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春
《在祖國的面前》其中《慰問》一詩的一頁,鉛筆所標問號與“懦弱”二字為專案組批語,下面鋼筆字為此書歸還著者后著者的感言。
1955年5月對牛漢和他的詩友們來說是個黑色的月份。14日牛漢因“胡風反黨集團”案被拘捕,緊接著,胡風、徐放、綠原、杜谷、阿垅、魯藜、蘆甸、羅洛、化鐵、冀、方然、彭燕郊、曾卓、鄭思等也因此案在本月遭囚禁。曾卓后來這樣寫道:“一九五五年的五月十六日——我特別記得這一日期,因為這天正是武漢解放六周年。我的生活上發(fā)生了一個巨大的波折。突然地我失去了一切,單人住在一間小房里。一方面是痛苦的煎熬,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因而找不到可以支持自己的力量;對自己的前景只能從最壞的方面著想,對自己的親人充滿了懷念和擔憂。另一方面,是孤獨的折磨,沒有自由,而又沒有書報(一年后才有了),甚至沒有紙筆,對于我這樣一向無羈的性格,這比死亡要可怕得多。——這是第一次我面對最嚴重的考驗,我搖搖晃晃地使自己勉強站住了。”(《從詩想起的……》,見《懸崖邊的樹》,四川人民出版社,1981年9月出版)
然而遭劫的還不只是詩人本人,作為“罪證”,他們的作品也被抄走。牛漢被抄走的詩集有《采色的生活》《祖國》《在祖國的面前》等。這些詩集連同其他“材料”一起編上號碼,并由專人進行審查,直至1980年錯案平反才歸還著者。望著這些帶有審查印跡的詩集,牛漢寫下一首《編過號碼的詩集》,全詩如下:
我的書架上
又漸漸地擺滿了書
但幾乎全是嶄新嶄新的
只有三四本薄薄的舊詩集夾在中間
書脊上都編過號碼
顯得異常異常的刺目
翻開這幾本舊的詩集看
字里行間到處打著問號與××
“眼淚”上批了“懦弱”
“理想”上批了“變天”
“贊美”上批了“虛偽”……
我沒有擦掉這些可憎的污跡
連書脊上的號碼也留著
我將永遠把它們擺在書架上
擺在莊嚴的歷史面前
這首詩寫于1981年,后收入1985年5月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的詩集《海上蝴蝶》。詩中沒有想象和夸張,完全是如實的記錄。詩集《采色的生活》編號是“100/2”;被批上“懦弱”二字的是詩集《在祖國的面前》里的《慰問》一詩,詩中有兩行是,“他們底眼眶里滿溢著淚,/喊著金日成萬歲、毛澤東萬歲來慰問我們”,審查者在這兩行詩上打了一個問號,并批下“懦弱”二字。牛漢氣憤地在批語旁邊寫下:“這是公安部專案組的批語。多么可怕,連歡欣的淚都不準流,還算是人嗎?”
當然帶有那個時代印跡的詩集還不止被抄走的詩集,1955年7月中共中央宣傳部發(fā)出《中央宣傳部關(guān)于胡風及胡風集團骨干分子的著作和翻譯書籍的處理辦法的通知》,要求“胡風和胡風集團骨干分子的著作和翻譯的書籍,一律停止出售和再版;其中翻譯部分的書籍如需出版,必須另行組織重譯”?!肮矆D書館,機關(guān)、團體和學校的圖書館及文化館站中所存胡風及胡風集團骨干分子的書籍,一律不得公開借閱,但可列入?yún)⒖紩?具體辦法由文化部另行擬定。”因此這些詩人的作品在圖書館全部劃入了另類,并蓋上“內(nèi)部參考/不準外借”的藍色印章,筆者見到的就有冀《喜日》、羅洛《春天來了》、魯藜《紅旗手》等。
牛漢的詩集《采色的生活》,上海泥土社1951年1月出版,為七月詩叢之一;《祖國》,上海五十年代出版社1951年1月出版,為現(xiàn)實詩叢之一;《在祖國的面前》,北京天下出版社1951年10月出版,為大眾文藝叢書之一。
責任編校 王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