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軍
摘要:史詩性可以概括一些長篇小說的特點。十七年間的一些長篇小說作家以左翼史觀為指導,利用文本講述、演繹單一的“中共”史,為“當下”服務。文本一般以英雄主義、樂觀主義為基調,有重大的時代主題,宏大的結構、敘事模式,對“時事”、時代英雄的抒懷,符合時代的共名,文本整體上呈現(xiàn)有恢弘的氣魄。
關鍵詞:歷史;歷史功用;宏大敘事;詩性抒懷
中圖分類號:I207.209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09)13—0085—02
史詩作為一個西方詩學概念,一般指長篇敘事詩歌,其主題崇高,主人公多是神或者半神半人的英雄。但是也可以指托爾斯泰《戰(zhàn)爭與和平》一類長篇敘事文學,不完全是詩體,一種全景式的描寫作品[1]。而史詩性是從這類作品透露出來的恢弘、磅礴的氣勢、風貌。具有史詩性的文本一般從宏觀把握歷史和現(xiàn)實題材,擁有宏大的時代主題、崇高的英雄人物和龐大的結構與敘事模式,作品整體上呈現(xiàn)宏大、莊嚴風格。一般可以從“史”與“詩”的角度分析史詩性的作品。
史詩性是十七間不少長篇小說家在其創(chuàng)作中的一種自覺的追求。這種創(chuàng)作追求緣于當代小說家的那種充當“社會歷史家”再現(xiàn)社會事件的整體過程、把握時代精神的欲望。這種追求既有中國傳統(tǒng)的“史傳”和“風騷”的影響,也有對中國古典長篇小說的借鑒,更多的則是對19世紀俄法等國現(xiàn)實主義、20世紀蘇聯(lián)表現(xiàn)革命戰(zhàn)爭長篇小說和我國20世紀30年代的“社會剖析小說”的借鑒和傳承。到20世紀50年代,作家的時代意識更加強烈,反映偉大的時代,寫出史詩性的作品成為一些左翼作家的高度責任。這種集體意識,主要表現(xiàn)在用革命歷史題材來“揭示歷史本質”。這種追求具體在以“紅”系列(《保衛(wèi)延安》、《紅日》、《紅旗譜》、《紅巖》)、一代風流為主題的《三家巷》[2]和歷史小說《李自成》中。
一
這些作家親歷舊社會的黑暗和苦難,懷著感激新社會的心情,虔誠地學習馬列毛著作。在他們看來,歷史意味著在既定的意識形態(tài)規(guī)范內的“中共”歷史。他們通過敘述既定的、“合法”的歷史,為現(xiàn)存的合理性證明,進而對“歷史”的本質做出規(guī)范性的敘述,為社會轉型時期的民眾提供生活準則和思想依據。其文本構思多從政治的角度切入,用藝術論證政治,為“當下”服務。對革命歷史的敘述較早是《保衛(wèi)延安》和《紅日》?!侗Pl(wèi)延安》取材于1943年陜北延安戰(zhàn)事,達到這樣敘述目的,“只有真正的掌握了勝利的關鍵和全部力量……啟發(fā)他(讀者)進入歷史現(xiàn)實……從而得到鼓舞和教育?!盵3]《紅日 》也是對解放戰(zhàn)爭歷史進行藝術的抒寫,說明“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現(xiàn)代革命戰(zhàn)爭,經歷了驚心動魄的艱難曲折,經歷了無數的犧牲,終于取得最后的勝利?!盵4]歷史的功用性、文本的現(xiàn)實性是很明顯的。將中共領導“革命”的歷史敘述伸向更遠時代的是《紅旗譜》和《三家巷》。《紅旗譜》對革命的敘述從20世紀30年代初在河北“反割頭稅運動”等,到抗日戰(zhàn)爭烽煙初起的斗爭情況。從而與楔子比較形成這樣的闡釋目的:黨和群眾的結合是天然的;只有黨領導團結群眾,走群眾道路,斗爭才能取得勝利。同樣,《三家巷》也敘述中共領導斗爭的歷史,表現(xiàn)了20世紀20年代工人運動艱難的成長過程和中國革命初期復雜的社會畫卷。其歷史是作為人物活動、思想斗爭、成長的背景,意寓革命洪流與個人命運緊密結合、決定個人的成長方向。而被喻為“黎明時刻的一首悲壯史詩”[5]的《紅巖》在當時被有意組織寫作,來講述對革命更純潔的追求實現(xiàn)對當下生活的觀照——革命歷史教科書的性質非常明顯。最具有深意的是《李自成》以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立場來解剖封建社會,揭示封建社會階級對立的實質,指出農民起義是階級斗爭的最高形式,表明農民革命戰(zhàn)爭的必然性,參現(xiàn)代歷史本質(革命、斗爭)的揭示?,F(xiàn)實指向性很明顯。質言之,這些文本所反應的歷史是“中共”在新民主主義時期的發(fā)生、發(fā)展、壯大、領導民眾斗爭的歷史,是一部抗爭的、反壓迫、反剝削的歷史。其代表先進方向、順應歷史潮流,強調社會進化,其實質是一種進化史觀。
時代呼喚革命史詩。由于新生政權通過幾十年的戰(zhàn)爭才建立起來,所以“創(chuàng)造出無愧于偉大的中國人民革命時代的作品”[6]成為時代的祈求。同時,許多經歷這場戰(zhàn)爭的作家,時代信仰觀念無不受到左翼文化的影響,于是他們感應時代的號召,通過描寫革命、戰(zhàn)爭來普及現(xiàn)代革命史和黨史來證明其存在合理性。然而,許多時候,歷史的復雜性和豐富性被篩選為單一的政黨史;這種純凈無瑕的歷史在當時有合理的一面:歷史是政治革命的一面鏡子。正如克羅齊所云:“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7]。歷史是精神活動的產物,利用文本來書寫歷史也是精神活動,而精神活動永遠都是當前的,因此一切歷史就永遠都只能是當代史——歷史正是以當前的現(xiàn)實生活作為其參照系。歷史只有和現(xiàn)實政治結合在一起時才有意義;歷史的意義是主宰現(xiàn)實的判斷,規(guī)訓現(xiàn)實。
二
史詩在結構上是有機的整體。史詩性的作品一般結構龐大、敘事宏大,整體上呈現(xiàn)恢弘、闊大的氣魄。十七年的革命史詩性文本追求宏大敘述規(guī)模,或在空間的層次性、時間的廣延性上挖掘,或在文本內注重多線索、網狀的結構,這種敘述模式成為十七年革命歷史小說的內在敘事特點,也為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中對革命史詩性的敘述提供了經典范式。
戰(zhàn)爭油畫。這種模式主要是對戰(zhàn)爭全景式的敘述,注重宏大的戰(zhàn)爭場面,通過不同的空間連接突出時代背景?!侗Pl(wèi)延安》出版后,被譽為“偉大歷史意義的有名的英雄戰(zhàn)爭的一部史詩”[3],它通過青化砭伏擊戰(zhàn)等不同類型的戰(zhàn)爭場面,成功地描寫各類戰(zhàn)爭的特征。同時作家把這場具有歷史意義的戰(zhàn)爭置于全國戰(zhàn)爭大背景——劉鄧大軍挺進大別山等軍事行動與之相呼應,展現(xiàn)了解放軍由防御階段轉入進攻的宏大的軍事畫卷。而《紅日》則以宏大的結構和全景式的描寫來展示戰(zhàn)爭的獨特魅力。文中描寫三次戰(zhàn)爭,以中共一支“常勝將軍”與國民黨的王牌軍之間的大規(guī)模戰(zhàn)役為敘述中心,將筆觸從軍師團一直延伸到連排班,從高級將領一直到普通戰(zhàn)士,從軍隊到地方,從前方到后方醫(yī)院。場面宏大而結構緊湊,點面結合,具有整體性的特點。
重構現(xiàn)代歷史。這種模式注重時間的線性挖掘,將中共的發(fā)生、發(fā)展、壯大的歷史與農民抗爭的歷史進行淋漓盡致的描寫,顯示出歷史的縱深感?!都t旗譜》從歷史長卷入手,著眼于兩家農民三代人和一家地主兩代人的矛盾斗爭,對民主革命運動時期農民的歷史命運以及中共革命藝術概括,有一種歷史的深遠感。而《三家巷》則描繪三代人三十年的風風雨雨、悲歡離合,反應了整個新民主主義時期中國人民革命斗爭歷程。此敘述模式以歷時的角度,挖掘中國近代社會變遷,通過一系列時間“點”成“線”從而呈現(xiàn)出歷史凝滯、厚重之感。
觀照封建歷史。這種模式主要以左翼史觀為指導,能夠“深入歷史,跳出歷史”[8]來描寫封建史。如《李自成》大視角、大眼界的觀照歷史,寫出明末農民起義的原因、過程、結果和影響,深刻的把握“歷史”本質與規(guī)律;文本通過對歷史上農民起義的藝術描敘,呼應20世紀20年代工農紅軍斗爭的意義。這種模式除了具備宏大的敘事模式外,最重要的特征是馬列的進化史觀來看待過去(歷史),寫社會政治風云變化,強調革命的進步的力量,摒棄封建的天道循環(huán)的史觀。
三
十七年革命史詩性的作品既具有西方史詩中透露出來的崇高的美,也具有中國傳統(tǒng)詩畫中優(yōu)美、靜穆的氛圍。
崇高的美在于作者的主觀情緒,敘事中抒懷言志。由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是通過幾十年的戰(zhàn)爭建立起來的,新生的人民政權理所當然地要求文學為政治服務,用藝術形式再現(xiàn)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必然性和正確性。而作家的“社會歷史學家”意識促使他們?yōu)樯鐣嬖诘暮侠硇宰鞒鲎C明。同時,這些作家絕大多數是戰(zhàn)爭的親歷者或目擊者(多為政治工作者),他們利用手中的筆,較真誠反映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巨大的奇跡是如何誕生的,這項開創(chuàng)性事業(yè)的領導階級所付出的前所未有的努力,以及他們在血雨腥風的歷史洪流中如何改變自身的命運,通過這些內容來書寫自己的情感。進而作者把自己的情感傾吐在所塑造的人物身上,像周大勇、朱老忠、江姐等一批體現(xiàn)時代審美理想人物,這些英雄人物已成為作家對那個時代的特殊賦予、不可重復的理想形象特質。這些透明的英雄人物身上那種為壓迫人民的解放而赴湯蹈火的無畏氣概,那種為追求崇高理想而百折不屈的堅毅精神,那種無私的胸懷、真誠的品格,正是作家對時代的贊美,對歷史的抒懷,對美好理想的追求。而對對立的敵方丑陋的刻畫、漫畫式的勾勒、戲謔式的嘲諷是作者對阻礙歷史、時代潮流的丑陋人物的鞭撻。
而作者對民間生活和日常生活的描寫,構成另一種詩性抒懷。在戰(zhàn)爭史詩《紅日》敘述中,作者或戰(zhàn)爭場面和和平場景互相對照、轉換的描寫中,如醫(yī)院后方的生活場景、愛情生活場景中,達到一種日常生活詩意化,襯托戰(zhàn)爭的殘酷,暗示對和平生活的向往。在《紅旗譜》作者對北方民間生活場景描寫,在看似自由散漫的敘事中,繪織出一幅幅鄉(xiāng)間的風土人情畫卷,如“脯紅鳥事件”,在濃郁的村野氣息中,飽含作者對農村生活的眷戀?!独钭猿伞分猩鐣D景的描寫,從民間到宮廷、從都市到鄉(xiāng)村,從元宵節(jié)施放的煙花、米脂的火塔、精雕細刻的器物到風俗人情,真切的表達下層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精神面貌——寄寓作者的民間情懷。
然而,十七年的戰(zhàn)爭史詩性作品缺少西方史詩應有的反思,多盲目的樂觀主義、英雄主義充斥文本,且藝術較粗糙等;這是特定的時代的規(guī)范、選擇而形成的十七年特有的文化特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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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揚.新的人民的文藝[G]//周揚文集一.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4:528.
[7][意]克羅齊(croce.B).歷史學的理論和實際[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3.
[8]姚雪垠.關于《李自成》探索與追求——致胡德培同志[G]//長篇小說研究專集.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1990:563.
(責任編輯/李璐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