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秋：給世界帶來優(yōu)雅

竇玉生

電話里的張春秋先生語速平穩(wěn)，聲音溫婉，一句一個“您哪”，絕沒有北京感覺，倒讓人感到不少吳儂軟語的輕清柔美。在豪放大氣的山東，尤其濟南，讓人感覺別樣清新。不曾見人一股淡淡的優(yōu)雅便氤氳開來。

真正見到張先生，見面的一剎那，感覺她已不像網(wǎng)絡(luò)上的照片那樣精神。先生已有83歲高齡，滿頭銀發(fā)，由于多年的職業(yè)病“睡眠不好”，且有糖尿病困擾，讓人感到消瘦不少，但一進入談話，先生便神采飛揚，宛若換了一個人。一笑一顰一舉一動間，端莊大方、雍容高貴。一席優(yōu)雅讓人敬仰。

先生善談。且心底坦蕩、說話直接，“我心直”。隨先生從舊社會到當今，從6歲從藝到耄耋盛名，從上海到濟南，讓人感嘆時間變化滄海桑田。先生說：“什么左啊右啊的咱不懂，這運動那運動咱也分不清，咱只知道唱戲，只知道想著法兒給觀眾們帶來美的感覺?！弊非笏囆g(shù)的單純，讓先生飽經(jīng)滄桑的同時，亦能懷揣著幸福。

先生是梅派傳人，和梅蘭芳先生一樣一生追求美，“一聲唱腔一個舉動都帶著美”。為此，雖為藝術(shù)界的老前輩，但先生的思想并不守舊，改戲是常有的事。“我經(jīng)常改，感到不美的地方改，發(fā)現(xiàn)不適合當今人們接受的也改?！毕壬f藝術(shù)需要不斷創(chuàng)新，梅先生當年也改了很多戲。

和張春秋先生的談話，宛若她的京戲，一折一折地鋪散開來。笑中含淚，淚中又藏著笑。一切那么久遠，而又宛若在眼前。當真人生如戲么?那戲也未免太周轉(zhuǎn)曲折。先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先生不是自己在生活，而是強大的時代讓她如此生活。

張春秋只知道自己是江南人但并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她最初關(guān)于家鄉(xiāng)和親人的記憶，是四壁透著風的房子和奄奄一息的母親。然而這一點記憶，卻又是如此朦朧和短暫。當她用大約6歲的小腦袋努力記住更多，更清晰的情景時，被父親帶上了一條小船，從此與家鄉(xiāng)永遠徹底隔絕了。

家中太窮，張春秋被生父賣到上海一戶人家，但很快這家人又把她賣到一家京劇班做老板養(yǎng)女。這個班的老板姓張，從此張春秋便有了姓張，且有了藝名新新艷秋。自此，和很多黃連里泡著的舊社會的孩子樣，張春秋踏入‘下九流的倒數(shù)第三伶人行。

伶人，又被稱為‘戲子 ，還被稱為“梨園行”，是中國一個特殊的群體。這是個飽受歧視的群體，人們不被逼到山窮水盡絕不會讓孩子踏入此行，談到此行中人時人們也大多表示不屑。即便成為一時紅遍天下的名角老板，仍然不為人所尊重。去年風行一時的導(dǎo)演陳凱歌所拍攝的電影《梅蘭芳》，其中就有一個京劇名角在臨終時對梅蘭芳，說：“什么時候，你也讓咱梨園行的爭一爭地位啊……”讓人唏噓不已。但是，此項藝術(shù)的絢爛又是的的確確存在著的，不管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為它如癡如醉。

舊社會對京劇的兒童培養(yǎng)，采用的是殘酷至極的“打戲”。師父打徒弟，別人都以為打死了，但師父卻以為是學(xué)藝的必然路徑。同是陳凱歌導(dǎo)演的電影《霸王別姬》、其訓(xùn)練之殘酷讓人毛骨悚然，張春秋先生卻說：“我也看過那部電影啊，那個打法和我們相比差多了……”

不管是嚴冬還是酷暑、戲班子里的演員們都是露天練功。一年365天，天天早上5點就起床到天井去跑圓場壓腿、拿頂、下腰，“我到現(xiàn)在都有睡眠不好的毛病，職業(yè)病”。練功夫時，稍出差錯就被往死里打，而且是“打全班”，即一人出現(xiàn)差錯全班遭到痛打。

讓她記憶深刻的是，16歲那年，她站在桌子上唱戲，翻跟頭時不小心磕破了鼻子，流了很多血，養(yǎng)父母對她不管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