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雖看不見、摸不著、嗅不出、嘗不到,但它是人們輸出或接受信息的最常用、最普遍的媒介。因此,音響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將來,都一直是我們精神乃至物質(zhì)生活的一個重要方面,也正與此相關(guān),我國古代就有不少優(yōu)秀作品,在描寫聲音的技巧上已達(dá)到相當(dāng)高的造詣。
本文擬就白居易的詩《琵琶行》,林嗣環(huán)的散文《口技》以及劉鶚的小說《明湖居聽書》的具體分析,試從形、色、味、情等幾個側(cè)面,略談古人在描寫聲音(包括演奏與演唱等)的高超技巧,以供我們作借鑒之用。
一、以形寫聲,達(dá)到聲態(tài)共存
聲音本是抽象、縹緲的,但高明的作家總是千方百計賦聲于形,通過具體可感的形象,來描摹出聲的形態(tài)。
比如《口技》中就有正面直接通過動作形象,表明聲響的文句:“婦撫兒乳,兒含乳啼,婦拍而鳴之。”這里的“撫”、“含”、“拍”就是十分具體形象。再如《琵琶行》中還有更妙的大幅度的動態(tài)形象的詩句:“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至于,“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更是借助形象的比喻、擬人的手法,來模擬聲音的千古名句了。而《明湖居聽書》中以形寫生的文字,則更為鋪張細(xì)膩了,作者寫王小玉“越唱越高”的演唱,像是“攀登泰山的景象”,作家用了層遞的手法,逼真地寫出了從傲來翻到扇子崖,再翻到南天門的漫長歷程,最后歸結(jié)到“愈翻愈險,愈翻愈奇”。這里的每一字句,看是寫形之險,實際是傳生之妙啊!
以形傳聲除了正面表達(dá)外,還有通過側(cè)面描寫的方法,這就是并不直接描寫演出者本身,而是通過對接受聲音的聽眾形象的描寫,來顯示聲音動人的高超水平。比如《口技》中描寫了聽眾被聲音感染的形象:“滿座賓客無不伸頸、側(cè)目、微笑、默嘆……”值得注意的是,這時的還理智地知道是在聽表演,而且,還能互相會意,表明了贊許的神態(tài)。
這種以形寫聲的方法,使賦聲于形,進(jìn)而從諸多熟悉、美妙的形象中,使得聲音具體可感,從而體現(xiàn)了音響形象性的重要特點。
二、以色寫聲,達(dá)到聲色互補(bǔ)
古人寫聲,往往不滿足于捕捉形象,還經(jīng)常求諸于色彩的變化,來表明聲音的美妙,這大概是聽覺向視覺的轉(zhuǎn)移,以求得心理上更多的滿足。
比如《明湖居聽書》中,描寫王小玉最后最精彩的演唱技藝時,有這樣一段色彩變幻的文字:“約有兩三分鐘之久,仿佛有一點聲音從地底下發(fā)出,這一出以后,忽又揚(yáng)起,像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亂散。這一聲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并發(fā)……忽大忽小,同那聲音相結(jié)合,有如花塢春曉,百蟲亂鳴?!北M管這其中的手法是多種的,但借助光與色的變幻刺激,來描寫聲音的美妙絕倫,不能不是顯眼的主要特點。
再如《琵琶行》中幾次描寫了“月明”、“月白”,這也是借月的色彩及聯(lián)想,從另一個角度顯示聲音了。在詩的中間,寫了琵琶女“曲終收撥”以后的境界:“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這是說人的聽覺接受的聲音一停,視覺起了填補(bǔ)的作用,用“唯見”其“白”的單色,充分透視了聽者無可奈何、別有一番愁苦的滋味。還有像“細(xì)頭銀篦擊節(jié)碎,血色羅裙翻酒污”兩句中,雖伴有動作,更有強(qiáng)刺激的色彩渲染,描寫了琵琶女悲涼、淪落的辛酸苦痛。
既然聲音可以付諸形象,又可以借助色彩,那么,通過人的各種感官的相互影響、相互補(bǔ)充,便能夠使聽覺的感知范圍得以大大拓寬了。
三、以味寫聲,達(dá)到聲味兼濟(jì)
味覺比起其他,更具有最普遍的經(jīng)常性與廣泛性,在寫聲技巧方面上,還另有特殊的方法,這便是借助味覺的體驗,來表現(xiàn)對聲音的反應(yīng)。
比如《明湖居聽書》中,還著重寫了聽完聲音以后的感受,這也仍然是從味覺上加以揭示的:“每次聽他說書之后,總有好幾天耳朵里無非都是他的書,無論做什么事總不入神,反覺得‘三日不絕’,這‘三日’下得太少,還是孔子‘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二字形容得透徹些!”在這段描寫體驗的文字里,除了有“三日”與“三月”的一重對比外,還有就是更重要的第二重聽覺與味覺的對比!還值得一提的是,前來聽書的眾多的聽眾(包括官員與百姓),早早提前來到明湖居,連飯都顧不上吃,多半只是買些“燒餅油條”之類充饑,這不正好又從“口?!钡姆疵?,襯托聽書是更重要的精神享受嗎?
總之,像這樣從多角度、多棱面來描寫聲音,真是把聽到音響以后的情狀,寫得絕妙到無以復(fù)加的程度了。
四、以情寫聲,達(dá)到聲情并茂
承認(rèn)文學(xué)即人學(xué),也應(yīng)承認(rèn)文學(xué)即情學(xué),文學(xué)作品中的人,大概皆是有情性之人,只不過是廣義的情性罷了。因為許多文人雅士總善于以聲傳情,故作家們在以情寫聲上也都達(dá)到了很高的水平。
比如《琵琶行》,從某種意義上說,全詩是寫聲的詩,全文也是寫情的文,在除首句“潯陽江頭夜送客”,交代了時間、地點、人物及事件外,第二句就用疊詞“瑟瑟”模擬了蕭瑟的聲音;接下來又由于“無管弦”音樂,以致加濃了“慘將別”的場面;幸好“忽聞水上琵琶聲”,其離情別緒一下子不能自禁了。這一開頭的引子,就全然籠罩在聲情并茂的境界之中了。
有聲自可傳情,沒有聲也可傳情。請看“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這就是說情先奪人了,還有“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這里就是典型的用有聲的反面,來渲染突現(xiàn)情感的方法。如果不是感情極端細(xì)膩,又不能對音樂有較深的了解,定難有這樣的體驗。
不過,此詩中也相對地寫到了別的音樂,但其心理感應(yīng)就全然不同:“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边@哪里是“山歌”與“村笛”的罪過呢!琵琶之所以被當(dāng)成是“仙樂”,實是因為琵琶女“漂淪憔悴,轉(zhuǎn)徙于江湖間”,與詩人白居易“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有著相似的身世,“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病相憐,則是彼此情感交融的基礎(chǔ)啊!至于,全詩的結(jié)尾:“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边@兩句看起來是夸張地捕捉了作者的特寫形象,實是最集中地突現(xiàn)了作者不由自主的感情,這與其說是“感斯人言”,還不如看作是既“聞琵琶”、“又聞此語”后的自我“嘆息”了!
另外,《口技》中讓我們看到的,那便是側(cè)面表達(dá)的以情寫聲了。作者在淋漓盡致地寫了失火、救火的場面以后,從聽眾的如何入迷來側(cè)面烘托演奏口技的高超技巧:“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zhàn)戰(zhàn),幾欲先走?!蔽覀兛吹铰牨娡耆两谧髡咴O(shè)計的音樂形象之中了。臉上變色,腳下走動,不由自主作出救火的姿態(tài)……這難道還不是陶醉于音響的效果,而忘乎所以的最好寫照嗎?
應(yīng)該知道,就其聲音的分類來說,《琵琶行》主要寫的是琵琶獨奏的器樂,《明湖居聽書》主要寫的是王小玉說書演唱的聲樂,而《口技》則主要是寫善口技者的口技表演,此三種聲音各有特色,而不相雷同。但是,我們從寫聲的技巧的角度加以研究,這三篇課文中都能大體找到以形、以色、以味、以情等寫聲的典型范例,這就有力地說明:文章寫聲的技巧,是有規(guī)律性可以尋求把握的!
我們還應(yīng)該知道,聲音本來雖是無形、無色,也是無味的。但是,就以上三篇課文為例,聲音(包括各種音響),一旦經(jīng)過幾位古代詩人、文學(xué)家的處理,就確實使其具有異彩紛呈的韻味,也同時具有動人心魄的魅力。這其間的原因,就是這些古代文人憑借其獨特的稟賦與奇異的想象,才使這聲音具有聲形共存、聲色互補(bǔ)、聲味兼濟(jì)及聲情并茂的特點,也就以此使他們寫作的詩增輝,使他們寫作的文添彩。今天,我們重新研究這一藝術(shù)命題,就必須仍然沿循這其中存在的微妙關(guān)系,方可真正找到足以讓我們今后值得借鑒的規(guī)律!
作者單位:江蘇省建湖縣高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