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蒞驪
我們這個古老的星球還剩下什么能刺激人類的想象力?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里說,自己是在一片安謐中長大成人的,以為“一切都會天長地久地持續(xù)下去”,然而一連串的戰(zhàn)爭和災難把他這個奧地利人、猶太人、作家、和平主義者拋入了歷史和權(quán)力斗爭的中心。
我們生活的年代,似乎也是一個頗不安分的時刻。表面安逸平靜,但是各類末世預言、戰(zhàn)亂紛爭卻一直暗流洶涌。記得念中學的時候,一不小心讀到了諾查丹瑪斯的大預言,不由地把自己嚇了一跳。我開始認真思索關(guān)于死亡的問題,越想越覺得害怕。后來聽說這本書因為危言聳聽而大受批判。的確,1999畢竟平安地過去了。再后來讀到福音書里耶穌描摹的末世景象:“那時,兩個人在田里,取去一個,撇下一個;兩個女人推磨,取去一個,撇下一個。”我總覺得那些描繪與今日的世界相去甚遠,與己無涉;而且,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話,一切的發(fā)生也該是“隨風潛入夜”,神不知鬼不覺,就像耶穌說的,“那日子、那時辰,沒有人知道”。
兩部關(guān)于末世的電影——《先知》(Knowing)和《2012》——終于把大多數(shù)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地球存亡的問題上來了,也挑戰(zhàn)著我對一切“天長地久”、“與己無涉”的認定;2012畢竟不是一個遙遠的年份。湊巧的是,在去看《2012》之前,我收到一個PPS,聲稱根據(jù)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在2007年底的預測,北極冰層將在2012年夏天之前消融完畢;由此帶來的海水溫度上升,僅需2度就可以叫整個歐洲的居民中暑而死……
2012的末日,取自瑪雅人的預言;但其呈現(xiàn)倒像極了馬太福音里的描述:“挪亞的日子怎樣,人子降臨也要怎樣。當洪水以前的日子,人照常吃喝嫁娶,直到挪亞進方舟的那日,不知不覺洪水來了,把他們?nèi)紱_去?!辈煌氖?當年挪亞一家人造方舟,出于上帝親自的揀選和授意;而到了2012年,得入方舟的基本都是特權(quán)階層和有錢人了。不過對于其他物種的保存,一公一母,倒是與當日如出一轍。
這是導演羅蘭·艾默里奇最擅長的演繹。雖然電影的后半程莫名其妙地又走起好萊塢慣有的個人英雄主義路線,但前半程那天崩地裂的場面已經(jīng)讓花錢上影院的人大呼過癮,心滿意足了。
有史以來的十大災難片中,艾默里奇已經(jīng)貢獻了三部:《哥斯拉》、《獨立日》和《后天》;幾乎可以預測,這個榜單上很快會添上《2012》這一條目。自1901年英國人貢獻的第一部災難默片《大火》起,百年以來,一場地震,一場海難,或是龍卷風,或是火山爆發(fā),都已經(jīng)不足以吊起人們的胃口了;艾默里奇也差不多把災難電影推至了巔峰——地殼板塊已經(jīng)移動,地球也已重新洗牌,只差全體毀滅這一步了。(《先知》倒是說到了全體毀滅,只可惜整個故事講得不倫不類,一會像是驚悚片,一會像是災難片,看得人一頭霧水。)我們這個古老的星球還剩下什么能刺激人類的想象力?
天長地久有時盡,昨日的世界,明日的黃花;唯有天災和人禍,才讓我們開始珍惜并感恩這些理所當然、天經(jīng)地義的存在。就像C.S.路易斯說的,其實死亡是件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人人都難逃一死;可是戰(zhàn)爭卻讓死亡變得觸目驚心,讓人思索和反思。
當茨威格在寫他最后的回憶錄時,哀傷地感嘆道:今天的我不再屬于任何一片土地。而走出電影院,我也一樣感到了流亡的悲哀。人生果然太短暫,匆匆忙忙、嘰嘰歪歪又為何?這個宇宙自有我們難以測透的奧妙和規(guī)律——誰來命定晨光?誰在安置地基?
誰為雨水分道?誰為雷電開路?而我們這些蠅營狗茍活在大自然法則底下的人,也只能敬畏地發(fā)出《詩篇》那般的贊嘆和感謝:“我觀看你指頭所造的天,并你所陳設(shè)的月亮星宿,便說,人算什么,你竟顧念他。世人算什么,你竟眷顧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