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與偽科學的劃界

李醒民

科學哲學中的一個重要問題是科學劃界問題(demarcation problem of science)。雖然人們認為這個問題不可能有完美的形而上學解答，但是瑞典科學哲學家圖奧梅拉還是力圖嘗試找到一些標準，來刻畫科學的本性或科學研究活動及科學方法的特征，把科學與偽科學加以區(qū)分。對科學來說，部分重疊的特征或標準主要包括客觀性、批判性、可檢驗性、自我矯正性、自主性和進步性等。

首先，科學的客觀性(objecuvity)標準包括兩個方面。其一是研究領(lǐng)域的客觀性：科學審查實在的事物，它們是石頭、動物、電子和歷史文獻。其二在于科學至少在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方面是客觀的，科學探索的行為者是科學共同體的成員，探索的促動背景是由它們的共同態(tài)度(或共同意向、共同需要和共同信念)形成的，而不是由個人的特異希望和想法形成的；科學研究的過程至少必須原則上是徹底開放的，這個特征也包括(至少在原則上)可重復性(repeata-bility)的要求，例如科學實驗的結(jié)果必須是可重復的，盡管可重復性的嚴格內(nèi)容是有爭議的，但是一些有關(guān)的可重復性依然應該加以堅持。

科學的另一個顯著特征是批判性(criticalness)?？茖W的批判本性并沒有對所有的預設放任不管，而是對它們采取批判的、懷疑的態(tài)度。在科學中，沒有什么東西能夠逃脫批判的武器，預設、概念、理論和假設、理論推導、實驗裝置和實驗設施、從數(shù)據(jù)引出的結(jié)論等等都要受到無情的批判和嚴格的審查。不用說，一切批判和懷疑也以它自己的背景假定為基礎(chǔ)，但是這些假定能夠修改和變更。

與科學的批判本性相關(guān)，科學也具有可檢驗性(testability)。所謂可檢驗性，特別指的是經(jīng)驗可檢驗性(該性質(zhì)依賴于探索領(lǐng)域)?？茖W方法相對于進入理論形成的思想而言是極其寬松的，容許大膽的、可能靠不住的思想存在是合理的。重要的是不要壓制科學的創(chuàng)造性，容許所有的花都開放，但是，必須把理論和假設是可以檢驗的(和可以證偽的)要求加于其上?？蓹z驗性僅僅是間接的，它建立在大量輔助假設的基礎(chǔ)上。但是理論容許的檢驗越嚴格，則理論越好。如果科學不滿足可檢驗性的要求，它就不會再生產(chǎn)和發(fā)展，就會變得僵化，乃至轉(zhuǎn)化為偽科學。

批判性和可檢驗性與自我矯正性(self-coFrec-tiveness)密切相關(guān)。自我矯正性是科學方法的一個主要特征，這是任何其他獲取世界知識的方法所不具有的。批判性的科學討論和爭論，依據(jù)觀察和實驗材料對科學理論和假設進行檢驗，都有助于排除錯誤，在不可靠的數(shù)據(jù)、虛假的理論甚或科學方法本身中都有這些錯誤。假如科學不能矯正它自己的結(jié)果和方法，它則會一事無成。自我矯正性是一個十分清楚的合理性(rationality)的待征，能夠把自己的錯誤按自己的方式矯正到最佳說明的、為真的世界理論，當然是合理性的。自我矯正是以控制論的反饋回路為基礎(chǔ)的。

科學之所以是自我矯正的，部分是因為它是自主的。自主性(autonomy)也是科學的一大特征。在這方面，科學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建制，是一個在可靠性上不容許外界檢查的體制：沒有科學之外的矯正標準(這一事實并非排除在建制化的科學和社會的其余部分之間存在其他種類的關(guān)聯(lián))。因此，在科學選擇真理和矯正標準以及把這些標準應用于科學探索的過程中時，科學是自主的，或者應該是自主的。在這種意義上，我們接受科學自主性原則。另一方面，正如從科學史中所看到，科學能夠從對它的自主性的小違背中恢復過來。例如在李森科事件中就是這樣。

進步性(progressiveness)也是科學的一個特征。如果科學方法被合理地加以應用，進步的科學變化是可能的。如果科學家在某些專門方面是理性的(例如用新的、最佳說明的理論代替舊理論),那么科學將不斷向最佳說明的、更似真的世界理論方向成長。

與科學不同，偽科學(pseudoscience)則是另外一種樣子。偽科學名目繁多，例如占星術(shù)(astrology)、靈學(parapsychology)的一些部分、UFO說(ufology)的一些部分、生物節(jié)律說(theory ofbiorhythms)、虹膜術(shù)(iridology，研究眼睛虹膜以指示身體健康或疾病)、李森科生物學、創(chuàng)世說(creationism)、災變論(catophe theory)的某些經(jīng)驗應用、人智學(anthroposophy，20世紀的一種宗教體系，它出自通神論(theosophy)和關(guān)于人的發(fā)展的定中心(centering))、順勢療法(homeopa-thy，一種醫(yī)學實踐體系，它尤其是通過服用小劑量的藥品來治療疾病的征兆)、信仰療法(faith healing)、智力學(dianetics)、伏都教(vodoo，一種巫術(shù)信仰系統(tǒng)，流行于印度群島和美南部黑人中)以及在中國一度盛行的雞血療法、飲水療法、發(fā)功療法等等。

圖奧梅拉通過對以上有關(guān)偽科學例證的考察，梳理出偽科學的九大特征。它們是：

(1)偽科學典型地或常常依賴于①十分模糊的和錯誤定義的本體論(例如由非實體化的精神構(gòu)成，參見魔法、靈學)；②在權(quán)威的基礎(chǔ)上接受認識辯護的認識論，或者這種認識以像教士這樣的精英人物的超常認識能力為基礎(chǔ)：③教條的態(tài)度和精神氣質(zhì)，與科學對真理的探求相比，用非科學的手段捍衛(wèi)該學說(例如創(chuàng)世說、李森科生物學)，偽科學不歡迎批評。

(2)偽科學的思維往往在概念上和邏輯數(shù)學上脫離嚴格的思維(參見創(chuàng)世說、魔法、精神療法)。

(3)偽科學的假設和理論一般地在經(jīng)驗上和理論上或者不能檢驗，或者受到拙劣的支持。這個特征事實上是一切偽科學的特點。偽科學往往堆積數(shù)量龐大的這種數(shù)據(jù)，以彌補質(zhì)上貧乏的證據(jù)。靈學提供了這方面的典型例子。

(4)偽科學的假設和理論不因遇到經(jīng)驗證據(jù)或其他證據(jù)而變化。它們往往與充分證實的科學假設截然矛盾，但這一事實通常對“很明白”的偽科學者沒有大的影響。從整體上看，在偽科學中只發(fā)生很小的變化，這樣的變化典型地是由與研究無關(guān)的因素引起的(請回憶靈學、李森科學說、扁平地球說)。

(5)偽科學包含著時代錯誤的思維。這種思維返回到古老的、混亂的理論和假設(參見創(chuàng)世說、地球扁平說)。例如，創(chuàng)世說者反對進化論，他們爭辯說，突變總是包含著有害于有機體的東西——但這是錯誤的、混亂的主張。

(6)偽科學常常訴諸神話和毫無根據(jù)的神秘事物。

(7)偽科學的問題往往在于實際問題，而不在于認識問題。因此，偽科學往往包含著偽技術(shù)的方面。

(8)偽科學的方法在下述意義上尤其是非科學的，它不能用可供選擇的(尤其是科學的)方法矯正和檢驗，它也不以充分證實的普遍理論為基礎(chǔ)。這對于典型的偽科學都適用。

(9)偽科學一般來說是與它的時代的科學隔絕的、截然不同的學說或?qū)W說的本體(參見創(chuàng)世說、李森科生物學、扁平地球說)。

由此可見，科學和偽科學的定義也就水到渠成了。科學是具有十元結(jié)構(gòu)的研究場。偽科學是常常是信念場，但并非總是信念場，是非科學的認知場，但它的支持者還把它作為科學來提倡。支撐偽科學的社團主要是寬容它而這樣做的，而不是積極為其提供資源，除非花大錢作賭注，或者這樣一個社會的政治建制或宗教建制需要它。

偽科學由于比科學更為大眾化和有利可圖，因而能夠得以廣泛傳播，并征服數(shù)量龐大的公眾乃至科學共同體的成員，尤其是當偽科學受到不負責任的領(lǐng)導或權(quán)威、害伯各種災變的人及上當受騙者的大力倡導和支持時。據(jù)蓋洛普民意測驗1978年在美國調(diào)查，57％的人相信UFO，54％的人相信天使，51％的人相信超感官知覺(ESP)，39％的人相信魔鬼，37％的相信預知(precognition)，29％的入相信占星術(shù)，24％的人相信超人的視力(clMrvoyance)，11％的人相信鬼(ghosts)。在科技和文化發(fā)達的美國尚且如此，在科技和文化落后的國家就可想而知了。由此不難看出，偽科學以及非科學的思維方式的影響多么深廣了。

偽科學耗用社會的資財，浪費了信仰者的時間和精力，擾亂了人們的思想和注意力，它也給科學政策的制定者帶來麻煩，尤其是當他們沒有足夠的科學背景時。對于科學共同體來說，要把初露頭角的、有前途的、異端的前科學和誘人的、非正統(tǒng)的、最終原來是毫無效果的混合物或可能是偽學的東西區(qū)別開來，確實是相當困難的，但科學自身的固有特征和機制畢竟能夠或遲或早地做到這一點。在一般情況下，根據(jù)偽科學不應用科學方法這一點，還是可以比較容易地把偽科學與科學區(qū)別開來。對于外行人而言，劃界問題的困難被夸大了，在許多情況下，外行人應該能夠區(qū)分偽科學探索與科學探索。比如在靈學實驗中就有許多騙局，經(jīng)常用所謂的“綿羊山羊”(sheep-goad)效應、衰退(decfine)效應、“羞怯”(shyness)效應、超心理學消失(psi missing)效應來搪塞，這就不符合科學的有關(guān)特征和科學實驗的規(guī)范?？梢韵嘈牛S著大眾文化素養(yǎng)、科學素質(zhì)和識別能力的提高，偽科學的市場將會不斷縮小。

(本文摘自《科學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