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嚴宗史料的新披露

韓煥忠

摘要：《賢首宗付法師資記》一書披露了華嚴宗的一些鮮為人知的新史料，對宋元以降的華嚴宗史研究大有裨益。如對高原、寶通、云棲、雪浪四大法系的傳承脈絡進行了詳細的條列，以文字、圖片和音像并用的方式記錄了當代華嚴宗的傳法盛況，透露出賢首宗“無盡藏燈大會”傳法有“枝葉光茂”、“含暉發(fā)焰”、“分枝布影”三種不同的內(nèi)部消息。而且對海云法師所倡導的新古典華嚴學也進行了初步的總結(jié)和概括，因此也是研究當代佛教的直接資料。

關(guān)鍵詞：《師資記》；四大法系；三種方式；新古典華嚴學

中圖分類號：B946.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6176(2009)04－0012－04

2008年9月，臺灣大華嚴寺創(chuàng)始人海云繼夢法師從臺北?；鬯職J因老和尚手中接過傳法寶卷和衣缽，成為賢首兼慈恩宗第四十二世、高原(兼慈恩宗)法系第十八世祖師。事后出版了《賢首宗付法師資記》(簡稱《師資記》)一書，印施眾生，共結(jié)來緣。我有幸獲贈一本，展讀之余，發(fā)覺其間披露了一些鮮為人知的新史料，可能對宋元以降的華嚴宗史研究大有裨益，且此書在臺灣出版，區(qū)域所限，大陸學者見之不易，筆者不敢自秘，因此不揣谫陋，撮略其要，以與學界同仁分享，兼以就正方家。

1、四大派系

佛學界對華嚴宗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賢首法藏、清涼澄觀、圭峰宗密三代祖師上，對于宗密之后的傳承少有涉及。形成這種狀況的原因很簡單，即會昌滅佛之后五代戰(zhàn)亂、世宗法難接踵而來，包括華嚴宗在內(nèi)的中國佛教經(jīng)歷了長期的衰微，入宋之后雖有一定程度的恢復，但由于儒家思想的復興，中國佛教已經(jīng)失去了執(zhí)思想界牛耳的地位，沒有了創(chuàng)宗立派時期那種梵響頻唱、清新壯麗的激情與銳氣，轉(zhuǎn)而落草民間，大力在世俗生活層面上開展。隨著佛教界整體文化素質(zhì)的逐步衰落，有創(chuàng)造性的佛學著作越來越少，佛教界的發(fā)展狀況在知識界的視野中漸行漸遠，以至于后來學者們對華嚴宗內(nèi)部的法脈傳承所知甚少，只能采取一種大而化之的方式，從中國佛教的宏觀歷史敘事中進行總體上的把握。但僧界的傳承也并非無所依據(jù)，只是作為私家檔案，其譜系散落蕭寺，如赤金在礦，眾人無從睹其光澤，且隨時有失墜沙礫的危險。職此之故，《師資記》對華嚴宗高原、寶通、云棲、雪浪四大法系傳承脈絡的披露，就具有了重要的文獻價值和學術(shù)意義。

《師資記》既以高原法系為宗，故附表首列“賢首宗高原法系諸祖世系表”。該系傳承為：帝心尊者杜順老和尚(華嚴初祖)、云華尊者智儼老和尚(華嚴二祖)、賢首菩薩法藏大師(賢首宗第一世，亦華嚴三祖)、華嚴菩薩清涼澄觀大師(賢首宗第二世，亦華嚴四祖)、圭峰宗密大師(賢首宗第三世，亦華嚴五祖)，以下以次為妙圓傳奧、開明普朗、圓顯法現(xiàn)、長水子璇、晉水凈源、神鑒希沖、道鳴妙觀、玉峰師會、性空悟心、竹坡普悟、方山圓介、珍林慧瓊，至南山真萃(1260－?)為賢首宗第十六世。南山萃下為獨芳蘭公、德嚴凈行、能仁一清、玉峰永琮、石庵德、南中定興、虎丘清公、汾陽清遠，至高原明昱(1614－?)為賢首宗第二十五世，自此兼慈恩宗法系。高原下為御生明善、樂修慧善、心珠海貴(同門有半字大義)、若水超善(同門有廣修通元)、懷一慶余。第三十一世為復初，達遠為三十七世，中間五世失考。達遠下為悟玢寶山、靈巖鷲峰、思元慧三、敬緣欽因、海云繼夢。海云繼夢從杜順算起為華嚴宗第四十四世，從法藏算起為賢首宗第四十二世，從高原明昱算起為賢首兼慈恩宗第十八世，因其為臺灣大華嚴寺的創(chuàng)始人，故又為大華嚴寺系第一世。

與高原法系相比，“賢首宗寶通法系諸祖世系表”在第六世圓顯法現(xiàn)與長水子璇之間加靈光洪敏為第七世，長水以下遂降一世，故南山真萃在該系為第十七世。真萃以下為春谷遇法師、別峰大同、汴梁古峰、棲巖慧進、達庵廣通、魯山普泰、一江真澧、月川鎮(zhèn)澄、顓愚觀衡、寶通不夜照燈(1604--1682)、隆安玉符印顆、永祥有章元煥、拈花達天通理，至廣賢懷仁通毓為第三十一世?！叭A嚴宗云棲法系諸祖世系表”以杜順為初祖，無“賢首宗”之名，長水之前亦無靈光洪敏，故至魯山野庵普泰為第二十四世，普泰下為遍融大方真圓、云棲蓮池襪宏(1532－1612)、土橋紹覺廣承、蓮居新伊大真、寶輪德水明源，至慈云伯亭續(xù)法為第三十世。此一系因蓮池襪宏、伯亭續(xù)法著作等身、聲名顯赫，故廣為人知，學術(shù)界也多據(jù)之以敘華嚴宗史。“華嚴宗雪浪法系諸祖世系表”亦不具“賢首宗”之名，直以華嚴命宗，自杜順至普泰共二十四世與云棲法系相同，普泰下為無極悟勤守愚、雪浪洪恩三懷(1545－1608)、鐵山一雨通潤、中峰汰如明河、法海含光熠渠，至東皋髻中清珠為第三十世。此一系雪浪洪恩亦為名僧。

四表所系皆當時高僧，為華嚴宗史研究提供了一個脈絡傳承的依據(jù)。華嚴宗傳至元代南山真萃門下，分為獨芳蘭公與春谷遇法師兩系，獨芳蘭公即高原系第十七世祖；春谷遇法師傳至明代中后期魯山普泰門下，又分為一江真澧、大方真圓、悟勤守愚三系，衍為寶通、云棲、雪浪三系。筆者推斷，云棲、雪浪振興華嚴于明末，其華嚴嫡傳之身份為僧俗兩界共知；寶通、高原再興華嚴于清初，然二家別有傳承，并非云棲雪浪之后，故推尊所承，遂以賢首宗命家，如世俗之別子為宗耳。唐中后期宗派佛教的傳法已由“一代一人”逐漸轉(zhuǎn)向“祖師當理與法，弟子分頭弘化”，因此宗下分為不同的派系是勢所必然的，《師資記》所錄四系可能限于編者所見，當不是華嚴宗派系的全部，但冰山一角，已足以使我們想見其內(nèi)容的豐富多彩。

2、傳法方式

古德常說：“見與師齊，減師半德；智過其師，方堪傳授。”為法得人，續(xù)佛慧命，找到合適的可造僧才傳付衣缽，使佛教發(fā)展延續(xù)下去，就成為歷代祖師的心腹大事。而那些接受祖師付囑的高僧大德們，也莫不以“不做最后斷佛種人”自相勖勉。中國佛教就是這樣繁衍不絕，時至今日，作為人類詩意棲居的精神家園，依舊在世界文明的大花園中綻放異彩。但此常常因為是宗門之事，外界知之甚少，且中國佛教宗派繁多，傳法方式也各不相同?！稁熧Y記》以文字、圖片和音像并用的方式記錄了當代華嚴宗的傳法盛況，透露出賢首宗內(nèi)部以“無盡藏燈大會”方式傳法，并有“枝葉光茂”、“含暉發(fā)焰”、“分枝布影”三種不同的內(nèi)部消息。

簡單地講，“無盡藏燈大會”就是賢首宗的傳法大典。由于事關(guān)僧團領袖地位的確立及佛法慧命的延續(xù)，故而鄭重其事，有迎請傳法本師、上香、上疏、傳衣、傳缽、傳法卷、修供養(yǎng)等極其隆重的法事儀式。從欽因長老與海云法師的關(guān)系來看，此前二人并無交往。海云法師在俗時即與華嚴義理頗為相應，到處弘揚，從華嚴名家夢參老和尚出家后，自創(chuàng)臺灣大華嚴寺，化跡遍布美、加、澳、陸、東南亞、新西蘭等地。欽因傳法給他，乃為法得人，是老一輩高僧對華嚴新秀的肯定和鼓勵。這表明“無盡藏燈

大會”并不是因師資關(guān)系而確定法的傳法，乃是因法的傳承而確定師資關(guān)系。且悠久的法統(tǒng)傳承與隆重的傳法儀式也很容易激發(fā)接法者的責任心和使命感，如海云法師在得法后就頓生“認祖歸宗之感”，并且無比激動地說：“從傳法儀軌上看，此乃一宗門大事相，重在燈火、香火的傳承上。若從祖心相契印的歷程上看，此乃傳佛陀法身慧命的歷史性使命，此傳法因緣不只是個人的解脫問題，尚秉有弘揚佛陀教法及發(fā)揚本宗宗風乃至培育本宗人才等使命?！彼纱肆⑾铝恕耙钭陲L鼎盛，法乳流遍三千界”的宏深誓愿。

“無盡藏燈”的傳法對象可以是比丘，也可以是比丘尼。傳衣缽法卷與僧，如不是繼承本寺或本山住持之位，則謂之“枝葉光茂”，許其另立道場作為本山分支之新祖庭以傳承此法，另建分支派系自行發(fā)揚光大，因而具有啟建“無盡藏燈”的資質(zhì)。此有似于古代大家庭的諸子析產(chǎn)分支立宗，既可以維持義理師承上的統(tǒng)一性，又能夠因時因地靈活發(fā)展，歷史上華嚴宗的派系分化可能都是通過這種方式進行的。傳香(爐)燈法卷與比丘尼，謂之“含暉發(fā)焰”。接法者可以自行建立道場，但不能傳法于人，若有大德高僧欲承接此法，則必須為覓本山祖庭或分支祖庭之“無盡藏燈”，實有此緣又確為龍象者，亦可邀集本門其他宗主，以旁證者的身份建立“無盡藏燈會”，權(quán)行傳法。此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法脈傳承的中斷，也是僧伽內(nèi)部男女有別在傳法權(quán)力上的體現(xiàn)，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尼僧素質(zhì)的提高，尼寺可以傳法當是一種不可避免的趨勢。不分比丘、比丘尼，只要是認同華嚴宗的義理及修行，都可以傳給法卷、法衣和法爐，此為“分枝布影”。海云法師認為，“此會為影，為預存義，非正系法子?！毖韵轮猓藭臃ǖ娜瞬痪哂辛砹⒌缊?、另建祖庭的資格，但可作為所在道場的骨干，協(xié)助宗主教化眾生。

宗教的派系分化與教團內(nèi)部的權(quán)力分配，都是宗教研究中的大事?！稁熧Y記》所說“無盡藏燈大會”三種傳法，雖然是當代華嚴宗一個派系所行的方式，但由于歷史傳統(tǒng)的穩(wěn)定性及中國佛教的共同性，應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成為我們理解佛教史上許多重大事件的參照系。

3、新古典華嚴學

海云繼夢法師高揭“充實和提升生命品質(zhì)”的宗旨，將《華嚴經(jīng)》演繹為“生命綻放的大花園”，在空虛、失衡、混亂、憂郁、冷漠、無奈、恐懼、苦悶等現(xiàn)代病癥非常流行的情況下，祭起“新古典華嚴”的大纛，希望以此導正人性、凈化社會、教育人心、提升品質(zhì)，尤為關(guān)注青少年、健康、事業(yè)、家庭、老年等問題，受到人們越來越多的關(guān)注。《師資記》對其思想學說進行了初步的總結(jié)和概括。

海云法師是華嚴五祖在今天的繼承和弘揚者。在五祖略傳之后，他滿懷景仰地說：“五祖著述為賢首一家教觀根本。帝心、云華著華嚴觀法。賢首、清涼著《華嚴》疏鈔。后世宗者，宗此觀法；傳者，傳此觀法疏鈔耳。認清此意，則邪不能亂正，法不能滅矣!至于《華嚴》經(jīng)文，乃三千世界共尊，非我賢首一家之私學也。經(jīng)文之不傳，是果位菩薩羅漢之責；教觀之不明，為吾輩自利利人之事。異此則邪而已矣，何可緩其所急而急其所緩哉!”在海云法師看來，《華嚴經(jīng)》是佛教界共同尊崇的佛教經(jīng)典，是修行到了終極果位的佛與大菩薩們所親證的真理的直接顯現(xiàn)，杜順、智儼之修觀，法藏、澄觀之疏鈔，則為眾生領略《華嚴經(jīng)》所展示的重重無盡、主伴具足的真理境界敷設了方便、搭建了臺階；他將率領眾生，以真實的修證，循此教法而至彼究竟，充分展現(xiàn)了他作為一代祖師要祖述華嚴五祖、振興華嚴義理的思想追求和堅強決心。海云法師將“華嚴”(原意為“雜花莊嚴”的縮略)解釋為“花園”，認為《華嚴經(jīng)》就是使一座無限多樣的生命之花獲得充分綻放的大花園。他要求人們突破“軀殼小我”的限制，“善用其心”，將自我與廣大眾生聯(lián)系起來，永遠保持生命的自由狀態(tài)，將生命的充實和提升安置在無限廣大、永無止境的法界之中。這種思想既有《華嚴經(jīng)》與華嚴諸祖的理據(jù)，也有海云法師從當代生活體會中對古典華嚴的創(chuàng)新和發(fā)展。

經(jīng)過漫長的歷史積累，中國佛教諸宗派已經(jīng)形成各自的弘法傳統(tǒng)，佛教信眾各依自己的因緣和好尚，在誦經(jīng)、參禪、念佛、持咒等諸多法門中有所取舍，一門深入，希望以此能直達究竟。為了能遍應群機，海云法師廣開法門，納入禪、凈、律、密，為他開創(chuàng)的新古典華嚴學建立了一張“疏而不漏”的“恢恢法網(wǎng)”。海云法師將禪修視為實踐華嚴哲學、進行生命改造、“體驗生命花園意境和存在奧秘”的偉大工程。華嚴凈土修法的核心是“我入法界，法界人我”，自凈其心而得生凈土，回到“生命的故鄉(xiāng)”，具有極強的圓融特性和唯心凈土意味。佛教的戒律是凈土與紅塵的分界線，依戒而住就是安住于凈土之中。他希望以華嚴戒法，即“普賢行者五大戒法”，包括“五戒”、“發(fā)菩提心戒”、“三昧耶戒”、“梵網(wǎng)菩薩戒”、“普賢戒”，勾勒出人生莊嚴亮麗、止于至善的修行藍圖，讓生命綻放出光彩和芬芳。他認為華嚴密法就是解讀生命奧秘的方法：佛曼陀羅表生命的本質(zhì)，法曼陀羅表生命的軌跡，三昧耶曼陀羅表生命的動力，羯磨曼陀羅表生命的行動，其修法核心就是以毗盧遮那佛為本尊，以普賢菩薩為上師，通過身、口、意三密合一與上述四曼交融，達到“我入法界”、“法界入我”的狀態(tài)。

近年來中國佛教的發(fā)展呈現(xiàn)出一些嶄新的氣象，形成了許多新的理念，有“生活禪”、“現(xiàn)代禪”、“佛光禪”、“慈濟會”、“電子禪”等，影響都非常大。海云法師倡導的“新古典華嚴學”雖屬后起，但也嶄露頭角，在僧俗兩界開始受到關(guān)注。因此，《師資記》除了對華嚴宗派系分化研究提供史料佐證和思路啟發(fā)外，也是了解海云法師其人其學的一部概論性著作。

參考文獻：

[1]大華嚴寺無盡藏燈付法會：賢首宗付法師資記[M]，臺北：大華嚴寺，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