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的“別號”

靳海濤

古人之號，本來的用途是公眾對某人評價的稱呼，這種評價多是涉及道德的善惡和行為的美丑。由于受評者的身份貴賤不同，號的用途和表現(xiàn)方式也不盡相同，衍變出許多類別，成為與名、字等并列的人的社會符號構(gòu)件。號又有廣義和狹義的區(qū)別：廣義的號。包括別號、綽號、徽號、謚號、室號、法號、道號以及帝王的廟號、年號等：狹義的號，特指“別號”，即一個人名、字以外的另一種名字構(gòu)件。

別號是在本名、表字出現(xiàn)以后產(chǎn)生的，但具體在什么時間。由于各家對別號的界定不同而眾說紛紜。本文對別號的界定為“本人決定，或他人提議后經(jīng)本人同意作為本名、表字以外表示本人代稱的一種名字形式”。別號最早應(yīng)出現(xiàn)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避世的隱士們由于自稱的需要，一方面不想暴露其身份，另一方面又有人際交往的需要，故取別號代之。漢代的“商山四皓”、“綺里季”、“甪里先生”都以別號代名，至今不知其姓氏。隱者多追求放誕任性、自然率真，以求超然不凡，這種不求聞達(dá)于諸侯另取別號的慣例一直延續(xù)到晉代。晉代玄學(xué)興盛，歸隱成風(fēng)?！胺N豆南山下”的五柳先生陶潛、躲在山中仍操縱政局的“華陽隱君”陶弘景都以別號出名。而后的唐代取別號之人已由隱士漸轉(zhuǎn)到文人墨客，宋代已蔚然成風(fēng)。

別號雖是由文人雅士們隨心而取，信手拈來。或表心境或述志向或記生平，不一而足，然作為我國古代獨特的文化現(xiàn)象，在紛然別樣之中仍有著規(guī)律可尋，即存在著某種特定的結(jié)構(gòu)模式。例如《紅樓夢》第三十七回“秋爽齋偶結(jié)海棠社，蘅蕪苑夜擬菊花題”，李紈搶先自命“稻香老農(nóng)”。探春欲自號“秋爽居士”時，寶玉道：“居士，到底不恰，且又累贅?！比缓筇酱鹤钕舶沤?，就定下了“蕉下客”。眾人都道別致有趣。探春因黛玉住瀟湘館，又愛哭，取娥皇女嫫淚灑斑竹的典故，替她想了個極當(dāng)?shù)拿捞枴盀t湘妃子”。大家拍手稱妙，“黛玉低了頭方不言語”。

這里，他們起來起去的別號終究沒有脫離什么居士、先生的形式。然而在這些特定的模式之下，又蘊藉著我國古代深厚的文化傳統(tǒng)與當(dāng)時復(fù)雜的社會背景。“眼前如果有一部完備的中華人名辭典，它反映了整個中華文化與歷史，比什么都更切實具體。偶然撿起一張人名錄?？舷驴喙し蛏畛镣嫠?，其中告訴你的東西，也許比一篇歷史文物的報告還要豐富?！?/p>

文人的別號不管多復(fù)雜，基本結(jié)構(gòu)一般屬于偏正關(guān)系，即由中心語和修飾語組成。修飾語結(jié)構(gòu)沒有規(guī)律可言，都是前面所述的幾種情況的表現(xiàn)，大多是個人的思想體現(xiàn)。而中心詞卻是社會時代性以及當(dāng)時人們普遍心態(tài)所形成的固定類型。中心詞基本上是一字或兩字。因此，對中心詞的深入分析，是我們了解別號所含文化意蘊的最佳途徑。“姓名是現(xiàn)實的反映。比如沒有陰陽家，則名字決不會能取意于干支五行；沒有儒家，則名字也找不到仙儒方外的影相；沒有孔子的詩教與屈原的《離騷》，則名字也沒有溫柔敦厚，芳草美人?！?/p>

綜觀我國古代姓名的文化特點，名與表字多以儒家思想和表述為主，如用公、卿、君、孺等字，表現(xiàn)出對于功名、爵祿、身份、地位的渴望。而別號也是姓名的另一種形式。但卻是以道家、釋家恩想為主要表述內(nèi)容。

道家思想。涉及道教的詞有道人、道士、道者、真人、心、丹、紫。如姜夔號白石道人、湯顯祖號清遠(yuǎn)道人、王元甫號中岳真人、何源號心泉、盛楓號丹山、戴璣號紫杓。

表示道家隱者身份的詞有散人、山人、逸人、漁人、樵人、丈人、野人。如張豫章號九峰散人、顧況號華陽山人、安大危號曲湖逸人、高濂號湖上桃花漁、陸龜蒙號江上丈人、汪文楨號六州野人、孫宜號洞庭漁人、韓僵號玉山樵人、賀知章號四明狂客。

表示對田園隱逸生活的向往的有田、耕、園、圃、池、塘、樵、農(nóng)、漁、溪。如管揖號平園、嵇永福號漪園、孔尚任號東塘、林亦之號月漁、宋濂號潛溪等。

魏晉南北朝時期正是道學(xué)升帳的時期@，當(dāng)時的玄學(xué)就是道家衍變而來的。因此，當(dāng)時人們的姓名也多由道學(xué)玄學(xué)中的詞構(gòu)成，如玄、沖、道、真等。雖南北朝時期多崇佛。但魏晉時期歷史的命名習(xí)慣對士大夫階層影響很深。特別是唐朝對道教地位的提升，以道語命名一直長盛不衰。道家崇尚出世與歸隱。和田園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故對田園的向往也是道教思想的一種表現(xiàn)。因此，也增添了田園類的詞加以詮釋這種精神。宋代人所處的政治環(huán)境是寬松、舒適的，但受到的思想束縛和精神壓抑又是沉重的。一方面他們不能放棄世俗的榮華富貴、功名事業(yè)。而另一方面又向往嘯傲山林、自由自在的野客生涯。身在世俗而內(nèi)心卻寄世外。內(nèi)心兩種矛盾的思想在碰撞，一是儒家的人世思想，二是道家的出世思想。這兩種矛盾又需要在長時間的互相磨合之中。產(chǎn)生一種兩全其美的解決方式。這樣“出世思想”由傳統(tǒng)的“形隱”轉(zhuǎn)向融合后的“道隱”，即精神上的歸隱。當(dāng)這個隱逸之精神化為外物時，就有了別號的形式。

佛教用語——以“和尚、居士、主持、行腳僧、頭陀、衲、祥師”為核心詞。構(gòu)成別號。如藥地和尚方以智、香山居士白居易、雙瀑院住持黃宗羲、云山行腳僧楊慶琛、濟陽破衲丁福保等等。

佛教于西漢末年傳人中國，盛于南北朝時期，之后與道家、儒家思想融合，形成三教合一的傳統(tǒng)，成為后來士人尋求精神的超脫，排遣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怨憤，宣泄心中的郁悒，以求心靈平衡的重要途徑。唐代早期用佛教特定語匯于別號的人很多，多取“居士”為號。居士，即佛教稱受過“三規(guī)”(歸依佛、歸依法、歸依僧)“五戒”(不殺生、不偷竊、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且在家信佛之人。而王維之字摩詰，則是取自梵語“維摩詰”，意為“凈名”、“無垢稱”。李白仕途多次受挫，便潛心向佛，號“青蓮居士”。白居易晚年黨爭紛起，他不得已托病辭官后自號“香山居士”。歐陽修，號“六一居士”，自傳中寫盡官場的勞累。只好皈依佛門，來解救冰釋內(nèi)心的懊悔。

編校：鄭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