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學歸來的回顧與思考

2006年,有“中西合璧的夜鶯”之稱的青年歌唱家吳碧霞,以訪問學者的身份赴美國朱利亞音樂學院和馬里蘭大學留學,隨瑪拉斯教授和卡門教授研習聲樂。期間,她被授予“全國中青年德藝雙馨藝術(shù)工作者”稱號,成為最年輕的獲獎者之一,并當選為第十一屆全國人大代表。

2008年10月,吳碧霞學成歸來,并于12月14日在國家大劇院成功舉辦了歸國獨唱音樂會(上半場為中國聲樂作品,下半場為外國聲樂作品)。作為“中西合璧”的歌唱家,吳碧霞再一次成為人們關(guān)注的焦點。她對于“中西合璧”以及中外聲樂藝術(shù)體會一直有著自己的獨特理解。

出國訪學:找回對藝術(shù)最本初的愛

記者:您已經(jīng)獲得了諸多國際、國內(nèi)大獎,贏得了那么多贊譽,為何要放棄這些,去國外留學,幾乎從零開始奮斗呢?

吳碧霞:我覺得不夠,學習得遠遠不夠。一個人沒有想法才可怕。如果我哪天覺得唱歌沒有什么難的,只要抓住幾個點就行,這意味著我要進入一個非常模式化的狀態(tài)中,要走下坡路了。我這個人,總想超越自己,去國外主要想開開眼界,讓自己的人生更加豐富。在國內(nèi)繁忙的演出之余,抽出時間讓自己冷靜地反省一下。人的進步,既要做加法也要做減法。休養(yǎng)生息,看得多、聽得多,刺激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這樣才能發(fā)揮出更好的水平。也許只是聊聊天,也許只是坐在地鐵、餐館里,或者參加“party”,這些東西都是西方聲樂藝術(shù)的源泉。音樂來自于生活,必須要到音樂產(chǎn)生的氛圍里才能真正理解那種音樂。

記者:在這兩年的訪學生活中,您的主要收獲是什么?

吳碧霞:我覺得主要是認識上和心理上的。以前我雖然也在國際舞臺上參加很多活動,但沒有留學的經(jīng)歷。在國內(nèi)或許有很多“粉絲”,有用三十年積累證明的價值感,但在國外,就像我剛踏上北京的時候一樣,只是一個普通的人而已。過去的一切輝煌大家都不知道,你要重新開始。盡管當時有充分準備,但還是要面對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難。不過現(xiàn)在當我回顧留學生活,最大的收獲是自己可以比較理性地面對很多困難和別人沒有體驗過的東西,眼神里都會透露出一種自信和穩(wěn)重。而不見得是具體掌握了哪一首歌,解決了哪一個技術(shù)問題,這樣嘗試的收獲是心理成熟。逐漸地,我又找回了陽光,找回了自己。我是一個舞臺表演型的歌唱演員,幽默天真、單純活潑的天性和喜安靜、愛思考、好聯(lián)想、易感動的性格都是我的特點,我不愿在歌唱和生活中自我束縛。

記者:您在歌唱中也遇到過被束縛的情況?

吳碧霞:當然。到一定程度你就覺得承受不了了,甚至覺得無法往下進行。最了解自己的人還是自己。只要你反省、真誠地面對自己,就知道自己處在什么狀態(tài)。國外的環(huán)境可以讓我有很充分的時間去思考,把自己放在大自然中去想,做一個自然中的人。有時我突然之間好像又有了自己當學生時的感覺。那段時間我時時有所感悟,寫了很多筆記和日記。長期在舞臺演出,競爭很大,誘惑也很多。人們會不自然地把歌唱這個自己最喜愛的行當作為一件“武器”,用它來證明自己的價值,甚至作為“戰(zhàn)勝”別人(競爭)的利刃。我曾經(jīng)在日記中寫道:“歌唱不是武器,你不需要用它來證明什么,也不能拿它來傷害別人。你應該快樂地享受它,創(chuàng)造它?！蔽易畛跏菒垡魳凡抛呱线@個職業(yè)的。但當你把它作為職業(yè)、作為在舞臺上競爭的手段的時候,可能就不是純粹的藝術(shù)了。這些都不是藝術(shù)本身需要的東西。如何保持自己歌唱的純真和在舞臺上的光彩?我覺得必須找回自己對藝術(shù)最本初的愛。

記者:必須找回自己對藝術(shù)最本初的愛?

吳碧霞:只有這樣,你才會堅持下去,才能面對挑戰(zhàn)、面對壓力永不放棄。否則很可能傷害的是你自己。輕,則傷自己的嗓子;重,則傷自己的心,傷害了那種對音樂的熱情。心破了,就很難愈合如初了。實際上,我之所以申請訪學,除了開拓眼界以外,還有一個愿望——為自己做一個“心理治療”。我現(xiàn)在舉辦過三十多場個人獨唱音樂會,零零碎碎的演出加起來每年有近百場,負荷、壓力非常大。如何保持自己對歌唱純粹的興趣,這是我和很多人要面對的問題。

歌唱方法:只有一種

記者:按您歌唱的體會,國外美聲唱法與國內(nèi)民族唱法有沒有本質(zhì)沖突?

吳碧霞:沒有,對我個人來說一點兒都沒有。在這一過程中,我甚至感覺到一種對自然的回歸。原來我常常會想:“現(xiàn)在我正在唱民歌”或者“現(xiàn)在我正在唱美聲”。實際上這種不斷在你腦海里強調(diào)的觀念,已經(jīng)成為一種束縛在捆綁著你,阻礙你往前走。在我看來歌唱方法只有一種,就是通暢、舒服、靈活自如,它并不需要我們?nèi)^(qū)分到底是民歌還是美聲。在國外學習的那段時間,我常常感覺到:當大家不去談論什么是民歌什么是美聲的時候,剩下的就只有歌唱了,這是一種最自然的狀態(tài)。不用考慮是什么,只要語言對、把音樂本義唱出來就可以了。我從小唱民歌就是這樣起步的,唱外國作品時也應該延續(xù)這種感覺,這是一種很有趣的體驗。沒有人成天質(zhì)疑,也沒有人為強調(diào)二者區(qū)別以及同時掌握它們顯得多么重要和不可思議對你造成的負面影響。

記者:這種認識,是您1997年兼唱民歌、美聲時就有的么?

吳碧霞:也是十幾年來在困惑中慢慢體會到的。2002年在俄羅斯“柴科夫斯基國際聲樂比賽”中,我試探性地在演唱外國作品時加入一些中國傳統(tǒng)“手、眼、身、法、步”的東西,看外國觀眾是不是接受這樣用外在動作表現(xiàn)作品的方式,結(jié)果大獲成功。訪學回來以后,我越發(fā)肯定、相信自己目前所感受到的,就是我所追求的境界。無論唱中國作品還是外國作品,身體上沒有任何別扭的東西。我體會到的是,讓我的身體從腳到頭貫穿起來,沒有任何阻攔;與此同時,唇、齒、舌、牙、喉松弛自如地咬字,所有字(中、外)都不妨礙我演唱的通暢感,身體在相對松弛自然的狀態(tài)下產(chǎn)生一種上下、左右、前后的對抗,保持興奮“打開”的狀態(tài),非常舒服。無論唱跳音、連音、強音、弱音,無論唱中國作品還是外國作品,都能夠用這樣一種全身“發(fā)光”的感覺去完成它。只是不同作品在風格、語言、韻律表現(xiàn)上有所區(qū)別。這是我歌唱的整體感覺。但是如果非要我描述身體各部分機能運動配合的過程,實話講,沒問題。但是對你,毫無用處;對我,毫無意義。為什么呢?因為這是實踐后的體會總結(jié),是極具主觀性、個人化的感性描述,只對具有一定歌唱經(jīng)驗的人起借鑒作用。沒有哪一個演員可以通過了解器官運動就學會歌唱。所以我更加看重人們在學唱“原生態(tài)”民歌的時候,很少談論技巧,而更多地關(guān)注作品產(chǎn)生的環(huán)境,需要表現(xiàn)什么樣的風格,唱時心理狀態(tài)是怎樣的,如何加入動作表演修飾等等。當我們?nèi)硇耐度胪瓿梢粋€作品的時候,技術(shù)就順帶出來了。

記者:您認為歌唱重要的是掌握作品,而不是過多關(guān)注技術(shù)。實際上,因為您已經(jīng)解決了技術(shù)問題,才可以暢談風格。但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技術(shù)是沒有解決的,也是必須要面對的。在您看來,民歌、美聲的歌唱技巧具體有什么一致之處?

吳碧霞:中外作品的演唱技巧基本是一樣的。如果一定要我總結(jié),我感覺二者的共同點是:呼吸通暢,全身歌唱,咬字輕松自如,字正腔圓。當你做到這一點,就什么都有了。位置也有了,打開也有了,著力點也有了。整個人是通暢的,哪里都沒有遮攔,感覺什么都不需要依靠,需要依靠的是整個人。我想我們不能單獨談論技巧,因為歌唱一定不能脫離語言。不同的語言有不同的咬字著力點,發(fā)音必須和咬字緊密結(jié)合。如果說技術(shù)上出問題,很可能是語言出的問題。對我來說聲音一樣,永遠要唱給面前的觀眾聽。所有的“面罩”、“共鳴”等提法,也都是為了達到呼吸通暢、字正腔圓、全身積極松弛的目的。當你感覺到歌唱達到最佳理想狀態(tài)的時候,全身緊密配合,形成有效的工作,但感覺不到發(fā)聲器官的存在。就好像你存在,但你不會感覺到你的胃;一旦有一天你感覺到自己的胃了,可能你的胃部器官就出毛病了。老子說:“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所有一切技術(shù)都是為了全身歌唱這個“無”的目標——無處不在而又處處不在。我認為通過自己的演唱實踐,已經(jīng)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記者:可能很多人解決不了技術(shù)問題,才在中外作品的演唱中如此關(guān)注技巧吧。

吳碧霞:有這方面的原因,但我覺得:恰恰是我們在技巧上遇到困難,才更應該嘗試做減法。當面對難題你始終沒有答案、無所適從的時候,要試圖擺脫,學會忘記,換條路重新尋找,不要鉆牛角尖。歌唱最重要的是用音樂感覺來選擇技術(shù)。當我試圖從生理器官的角度談論歌唱技術(shù)問題時,常常感到空洞、乏味,毫無想象力。我認為,歌唱是通過想象調(diào)動身體機能。這些機能具體怎樣運動,它們自有一套完整的調(diào)節(jié)系統(tǒng)。這些我們只能去感覺,看不見、摸不著。為避免走入誤區(qū),我們不談論它,談論對它起作用的外在事物,目的是為了更好地運用它,從而達到終極目標——歌唱。如果能達到這個目的,干嘛非走入死胡同呢?目前國內(nèi)聲樂教學過多地追求聲音、音量、技術(shù)和方法,而忽略了很多柔軟的、有韌性的、有感情的、活生生的內(nèi)容。很多年輕、有才華的學子們過早演唱大型作品,追求音量,養(yǎng)成了一種不良的審美和歌唱習慣,也束縛住了他們。

歌唱分類:“中外聲樂作品”替代 “美聲、民族唱法”

記者:國外的聲樂也有分類,他們強調(diào)不同聲樂之間的區(qū)別么?

吳碧霞:他們當然也有自己的分類,例如古典音樂、爵士、音樂劇、流行音樂等等。但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唱法上的概念束縛。作為演唱本身來講,追求自然,強調(diào)發(fā)揮出最舒服的狀態(tài),不給自己任何壓力,聲音不要擠,不要卡,不要做作就可以了。這讓我感到減掉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現(xiàn)在的主要想法就是減負:減去心理上、精神上的負擔。因為音樂本身是簡單的、單純的、直接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個事情做到一定程度就要回歸簡單,越簡單就越好操作,越好控制。歌唱回歸自然的時候是非常純粹的,因為它把所有的細節(jié)全部貫穿起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記者:在談話中,您一直比較避諱“民族唱法、美聲唱法”的提法。而無論公眾還是業(yè)界人士,都是這么稱呼的。您使用“中國聲樂作品、外國聲樂作品”的提法,主要基于什么考慮?

吳碧霞:確實,在聲樂的分類上我更希望用“中國聲樂作品、外國聲樂作品”,而一再避諱“民族唱法、美聲唱法、民通、美通、民美”等稱呼?！俺ā钡奶岱▽嶋H上是一個時代的產(chǎn)物,有自身的局限性,當時大家也沒有經(jīng)過仔細研究,就這么長期沿用了。現(xiàn)在這些提法明顯對中國聲樂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束縛。我覺得更應該從作品而不是唱法進行分類。我們要明確,今天所談論的這個唱法,是想追求在不使用任何擴音設(shè)備的條件下充分調(diào)動身體歌唱機能,使自然嗓音條件得到最大限度的有效發(fā)揮,靈活自如地咬字發(fā)音,傳情達意這樣一個共同的目標。不能說民歌唱法就是癟的、明亮的、靠前的;美聲唱法就是立的、暗淡的、靠后的。那通俗唱法是怎樣的呢?所以說,這些說法都是片面的、表象的,不是唱法,而是聲音色彩、感覺,或者說是風格審美的差異。所以我始終認為,唱法只有一個,就是平衡度——是存在于所有歌唱作品中的公用法則。把握好分寸,掌握了平衡,就能獲得通暢舒服的狀態(tài)。舒不舒服只有你自己知道,你的身體會告訴你。身上緊、嗓子疼、唱不動、咬字不清楚,這些都是不舒服的狀態(tài)。每一個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平衡感不完全相同,正因為如此,聲樂學生的專業(yè)課必須由老師“一對一”教授。盡管很多提法不盡相同,但用到每個人身上的分寸感(度),要靠老師的耳朵去判斷矯正。

另外,“中國聲樂作品、外國聲樂作品”的分類方法主要是基于語言上的考慮。凡用中文演唱的,都是中國聲樂作品;用外文演唱的,都是外國聲樂作品。語言是一切的基礎(chǔ),歌唱是人類的第二種語言表達方式。沒有語言,不成其為聲樂。在這樣一個大的分類框架下,根據(jù)地域、風格、用途等等可以再細分,如中國的山歌、小調(diào),創(chuàng)作歌曲;外國的民歌、藝術(shù)歌曲、歌劇等等。

記者:您覺得淡化“美聲唱法、民族唱法”的提法,對于當前聲樂界的教學來說,有沒有益處?好像在大家看來,聲音小、聲帶細的學生適合唱民族;反之則適合唱美聲。

吳碧霞:我個人認為“中國聲樂作品、外國聲樂作品”的提法對我們的教學是有好處的。這樣可以避免很多誤解,比如:“老師,您聽我的嗓子適合唱民族還是美聲?！蔽矣X得這是不全面的提問。聲音大小、嗓音亮暗,個子大小,都不應該束縛你。你能唱什么,完全取決于你的喜好、修養(yǎng)。如果你特別喜歡外國樂曲,但長得小巧玲瓏,聲音也比較纖細的話,也完全可以找到適合的作品,很多藝術(shù)歌曲就不需要輝煌的音色。我是學中國作品出來的,后來唱外國作品時選擇的也是適合我的花腔女高音的作品,不合適的戲劇女高音的作品我從來不碰。

外界評論:期待寬容環(huán)境

記者:作為“中西合璧”的歌唱家,每一次開音樂會,大家都會爭論您到底哪一種唱得更好,更適合中國作品還是外國作品。對于這種現(xiàn)象,您怎么看?

吳碧霞:這種說法我也經(jīng)常聽到,這是因為評論者沒有將歌唱看作是一條大路。他們認為二者是對立面,必須進行選擇。在我看來,中外聲樂作品是不同環(huán)境產(chǎn)生的兩個相同的事物,沒有可比性,并不是誰好誰不好,關(guān)鍵看歌唱者怎么去表現(xiàn)。大家談問題的立場不同,爭論沒有太大意義,所以我不去評論。

記者:可他們認為中國作品或外國作品更適合你。

吳碧霞:我不這樣認為。百度“吳碧霞吧”中常常有人提出:我的民歌應該和誰去比,我的外國作品應當和誰去比,吳碧霞更適合發(fā)展哪一條路等等。這些問題我從不評論,但心里一直在思考。我沒有將二者看作截然不同的東西,而外界卻一定要強迫我去選擇。如同吃飯,用筷子或刀叉都行,沒有必要非此即彼,吃到嘴里才是貨真價實的。我只希望大家告訴我,我演唱的這首作品(無論中外)還欠缺什么,怎樣能唱得更地道就可以了。每個人條件不一樣,都有自己適合的歌曲。我在選擇作品的時候會盡可能地揚長避短,選擇適合我的作品。

記者:您的意思是說:如果將歌唱看作民族、美聲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就有可能會搖擺;但若將二者看作前方同一條路上的事物,就不會左右選擇、困惑了。

吳碧霞:對,這也是為何我之前會產(chǎn)生搖擺的原因。說實話,2006年訪學之前身邊有太多的人問我:“美聲和民族到底有什么區(qū)別?”每個人都非常關(guān)心,也非常期盼我說出二者具體技術(shù)上的差異。但當我告訴他們答案的時候,大家都不相信,覺得答案太簡單,似乎不足為奇。但是請相信我,就是這個答案。也許身邊這樣的問題太多了,外界強迫我去選擇,所以我自己都對自己產(chǎn)生了疑惑,以至于不斷在腦子里強調(diào):“我現(xiàn)在唱民歌了,我現(xiàn)在唱美聲了”;“我現(xiàn)在是中國人,我現(xiàn)在是外國人”等等,不由自主地左看右看,把二者的距離越拉越遠。當?shù)揭欢ǔ潭鹊臅r候,人好像四分五裂,下面的路我就走不動了,我在用別人的概念來解釋我自己。所以后來我在國外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中用了很長的時間去“靜心”,讓自己擺脫概念的束縛,忘掉對我的質(zhì)疑,暫時處于沒有人影響的“真空”里。然后再作為一個學生、一個好像不會唱歌的人去了解聲樂,聽他們的課。慢慢地,我覺得自己又回來了,又把自己整合成了一個人。我覺得國外和我們唱民歌的理念是一樣的:全身歌唱,字正腔圓,高位置,深呼吸,保持興奮度,語言清楚,語氣準確,加強眼睛、動作、身體的表現(xiàn)力等等。通過兩年學習,在我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更寬的馬路。我更清楚地認識了我自己,認識了周邊的環(huán)境,學會用腦子去思考,學會相信自己。

記者:狀態(tài)確實不一樣,但不知道您的具體演唱有無變化?

吳碧霞:小時候?qū)W習唱歌,只知道有一種歌唱方式,不知道還有其他歌唱方式,所以我非常穩(wěn)定。只要堅持,這條路就會走得很順很穩(wěn),沒有人分心,沒有枝枝杈杈。但當我們知道太多的時候,就越來越分心,但還得繼續(xù)往前走。到一定時候就變成一條大路了,沒有枝杈,可以走得更好更遠。我們的任務就是要修一條寬闊平坦的大路,讓步伐走穩(wěn),而不是被枝杈所湮沒。我覺得之所以會被困擾,是因為會受到這樣那樣評價的影響,搖擺不定。關(guān)鍵還是自己不了解自己,不了解社會和人性。現(xiàn)在想想,過去自己又唱中國歌又唱外國歌,唱得真的還是不錯的。只是當時看不清自己,無故增加煩惱。當你見得越多的時候,你就會更加堅持自己的觀點。這是長大最重要的體現(xiàn)。小時候,別人告訴你是什么,你就認為這是什么;越長大就越堅信自己所見到、想到的東西。我現(xiàn)在三十多歲,今后的道路還會遇到很多困惑。但“草不割不長”,必須經(jīng)過被割的“疼”,經(jīng)過痛苦和掙扎,才會長得更高。

面向未來:希望我不是特例

記者:到目前為止,似乎只有您在兼唱中外作品上獲得成功。是別人沒有嘗試,還是太難做到?

吳碧霞:別的歌唱者也嘗試過,我是走在前人的經(jīng)驗之上的。當然其中也有個人天賦、勤奮、外界環(huán)境等因素。我很幸運,沒有走彎路。面向未來,希望我不是這方面的特例。我想給自己四十年甚至更長的時間,看看有沒有可能培養(yǎng)出更多比我優(yōu)秀的學生,突破只有個別“中西合璧”成功例子的底線。這比單純塑造一個吳碧霞要難得多,希望大家一起來努力。

記者:您建議其他聲樂學生在學習的過程中,兼唱中、外聲樂作品嗎?

吳碧霞:我個人很贊同、支持這種嘗試,但絕不能盲目,不能為了功利和炫耀目的急于求成,而要真正發(fā)自于內(nèi)心的熱愛。有了對藝術(shù)的熱愛和單純,加上好的天賦、環(huán)境、導師、心態(tài)等綜合因素,就有可能成功。坦率地說,我有些擔心既然大家認為二者沒有根本不同,就同時唱中外作品,也不講究規(guī)范,能唱中國歌、外國歌就行。實際上,無論唱什么都要地地道道,語言、咬字、風格、韻味、動作、眼神等要精益求精。這種嘗試并沒有錯,但擺脫方法和概念束縛的目的是讓我們更好地大膽往前走,而不是亂來。路修寬了,更要遵守交通規(guī)則。

記者:經(jīng)歷了“中西合璧”的成功、動搖和成熟之后,您對自己未來聲樂之路有什么樣的計劃?

吳碧霞:我一定會堅持走下去,走“中西合璧”的路不動搖。一方面學習傳統(tǒng)民歌、戲曲,挖掘傳統(tǒng)素材。我覺得曲藝、戲曲,如京劇、昆曲、越劇、湖南花鼓戲、河北梆子等,有特別多值得我們借鑒的地方,好的京劇演員演唱方式非常科學,我很有興趣去深入學習、研究、借鑒。另一方面,我也很期待外國作品的豐富技巧與中國傳統(tǒng)風格韻味相結(jié)合的創(chuàng)作作品。爭取再給自己二十年的時間,多在舞臺演出,希望走得更遠。

與此同時,我也會向教學上多傾斜一些精力和時間,爭取教出一些好學生。不是說帶出像我這樣的學生才是唯一目的,而是做一個好老師。好老師要因材施教,挖掘?qū)W生的優(yōu)勢,鼓勵、激發(fā)他們的長處,而不是一上來就改變誰。如果第一堂課就跟學生說你這也要改,那也要改,學生就什么也不敢唱了。要從發(fā)現(xiàn)他們的長處開始,鼓勵他(她)們多唱適合的作品,避免強加給他們我個人的意志。

記者:現(xiàn)在的“唱法之爭”,實際是當年“土洋之爭”的延續(xù)。而您的實踐,或許為“唱法之爭”提供了解決的途徑之一。

吳碧霞:我的出現(xiàn)還不能完全解決這個問題?；蛟S多年后,有一批“中西合璧”歌唱者的出現(xiàn),問題才能真正解決。希望我的實踐能夠?qū)χ袊晿返陌l(fā)展有所推動,不管是好的例證還是壞的例證,我只是一個嘗試,這種嘗試究竟能走到什么終極點,我只能說自己在有生之年會積極努力。

(采訪整理徐天祥:中國音樂學院碩士生)

吳碧霞 中國音樂學院聲樂系副教授

(責任編輯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