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銳
“下雪了!”早上拉開窗簾,我一聲驚呼。驚喜之余,瞬間似乎所有北京人都被我從沉睡中驚醒,并發(fā)出一致的贊嘆。
最意外的是,昨晚深秋的雨淅淅瀝瀝,我在昏暗的路燈下?lián)沃鴤悖ぶ淙~,深深地吸著寒冷潮濕的空氣,情不自禁地說了句:多么希望下雪呀。
沒有想到,萬萬沒有想到,呵呵!我看著窗外飄飄灑灑的雪花,耳畔響起歌詞和詩句:我愛你塞北的雪。一片,兩片,三五片,散入?yún)擦侄疾灰姟:鋈缫灰勾猴L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眼前景象把我的思緒悄悄拉回到白山黑水之間的牡丹江,我的第一故鄉(xiāng)。
童趣就是無憂和快樂。40年前,那個黑白分明的特別年代,當西伯利亞寒流襲來時,我們的快樂在于打雪仗、堆雪人、滑冰、抽冰嘎、滑爬犁。狗皮帽子上結滿了像兔子胡須的銀白的冰凌。雙層玻璃上結滿了奇異的冰霜圖案。父母在農村下放,我們約上七八個小伙伴,組成爬犁隊,沿著河沿兒從一個村落滑到另一個村落,渾身是汗,但是外衣,特別是兩肘和兩膝卻結滿了硬硬的冰。
冰釋帶來春的氣息。我們喜歡踮起腳,去摘房檐上垂下的冰溜子,它們長短不一,在晌午的陽光下,滴著一顆顆晶瑩的水珠,青青的小草在微風中頑強地探出頭來,好奇而不解人世間大地的春情。呵呵,看來,我的想象總是超前。
北京的大雪給我留下的印象基本是負面的,因為被一場難得一遇的大雪傷害過,當時我從人民大會堂開車回到海淀區(qū)用了四個小時。但有一次卻是例外:那是1986年剛畢業(yè)那一年的冬天,當時我還在與后來成為我妻子的女友談戀愛。夜幕降臨時,我們都在我的辦公室里各自看書,只亮起兩盞臺燈,是綠色玻璃燈罩。周圍特別的靜,我們的心更是靜如深潭。學生時代的浪漫就是能和女友出雙入對地到圖書館去,要是一個人去,就提前給對方占個位置。我雖然已畢業(yè),依然覺得還在校園里。那天夜里,當我們離開辦公室,從復興門的廣播大樓里出來,沒想到外面一片白茫茫,路燈下的雪花紛紛揚揚,那么晶瑩剔透,伴著微風瀟瀟灑灑。我們都渴望純凈,一場短暫的,甚至容易幻滅的潔白從天而降,很驚喜很意外,不過不夠真切,那種虛幻由不得你不去浪漫,去在詩意中尋找永恒的久違。這就是為什么童話一般產生在冬天,在圣誕前后。我往往覺得越是虛幻的越真切,因為我們一直生活在異化的時代和扭曲的現(xiàn)實中。完整,完美和單純只在瞬間而逝的純潔的瑞雪中存在,不可復制,甚至詩歌也很蒼白,是那種失去血色的慘白。
雪夜里的情感則是另一個美好世界。風雪夜歸人。
我們輕輕地驚叫了一聲,又生怕吵醒了周圍的靜謐。手挽著手,我們輕輕地在薄薄的雪地上,盡量提氣,想做到踏雪無痕。可是,回過頭去看,雪地里還是留下了兩串羞澀的腳印。那飄忽的心情,似乎是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然后我們找到自行車,她坐在自行車的大梁上,我們依偎著,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耳鬢廝磨,悄然而去。兩串腳印,如出一轍,呵呵,這可能就是日后婚姻生活的軌跡吧。
我設法回到現(xiàn)實中來。樓下車水馬龍的喧鬧,酒肆茶舍里的嘈雜,污染視覺的霓虹閃爍,勾起我對國情的無奈。特別寄希望于詩意的浪漫,或許能讓眼前的丑陋為之一變。中國對世界的融入不僅始于經貿,還有對美的重新認識。
在滄桑的中國,美的回歸在上個世紀70年代末,精神上春回大地的年代曾經發(fā)生過。經過近30年精神上畸形的變異,文革后的人們在泛藍、泛灰和泛黑的枯燥的視覺世界里開始逡巡,探索丟失了的美。謝晉導演用鏡頭批判了一個民族的麻木和無知?!盾饺劓?zhèn)》和《天云山傳奇》對愛情的描寫,跟《廬山戀》里的一個民族一個時代的初吻一樣震撼。
其實,如果我們生活在安徒生和賣火柴的小女孩兒的家鄉(xiāng),我們對雪的情懷也許就沒有這么驚艷;如果我們不是端著一杯熱茶,隔著窗子超然地欣賞那紛紛的潔白的飄逸和輕盈,而是被殘酷地滯留在路上,痛苦地等待重新上路,我就不會這般精神貴族了。
如果我是朝不保夕的民工,我也不會這樣詩意,如果巴格達或者其他某地再次響起自殺爆炸的巨響,血肉橫飛,我也不會在這里無病呻吟了。
我們的審美超越只是瞬間一刻,它像落在柏油馬路上的的雪花,立刻歸于無。
有無之間,我們一定要會尋找平衡,因為這就是生活的真諦。別太當真,哥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