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那個驚心動魄的事件

49年前的1960年2月28日,一篇名為《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弟兄》的長篇通訊在《中國青年報》發(fā)表,隨即被各大媒體相繼轉(zhuǎn)載并迅速躥紅,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而且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被各種宣傳材料廣泛引用,并成為中國新聞宣傳的名篇佳作進入中小學課本,影響了幾代人。

報道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1960年2月2日,正在三門峽水利樞紐配套工程——風南公路上勞動的平陸縣三連民工吃過晚飯后,突然覺得頭暈眼花,胃部灼疼,繼而引起狂吐。前后僅一袋煙工夫,便有61名民工昏倒在地上。民工營負責人聞訊后,立即將這一重要情況用工地電話向縣委作了匯報。

此時,平陸縣委正在召開擴大會議,縣委第一書記郝世山聽到這個消息后,立即中止了會議,急令距事發(fā)地點最近的張村醫(yī)院先行搶救,縣醫(yī)院抽調(diào)的醫(yī)生隨后趕到?？h公安局急抽的辦案能手也隨同赴現(xiàn)場偵破。

部署好這一切后,郝書記就勢坐在電話機前親自指揮。工地這時傳來醫(yī)生們的意見:在熬制綠豆湯、甘草水和注射有關(guān)藥物后,中毒民工的病情并未好轉(zhuǎn)。要使病情徹底治愈,必須馬上尋找特效藥二巰基丙醇。

時間已是晚上12點半,郝書記當即叫來縣委辦、交通局、衛(wèi)生局的同志,兵分三路,一路赴侯馬、臨汾,一路上運城,一路到黃河對岸的三門峽市去尋找。

時間過去了十幾個小時,但三支隊伍僅找回了十幾支二巰基丙醇。這時,醫(yī)生們焦急地規(guī)定了最后期限:如果在4日凌晨前找不到足夠的特效藥,16位重度中毒民工將面臨死亡威脅。眼看著時間一秒秒地流了過去,一直在縣委辦公室里不住盤桓、一口接一口地吐著濃煙的郝書記猛地站住了:“為了61個階級弟兄的安全,我們只好麻煩中央了!”他讓總機把電話直接打給衛(wèi)生部,要求在4日凌晨前弄來1000支二巰基丙醇!

平陸縣委的電話立即在國家衛(wèi)生部里刮起了一陣焦急的旋風。藥材器材處處長江冰最先接的電話,他一邊讓處里老吳聯(lián)系急救藥,一邊向部長辦公室跑去。部黨組會此時正在進行,江冰向開會的幾位部長和藥政管理局局長匯報了電話內(nèi)容,徐運北副部長當即指示,一定要負責任地把此事辦好。江冰回到處里馬上指揮起來,一邊聯(lián)系藥品,一邊聯(lián)系民航班機。當?shù)弥窈桨鄼C起飛時間太遲時,民航已聯(lián)系了空軍,當他們再聯(lián)系空軍時,空軍領導已批準了這次緊急行動,并告訴他們提前作好空投準備。

就在衛(wèi)生部四處聯(lián)系的當兒,地處王府井大街北端八面槽的北京特藥商店也接到了平陸縣委的求救電話?！?1個階級弟兄生命危在旦夕!1000支特效藥急需空投!”幾句話像無數(shù)釘子釘在人們的心上,支部書記田忱剛一決定,大家便分頭行動起來,取藥的取藥,裝箱的裝箱,聯(lián)系車輛的聯(lián)系車輛。這時,衛(wèi)生部把空軍全力支援的消息傳來了,并囑咐他們在箱子上要裝發(fā)光設備。于是,大辮子姑娘李玉橋一甩辮子,抬腳找到五洲電料行的同志,研究好用16節(jié)電池、4個燈泡,在藥箱四面都裝上燈,空投時不管哪一面著地,那幾面都還亮著。邊說邊干,半個鐘頭內(nèi)一切都弄好了。衛(wèi)生部的車這時也到了門口,大家一擁而上把它放到轎車最好的位置上。

夜,已經(jīng)深深地包裹了北京城垣。地處城南的空軍二三四三基地一片繁忙。所有的夜航導航設備、遠距、近距電臺都全部打開了。氣象臺送來了北京—平陸地區(qū)沿途天氣預報。

二三四三支隊是下午7點接到空軍司令部命令的。為出色完成這次艱巨任務,支隊特選用了各方面都比較優(yōu)秀的4215機組。機長周連珊,領航員田維智、郭云書,駕駛員張品元,機械師劉萬敏、周必得,通訊長房成仁,選用支隊最好的飛機伊爾14。21點零3分,伊爾14矯健地沖向夜空,以時速350公里的速度向南飛去。穿過太行山濃濃的云霧,23點25分,機組人員發(fā)現(xiàn)了地面上的4堆大火,張品元一壓桿,飛機降到了2000米,接著一個270度轉(zhuǎn)彎,機頭對準了目標,飛機再次降低高度,待離地面只有500米時,周連珊一按電紐,劉萬敏打開了機門,第二次電鈴響起時,幾個人一用力,一箱急救藥帶著首都人民的情意,帶著機組人員的關(guān)切飄然落了下去。

此時,平陸縣城南的麥地里,聚集了上萬群眾。大家都仰著頭朝著從天而降的藥箱跑去。縣委門前,一輛嶄新的解放車已點火發(fā)動,特效藥一抬上車,車子便風馳電掣般地駛向張村醫(yī)院。經(jīng)過兩天的緊張搶救,61名階級弟兄終于轉(zhuǎn)危為安,并很快恢復了健康,重新回到工地上。

這篇報道通篇洋溢著那個時代特有的激情,對共產(chǎn)主義協(xié)作精神大唱贊歌,報道中多次把61個中毒民工稱之為“我們的階級弟兄”,正是這一不同尋常的稱呼,使這篇報道時代感很強。也因為這篇報道的發(fā)表,61個民工中毒事件隨之便引起了全國的關(guān)注,事件本身也進入到政治層面,成了當時愈演愈烈的階級斗爭新動向的生動教材。但是,由于題材、時間和角度所限,也因為當時政治環(huán)境的需要,這篇報道只寫到了61個中毒民工的搶救過程,主要歌頌共產(chǎn)主義的互助友愛,表達“社會主義好”這一重大主題,所以沒有涉及61個階級弟兄中毒事件背后的真相。那么,為什么會發(fā)生這么一起重大的集體中毒事件?是食物變質(zhì)引起的中毒還是有人故意投毒?如果是有人故意投毒,是誰投的毒?投毒的動機又是什么?這一串的問號,使這一事件變得撲朔迷離,引起了人們的疑問和猜測。正因此,才有了后面更多的驚人故事。

說起后面的故事,必須提到一個人,那就是現(xiàn)任平陸縣作協(xié)主席的李敬齋。

曾擔任平陸縣紀檢委副書記的李敬齋,長期以來一直在研究61個民工中毒事件。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他用了6年的時間,先后走訪了所有健在的與事件有關(guān)的當事人,查閱了當時所有保留下來的案卷,獲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成為這一事件擁有資料最全面、情況最熟悉的“專家”。上世紀90年代,由他牽手組織的平陸活著的“六十一個階級弟兄進京回訪”活動獲得了巨大成功,成為當時轟動一時的新聞。1997年,他正式出版了《穿越時空的真相》一書,對這一事件作了全面的記述。2009年7月28日,記者在平陸縣城見到了李敬齋,通過他,我們進一步了解了這一事件的真相。

當時,事件發(fā)生之后,平陸縣委在部署搶救工作的同時,已經(jīng)敏感地意識到,此事可能是一起蓄意投毒案?？h長兼政法黨組書記郭逢恒馬上布置破案事宜,決定由縣公安局局長燕英杰和法院院長張大勇率8名偵察員立即趕赴現(xiàn)場偵破,檢察長祁金龍在縣城協(xié)調(diào)。

燕局長緊急抽調(diào)8名公安人員,坐著縣交通局派來的大卡車,于2日晚8點左右趕到了中毒現(xiàn)場張溝村。

在現(xiàn)場,民工們已經(jīng)從飯鍋里撈出了一塊重達3兩的還沒有融化的紅信(砒霜)。

根據(jù)民工們的病癥反應和現(xiàn)場勘察,燕局長基本可以斷定這是一起蓄意投毒案。但是誰投的毒,又是在哪個環(huán)節(jié)上作的案呢?燕局長慎思再三,決定從三方面入手:一是連夜召開張溝村群眾和輕度中毒民工大會,動員群眾積極提供案件線索;二是深入了解三連所有五類分子“地富反壞右”當天的行蹤;三是調(diào)查當天到過飯鍋前的所有人員。

燕局長、張院長親自主持群眾大會,再三講解黨的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政策,號召大家解除顧慮,積極揭發(fā),勸誡有關(guān)人員主動自首。會間三連民工張德才3次站起身來,但囁嚅著沒說話又蹲了下去。這種反常舉動引起了燕局長等人的注意。

在對三連連長王孝先、司務長張廣厚和炊事員雷蘭英等人的詢問中,干警們發(fā)現(xiàn)張德才有多處可疑行為。如他在毒發(fā)的當天沒有去上工,一整天都活動在宿舍和灶房一帶,并到鍋臺前洗過臉。當晚張德才領了飯后,只吃了幾口,便推說嘴里有口瘡,一再讓給別人吃。飯后大家都在嘔吐,他雖也在吐著,卻什么也吐不出來。民工中毒后都嚷嚷飯里放進了煤油,他卻最先喊出“誰在鍋里下了毒,我要用刀割他的肉”等等。

綜合考慮了此人的種種反常舉動,燕局長沒有打草驚蛇,而是安排公安人員密切注意張德才的舉動。就在工作現(xiàn)場忙作一團時,張德才卻回到工棚,趴在床上吸起了旱煙,于是燕局長果斷下令:“傳張德才?！?/p>

張德才一到,燕局長便和他展開了激烈的交鋒:

“張德才,你晚飯前從不洗臉,為啥昨晚要洗臉?”“你說你中了毒,為啥吐不出任何東西?”“你說誰投了毒,要用刀子割他的肉,你怎么知道是投了毒?”

“我,我也中了毒……”張德才語無倫次,亂成一團。

“那我馬上派人抽血送洛陽化驗,如果你血內(nèi)沒有毒,那該怎么說?”

“那……干脆,我說,我說?！睆埖虏诺木穹谰€徹底崩潰了,他老老實實地向公安人員交待了投毒過程。

原來,張德才到公路營后先是表現(xiàn)積極,待當了排長后不僅曠工偷懶,偷吃民工饅頭,還常?？丝勖窆すべY。營部為教育本人,先后兩次組織民工對他進行批判,但他不僅不思悔改,反而產(chǎn)生了投毒報復之心。他以毒野雞和狐子為名哄另一民工回申娃從家里帶來施肥剩下的兩塊紅信。2月2日一早,他請假說去張村醫(yī)院看病,實際上卻躺在宿舍未動,待炊事員生火做飯時,他以燒開水洗臉為名到了灶前,在掀起鍋蓋舀水的一瞬間,把放在袖筒內(nèi)的紅信丟進了開水鍋里。

張德才隨即被抓起來,關(guān)進了縣看守所。在移送審理期間,張德才又供出為其提供砒霜的同案犯回申娃。

案件偵破終于有了重大進展。

可是,這個張德才和回申娃又是兩個什么樣的人呢?他們?yōu)槭裁匆抖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