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器，喪失勾魂的利器？

　　Amazon在賣它自產(chǎn)的讀書器引起兩人琢磨。一個是我，一個是位年輕投資家。
　　這位找不到可扔錢地方的人MSN上聊：“用讀書器賣書，二十多塊美金的書變九塊九美元灌一本。我買倆讀書器琢磨它的商機。”
　　我在琢磨的是，它很輕，只有十點二盎司（六兩）重，我的頸椎已然無法承擔空書包的重量，遠途旅行帶書是一個具體問題。讀書器，十點二盎司，裝一千五百本書。古人說，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曾經(jīng)看一幅古畫，草鞋旅者背著小山般的秘籍，讓我動容。有了讀書器，那畫面只存在于玄想中了。
　　
　　因此關(guān)注的不只兩人。前幾天《紐約時報》說，紐約一群寫作者對讀書器很挑剔。Amazon賣的裝入讀書器的書有點詭計，各種書旁邊總有提示：想用讀書器讀嗎？請告訴出版商。寫作者們覺得，這就太有市場把關(guān)和公關(guān)的味道，你得為自己的書假裝讀者做提示，不然，差一個環(huán)節(jié)，書不在讀書器行列。不過，最讓他們不滿意的，我覺得最有趣的是，作者們覺得，改用讀書器讀書，人就不知道你在讀什么了，只看到你在看一塊薄板，沒有了封皮，這讓觀者失去想像的空間。
　　一位女作者說，我在咖啡店看到一男人在讀《尋找劇作者的六個劇中人》，我便開始想像，這位衣服邋遢的中年男人是什么人？我還愛看人家書架上都是些什么書，書架展示那人的興趣以及內(nèi)心世界。（哦，我也一樣？）
　　另一位作者說，我正在咖啡店打工，手握一本《尤利西斯》去上班，這是告訴同事，我跟你們不一樣。
　　哈！覺得后一個哥們兒很可愛，標榜寫作者自我盈溢的心態(tài)。
　　
　　我在MSN上告訴了你。你寫回：
　　“有意思！書原來還是一種炫耀或標榜？連帶想到大眾酷愛拎那種LOGO巨大明顯的名牌包（或者假名牌），潛意識里，如果拎個LOGO不顯的，再貴，別人也不知你富，恨不得直接把價錢大大地標在上面。所以水貨仿得最多的就是LV、GUCCI、COACH，因為一眼就知道是啥牌子……”
　　在上海，在北京，地鐵里讀書者如我少到罕見。有天我在地鐵看書，突然發(fā)現(xiàn)對面一小子彎著腰看我，因為書頁有科幻字眼？換手時他看到書皮，《世界文學》，其中一法國短篇。發(fā)現(xiàn)我看他，不好意思地解釋，“看你在看什么?！泵靼?。小白領(lǐng)，要不是他太嫩，我太熟，險些姐弟戀？然后他就被“畫皮”的吃了，嘿嘿。
　　
　　寫作者，畫者，是否成就出版和成功，看運氣，包括生在恰好的讀者和觀者環(huán)境。不過，至少這兩門技藝指點我觀察。
　　昨天在海鮮飯館看到兩位鄰桌，一男一女都中年，對分賬單小詞飄來，顯然不是一家子，可能都離了婚，網(wǎng)絡(luò)勾連約會？吃完甜品，等賬單時沒什么話可說，各自繼續(xù)看手邊小書。分析他和她無牌的衣裝不如琢磨讀的小說？一眼可見，都是平裝本口袋版，顯然都不是讀《紐約時報》書版新推薦精裝本的精英分子？等到賬單來了，人家放下書，各自掏錢包時，我瞥見男人手下書皮是戰(zhàn)爭小說，女人手下是浪漫小說，都是陳年玩意了。于是想像，人家各自出門前想，“回頭說什么呢？隨手拿本小說抵擋著臉？”
　　全世界都說美國人淺薄，但是大眾讀書畫面遠比中國常見。不要說我們的新總統(tǒng)告訴記者，讀咨詢類讀得反胃，最近每天晚上讀小說Netherland（Joseph O’Neill著）。海灘上、飛機上、候機室，看美國人看各種書，無數(shù)小想像，隨意地延伸。
　　前幾天我在法庭幫忙，等案子耗時，于是觀察，法院里人讀什么書？我面臨的法官很矯情，他的法庭不允許等候律師們看別的東西，甚至不允許在手提電腦上干活，只能看案子。案子全是同一嘴臉檔案夾，聽律師和檢查官的申訴，知道檔案封皮里寫什么。哦，也有人看書，是同一本書，《圣經(jīng)》。這種人，以法院小社會分檢法，是同一類人，涉及刑事犯罪。惹罪之人從家中自帶《圣經(jīng)》，放在膝蓋上，兩手緊抓著，恐慌地讀，后悔地讀……
　　看到一位夾著小說的！是律師約翰。認識他很有年頭了，從他跟斯蒂夫合作一個謀殺案開始。那時他們討論案子他夾著本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他的辦公室架子上有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近年約翰做更多墨西哥人犯罪案，代理一個猥褻重案來法院，腋下夾著本斯坦貝克的墨西哥短篇小說集。這位約翰負有在兒子中學橄欖球賽現(xiàn)場出現(xiàn)的使命，我們一起吃晚飯的時候，他兒子跟他說，“爸，你下次別去看球了?！?br/>　　“怎么了？”當媽媽的問。
　　“他真讓人難為情！”
　　“他替對方球隊喊加油來著？”
　　“比那更糟，大家歡呼的時候，他在看臺上看書！”
　　
　　去年底在北京廣播電臺被讀書頻道采訪，采訪人上來對聽眾一句點題話：“今天你讀書了嗎？”立刻讓我膽顫。假如讀書到了需要拎耳朵提教受罪的地步，這書，不讀也罷了！
　　其實，讀書，在我看來，并非“知識分子”特權(quán)，非深思，反省，沉靜利器；讀書，可能是人類一種觀賞習慣，當我們?nèi)找娴囊曈X化，直觀化，我們看畫面，看電影，看DVD，多于閱讀這種方式了？而讀書，讀文字，在基本黑白兩色之間——白底交錯的各種黑線，構(gòu)成字，我們在兩色之間，想像一個個場面，鏈接一幅幅意思，在視覺形象充斥的世紀，讀字，與其說有點吃力，有點玄學氣息，或者可以說，這種觀賞方式有點落伍？屬上幾代人的“代權(quán)”？
　　書，大量的，類似短促的季節(jié)性瓜果，消費紙張，死亡著雨林最后的綠樹。
　　
　　讀書器。我的想像不在書皮停步。當投資人琢磨著讀書器有沒有大商機，我在替不知道哪里來的錢想像著該怎么花。
　　讀書器。假如人基本不愛讀書了，讀書器就是再輕盈，買的人是中年以上我們？而我們是較省油的燈，花三百多美元單買個讀書器？我們要算計。這是《紐約時報》以寫作者當形象表達的應(yīng)用與算計。
　　我的思路朝在另一方向。讀書器，在美國，商家和媒體看到的另一個作用是挽救垂死中的報紙。用讀書器下載報紙。剛剛又出了加大兩倍尺碼的讀書器（自然價格也漲了），可以下載《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等。根據(jù)描述，不難想像，好像加汽油，在報亭充入要看的今日報紙。這樣，我在歐洲的外語世界旅行，看英語報紙就不必大早上奔報亭，超容易了！
　　我的想像繼續(xù)放大。小學生，中學生，大學生，是讀“書”最大群體。給大眾發(fā)消費券刺激消費，刺激經(jīng)濟，何不給中小學生一人發(fā)一個讀書器？那就不用印刷課本了，雖然，這要摧毀很多出版社大利潤，毀壞紙張等工業(yè)鏈，但是開發(fā)了電子產(chǎn)業(yè)鏈，而學生書包，從此地、永遠地，輕了！學生課本是讀書器的最大市場？（啊哈，當我這么寫的時候發(fā)現(xiàn)Amazon開始做了。我有點“鬼”機靈？！）
　　我的想像繼續(xù)肆意，啊，比如，你讀的這雜志身邊一出版家手下，那位被稱作“80后”魯迅的賽車手要辦一本據(jù)說作者兩千/千字稿費，腦殘二百五稿費，專給青年知識分子看的雜志。估計能給那雜志寫稿的都是不愁吃穿的“80后”左右，不愁不一定是能掙，而是爹媽當殘廢也養(yǎng)得起這一個，這類寫作者絕對是時尚領(lǐng)銜，千字兩千，幾乎一個原裝讀書器的價格了，代替發(fā)稿費，何不發(fā)作者一個讀書器？！想像，那些酷家伙在地鐵里手拿讀書器，看青年精英雜志，一直難以突破的電子雜志構(gòu)思，就這么文化商業(yè)地、炫耀地、革命地推進？！
　　
　　在我的想像里，書皮的魅力仍在。出版業(yè)中，至少書皮業(yè)，會得到新啟發(fā)。咱們就光生產(chǎn)書皮好了，有點像惠普做的？惠普是一款牡丹花，哦，咱們生產(chǎn)天下各種各樣的書皮，紙的、布的、新材料的。給讀書器可更換的外套。給書皮寫說明：這是什么書皮，最適合什么場合，打什么人的眼，在什么地方使用此書皮更讓人難以想像你是誰。給讀書器寫書皮這活兒，專業(yè)文學評論家練不下來，需要公關(guān)碩士學位 ┼ 心理學博士學位 ┼戲劇導演才能練，啊哈！我行嗎？！我這兩副漫畫能當新式封皮設(shè)計？
　　
　　我的想像不停步，讀書器，對于我，是遠足的需要。在山中，在水中，在任何途中，手持一千五百本，我不關(guān)心，不在意，你好奇我在讀什么，人類精華壓縮手中，打發(fā)短命長寂寞的每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