺增加了諸多不確定因素。正是基于這樣的背景，奧巴馬政府“巧實力”外交的破繭而出可謂恰逢其時。但“巧實力”外交絕非美國外交策略的改弦更張，而是奧巴馬為謀求國家利益并鞏固美國全球霸權地位而開出的又一劑藥方。在美拉關系上的適用是其國際外交棋局中的若干步驟而已。

現(xiàn)實主義外交中的理想主義色彩?！霸谌粘５耐饨换顒又袥]有比美國更務實的，但在追求其歷史繼承的道德信念上，也沒有比美國更具理想主義的國家?！爆F(xiàn)實主義和理想主義兩大外交傳統(tǒng)共同支配著美國的外交實踐。美國的意識形態(tài)不允許摒棄理想主義色彩的外交策略，但是美國目前的國家實力無法保證美國的價值觀在全球范圍內一路高歌猛進。

奧巴馬的現(xiàn)實主義外交在堅持具體利益的同時從來沒有也不會摒棄抽象的概念和價值。只是同具體利益相比，概念和價值居于次要地位。因此，奧巴馬在低調、平和的同時繼續(xù)高舉理想主義大旗，聲稱“美真正的力量并非來自武力威脅或財富規(guī)模，而是來自理想的持久力量，即民主、自由、機會和不屈的希望”。奧巴馬將放棄美國在世界的領導地位視為一個“絕對不能犯的錯誤”，例如，盡管奧巴馬放松了對古巴裔美國人到古巴旅行和金融方面的某些限制，但是在更為重要的對古巴的經濟封鎖問題上依然是原地踏步，因為奧巴馬希望看到古巴推行美國所期望的民主改革來表達其足夠的誠意。

因此，奧巴馬的現(xiàn)實主義外交策略改變的不是美國的戰(zhàn)略目標，而是實現(xiàn)目標的方式。借助于現(xiàn)實主義外交策略，奧巴馬政府維護美國國家利益的目標沒有變，鞏固美國全球霸權地位的方向也不會變。

（作者單位：上海交通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

（責任編輯：文博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