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qiáng) 雯
第一章
這個女孩看上去18歲或者20歲。沈辛蕾平躺在一把朝著游泳池的椅子上望著她,寬大的墨鏡很好地掩飾了自己。王雄雨還沒來。他們并不經(jīng)常在這里約會,只是最近有些頻繁。和其它會所不一樣,這里的采光非常好。18歲或者20歲的女孩穿了一件墨綠色的晚禮服,這讓她看上去像一只瘦身過度的青蛙,好在那一片低胸分散了人們的注意力——她沒有使用乳貼,以至那兩個胸前的葡萄像調(diào)皮的豬拱嘴一樣不停地?fù)v鼓著,給人無窮的想象。
女孩并不真的想游泳,盡管她圍著游泳池繞了兩圈,時快時慢,像她的笑聲,但很快她就有了游泳的興致,“在這個清晨,能夠裸泳一下是多么愜意啊。”她的話語似乎驚嚇到了在她身后的人——那些男女,年齡明顯地比她大了,他們也在說笑,有些裝模作樣,有些解嘲,用一種沈辛蕾聽不見的聲音。女孩咯咯地笑起來,一個男人,迎了上去,掏出了一架似乎是時刻準(zhǔn)備著的相機(jī),隊伍里的其他男人,也受到鼓舞,撇下這個隊里不那么年輕的女人,加入到追隨青春女孩的隊伍里,他們爭先恐后地要跟女孩說兩句話,“我們都是老同志了?!辈恢l說了這么一句,清晰地飄進(jìn)了沈辛蕾的耳朵里。
沈辛蕾突然惡作劇地站了起來,也圍著游泳池走了起來,她沒有扯下她的浴袍。穿過那個隊伍的時候,她注意到了那些不和諧的目光,她是一個正經(jīng)八百在這里這個清晨游泳的女人,而他們,不過是想想。很快她就轉(zhuǎn)到了那個女孩身邊,那群追隨者身邊,正好那里有個長凳,她坐了下去。端著相機(jī)的男人幾乎要和沈辛蕾背對背了。男人沖女孩揮手,示意在他身邊坐下,以便留影。沈辛蕾沒有離開,端坐著,好像是故意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屏障。女孩坐到他們中間,男人顯然并不滿意,他轉(zhuǎn)過頭,沖沈辛蕾笑笑,沈辛蕾視而不見。這時,男人站起來,彬彬有禮地面對著沈辛蕾說:女士,不怕冒犯地說,你的丈夫一定是位軍人吧。你很有風(fēng)度,可是我卻不敢和你照相。女孩咯咯地笑起來。男人鞠了一躬,向前走去,女孩追著過去,一邊笑一邊問他的判斷,他到底如愿以償?shù)睾托」媚镎樟撕嫌啊?/p>
游泳池的水碧藍(lán)如洗,它好像在那里等了一個晚上,沈辛蕾平靜地坐在它面前,既沒有露出她性感的紅泳衣,也沒有跳進(jìn)水里,任那一碧如洗的鏡子映射出沈辛蕾本不該走形的身體。一個戴墨鏡的男人出現(xiàn)在水的倒影里,他把手放在了沈辛蕾的肩上,指指自己的手表,寶貝,我要走了。
精致的辦公室里一個精致的瓷人兒在電腦前敲打。
“我不知道王總什么時候回來?!贝扇藘旱沽艘槐o沈辛蕾,又繼續(xù)回到電腦前敲打。
王雄雨每個月給這個瓷人兒800元的工資,處理行政事務(wù)性的東西。不知是由于工作太清閑還是工資太低廉,瓷人兒每兩個月就得換一次人。
沈辛蕾撲了個空。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盯著小姑娘,既不想給王雄雨電話,也不想白白浪費時間等他回來。直到一個陌生男人出現(xiàn)在門口,有些年紀(jì)了,沈辛蕾只脧了一眼,就轉(zhuǎn)到自己的二郎腿上,她的小腿曲線接受過很多贊美,她微微笑了起來。
這是否是雄雨工作室?陌生人問。
你要做什么業(yè)務(wù)?她站起來,把手環(huán)抱在胸前,讓人誤以為她是當(dāng)仁不讓的女老板。她要的就是這樣的誤解。瓷人兒抬頭看了眼門口的男人,也樂得有人替她擋駕,輕輕地說了句,王總現(xiàn)在不在,又自由自在地往鍵盤上敲打了去。
哦。男人有些失落,他的眼神快速地在辦公室里游走了一番,似乎還不愿立即離開。
沈辛蕾聳聳肩,你可以等等他,她別有用心地說。
陌生人淺淺一笑,他遞過去一張名片給沈辛蕾,如果王總回來,請讓他給我聯(lián)系。
漆至福。沈辛蕾輕吐出了他的名字。她朝他打量。這個滿臉皺紋,卻把黃襯衣扎在牛仔褲里的男人,顯然不服老。
你是要一個主持人還是形象代理?她又晃蕩了一下自己的小腿。
男人笑了笑,我先了解一下。
我不是要挖王雄雨的墻腳,我也是做這一行的,我想你需要的應(yīng)該是個女性。
男人再次笑了起來,有意思,他說。
但男人這句模棱兩可的話,似乎把沈辛蕾傷害到了。她興味索然提起包,準(zhǔn)備離開。男人在后面愕然地問,你不再等等了嗎?沈辛蕾停了停,似乎是等那個男人追上來,其實是把臀部收緊,男人在原地,問,要我送你一程嗎?沈辛蕾說不必了,你要等的人是他,不是我。她又回眸一笑,老同志,你說是不是?
其實也不算什么飯局,至少王雄雨覺得不是。就是一個飯,沒有沈辛蕾想象的局。貴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要是這么設(shè)來設(shè)去就成了,那“天不遂人愿”這句話就該在世界上消失。其實過去,有什么要人、名人他們也互相吆喝著會一起出場的,沈辛蕾要愛情要光鮮,這些都是一個飯局容易滿足的,王雄雨也會在飯局中找到屬于他的好處。有時是沈辛蕾的場子,有時是王雄雨的場子,還有時是別人的場子,但他們都是單槍匹馬地來赴會,各得其樂。年輕女人在這種場合如魚得水,再加上一些小有名聲的事業(yè),很有萬千得意的快樂,廣告上說Enjoy your life,莫過如此。有誰知道快樂是這么不經(jīng)用的東西,快樂的人在快樂的時候是不知道的,24歲的時候,覺得是本命年,成熟了,持重了,25歲的時候,才悟得是一個女人完全盛開的季節(jié),可到了26,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還這么有活力,青春不減,27,悠然自得,不管不顧……時間之車到站了,才猛然驚醒,就這么耗過去了?“耗”字可不能輕易用,好像是覓死覓活找后悔藥似的,這種感覺是這半年來沈辛蕾的體會,準(zhǔn)確地說是掛上“二八佳人”這個榮譽(yù)稱號后,才有脊梁抽風(fēng)的后怕。一無所求的沈辛蕾如今真是一無所有了。她除了一個靠自己勞動得到的房子什么都沒有,她只顧快樂去了,以為這快樂是永不消逝的電波,不急這一時一刻地索取,她想做人還是要大氣一些,在這個小小的江湖中,她想表現(xiàn)得仗義些,和攀龍附鳳的其他女人不一樣一些,如此一來就有些裝清高。哪知道這裝清高是致命地軟肋,現(xiàn)在的心境猶如履薄冰,過去她自命瀟灑、自由、大而化之,現(xiàn)在環(huán)顧四周卻抓不住一根稻草,危機(jī)感出來了,歸宿感來了。沈辛蕾的要求多少有些從良的奢望,她到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自己是沒有一點事業(yè)心的,要是有早幾年也讓男人給吃了,現(xiàn)在她只盼著嫁人,茍延不多的富足和快樂。其實她的生活尚不算出位,自立女人有自立為后盾,只是她在公司的景況也大不如從前,老板說她太端著,要像這些新進(jìn)來的小姑娘跳躍些,話里的端倪誰都聽得出。小姑娘們仿佛也結(jié)成了聯(lián)盟戰(zhàn)線,外應(yīng)內(nèi)合著。
所以她要王雄雨給設(shè)一個局。要在春光凋零之前。
“雨仙茶樓”處在在鬧市區(qū)的一個夾縫里,連招牌都不顯眼,不遠(yuǎn)處還有一爛尾樓。除了王雄雨、趙舒夫婦外,在座的還有一對男女,沈辛蕾與他相視一笑,并未點破。
“漆至福,陸曉湖?!蓖跣塾杲榻B。陸曉湖是漆至福帶來的,姿色甚好卻是賢妻良母的神態(tài),究竟是正室還是偏房不得而知,沈辛蕾一時還不敢妄下定論。漆至福倒是說了幾遍這茶樓的情調(diào)很好,鬧中取靜,以后也要弄個這樣的茶樓。有一種男人,把他放到任何圈里,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當(dāng)成主角,還要做出勉為其難當(dāng)主角的謙虛來。
“還有更夸張的?!壁w舒講到這里大臂向前一揮,把剛剛喝茶時分散開去的目光抓了回來,“我們那里的農(nóng)民工打電話要跑到山上去接?!彼碱^一挑。
“為什么?”沈辛蕾看見趙舒興奮的神情,忍不住火上加油。
“信號不好。”王雄雨轉(zhuǎn)過頭輕聲回答。
“信號不好呀。”趙舒夸張地對沈辛蕾說,胳膊在王雄雨前面擋了一下,用身體語言表示了對他的不滿。王雄雨本能地向椅子后背靠,為了掩飾這個細(xì)節(jié),他端起茶杯。沈辛蕾卻看在眼里。
“從廠里到山上至少有100米遠(yuǎn),通常是工人的電話響了,馬上請假,停下手里的活路,一個勁地往山上跑,那個才叫壯觀,尤其是很多人一起跑的時候,還一邊喂喂喂地接手機(jī)”,趙舒一邊說一邊模仿,“就像一群鵝?!?/p>
在座的發(fā)出不連貫的笑聲。
“漆總講故事最好聽了,來來來,我們熱烈歡迎?!壁w舒碰了下王雄雨,又遞個眼神給沈辛蕾,雙手合擊。幾個人一起作拍手邀請狀。
漆至福佯裝盛情難卻:“好吧,我沒什么故事,也就是醫(yī)學(xué)界老生常談,在兩位‘名嘴面前獻(xiàn)丑了?!?/p>
“又來了。每次都是這一個?!标憰院R破地笑道。
“好,你來講?!逼嶂粮m?biāo)浦邸?/p>
趙舒一邊笑一邊摩挲著王雄雨手指上的戒指。他什么時候戴戒指了?沈辛蕾頭上閃過一絲疑云。
“我講就我講?!标憰院吡酥車蝗?,拿出巾幗氣魄。“就是增大增粗的案例。他們蒙人家,給男病人劃了一刀又縫上,其實什么都沒作,照收錢?!?/p>
四周靜靜的。
“完了?!标憰院姶蠡锒紱]什么反應(yīng)補(bǔ)充道。
“你看你,你看你,講的什么,無頭無尾,一點都不耐人尋味?!逼嶂粮Tu判道。
寥寥幾句,沈辛蕾也聽懂了,不覺得有什么奇聞。果真是老生常談。
“你讓冷小姐評評,干癟、空洞、言之無物,冷小姐說得幾分?”
沈辛蕾娓娓道:“故事講得不錯,只是要有個后續(xù)就更好了。比如說患者幾日后發(fā)現(xiàn)怎么和手術(shù)前一樣,到醫(yī)院里來鬧怎么辦?”
陸曉湖說:“大部分都不會來鬧的。難言之隱嘛,這一鬧,不是眾人皆知?!?/p>
漆至福繼續(xù)說:“大體上說,他們是不會來鬧,但也有個別的要來討個說法。這種男人我們一般就告訴他是他自己的心理原因作祟,若還說服不了,就免費給他再來一刀?!?/p>
陸曉湖忍不住咯咯笑了:“瞧瞧,這些醫(yī)生就這么壞?!?/p>
“誰叫我們是江湖游醫(yī)呢?!逼嶂粮W晕掖蛉ぁ?/p>
沈辛蕾圓場道,“隔行如隔山啊,我們都要向老前輩學(xué)習(xí)才能與時俱進(jìn)。雄雨,是不是?”
王雄雨笑不作答,趙舒的手呆呆地放在丈夫手上,暫停與戒指的游戲。
漆至福只管瞇著眼睛笑,“聽冷小姐剛才的提問,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沈辛蕾可是地產(chǎn)界的紅人,”王雄雨這一手牌打得恰逢其時,切入主題,“地產(chǎn)一支花?!?/p>
“哈哈,那雄雨你不就是地產(chǎn)一棵草了?”漆至福突然沒心沒肺地調(diào)侃起來。
“我還真想呢。”王雄雨正準(zhǔn)備接下去,卻發(fā)現(xiàn)身邊的趙舒酸酸的神情,就此打住。
陸曉湖看在眼里,用胳膊碰了漆至福一下。
“知道,知道?!逼嶂粮E呐年憰院氖直?,又轉(zhuǎn)頭對王雄雨和沈辛蕾道,“不用介紹,兩位‘名嘴,早就聲名遠(yuǎn)揚,呵呵呵……不瞞你們說,我從小就想當(dāng)一名主持人,幾年前我還報名參加《挑戰(zhàn)主持人》??上e人說我年齡太大了,對了,冷小姐,什么時候可以去你們《新居時代》客串一下?”
“當(dāng)然可以啊,”沈辛蕾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們最喜歡讓客戶講,客戶講得越長我們越開心。對了,戚老板之前一直行醫(yī)嗎?”
“赤腳醫(yī)生不足掛齒。” 漆至福有些自得地謙虛。
“人家都說赤腳醫(yī)生鄉(xiāng)村野夫的藥方最靈驗了?!鄙蛐晾侔牍ЬS半抬杠。
“沈小姐又來編排我了。哈哈?!?/p>
“漆總主要看什么科?!鄙蛐晾儆謫?。
“疑難雜癥什么都看。”趙舒又接話。
“哦,知道了,”沈辛蕾臉都笑成了月牙,仿佛自己看出了秘密,賣弄道:“江湖游醫(yī)。”
漆至福愣了下,隨即跟了上來:“冰雪聰明,冰雪聰明?!?/p>
沈辛蕾一陣受用。
漆至福說:“冷小姐伶牙利齒,真是當(dāng)主持人的料子。以后有機(jī)會一定好好合作?!?/p>
王雄雨悄悄地起身去服務(wù)臺——今天他坐莊,難得一群不相干的人投機(jī),他暗笑,沈辛蕾又欠她一個情了。沈辛蕾是不愿意欠他什么的,得了人家好處是馬上就要還,一定要跟你劃清界限,跟這樣的女人交往,是另一種快感。
王雄雨這一離座,趙舒就顯得有些孤單。她是丈夫攜來的,也因為丈夫在,說話才撒得開來,剛才有什么不妥的話,他都在下面用手指點化她?,F(xiàn)在王雄雨離開了,再加上剛才一直沒插得進(jìn)去嘴,似乎有些悶悶不樂。
“趙姐,福建的生意應(yīng)該很好了?”沈辛蕾盡量顯得真誠,只有她知道自己不喜歡這女人。
“是呀,再休息一兩個星期我就要過去。忙得很呢?!壁w舒拿捏著腔調(diào)。
真忙假忙,沈辛蕾一眼就看得出來。
“廠子有兩三百人吧?”沈辛蕾決定逗逗她。
“一百多個?!闭剰S子,是趙舒的興趣。 “說實話,我現(xiàn)在回來一點都不想買衣服,想想這種差價,過去不知道被騙了多少。”
沈辛蕾看趙舒的年齡也不小了,可和王雄雨坐在一塊,怎么總有些過家家的感覺??吹贸鰜韮扇四挲g不相上下,他們都結(jié)婚八九年了,怎么還不要小孩?對于這個問題,王雄雨始終沒有給她正面回答,沈辛蕾曾打趣地問他,是不是你們倆誰有?。客跣塾晔裁炊己谜f,就這個事兒,臉一下子就冷了下來,“不關(guān)你的事”。熱臉貼了冷鍋盔,沈辛蕾和王雄雨的關(guān)系到此為止。
“回來這么久,還真沒怎么逛逛?!壁w舒說。
陸曉湖說:“要不一塊去吧,正好我今天下午不用守藥房。就休息半天?!?/p>
沈辛蕾問:“什么藥房?!闭f這話的時候,漆至福正努力在看茶水中的茶葉。
陸曉湖說:“一個私人藥房。”
“夫妻店。”趙舒接過話。漆至福抬起頭來,像是聽到了召喚,微微一笑。
“民權(quán)路23號,容升藥房?!标憰院室獍训刂氛f得很詳細(xì)說。
“女士們,談得怎么樣,肚子餓了吧?可以就餐了嗎?”王雄雨風(fēng)度翩翩出現(xiàn)在他們身邊,做了一個很紳士的邀請狀。好像他剛才的消失是特意為這群女士而設(shè)的。
漆至福拉起陸曉湖的手,仿佛坐了很久似的,懶懶地站起來說,“走吧,我們今天去嘗嘗特色菜!”
趙舒也不失時機(jī)地挽起王雄雨的胳膊。小聲地問,怎么去了這么久。王雄雨答非所問說沒什么。趙舒噘了下嘴。沈辛蕾在他們身后,看他們這么親密地呢喃,感覺有些怪怪的,平常都是看王雄雨和小姑娘吊肩搭背的,王雄雨輕松自如地調(diào)侃。今天怎么看他都有些生硬,不知是自己的原因,還是王雄雨本身的原因。
手機(jī)突然響起,是公司里的號碼,沈辛蕾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接聽鍵。
“沈姐,我,就猜你肯接座機(jī)?!彪娫捘穷^是曖昧的男聲。
“有事嗎?”王雄雨關(guān)切地問。
“不要緊?!鄙蛐晾賿吡搜圳w舒和陸曉湖,她們正在試圖忽略這一幕。
剛才給沈辛蕾打來電話的是《新居時代》的攝影金魚。“這就叫退一步海闊天空?!痹?、丁丁又笑又嚷,連呼吹牛。
“沈辛蕾呢?”元元和丁丁纏著他不放,非要他說說沈辛蕾的短。
“這個,不好說?!苯痿~故弄玄虛?!安贿^年輕時候也和你們這樣呢。”
“她太端著了,拿腔拿調(diào),我可是聽老廖親口說過?!痹桓卑蚵牭臉幼?。
金魚會心一笑,說:“老廖為什么要跟你說這樣的話……”
“這個你得問老廖了?!痹l(fā)現(xiàn)中了金魚的埋伏。
“老廖我可不敢問,不過,我可以去問問沈辛蕾。”金魚換了種音調(diào)。
元元敲了他一下頭,說:“別捕風(fēng)捉影的樣子。”
“我可是有風(fēng)才捕,有影才捉。不像你們?!眲倓偨痿~還把丁丁拉上,現(xiàn)在又把矛頭對準(zhǔn)她們兩個,丁丁氣得不知道說什么好。
金魚說:“好了,好了,不跟你們逗了,要是沈辛蕾的話,才不像你們這樣傻鬧?!?/p>
“說來也奇怪,沈辛蕾這么紅,干嗎還賴在這里不走呢?要是我早就飛了?!倍《〔唤獾?。
“據(jù)說是想扶正?!痹a(bǔ)充。
金魚嘆了一口氣說:“人言可畏,哎……”
“你真沒勁。怎么盡幫她說話?”
元元也說:“金魚,你是不是愛上她了?她可不是你能盤動的?!?/p>
“什么盤得動盤不動,這話說的。嘖嘖?!苯痿~板起了臉,主持人嘛他見得多了,想跟他玩清白,沒門。圈子里都說沈辛蕾是老廖的人,不過是現(xiàn)在有了元元和丁丁,沈辛蕾就顯得美人遲暮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金魚不怕,他只道是沈辛蕾道深人傲,端得要久些,但女人都一個樣,怕磨。好在大家都是工作關(guān)系,慢慢磨,也多了些情趣。金魚琢磨著能夠跟沈辛蕾這樣的女人睡上一覺,挺有意思。
第二章
演播室的聚光燈熄下去了,沈辛蕾才覺得全身汗涔涔的,她把空調(diào)重新打開。金魚和元元已經(jīng)去客戶那里了。老廖的辦公室門開著,沈辛蕾竟然有些猶豫,過去她是想進(jìn)去就進(jìn)去,三五句套近乎的話張口就來,有時就算是沒什么理由,可只要一屁股坐在老廖的辦公室里,氣氛就整個不一樣了。老廖想端都端不住。男人都是一個樣。
可男人又都不是一個樣。
準(zhǔn)確地說,某年某月某時沈辛蕾開始端著的時候,老廖仿佛照鏡子般,端上了。這是絕對的一個潔身自好事不關(guān)己的男人。沈辛蕾死了心地想。想想,還是不進(jìn)去了,免得別人以為她有多緊張,不就一份計劃書嗎。她又把空調(diào)關(guān)上,整理了自己的隨身裝扮,怏怏地起身走了。
沈辛蕾在兩路口下了車,小心翼翼地向路邊民警打聽這是中山幾路。渝城本地人,大多不知路名,復(fù)線太多,迂回曲折,通常依靠大型建筑物來明辨方向、約會、指路,比如上清寺轉(zhuǎn)盤,宋慶齡故居,交通廣播電臺大樓,傳統(tǒng)意義上的兩路口,恐怕只有當(dāng)?shù)氐木用衲苷f出個所以然來了,很多人,在離兩路口很近的上清寺轉(zhuǎn)盤迷失方向,上清寺、兩路口、文化宮,甚至還有牛角沱,有著太多的相似之處。廣義上的兩路口已經(jīng)被人為地理解成一個中心,四個方位的支馬路的地方,如果一定要較真,那就是從上清寺上來的路(中山三路)和從解放碑下來的路(中山二路)在這里交匯,然后合成一條路通往郊區(qū)(長江路),就是兩路口了。這么說吧,這兩種說法確鑿的也好,不確鑿的也好,卻都承認(rèn)這里交通便利,商家必爭。寫字樓、夜總會、醫(yī)院、江湖菜、串串香……麻雀雖小,五臟具全。這里的繁華上不了太高的檔次,有一些80年代留下的老建筑房群,因種種原因不得拆遷,他們比不得市中心有大都會、太平洋百貨、王府井百貨坐莊,一副鋒芒畢露的樣子。但是他們的內(nèi)核都是一樣的,熱騰騰的,喧鬧的,如果有哪句不當(dāng)?shù)脑?,傷了這里的居民,他們會得理不讓人地跳出來:“老子是操渝中區(qū)的,你算哪把夜壺!”兩路口的喧騰,是工薪階層的喧騰,是油煙和汗水混合著的喧騰,歲月從這里流過,它本身已經(jīng)變成了一部渝城日記,記載著是小市民的喜慶和煩憂。中山二路在其中的一個方向上。光這條路就有渝城醫(yī)科大學(xué)兒童醫(yī)院,渝城市外科醫(yī)院兩家公立大醫(yī)院和一家私立的日本廣島市友好醫(yī)院。大大小小的藥房傍其生存,但都是零售,不做批發(fā),生生不息,源源不斷。沈辛蕾幾乎是數(shù)著門牌號走的,她對這條街很熟悉,就因為兩路口的市井味,但現(xiàn)在,她似乎有些找不著北了。
中山二路23號。沈辛蕾努力地把眼睛里的信息與腦海中的信號吻合。她實在記不起來在哪家藥房瞄過漆至福或者陸曉湖。他們好像從來就沒在她熟悉的生活中出現(xiàn)過。
是陸曉湖首先看到了沈辛蕾。“稀客,稀客?!彼τ刈叱鰜怼?/p>
“沒想到你的藥房還挺大的?!鄙蛐晾儆芍缘馈?/p>
“小看了是不是?”陸曉湖拉起沈辛蕾的手,似乎話里有話。“我可不喜歡做小的?!?/p>
“對對對,該打,瞧我這話?!鄙蛐晾僖哺胶椭?,“不過,”她又轉(zhuǎn)了個彎,“我對這一帶都挺熟的,一直沒見過你,開了多久了?”
“一年了,不長不短?!标憰院贿呎f一邊把她拉到里面坐坐?!耙c什么藥?”
“才和一個朋友分手,想起中山二路23號,就順道來看看?!彼纹さ卣f
“你們倆都做這一行,真讓人羨慕。”沈辛蕾半是真心半是恭維。
“有什么好羨慕的,我還羨慕你呢。在你光鮮的時候總還有全市人民做見證?!?/p>
“咳,從第一份工作開始就干這個,人都疲了。真沒多大勁了?!?/p>
“成家了嗎?”陸曉湖似乎很順口地一問。
“你看呢?”沈辛蕾抬起眼,幾分應(yīng)戰(zhàn)之勢,這個問題怎么是從陸曉湖嘴里問出來的。她覺得自己和陸曉湖還不是很熟。
“我有一個10歲的男孩?!?/p>
陸曉湖的坦白讓沈辛蕾嚇了一跳。
“不過,他外婆在帶。”
“真看不出來。”沈辛蕾莫名其妙冒出這樣一句。后又覺得這樣的說話不雅。補(bǔ)充道:“你看上去很年輕。”
陸曉湖笑了,并不介意的樣子,說:“那天我們五人喝茶,要論實際年齡恐怕就數(shù)你最年輕了。話說回來,女人不操心,也不容易老的。正所謂相由心生?!?/p>
沈辛蕾想果真是不操心就不易老嗎?她不贊同地說:“要男人覺得你年輕,才是真年輕?!?/p>
“怎樣才能讓男人覺得你年輕呢?女人不可能永遠(yuǎn)二十歲?!?/p>
“這倒是個難題?!?/p>
兩人哈哈一笑。沈辛蕾想,莫非陸曉湖就是漆至福的原配了?心里頓時又涼了下來。說:“漆老板有你這么個賢內(nèi)助真是福分?!?/p>
陸曉湖說:“好多人還想打他的主意,所以這個賢內(nèi)助并不好當(dāng)?!?/p>
沈辛蕾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真是厲害,說不了三句就會讓你毛骨悚然,世事洞察的樣子?!皞ト硕颊f了,找男人難,守男人更難?!鄙蛐晾俎揶砹司洹?/p>
“對啊,不然怎么叫偉人呢?”陸曉湖已經(jīng)把這話當(dāng)成叫板了。
沈辛蕾只管笑。
“看看,你來了,氣氛就輕松多了。你有空就來店里坐坐吧,我每天都在這里,一個人久了也悶得慌,倒希望有人陪我說話。”
這話分明藏著逐客令,沈辛蕾一邊告辭,一邊想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如此刀槍不入又襟懷坦蕩?她突然覺得也許陸曉湖對她而言,意義更為重大。
夜幕下車水馬龍,燈光漸漸多了起來,各類飲食店開始迎來一天之中最為鼎盛的一刻。人們興高采烈地轉(zhuǎn)移著戰(zhàn)斗場所,馬路邊、站牌下多了些打電話的人,他們的語言簡單,面色喜氣,掛機(jī)的一刻還有少許憧憬。藥房還沒到打烊的時間,但陸曉湖要回去了。她就囑咐了店員幾句,提起小包,踩著七點鐘的時刻,回家做飯去了。
漆至福不是每一天都會來藥房的,若是要來,他會提前通知她。對漆至福來說,這是種禮貌,床上夫妻床下客,他很認(rèn)真地說,像一個刻板的教師。其實到他們倆這樣的年紀(jì),很多習(xí)慣都難再改變,一方能遷就另一方,也并不是出于愛。比如陸曉湖現(xiàn)在。于是,她盡量把事情想得簡單一些——他們并不是能夠天天在一起。換個角度想,陸曉湖的生活也增添了等待的喜悅,他還是個有盼頭的男人,而她,也是個有盼頭的女人,是他渝城這個驛站里一盞溫暖的燈,光線適中,照明適度。當(dāng)然,以漆至福的能力,在其他城市添置一盞這樣的燈也不是難事,但陸曉湖覺得,如果事情真如此,也大可不必計較,漆至福迷戀的并不是女人本身,而是對一個城市或風(fēng)俗的鐘情。盡管陸曉湖去過的城市不多,但她完全深信自己的判斷,當(dāng)她把青春交給方向盤的時候,無論是反光鏡里,還是余光中,她覺得自己都已經(jīng)積累了對男人足夠的經(jīng)驗。每天每時每刻面對的都是客,再多一個客,有必要大驚小怪嗎?現(xiàn)在,陸曉湖有些倦了,她并不刻意去想什么,再說,除了渝城,漆至福去得最多的地方還是浙江,那是他的大本營。其他的地方,她都懶得去想。
漆至福不在家,通常這個時候他都很少在家,如果他回來,他會提前打電話的。他們很客氣。但陸曉湖還是弄了兩個人的飯菜,備著給他吃夜宵,像一個老實的妻子。
三年了,這種生活不知不覺就三年了。表面上看順風(fēng)順?biāo)?,波瀾不驚,其實一個人的夜晚,電視通常是自話自說,陸曉湖蜷在沙發(fā)里,那種剛好放得進(jìn)一人的沙發(fā),思緒就會漫無邊際地展開來,好像天線接錯了頻率,倏忽一下跳到了另外一個節(jié)目,切切磋磋又跳到了另一個節(jié)目,而這些節(jié)目之間根本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跳躍著的前進(jìn)著的,鮮活著又偏離著,就像陸曉湖這樣那樣的生活,都不是她曾設(shè)計過的。她只知道不甘,并未先知先覺到以后的軌跡。有時她也會想自己的是不是走得太快太急了?藥房的女老板,與她過去的生活相差太遠(yuǎn),老家那些人要是聽到了,都會嚇一跳,她是什么時候具備這種專業(yè)水平的?而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學(xué)習(xí)的孩子?!隘偝冻兜?。”他們只會這樣形容她。她的說話和行事在老家那些人看來,不是一個正常女人該有的,該有的,她都沒有,所以該她一堆亂七八糟的生活。這話聽上去像詛咒,像劃清界限,像要把敗類逐出家門,其實,他們都長了八雙眼八雙耳朵來探聽她的生活,樂此不疲,可要不是關(guān)于她陸曉湖的亂七八糟的傳聞,誰來滋養(yǎng)他們平淡無味的閑暇時光?想到這里陸曉湖又怡然起來,自己都到第三個本命年了,還有什么急和快的,所有的不適應(yīng)又全都適應(yīng)。這就是際遇,就像她在笑靨如花的學(xué)生時代里,從來沒想過自己有天也會駕駛一輛大客車,呼啦啦地滿城跑,這一跑就跑了六七年。
那是一段彼此折磨、消耗的時光,陸曉湖使出百般招數(shù)也沒能挽留住陳予的心。男人管得太緊要跑,不管也要跑,陸曉湖不知道自己是錯在哪里,也不知道該如何管。幸福生活轉(zhuǎn)頭成空,仿佛那是上輩子的事了。唯一令人安慰的是,她總算爭取到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孩子叫晶晶,當(dāng)初是為了紀(jì)念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才取此名的,如今真是天大的諷刺。
沙坪壩的一個中巴車公司貼出廣告招聘駕駛員,陸曉湖也沒多想就跑去應(yīng)聘。城里對她而言還是個陌生地。去了中巴車公司后,陸曉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年齡偏大,并不是最佳人選,但是在幾個應(yīng)聘的人當(dāng)中,沒有誰比陸曉湖有韌勁。陸曉湖是誰呀,她就是一個一窮二白,要重新開始生活的女人。陸曉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改變命運。憑了三寸不爛之舌,她最后得到了這份工作。
昨天、今天、明天都沒什么區(qū)別,陸曉湖都習(xí)慣了,她擺出一副充耳不聞的樣子。一天,她照例在火車北站守候,這也是大部分中巴車起點站,火車站的東邊還有一個渝城師范學(xué)院和渝城第八中學(xué),更別說綠色廣場寫字樓里的白領(lǐng)了,來來往往的人,從各個出口鉆出來,到這里來坐車——回家、約會、購物……從這里通往楊家坪、江北、解放碑的車不計其數(shù),要跟公交車爭搶生意,中巴車就格外賣命,售票員通常是直接跳下車,稱兄道弟,幫忙拎包,忽悠一個是一個,他們通常和中巴車司機(jī)有著高度默契。陸曉湖的車也不例外,正座還沒滿,候車時間已耗了不少,它象征性地地緩慢往前移動,像不情愿的小姑娘,還差一個位子,它至少還要再等一個人,一位乘客和售票員就勢理論了起來,售票員讓乘客理解他們的工作,錢越來越不好掙,乘客威脅耽誤了太多時間,再不開車就下車去了。正在當(dāng)兒,從遠(yuǎn)處跑來了兩個人,一前一后夾著個文件包,急匆匆地跳了上來。車門終于如愿關(guān)上。陸曉湖像得到了命令,踩動油門,中巴跑起來。乘客的咕噥聲在前進(jìn)的步伐中漸漸小了下去。
陸曉湖有個習(xí)慣,只要她右邊那個位子有人,不管她開的是什么車她總是要跟別人聊天,天南海北什么都吹。剛跳上來的這個人氣吁未定,跟旁邊人慶幸趕得及時。陸曉湖就跟他搭上了話。剛開始乘客嚷走就吵得她心煩,但又不好得罪顧客,現(xiàn)在旁邊正好有人,看起來還是坐辦公室的,就當(dāng)是解悶,一陣神吹瞎侃起來。這一通聊天心情也好了起來,到了終點,那人很有些意猶未盡地遞了張名片給陸曉湖。原來是一家廣告公司的老板。陸曉湖笑笑,當(dāng)是又交了一個朋友。那人很誠懇地說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希望你到我公司來工作。
在小鎮(zhèn)上,陸曉湖也習(xí)慣跟別人神吹,還沒吹出什么工作來,看來到城里就是不一樣,要真能到辦公室工作,她也樂意,到底做駕駛員太累了。第二天,她就給公司請了個假,上那個廣告公司去看了。
老板見陸曉湖來了,很高興,帶著她參觀了自己的公司,并告訴她自己主要是做路牌廣告的。陸曉湖說自己除了開車什么也不會,莫非他要招私人司機(jī)?老板說,那倒不必,我看中的是你另一樣專長。老板看中的就是陸曉湖的“吹”。“我們這一行,業(yè)務(wù)就是吹出來的,試試做下廣告業(yè)務(wù)員?以你的性格和口才,一定會賺個盆滿缽滿的?!崩习蹇春玫卣f。陸曉湖雖然不憷,但也沒十分把握,“我可從來沒做過?!崩习逭f,沒關(guān)系,以你的條件不到一個月就能上手了。
陸曉湖回去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跑到中巴車公司辭了職,蹬蹬蹬來這家廣告公司上班了。
熟悉業(yè)務(wù)沒多久,陸曉湖感覺到果真是如魚得水。這天,老板告訴她有一家醫(yī)院可以去試試。然后告訴了她聯(lián)系方式,讓她盡快把這個廣告談下來。陸曉湖按照地址找到了一個名叫“仁德醫(yī)院”的私人醫(yī)院,出來與她銜接的正是漆至福。漆至福是里面的的董事之一,看上去四五十的樣子,和藹可親,熱情誠摯,陸曉湖三言兩語就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談判很順利,但這次陸曉湖卻長了心眼。她盤算著回廣告公司跟老板重新談提成。過去陸曉湖的廣告提成都是底薪加百分之二十,但今天她要讓老板給她百分之五十。她覺得自己有這個行情和實力。對她來說,這個廣告不僅是囊中之物,她和漆至福也達(dá)成了某種私人協(xié)議——這個協(xié)議很大程度是陸曉湖本人促成的,漆至福家室在浙江,兒子去了國外,他現(xiàn)在只身渝城,也需要一個能干的女人幫助他。陸曉湖是一個失意的人,但依然保持了對生活的戰(zhàn)斗力,這兩點綜合起來似乎很合漆至福的胃口。雖然在整個角逐中陸曉湖充當(dāng)了獲獵者,但漆至福第一次見到她的眼神,和后來細(xì)枝末節(jié)的關(guān)照不能說沒給他們的關(guān)系推波助瀾。很快工作關(guān)系發(fā)展成莫逆私交,陸曉湖退掉了租房,搬去和漆至福住了。整件事的發(fā)生還不到一個月。但漆至福是有界限的人,陸曉湖住進(jìn)來之前就說好了:兩人不辦理手續(xù),她有更好的就尊重她的選擇,他們在一起是伙伴關(guān)系,她若困難的話,他可以提供一定的經(jīng)濟(jì)幫助。漆至福還告訴陸曉湖,這個廣告完成后,她可以出來單干,言下之意,她和漆至福的關(guān)系還會有更長遠(yuǎn)的發(fā)展。
“提成百分之五十,獅子開口!”老板不同意這種分成?!皠e忘了,這個業(yè)務(wù)是我介紹給你的。”陸曉湖卻不理會這一套,坦然指出業(yè)務(wù)介紹與談成與否是有很大距離的。老板嗅到了一絲異味,但仍不松口,這個業(yè)務(wù)若是你自己弄來的,沒說的,可以給你更好的提成,但是這個,不行。陸曉湖心想,好吧,這點錢都要計較,我就讓你全盤落空。又過了一個星期,陸曉湖沮喪地說,那家醫(yī)院變卦了,跟另外一個廣告公司合作了。這樁買賣最后沒有談成。月末結(jié)賬的時候,陸曉湖以收入太低,工作無法勝任為由,遞交了辭呈,此時,她已經(jīng)把“仁德醫(yī)院”的這個業(yè)務(wù)介紹給了另一家廣告公司,同時她的私人協(xié)定已經(jīng)塵埃落定,她當(dāng)仁不讓地成為了漆至福的女人,自然也成了“康仁藥房”的老板娘。
第三章
就是趙舒在家的日子,他們的生活也很平和,趙舒在一個本子上記錄著什么,電視在她面前忽閃忽閃。王雄雨則上網(wǎng)。這和多年前一樣,他們的夜晚幾乎沒有太多對白。缺乏交流的日子似乎更像是婚姻本身。不過那時趙舒是會計,她記錄的是賬目,今天也許是賬目,也許是日志,也許是其他別的什么進(jìn)貨計劃。她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事業(yè)女性,這個時候,王雄雨就覺得眼前這個女人,不太像自己的老婆。于是,他沒過問。過去他是不想過問,現(xiàn)在是趙舒不讓他過問。福建的服裝廠是她表姐夫開的,她能去那里工作是因為表姐的緣故,她不讓王雄雨插手是因為王雄雨是外行,另外,他還是她丈夫。表姐夫是介意生意上的裙帶關(guān)系的,特別是永遠(yuǎn)都扯不到頭的親戚關(guān)系,遠(yuǎn)親,說不上多親,可就是斬不斷。家里的電話王雄雨的居多,趙舒也不盤根問底。認(rèn)識的人,就告訴她,不認(rèn)識的,王雄雨就以一句“你不認(rèn)識”或“某某單位的”就打發(fā)了。有的,趙舒也不問,王雄雨也就不說了,比如今天的沈辛蕾。
王雄雨是大渡口人。
90年代的大渡口可不像現(xiàn)在這樣,沒有通輕軌,沒有密集的樓房,商業(yè)也少得可憐,雖說也是九龍坡區(qū),卻在九龍坡的一個尷尬的位置上。如果說,楊家坪是九龍坡區(qū)的城市,那么遠(yuǎn)在南邊的西彭就是九龍坡區(qū)的農(nóng)村,而大渡口,正好是城鄉(xiāng)接合部。當(dāng)然,現(xiàn)在輕軌從較場口通向了大渡口的馬王鄉(xiāng),它可以20分鐘到楊家坪,40分鐘到解放碑,早已和主城區(qū)打成了一片。而當(dāng)時,這個尷尬的地區(qū),似乎正在等待某種革命;緩慢的,不自覺的,四平八穩(wěn)的生活似乎有哪里不對勁了。王雄雨的父母是當(dāng)?shù)劁撹F廠里的職工,王雄雨父親在世的時候,是黨委書記,分得一套面積不錯的房子,那時候家境很好,他不僅有各種新奇玩具、小人書,還有很多孩子沒有的一輛三輪車。在王雄雨有限的童年回憶里,他有一個了不起的爸爸。只可惜王雄雨10歲的時候,父親因疾病就離開人世。王雄雨的母親堅持著沒有再嫁,怎么說也是干部遺孀,有適當(dāng)?shù)恼疹櫋M跣塾曷毟弋厴I(yè)很自然地進(jìn)了廠宣傳部,盡管收入很低但穩(wěn)定,而且也方便照顧一直寡身的母親——現(xiàn)在該輪到他來奉獻(xiàn)了。不到20的年紀(jì)對未來又有多少預(yù)見,反正還年輕,總覺得日子以后無限美好。王雄雨也樂得每天上班下班。
趙舒比王雄雨晚工作兩年,是托了一個親戚關(guān)系到這里來做出納,那時的鋼鐵廠已經(jīng)開始在走下坡路,不過大多數(shù)人還沒意識到這對他們的未來會有多大的影響,總之是國家單位,有國家養(yǎng)著,有社會保障,能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于是一些沒有考上大學(xué)的年輕人也托親戚關(guān)系在這里來混了一個職。趙舒就是這樣進(jìn)來的。趙舒不喜歡做出納,只是以出納的名,做一些辦公室的工作,按照今天的話來說應(yīng)當(dāng)是辦公室文員。這樣的事輕松,不費腦力。閑暇的時候,她和老會計們聊天,等待中午來臨,去食堂吃飯,然后聽廠廣播站好聽的節(jié)目。后來趙舒聽說,這廣播站的播音員其中一個是20出頭的小伙子,帥氣又能干,就多了些好奇和萌動。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別人指給她看,就是那個,叫王雄雨的播音員,她便記住了。王雄雨因為是宣傳部最年輕的,跑腿的事多落在他身上,不久,他也注意到了有意無意愛瞅他的姑娘,干凈、伶俐,還有老會計們常說這丫頭好。
一到春天,廠里那兩排枝繁葉茂的香樟樹就散發(fā)出濃郁的氣味,年輕的人,都會不約而同地抬頭,評頭論足一番,年老的人,則會心平氣和地繼續(xù)向前,嘴上說著,春捂秋凍。夏天的時候,隨時都有散落的香樟果掉在地上,發(fā)出刺鼻的香味。王雄雨總會揀上幾個揣在荷包里,他到財務(wù)室里,把那些果實放在正在寫字的趙舒的面前,然后看著她雀躍地向同事宣稱這夏天的果實,他的眼睛充滿了光澤。有時候,他也會發(fā)現(xiàn)一片奇怪的樹葉,一半是正常的樹葉,而另一半竟然有兩個半球的顆粒長在上面。
“多奇怪,你看!果實竟然是從樹葉上長出來的?!蓖跣塾暾J(rèn)真地把早上發(fā)現(xiàn)的一片葉子拿給趙舒看?!拔掖蝻垥r看見的,它還掛在枝頭上。”他明明是給趙舒看的,自己卻津津有味地欣賞起來。
是呀,多奇怪。趙舒看看葉子,又看看王雄雨,隔著幾厘米的距離,他面部的毛孔粗粗的,一張一翕,男人的氣味混著香樟的氣味直往趙舒鼻子里灌。他是一個多么熱愛生活的男孩子啊。趙舒幾乎要閉上眼,才能平定自己起伏的心。10年后,趙舒依然記得這個帶香味的上午,清新的,濃郁的,滿目蔥蘢,又陽光明媚,勾起了她青春時代全部愛情的那個場景。
廠里的后代也有出去了的,考上了北京、上海的大學(xué),從此再沒有音信。留在廠里工作的年輕人,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幫”,他們不知道外面到底是美好還是艱難,總之,那是很遠(yuǎn)的地方,一個沒有瓜葛的地方,沒有相關(guān)的生活經(jīng)歷,羨慕也就無從談起。
在這樣一個小環(huán)境里,王雄雨很快重演了上輩人的愛情,一起上班一起吃中飯晚飯,沒有距離,一切都是透明的,周圍的人有意無意的玩笑,還能催化了他們的感情,更重要的,他們對未來的看法也幾乎一致——對以后也沒考慮太多,如果兩人一直在廠里這樣下去,也是幸福的,就像這日漸老去的許多職工一樣,安安靜靜地呆下去——他們這么年輕就能預(yù)見年老的日子了,安詳、平靜,這難道不是快樂嗎?
雙方見過彼此父母后,就訂下了婚事。若是當(dāng)時王雄雨不在鋼廠上班,就算是碰到趙舒這樣的女孩,也許會戀愛,但絕對不會這么快就結(jié)婚的。多年后王雄雨想起這些,覺得都是命。
春天看上去,每年都差不多,但香樟樹的果子掉了一地,王雄雨卻再沒去撿過,趙舒撿了幾顆放在寫字臺上,整個房間里都是濃濃的氣味,王母說,這味道可以除臭蟲,趙舒只是笑笑。吃過晚飯的時候,她就站在窗前看傍晚的景色,除了樹,還是樹,天是沒有什么好看的,一片像樣的云都沒有,只有樹,似乎可以給人一點回味的東西。但是這東西,趙舒不說,王雄雨更沒提,他像是無動于衷,或者壓根忘記了,但不經(jīng)意間又好像為某種情緒弄得憂心忡忡。
這天,王雄雨收到一張舊日同學(xué)的請?zhí)?,結(jié)婚請?zhí)煽谧右粔K去喝喜酒。這個同學(xué)高中畢業(yè)后,在沙坪壩折騰幾年,還混了一張什么IT技術(shù)文憑。如今雖沒有富貴,但也還滋潤,重要的是眼界開闊了,說起什么來都頭頭是道。王雄雨一直沒脫離過這個廠,只道是有些商場里的東西太貴,買不起,就不買好了,趙舒也是這樣,兩人不奢侈也能過家。沒想到這一比較,夫妻倆發(fā)現(xiàn)自己像是山頂洞人??墒且酱蟓h(huán)境里去競爭,也不是容易的事,首先要像這個同學(xué)一樣,要有個拿得出手的文憑。
兩人回家后一琢磨,竟然有些興奮,不如先去弄個自考好了,現(xiàn)在流行這個,社會上也承認(rèn)。王雄雨的書丟了好久了,思前想后還是報中文專業(yè),相對容易。趙舒不報中文,說還是外語吧,實用一些,夫妻倆決定后,一個去四川外語學(xué)院報了名,一個去渝城大學(xué)報了名。平時上班,周末一塊去沙坪壩念書,生活安排得挺緊湊,趙舒喜歡這樣的生活,她喜歡和王雄雨一塊做什么事情,又回到了戀愛時期,共同為一個目標(biāo)奮斗。但王雄雨受同學(xué)的刺激更大。他對趙舒說,這一念書,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拿到文憑,不如先出去試試,反正我也算個在讀期間,跟對方說,拿文憑是遲早的事。王雄雨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他看見沙坪壩區(qū)電視臺在招播音員,他想去試試。他有這個工作經(jīng)驗。應(yīng)聘的人很多,但只招兩個,王雄雨想反正是試試,看看水深水淺,就當(dāng)是為下一次做準(zhǔn)備,沒想到他技壓群雄,竟應(yīng)聘上了。不久簽下了用工協(xié)議,工資是在鋼鐵廠的一倍,除了上班地點遠(yuǎn)外,其他都挺合適。王雄雨問,辦保險嗎?領(lǐng)導(dǎo)說,只要好好干,以后什么都有。
回到家后,全家人都高興,畢竟跳到了政府部門,前途似乎又光明起來。但王母是過來人,問到底是編制內(nèi)還是編制外?王雄雨后來又去問了,才知道自己是編制外的,編制外就是臨時工,這是王母的解釋。他又打聽,編制內(nèi)呢?編制內(nèi)的收入要翻幾番呢。王雄雨眼睛都紅了。王母就說,那多擔(dān)風(fēng)險吶,什么時候看你不順眼就把你辭掉了。于是王雄雨又去打聽,有沒有可能成為編制內(nèi)的?別人才告訴他,這次招聘,本來就是編制外的,不然他的本科文憑都還沒拿到,怎么能這么容易進(jìn)來,編制外的一個好處就是用人可以不拘一格。王雄雨又問,那編制外可以轉(zhuǎn)成編制內(nèi)嗎?別人就說,只要你努力,還是有希望的。這是一句搪塞的話,但沒拿大專文憑的王雄雨此時已覺得自己撿了很大一個便宜了。他回到家滿懷信心地說,才開始不要計較太多,能進(jìn)這個門檻,就算成功了一半。只要表現(xiàn)好,以后都會有的。趙舒也站出來給王母解壓,說,就讓王雄雨去闖蕩吧,反正還有我在廠里呢,做后盾。
趙舒發(fā)現(xiàn)王雄雨的變化是從衣著上開始的,誰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神采飛揚,場面上又風(fēng)趣幽默,招人眼目,只是王雄雨在這方面做得太好了。主動又積極,青春又活潑,怎么也不像個有家室的男人,當(dāng)別人說出這樣的話來,趙舒心有不安了。他們夫妻倆仍然住在鋼鐵廠里,王雄雨的派頭和變化廠里的人有目共睹,和他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娜?,也都琢磨著去廠外混個人樣。趙舒也受用這份虛榮,到底夫貴妻榮,但是一談到王雄雨的那些應(yīng)酬和外交,王雄雨就說“那個氛圍不適合你”攔了。王雄雨不在家的傍晚,就只有趙舒和王母相對,飯也吃得悶,常常是洗完碗后,王母坐在電視機(jī)前,趙舒就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臥室,她讓自己更加努力地念書,爭取早日文憑到手,也去謀個好職位,不用天天呆在這個廠里了,呆在這個臥室里,青燈寡面地等待晚歸的丈夫。
王雄雨走得太快太急,趙舒覺得跟不上了。漸漸有了高攀的忐忑,她一點都不了解王雄雨的那些朋友,王雄雨也不想和她多說,回家后就是一副很累的模樣,有時候也會給她講些朋友圈的笑話。比如有一個朋友,貌不驚人的,但是哪里的小姐多少價,他都知道一清二楚,怎樣跟別人賴賬,說的頭頭是道。都當(dāng)笑話講了,趙舒卻多了心眼,都是些什么朋友啊,她怕王雄雨哪天也變了質(zhì)。沒見過場面的人對這些事就特別認(rèn)真,王雄雨看出趙舒的局促來了,避免給自己添麻煩,也不敢回來講什么笑話了。后來自己這方面是聽多了也不稀奇了懶得再講了。王雄雨越發(fā)喜歡自己身處的這個圈子,心態(tài)也越來越年輕了。趙舒有生孩子這個念頭就是在此時冒出來的。他們結(jié)婚四年了,趙舒慎重地決定停止吃避孕藥,盡管她還沒有拿到自考文憑,但是她現(xiàn)在覺得孩子比文憑更重要。趙舒出于某種心態(tài),沒有告訴王雄雨這個打算,他不要也得要,他們結(jié)婚都這么久了,而且現(xiàn)在的經(jīng)濟(jì)情況負(fù)擔(dān)一個孩子完全足夠。她想等懷起了再告訴他。一切都像精心準(zhǔn)備的盛宴,桌布鋪好了,刀叉上齊了,只是該上的菜遲遲不來,停藥三個月,一點懷孕的跡象都沒有。趙舒懷疑是王雄雨一直在避孕,可她又不好明著問,就悄悄地檢查王雄雨的行頭。
這天趙舒在家里翻看王雄雨的衣服、褲子,但是一無所獲,中午,王母買菜回來,問她找什么,趙舒也不說,愣愣地發(fā)神。這婆媳倆關(guān)系一直就不怎么樣,見趙舒不理會她,也不再多問,轉(zhuǎn)身去了廚房。趙舒還呆坐著,一無所獲的失敗感,讓她周身發(fā)冷,還有婆婆剛才這么進(jìn)來一問,她不理她,不定晚上還要怎么跟王雄雨說呢,新仇舊恨像冰雨一樣扎在她身上,肚子上,那地方?jīng)鰶龅?,她自己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一陣酸疼,從尾椎開始沿上蔓延,到了腰部,不斷擴(kuò)散。趙舒本來就坐在地上,這下疼得她彎下身子蜷縮在了地上,她知道王母就在廚房,想讓她知道又叫不出聲來,冷汗一顆顆地從頭顱上冒了出來,手臂全都起了雞皮疙瘩。趙舒從來沒遭遇過這樣的疼,陌生的疼,她想是不是因為自己在地上坐久了,尾椎受了寒,她想站起來,坐到床上去,孰料,剛一站身,腰疼得更厲害了,趁著這股疼勁趙舒把自己甩到床邊,就半死不活地這么耷拉著了。她聽見廚房里乒乓作響,就是不出個人來,心里著急呀,趙舒突然覺得自己要死了,她想自己要是就這么死在床沿邊,他們會作何感想?就在萬念俱灰的時候,耳邊聽得一聲大叫“怎么了”?這一聲把趙舒喊醒了,她想自己剛才肯定疼昏過去了,不然不會被喊醒。王母見趙舒說不出話來,知道出什么事了,連忙把她扶到床上,每扶一把趙舒都疼得鉆心。
王母將趙舒安頓到床上后,俯在她臉旁問,肚子疼?趙舒輕聲地說對。王母問,身上來了?趙舒還是輕聲,說沒有。王母又指著趙舒的胃問,這里疼?趙舒不想回答了,她想老年人怎么這么煩,看著自己這么痛苦還要雪上加霜,她氣若游絲說不出話來。趙舒此時很想聽王母問她要不要把王雄雨叫回來,陪她去醫(yī)院。但是王母并沒有問這句話,她看見趙舒不想繼續(xù)說話,又在他們的屋子里轉(zhuǎn)了兩圈,趙舒想這個婆子媽也太自私,她好歹出于禮貌也該這樣問一下,她肯定會說不的,她也知道王雄雨外面忙,回來的路途又遠(yuǎn),但怎么說他們是夫妻,這樣的關(guān)心還是應(yīng)該有的。趙舒不知道王母在他們的房間里找什么,面若死灰地盯著床單,王母又走過來說,你這里還沒有什么止疼藥,你先躺一會,我再去找找。趙舒不想吃什么止疼藥,可是她的話只有她自己聽見,眼睛就痛苦地閉上了。
等到趙舒能下地的時候,王雄雨已經(jīng)在家了。她這一覺睡得太久了,把天都睡黑了。她起床的時候作出了一個決定,去醫(yī)院,盡管她沒那么難受了。
“好點了嗎?”王雄雨看見趙舒起來了,連忙過去攙扶。
王母不贊成趙舒此時去醫(yī)院,“天都黑了?!?/p>
趙舒說:“我想去醫(yī)院?!彼f這話的時候看見王母的臉色并不好看,她也不知道怎么自己突然就意志堅定起來。
“那先吃飯吧,你連午飯都還沒吃?!蓖跄竸竦?。
趙舒吃了點東西,坐到沙發(fā)上,面色依然憔悴。王雄雨母子倆緊張地看著她。
“我不知道哪里出了病,以前從來沒有過。”趙舒緩緩道?!拔覀冞€是去吧。”
還是王雄雨折中,他說:“這樣,我們先去醫(yī)務(wù)室,開點藥,緩緩,明天我就和你去醫(yī)院?!?/p>
等到第二天趙舒拿到大醫(yī)院的診斷結(jié)果時,才傻了眼。腎衰竭。這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怎么這病就纏上她了?
醫(yī)生倒是見慣不驚的樣子:“這種病多是吃了什么藥,起了什么副作用造成的。現(xiàn)在這種病例也不少,所以不用擔(dān)心。比如說有些感冒藥就很傷腎,也不排除這種可能?!?/p>
趙舒如釋重負(fù)的地問:“那就是說這也不是什么大病對嗎?”
醫(yī)生搖搖頭,說:“也不盡然,主要是它有一個更致命的后果,就是對生育有嚴(yán)重的影響,換句話說,不要嘗試去要小孩子,至少要等這個病治好了再考慮,并且要定期到醫(yī)院來做檢查?!?/p>
趙舒蒙了,真有些欲哭無淚。她在廠里也聽別人說過某某女人,某家庭不能要小孩子,都是因為身體方面的原因,這種事聽多了就像笑話一樣過了,到后來再聽就沒什么感覺了,她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事情有一天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這叫人怎么接受!按照他們閑聊的經(jīng)驗,凡是跟腎沾上的的病似乎都有些男女方面的問題,她這么一想覺得問題又大了,好像跳到黃河一樣。醫(yī)生安慰她說,腎衰竭是不一樣的,是免疫系統(tǒng)存在缺陷。趙舒想醫(yī)生的話是正確的,可流言會來求證嗎?醫(yī)生說也不是百分百的不能要小孩,一切都還有轉(zhuǎn)機(jī),況且你也年輕,不急這幾年。但是這件事出在趙舒精心謀劃的坎上,她一下就沒魂了,她抬眼看王雄雨,眼淚就涌了出來,心里更不知東西南北。
王雄雨本來這時也不想要孩子,甚至連對趙舒他也有過不忠實的想法,王雄雨的心現(xiàn)在是飄著的。你說趙舒現(xiàn)在憑什么長久地吸引他呀,也就是兩人那段過去的情誼,趙舒其他還有什么好,相貌、賢淑、能干,拿出去跟王雄雨新認(rèn)識的女人比,她好像一頭都不占。比她出色的女人不是一樣的對王雄雨著迷?貼心貼肺,要死要活的。他憑什么就不能再換一個?王雄雨一點都不覺得自己這種想法可恥,人總是要隨大環(huán)境變化的,這說明自己在進(jìn)步。以前在廠里不覺得,出去了才知道原來自己有這么好的女人緣。男人的心就有些野了??裳矍摆w舒那可憐樣,讓他不得不動了惻隱之心——一個不能生孩子的女人,還是女人嗎?趙舒眼看著自己能擁有的東西,一件件地被剝落,連抗?fàn)幍牧α慷紱]有了。王雄雨像一個通情達(dá)理的男人一樣安慰她說,沒關(guān)系,大不了不要孩子。說這話,好像和王雄雨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沒有孩子也好,他在心里想,拿什么養(yǎng)呢。
趙舒傍著王雄雨怏怏地回家,趙舒說:“先別跟你媽說不能要孩子的事?!?/p>
王雄雨說:“好?!?/p>
趙舒把王雄雨挽得更緊了,問:“我不能生孩子,你會不會不要我?”
“怎么會呢?”
“你會陪著我的?”
王雄雨點點頭。
“我想要個孩子,如果你不要我了,我還有他?!壁w舒哽咽著說。
王雄雨心里有些泛澀。
“我怎么這么苦。”
王雄雨拍拍她的手臂說:“不苦,我在你身邊。再說醫(yī)生說了是暫時的。”
回家后王雄雨果真沒給老媽說,只說是這個病每個月都要去醫(yī)院一次,費點錢就是了。
王母不高興:“長期就這么攤上了?”王母越來越長臉色也是因為王雄雨的境況變好的緣故,這個住上門的媳婦既不賢惠也不能干,如今還成了這么個病號。原本還指望誰來伺候我呢,倒先把她伺候上了。
趙舒和王母之間那層溫情的面紗就這么被撕破了。
王雄雨在外面再怎么風(fēng)風(fēng)火火,瀟灑快樂,回到家里還是能察覺出母親和妻子的那么一點不對勁。最無奈的是她們要各自向王雄雨埋怨。尷尬、壓抑、陰暗是他對那段時間家庭生活的全部理解。
廠里的一切都舊了,舊的房子,舊的樹木,即便是吐露新芽的節(jié)氣,也成不了氣候。還有那些舊的人,從衣服到面色,是屬于上個世紀(jì)的,單一、守舊,還有他們打招呼的口氣,語言,都是千篇一律的,暮靄沉沉,沒有一點新鮮和興奮。這就是王雄雨的住家環(huán)境,從一個小囚籠到另一個大囚籠,可是,他現(xiàn)在都無法離開這兩個女人,盡管他一刻都不想跟她們多待。空落落的籃球架已經(jīng)班駁,昔日的光彩消失在時光背后,只有幾個退休老頭常在下面聊天,偶然有鴿子從天空飛過,老頭們便抬起頭,嘴里咕噥著,說些毫無意義的話。不知為何,那景象總是讓他升起一股無名怒火。廠里的樹又大又密,怡然自得牢不可破,他想來一場大火,把這些樊籠屏障先燒掉。
這個時候王雄雨作了個大膽的決定。
王雄雨把沙坪壩區(qū)電視臺的工作辭了。在區(qū)電視臺做了三年半的主持人工作,他對所謂編制內(nèi)的名額從期望到失望再到滿不在乎,他仍然沒有拿到大專文憑,還有幾科考試沒過關(guān),像他這樣兩天打魚三天曬網(wǎng)的考個六七年的也拿不到證書的大有人在,所以王雄雨并不著急。他有另外一個想法。一個多少有點風(fēng)險的想法,所謂風(fēng)險,只是家里人這么看,可是王雄雨確實不想在電視臺繼續(xù)干下去了,每天扮演著二等公民的角色進(jìn)進(jìn)出出,心里窩火。他已經(jīng)籌集到足夠的資源,已經(jīng)有個別人開始這么干了,他也想趁早,走一條的個體主持人的路。
王雄雨要想成一方氣候少不了為自己造勢。他頻繁地出入一些文化聚會,他在新人輩出的行當(dāng)里保持著老前輩的大度和寬容,不忘提攜后生。彼時,有零星的影視公司開始成立,公司里所謂的主持人擠破了頭皮鉆進(jìn)來。王雄雨對這些小主持人是不放在眼里的,影視公司在當(dāng)時看來不過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皮包客,到這里去覓職的不是資歷太淺,就是能力低下,碰到想跟他吊長線的,王雄雨也就哈哈應(yīng)付。沈辛蕾剛進(jìn)入《新居時代》,卻早聽聞王雄雨的大名,這樣好的機(jī)會,誰會錯過。沈辛蕾青春無敵,容光煥發(fā),卻沒把王雄雨當(dāng)老前輩,她自來熟地侃侃而談。王雄雨和小字輩們都有些距離,惟獨這個沈辛蕾他覺得和別的女主持人有些不一樣,如何不一樣呢?見識!她不是矯柔造作的討好,她是充滿見識地在討好。沈辛蕾說,像你這么干當(dāng)是有大能耐的人,什么時候也照顧一下我。沈辛蕾說照顧一下的時候,沒有一點曖昧的暗示,好像是和自家人說話一樣,自信坦然,王雄雨想這個女孩不簡單,口上溫文爾雅地答,好。心里卻留意了。
不到兩年,《新居時代》人氣大增,沈辛蕾迅速走紅。圈里人開始注意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丫頭,王雄雨是早就留心了的,此時更是密切關(guān)注。這時的沈辛蕾也成熟了不少,出落得更加嫵媚、老練,一邊稱王雄雨為老前輩,一邊頗帶點風(fēng)情的打情罵俏。這是同道中人的逢場作戲,王雄雨應(yīng)對得來。但這應(yīng)對中王雄雨不得不承認(rèn)沈辛蕾對他有種不一般的魅力。沈辛蕾很會和男人周旋,知道利用自己的長處,王雄雨也看出來了,他倒真的有幾分喜歡這個姑娘,王雄雨把真心放在了應(yīng)對中,他知道像沈辛蕾這樣的女孩子是不會把真心放在一個男人身上,盡管他也看出了沈辛蕾的真心。與其說她在全面撒網(wǎng),還不如說她在重點培養(yǎng)。誰要是被沈辛蕾盯上,準(zhǔn)會被她吃下一塊肉來。他對沈辛蕾來說只是條小魚,他也理解,像她這樣還在事業(yè)和生活上升期的女人,胃口是很大的。圈子里都在傳她和《新居時代》老板怎樣怎樣,他也不多問,反而還主動給了些沈辛蕾想要的東西,逢有什么場子,會通知她,貪小便宜是女人的天性,沈辛蕾也接私活,但不多。他們兩人亦真亦幻的時候正是趙舒在家里和王母劍拔弩張之際,王雄雨得了這個契機(jī)瞞過了妻子。那時,他們倆就這樣的暗語似的好了起來。沈辛蕾的男人不止他王雄雨一個,又何妨,眼不見為凈,他希望自己在沈辛蕾那里是不一樣的一個,從不冷淡對方,也不熱情似火。但他還是感到了傷害,在后來目睹了沈辛蕾和其他男人的瓜葛,最先在意的那個人,投入就慢慢少了,所以他們的關(guān)系時冷時熱。一路下來,他們也成了好朋友。多年來他們還保持著當(dāng)初講話的方式。
趙舒曾對王雄雨模棱兩可的電話語言提出過質(zhì)疑,王雄雨總是能很好的解釋過去。趙舒本來就氣短,心中有疑惑也不愿鬧,她怕輸,再加上身體不好,醫(yī)生說要增強(qiáng)免疫能力,基本上家里還是相安無事。她哪知王雄雨這邊早就巫山云雨了。
如果王雄雨家里的局面一直這么維持下去,沒準(zhǔn)就真離了。
王雄雨和趙舒這對夫妻,結(jié)婚八九年了,也沒孩子,早就索然無味了。趙舒臨走之時,正是王雄雨感覺氣數(shù)銳減之時,雖說這個決定未嘗不好,但心里仍有被鄙棄不值的委屈。其實,趙舒早就憋著一股勁,王雄雨的快樂沒有以前多了,出手也不那么闊綽了,多年的夫妻,床頭床尾的,她還不能看出點苗苗?只有王母還當(dāng)自己的兒子是寶貝,以為在外面發(fā)了多大的財,她才不和著王雄雨唱這出雙簧,自己的英語文憑都領(lǐng)了好久了,一直沒派上用場,這下好了,表姐和表姐夫在福建辦了一個服裝廠,時常有些外貿(mào)出口之類的,趙舒就過去做了翻譯。
婚姻反而給維持下來了。
第四章
霧氣大得很,看不清楚樓群,連地上奔跑著的車都影影綽綽,陸曉湖整個下午都趴在家里,好像在等待云開霧散,實際上這不是霧,這是粉塵,渝城市區(qū)的天氣一向如此。陸曉湖也不知趴了多久,終于想起該去菜市,一個小時后,還是這樣大的霧氣,怎么剛才走在路上的時候不覺得呢?她把買好的菜放在廚房里,心事重重地又趴在窗戶口上,覺得好像某天某年的一個氛圍,她努力回想,試圖找到一點當(dāng)時的心情,但確實想不起來了,哎,這麻木的神經(jīng),陸曉湖對自己嘆笑了下,掏出手機(jī)給漆至福打電話。
“今天就不去外面吃了。你能早點回來么?”
“好的。”
“我過生日?!标憰院X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她并不認(rèn)為漆至福一定會記得,她要給他留余地,也不想讓自己失望,盡管漆至福不是第一次為陸曉湖慶祝生日?!拔以诩依餃?zhǔn)備了豐盛的飯菜。”
“好的?!逼嶂粮?yīng)答還是那么簡單。
“很忙嗎?”
“還行?!?/p>
“能趕得及嗎?”
“可以?!?/p>
這樣的對話是陸曉湖和漆至福最主要的日常話語,簡短、搪塞、毫無纏綿,像一對歷經(jīng)彌久的老夫妻般寡然無味,跟人前卿卿我我的恩愛戲相去甚遠(yuǎn)。成功男人都有“炫”的一面吧。陸曉湖覺得自己找不出別樣的理由來了,她總不能在電話里把這事說明白說透徹,她不想讓漆至福有拒絕的余地。
“好吧,再見?!标憰院鲃訑R下電話,心里空空的。
他應(yīng)該會記得送一份禮物吧。陸曉湖想。大前年、前年、去年他都有過表示,無一例外的是珠寶,今年也許也不過如此吧。至于是玉石還是鉆石,她都不用去猜了,反正他送的都是值錢貨。如果有一天他們分開了,她還可以變賣這些玩意。漆至福說了,他送給她的東西都是漲行情的物品,所以他并不經(jīng)常送,要送就要一步到位。
從這一點看來,漆至福還是個務(wù)實的生意人。寧少也要精。這套作風(fēng)也延續(xù)到他和陸曉湖之間,雖然有那么點生硬,可是已經(jīng)過了浪漫歲月的陸曉湖,大可不必對此計較。不管怎樣,他已經(jīng)比前夫好很多倍了。就底線論,漆至福不好賭不晚歸,最關(guān)鍵的是會掙錢,性感的男人就是會掙錢的男人,這種吸引力終于彌補(bǔ)了她在前夫那里的欲求。只是——婚姻依舊是個未知數(shù)。她最初以為漆至福說的規(guī)則不過是一個過程,但是這個過程如今看起來真的就是深海無邊,退也不是,進(jìn)也不是?;橐鍪侨粲腥魺o的泡沫,有時候很美很接近了,就破滅了,有時候又冒出來一兩個,瞬間又破滅了。陸曉湖知道,這些泡沫不過是自己制造出來的,漆至福只是塊讓泡沫滋生的沃土,陸曉湖一面憧憬又不斷失望著,努力向前,能攢點什么是什么吧,哪怕只能是借漆至福的東風(fēng),讓自己老有所依。她也不年輕了,像她這樣三十好幾的人,能找到了“中款”已屬不易。她不能像那些二十幾歲的女人,憑女人天賦就可以把下半輩子弄妥當(dāng)。她要面對年齡這個現(xiàn)實,可是也不能一無所獲,她再也不相信單方面的犧牲會有超值回報,這是以往的經(jīng)歷也是現(xiàn)在的伙伴關(guān)系帶給她的認(rèn)識。所以,幾年來僅僅只小恩小惠不能讓她滿足,她這輩子沒有什么大的想法的,就算有想法,也是關(guān)于她的孩子。這就是陸曉湖今天期望的厚禮。這就是今晚的重點,陸曉湖36歲生日的重點。她將和漆至福隆重地談一次話,撥霧見山的談話。陸曉湖想這算不上為難他吧,如果這也算為難的話,她也是第一次為難他,這樣想來,陸曉湖心里輕松多了。
這個月才開始的時候,漆至福就在盤算要送給陸曉湖一個什么樣的生日禮物。他平時并沒給她什么錢財,不過是讓她打理一個藥店,按經(jīng)理的工資付錢而已。另外他會在月初放上兩千塊錢做兩個人的家用,其實這些錢是用不完的。一年里他有半年是飛來飛去,這個家是他在渝城的驛站,陸曉湖完全可以從中存下些私房錢??偟膩碚f陸曉湖的日常開支還是綽綽有余,但漆至福也知道,作為一個情人,她得到的并不多。但是漆至福不喜歡兩個人因為錢的問題而捆綁在一起,他也相信,自己在陸曉湖眼中的吸引力不僅僅是老板,他用這種想法來安慰自己,認(rèn)為他們之間還是有愛這種感情的,他也是五十開外的人了,他更希望得到一個女人的心和智慧,不然他也不會這么快就和陸曉湖走到一起。
但是今天,陸曉湖生日的這天漆至福確實忘了,好在陸曉湖一如既往地周到地提醒了他,他辦完了事情就急急忙忙趕往“嘉瑞”珠寶行,他得去挑選一件生日禮物。他一邊走一邊想這幾年來他送給她的禮物都可以置辦嫁妝了,嫁妝?他無奈地笑笑,他只能為她置辦嫁妝?!凹稳稹敝閷毿惺且粋€臺灣人來此開的分店,卻有很多精致的女飾,去年他就是在這個地方來買的,一個店員走上來主動給漆至福介紹一款新到的鉆戒。
沈辛蕾和金魚此時正跨進(jìn)門來。
“小姐,看下你們新進(jìn)的款式?!鄙蛐晾俳械?。
漆至福轉(zhuǎn)過頭來,話還沒說出來,沈辛蕾兩眼放光:“怎么是你!”
漆至福笑笑:“這家店還不錯?!彼挚纯磁赃叺慕痿~,懂了?!跋氩坏轿覀兊钠肺皇且粯拥摹!?/p>
沈辛蕾知道漆至福誤會了,說:“那可不一樣,你是為私,我是為公,性質(zhì)不一樣?!鼻皟商焐蛐晾龠€在想怎么和漆至?!芭加觥?,今天就實現(xiàn)了,真是天遂人愿。
沈辛蕾一邊說一邊走上前去,看見了漆至福正在看的新款式,“不錯啊,這款很漂亮,曉湖真有福氣。”沈辛蕾笑得很甜。
“怎么,你覺得好看嗎?我還沒拿定主意。小姐,包上?!逼嶂粮U泻粜〗氵^來。
“真爽快?!鄙蛐晾贋槠嶂粮5臎Q定驚訝。
漆至福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問:“你又怎么是為公了?!?/p>
“哦,”沈辛蕾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我來介紹一下,”沈辛蕾拉過剛才被忽略在一旁的金魚,“這個我們公司的王牌攝影,金魚?!苯痿~點點頭,連忙摸出一張名片,畢恭畢敬地遞給漆至福,“這是康仁藥房老板,漆至福?!逼嶂粮E呐淖约旱目诖f,“真不好意思,名片沒有帶在身上?!苯痿~露出了尷尬的神色。
沈辛蕾接著介紹:“這家‘嘉瑞珠寶行的老板現(xiàn)在是我們的客戶,明白了吧。”
“難道你們也要做珠寶行?”漆至福沒聽明白。
“那倒不是,我們剛錄了一段他的私家住宅,過來,順便看看了?!?/p>
“佩服佩服?!?/p>
“佩服什么?”沈辛蕾怕現(xiàn)場這么多人誤會他們吃回扣。
“佩服你們挖掘客戶的水平。”
沈辛蕾笑而不答。她覺得最好是漆至福能誤會。
“好吧,那就不耽誤你們了?!逼嶂粮=舆^小姐遞上來的包裝,做了一個告別的手勢,“那我就先行一步了?!?/p>
“再見?!?/p>
“再見。”
“二萬二千三?!鄙蛐晾倏粗嶂粮3鲩T的身影,把剛才這個首飾的價格念了出來。
“不算太貴嘛?!苯痿~也歪過身子來。
沈辛蕾瞄了他一眼:“走吧?!?/p>
“怎么,不看了?”金魚在后面不解地問。
“看完了。怎么,你還要看嗎?”沈辛蕾一臉冰冷,這個老家伙,居然都不跟她寒暄兩句,心里陡然無趣。
“哦,不,我是說這么快?”金魚賠笑著說,“我發(fā)現(xiàn)我跟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哎?!?/p>
“他跟老廖是一個檔次,你和老廖是不是一個檔次?”沈辛蕾單挑鳳眼。
“這么說他要替老廖了?”金魚自作聰明。
“怎么替老廖?我倒想聽你說個明白?!?/p>
金魚欲言又止。
“金魚,我最討厭你的就是這點,無事生非。”沈辛蕾嚴(yán)肅地說。
“我什么都沒說啊,看你急得。我能有什么想法?!彼志o張起來。
“你有什么想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管住你的嘴!”
“是,遵命!”金魚做了一個敬禮的手勢?!捌鋵嵨疫€是挺可愛,”金魚使了個眼色,“你為什么就不喜歡青春?”
沈辛蕾差點氣得沒話說。
金魚拍拍胸膛:“無敵的青春!”
“我老了嗎?”
“沒有!我這是在引誘?!苯痿~湊到沈辛蕾耳邊小聲地挑逗。
漆至福把禮物放在皮包里,到家門口的時候,看了看表,七點一刻,他用鑰匙輕輕一擰門就開了。桌子上果真擺上了豐盛的晚餐,陸曉湖在廚房里,水聲很大,她似乎沒覺察到漆至?;貋砹?。漆至福也不立即告訴她,只是把那份禮物輕輕地放在桌子中央,他相信陸曉湖一定能看見的,隨后,漆至福進(jìn)臥室拿了兩件衣物,自己去了衛(wèi)生間淋浴。他想讓陸曉湖自己去發(fā)現(xiàn)這個驚喜。
浴室里的熱氣很快就蒸騰起來,緊繃了一天的神經(jīng)頓時松弛下來。在愜意之時,漆至福的腦袋還是習(xí)慣性地轉(zhuǎn)動著:陸曉湖會不會像去年一樣跟他談結(jié)婚?在他購物前這個念頭就已經(jīng)閃現(xiàn)過,但也僅僅是閃現(xiàn),他沒有考慮太多——因為他們有約在先。這幾年來他們相處不錯,各方面都很穩(wěn)定,但是結(jié)婚終究是個禁忌。只要不結(jié)婚他們可以這么長久地相處下去。這是他給她的承諾,也是他的私心和期望,用這個鉆戒先穩(wěn)著她,還有什么比這個禮物更厚重?他不明白為什么女人都喜歡鉆戒?是因為鉆戒可以升值吧,有一天男人離開他們了,鉆戒可以值很多錢。懷揣著這樣的理解,他也給了浙江的發(fā)妻買過幾顆鉆戒,不同的是,發(fā)妻并不像陸曉湖這樣隨時帶在手上,而是把它們鎖在柜子里。但是這兩種保存鉆戒的方式,漆至福都喜歡。既炫耀又收藏。今天的鉆戒這不是漆至福送給陸曉湖的第一枚戒指,也不是最后一枚,他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讓陸曉湖知道,鉆戒是愛情但不是承諾和束縛。她理解也好,誤會也罷,反正他可以隨時抽身,盡管現(xiàn)在漆至福還不想這樣。陸曉湖到底是個好女人。一個在渝城難得的好女人。有誰說過,一個女人欠你的,必定有另一個女人來替她償還。
陸曉湖在浴室外敲門,告訴他飯菜已經(jīng)好了,出來喝湯。漆至福答應(yīng)著出門來,看見陸曉湖賢淑地站在門口,溫和地在她臉上貼了貼。
“今天還要壽星下廚,真是辛苦了?!逼嶂粮W聛?,敬了陸曉湖一杯。
“勞碌命慣了?!标憰院不鼐戳怂槐?。
“哎,難道我沒給你好日子?”漆至福又喝了一口,感到說這樣的話有些力不從心了。他和陸曉湖之間說是情人,可卻從來不調(diào)情。尤其是當(dāng)他意識到這是一句調(diào)情的話時,就立刻覺得別扭和做作,他想自己也許不是個浪漫的人吧,浪漫在20歲的時候,戛然而止。那么現(xiàn)在是什么呢?連調(diào)情都覺得累贅,是老了。
陸曉湖看出了漆至福的老態(tài),違心地說:“是呀,比大多數(shù)女人好多了?!?/p>
漆至福定睛看著陸曉湖,又似乎在看陸曉湖的身后,問:“不高興了?”
“高興。難道非要我感恩戴德才叫高興嗎?”陸曉湖刻意要在今天制造出一些情調(diào),她不太喜歡漆至福的老態(tài),冷冷的拒人千里,她覺得自己能讓他活起來,就像他們最初開始的時候,這是一項技術(shù)含量很高的工作,“說一兩句實話就叫不高興了?記住,今天我是壽星?!?/p>
漆至福的眼睛瞇縫起來,他在笑,他必須承認(rèn)陸曉湖是很討乖的,她能把兩層意思都表達(dá)出來,而且還讓你覺得我們是平等的,即便是他給了她物質(zhì)上的滿足。在漆至福眼中,陸曉湖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她把這些看成是情義之舉,而不是交易。
“看到了嗎?喜歡嗎?”漆至福留意到桌子上的戒指盒收起來了。
陸曉湖笑笑,并不言語。
“晚飯后有什么安排嗎?”
“要不開電視吧。”漆至福提議。
“晚一點,太嘈雜了。晚飯后看好嗎?”
兩人又喝了幾口酒,千言萬語堵在喉頭,陸曉湖仍是覺得不好開口,漆至福在一旁也不言語,好像在等待什么。陸曉湖定了定神,找了個開頭:“你看我也不年輕了?!?/p>
“你永遠(yuǎn)都比我年輕?!?/p>
陸曉湖掠過一絲苦笑:“可是作為女人,我是走下坡路的人了。但我很感謝你,碰上了你?!闭f著,就舉起酒杯:“來,先干?!逼嶂粮Ec她碰杯,兩人都各自喝了一口。
陸曉湖看出了他的心思,說:“去年我跟你提結(jié)婚,你害怕了是不是,以為今天是鴻門宴?”
漆至福的眼睛里掠過一絲不自在,渝城女人說話都這么尖銳。
“今天,我應(yīng)該再給你提一次,”陸曉湖看見漆至福的臉色都變了,笑了起來,“臉都嚇白了,結(jié)婚,我不會這么要求的?!彼軠厝岬剞哿宿垲^發(fā),“我最大的心愿是我的兒子,你知道這點,我從來沒瞞過你?!?/p>
漆至福點點頭。
“只要他好,我什么都值?!?/p>
“你要想他的話,多去看看孩子?!逼嶂粮m?biāo)浦邸?/p>
“我這輩子最虧欠的一個人就是我兒子?!标憰院f到這里又搖搖頭。
“你是一個好母親。”漆至福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實話實說。
“你知道,他已經(jīng)15歲了,我想……”陸曉湖欲言又止,她盯著飯菜,想給漆至福一個應(yīng)對的時機(jī),她希望此后說出來的話,對大家都有利又不傷和氣。
“有什么困難嗎?”
這是一個好的開頭,陸曉湖想。
“沒有,只是老師說他在學(xué)校里不安生。我不經(jīng)常在他身邊,總是擔(dān)心?!标憰院钩榱艘豢跉?,說:“我想讓他上個好點的學(xué)校?!?/p>
“你是說轉(zhuǎn)學(xué)?”
陸曉湖說:“我兒子,挺帥的,好多女生都找他,我怕影響他學(xué)習(xí)。”
“對,很可愛的一個小男孩?!逼嶂粮E貞?,卻印象模糊。
“我不想讓他重蹈覆轍?!彼烤湓挾忌髦赜迷~。
“重蹈覆轍?”
“太小就談戀愛?!?/p>
“小男生招人喜歡也不是壞事,”漆至福覺得陸曉湖有些小題大做,自己的兒子在國外他都不怎么操心,“不過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快青春期了,這個時期很關(guān)鍵。”漆至福轉(zhuǎn)了個話頭。
“我不想他繼續(xù)留在老家。那地方太小?!?/p>
“換一個環(huán)境對嗎?你想讓我把他送進(jìn)哪個學(xué)校?”這些事對漆至福來說輕而易舉,作為男人的成功感又占了上風(fēng)。
“我想,”陸曉湖頓了頓,努力地看著漆至福,“我想把他送到國外。”
“國外?”漆至福盡量掩飾住自己的詫異,她怎么會突然提出這個想法?防范的惡感像刺猬毛一樣一針針地豎立起來?!澳闶钦f真的?”
陸曉湖看出了漆至福的臉色,問:“你覺得很唐突吧?”
漆至福不說也不笑,臉色尷尬。
“對了,你剛才說是擔(dān)心孩子早戀才決定讓他換個環(huán)境的,對嗎?”漆至福像抓到什么漏洞似的。
“嗯?!?/p>
“可是你想過沒有,到國外去生活,是逼迫孩子早熟,那么早戀就更容易發(fā)生,特別是在父母不能監(jiān)控的環(huán)境里?!逼嶂粮樽约旱睦碚撗笱蟮靡?。
“不是的,這不是全部原因,我想讓他的未來更好?!标憰院a(bǔ)充,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你考慮這件事多久了?”
陸曉湖知道此刻說很久或最近都不合適。她只是輕聲地問:“你能幫我這個忙嗎?”
漆至福當(dāng)然可以辦到,自己的兒子在那邊念大學(xué),還有一些親戚朋友,他自己也曾出去過幾次,這些漆至福曾輕描淡寫地給陸曉湖提過,沒想到她倒上心了。他覺得有些受騙,這么多年,她偽裝得這么深沉。
“小孩一個人在外面你放心嗎?”漆至福也不正面回答。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兒子的前程不能不要?!?/p>
陸曉湖還真是倔,漆至福有點騎虎難下?!八€太小,先念完中學(xué)再說也不遲?!逼嶂粮T噲D說服陸曉湖。
“早點去可以早點適應(yīng)社會,我這下半輩子還要靠他?!弊詈筮@句話是很有殺傷力的,陸曉湖故意這么說的。漆至福有些寒心。
“這個事情要從長計議?!?/p>
“我知道?!标憰院銖?qiáng)一笑,“你能答應(yīng)我嗎?”陸曉湖知道漆至福答應(yīng)過別人的事都是會辦到的,不然他何不爽快地給她一個口頭承諾?而她也不必苦苦堅持。
“這……”漆至福有些為難地說不出話來。“曉湖,你是不是還想說別的?”
“什么別的?”陸曉湖反問漆至福,今晚要這樣斗智斗勇下去嗎?
漆至福頓了頓:“你不相信我是嗎?”
“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所以才有把孩子托付給你的要求。”
“不是那樣的?!逼嶂粮u搖頭,“你要真相信我,聽我一句話,等孩子中學(xué)畢業(yè)了再說?!?/p>
“你這是在推委。”陸曉湖眼神里頗有失望。
“這不是推委,這是負(fù)責(zé)任地說?!?/p>
“如果負(fù)責(zé)任,就不應(yīng)該拒絕?!?/p>
“你還是不相信我?!?/p>
“我給我一個相信的辦法?!?/p>
“你懷疑我們的關(guān)系嗎?我都這個年紀(jì)了,我們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p>
到了陸曉湖這個年齡這份經(jīng)歷,要說不懷疑,那是假話。陸曉湖的眼神黯然了下去,感到自己沒有退路,“我不想孩子像我這么受苦?!?/p>
漆至福站起來走到陸曉湖身邊抱了抱她的肩,說:“我也是為人父母的人,出國是一個大事,關(guān)系到他的成年生活,所以不可操之太急?!?/p>
“費用的事我自己來解決,孩子小相信不會太多?!?/p>
漆至福笑笑,說:“費用這塊你還真不太了解?!?/p>
“我了解,我都已經(jīng)打聽過了。”陸曉湖想你不就是不愿意拿出這筆錢來嗎?一開始就承諾不結(jié)婚也就是防著哪天我占有你財產(chǎn)。陸曉湖想自己這么幾年對漆至福也算仁至義盡,他還是把自己當(dāng)依附大款的小蜜,陸曉湖不覺一陣心寒。飯菜也索然無味。陸曉湖直接把不滿寫在了臉上,跟了漆至福后,她從來沒發(fā)過脾氣,她都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個會鬧的人??墒切睦锓购?,愁腸百結(jié)的陸曉湖只是木然地坐在那里。漆至福是不喜歡看女人的臉色的,尤其是和利益沾邊,他不安慰不妥協(xié),悄聲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冷冷的光撒在地面上,像是某種抗議。那盤清蒸鱖魚開始凝凍,漆至福夾了一筷子,覺得有些咸,又放下了。
“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标憰院械卣f,“上次回家看兒子,就一陣心疼,兒子在我面前很乖,外婆也說他懂事,其實我還有些擔(dān)心,這孩子太早熟,心里裝了太多事,對他的成長不是很利。我對不起他。我一直想做個好媽媽,盡量給他吃好穿好,不讓他受委屈。我這人命一直不好,可我還是努力地幫助別人,不求別的,我只希望能多積德,環(huán)環(huán)相報,把好的福分都報在我兒子身上?!彼f著,聲音哽咽起來。
“你是個善良的女人。”
陸曉湖撥弄著桌布:“善良有什么用?”
漆至福嘆了口氣說:“能出去固然是好,但國外的生活不是想象的那么簡單?!?/p>
“我的孩子我自己來承擔(dān)責(zé)任。這個你不用為難?!标憰院芾潇o地說。
“你自己來承擔(dān)責(zé)任?你告訴我怎樣承擔(dān)?”漆至福覺得今天的陸曉湖太過任性,這不是她一向的風(fēng)格,而他更不需要家中有一個任性的女人。
“我是他的母親,不由我承擔(dān)誰承擔(dān)?”她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聽起來更像是賭氣。
“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容易?!?/p>
“是的,對有的人來說,很困難,而有的人,就是舉手之勞?!?/p>
“不是我不想幫你?!逼嶂粮O脒@話要怎么說出口呢?他一看見陸曉湖的神色,就更張不開口。
“你也是為人父母的人,你應(yīng)該明白我的心思?!?/p>
漆至福不做聲。
“我不管他,就沒人管了。有件事,我本不想說,怕你多心,”陸曉湖的眼神在地上轉(zhuǎn)了一圈,“現(xiàn)在覺來也沒什么。我前夫又添了個兒子,他并沒告訴我,是我撞見的。這北碚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我就偏偏看見他們一家三口了,他懷里抱著個小孩,站在街對面,正在等車。可能他也看見我了,可是我們并沒有招呼對方。我走開了,很快,我不想看到那種情景,我覺得對不起兒子。其實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怪他了,但就是覺得對不起兒子。兒子是我最大的希望,什么要求我都盡量滿足他。兒子很乖,很少提要求?!标憰院Z無倫次了,“我不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漆至福很少看見陸曉湖這么動情地談自己的兒子,在他看來,她一向都很克制,盡量避免談過去的生活,他也由此非常尊重她。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希望他們過的是沒有其他因素干擾的兩人世界——與利益隔絕的真空地帶。漆至福不覺得這樣的想法自私,有錢的男人什么想法都不為過,自己的孩子也在國外,平時聯(lián)系也就是聽電話,兒子在那頭總是不夠熱情,見面也很少,兒子有什么物質(zhì)要求他都盡量滿足他,盡管如此,漆至福還是覺得內(nèi)疚。他理解陸曉湖的心情,如果她此刻是在表演,也算表演到位,難為她一番苦心。但是漆至福不能幫這個忙,他還不想告訴陸曉湖原因,無語地坐到沙發(fā)上去。
沙發(fā)收拾得很干凈,有女人的家就是不一樣,一塵不染,溫暖舒適,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個城市是孤單無力的。想找他,想跟他的女人不是沒有,還有比陸曉湖更年輕美麗的,單身的,但是他偏偏選擇了陸曉湖,那是做過綜合評價的。他需要這樣一個有經(jīng)歷的女人,失意過的,但仍充滿對生活熱情,對己對人都知道進(jìn)退的界限。
陸曉湖看見漆至福坐過去了,心里不滿了,她還是坐在原處,兩人形成了對峙。她不知道這么一個舉手之勞,怎么在漆至福這里就變得如此困難。錢她也愿意出了,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他這樣拒絕她?以前陸曉湖就聽漆至福說過在國外有親戚關(guān)系,他的兒子高中畢業(yè)就出去了,可具體什么關(guān)系他也沒多說,陸曉湖也沒多問,那時她對他們的關(guān)系還沒有太肯定的把握,不知道能維持多久?如何對這些事情刨根問底?現(xiàn)在她覺得該問問了。
“我的要求并不過分,我可以承擔(dān)孩子的費用,你在國外有那么多朋友,幫孩子找一個監(jiān)護(hù)人難道很困難嗎?”
漆至福望著她,心想,說得輕巧,費用你有多少?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朋友是有,不過,不太好。”
“不太好?”陸曉湖傷感起來?!芭笥讶缡肿悖疫B一件衣服都不是。”
“可能以前我沒仔細(xì)跟你說過吧,加拿大和美國、澳洲都有親戚和朋友,但是這些都是家族?!?/p>
陸曉湖仍舊不抬頭,心卻跳得厲害。
“你讓我怎么去跟他們說,讓他們照顧這樣一個孩子。”
“要安心去說,能有圓不了的話嗎?”陸曉湖覺得他根本就不愿幫忙。
“人活一世,誰不是受制于人?我也不是皇帝佬兒?!逼嶂粮@^續(xù)說:“我老婆的表姐在澳大利亞開了個餐館,他們一家人都在那里,我的兒子過去自然是容易的事。但是你的孩子,如果過去的話,你讓我怎么說?我說是一個朋友的孩子?表姐會怎么想?那是一個厲害的女人,幫別人的小孩弄出國,還這么小,肯定不是一般的關(guān)系。這個意思你懂嗎?”漆至福不想說破。
“表姐很可怕嗎?”
“也不是怕,到底她們是娘家人,我和她雖然長久分居,但還是一家人?!?/p>
“那我算什么?”
漆至福為難了。
“我們也算事實婚姻。”陸曉湖想今天豁出去了。
“這個表姐不是一般的人物,”漆至福盡量耐心地解釋,“有她照看小孩比什么也好。你想15歲的孩子,這么小,出去沒個照應(yīng),你也是不放心的,我的那些朋友出去都受她的照應(yīng),我是得罪她不起的。”
陸曉湖也無從辨別漆至福話語的真假,反正他就是鐵了心不愿意,真理由假理由都由他說了,結(jié)果就是不愿意。想到這里陸曉湖的氣都粗了:“這么說,孩子出去是沒希望了?”
“也不是完全沒希望,”漆至福安慰她說,“等再大一些,高中畢業(yè)可以參加考試,那時他的自理能力也強(qiáng)了,你的負(fù)擔(dān)也沒那么重了?!?/p>
我的負(fù)擔(dān)?好一個我的負(fù)擔(dān)!陸曉湖心里來氣了,這好像跟你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了!還要等高中畢業(yè),當(dāng)我傻呀,那時我都40幾了,你還看得上我嗎?可她沒有說出口來,她算是看出這個男人的自私了。
陸曉湖站起來,一聲不吭地收拾碗筷,心情沉重得很。
“漆至福,你說,這么多年,我圖過你什么!有誰像我這樣!”陸曉湖幾乎把沉積已久的不滿一股腦倒了出來。眼前這個男人還有什么盼頭?婚是不能結(jié)的,他的老婆究竟什么來歷她也懶得去追究,總之她娘家人是厲害的,那是漆至福的軟肋,誰的小孩都幸福,只有自己孩子是最凄涼的。陸曉湖想到自己做女人做母親都這么失敗,所有人生不如意的事又涌到眼前,眼淚就簌簌地流了出來。
漆至??匆婈憰院鈩輿皼暗厝チ藦N房,知道她生氣了。可有什么法子,他也不清楚這個女人怎么頭腦里突然會冒出這樣的念頭?他還以為她是無所求的,他以為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他本來還為自己不能給她更多而內(nèi)疚,現(xiàn)在她提出這樣的想法來了,這么說過去的內(nèi)疚都不值得了。盡管理智告訴他不值得,但此刻漆至福還是內(nèi)疚,他知道這內(nèi)疚證明自己還是對她有感情的,只是一時想不出什么辦法來彌補(bǔ),更不好上前去安慰,安慰是沒有用了,安慰不好還要引發(fā)一場大戰(zhàn),陸曉湖要的是他漆至福無法滿足的,他有他的難處啊,漆至福這么想著,索性繼續(xù)坐在沙發(fā)上任由自己內(nèi)疚去了。
陸曉湖在廚房里把鍋碗瓢盆弄得叮當(dāng)響,水聲很大,仿佛示威一樣。漆至福走到門口,說:“你休息吧,我來洗,今天你是壽星?!边@話不說倒罷,一說,陸曉湖就嚎啕起來,關(guān)不住閥門了。
漆至福不想讓事態(tài)繼續(xù)擴(kuò)大,靠近陸曉湖的身體,說:“這事急不得,我們還可以再商量?!?/p>
怎么商量?陸曉湖咬咬嘴唇,卻依舊不說話。
“要不你先回去看看孩子,就當(dāng)休息兩天,我?guī)湍愦蚵犚幌???/p>
陸曉湖知道漆至福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是給自己臺階下,她也不好一直倔著,抹了一把眼淚,轉(zhuǎn)過身:“我陸曉湖從來不是貪慕錢財?shù)呐?,但也不是一文不值!?/p>
沈辛蕾一到辦公室,就發(fā)現(xiàn)氣氛有些不對,好像大伙在瞞著她密謀什么似的,有些不知其然的忙碌,尤其是元元,滿面春風(fēng),臉都快貼到天上了。沈辛蕾成了不合時宜的人,怎么她才請假了一周,辦公室就大變樣了?她鼻子里哼了一聲,虛假熱情地打著招呼,坐到演播室里,打開電視看了起來。不一會就看見金魚鬼頭鬼腦的進(jìn)來收拾器材。
“金魚,過來。”沈辛蕾對著陰影里的金魚叫道。
“沈姐,好?。 苯痿~仰起頭,一邊夸張地招呼,一邊謹(jǐn)慎地走過來。
“你們這是干嗎呢?我才幾天不上班,就變了樣了?”
“變樣?沒有啊。”金魚裝傻地摸摸頭,道:“不是和以前一樣嗎?對了,沈姐,玩得愉快嗎?”
“愉快——”沈辛蕾目光如劍,“最近有什么新動向?”
“新動向?還不就是地產(chǎn)風(fēng)云會那點事嗎?你走之前不就知道嗎?”
“怎么?要干了?”
“是啊,就忙這個呢。”
“我們不就是要去參加嗎?有什么鬼鬼祟祟的?”沈辛蕾不屑一顧。
“那是那是?!苯痿~點頭。
“你們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沒有,沈姐?!?/p>
沈辛蕾盯著他,由不得他說謊。
“說是一位知名的人物要來,元元正在策劃這個活動?!苯痿~交了底。
“老廖怎么說?”
“還不知道呢,據(jù)說這個人物特別難請,名——人——”金魚作了個夸張的手勢。
“什么名人?!鄙蛐晾倨财沧?,不以為意,問:“那你忙什么呢?”
“我從來都是打下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都不體諒人家。”說著就要去蹭沈辛蕾。
“有小妹妹體諒你還不夠嗎?忙去吧。”
“真狠心。”金魚似真非假地說著,出去了。
沈辛蕾又獨自一人坐在電視機(jī)前,什么大人物這么難請,還神秘兮兮的。下個月要在大禮堂召開一個全市的地產(chǎn)風(fēng)云會,都是房地產(chǎn)的一些名流出席,當(dāng)然還有市里面的領(lǐng)導(dǎo),作為涉足房地產(chǎn)的影視公司他們當(dāng)然要列席,而且希望在此機(jī)會中能夠拉得一些客戶。她雖然沒上班,光是知道某日即將召開地產(chǎn)風(fēng)云會這回事就知道會發(fā)生什么連鎖反應(yīng)了。只是什么大人物值得元元他們這么神色緊張?
中午的時候,沈辛蕾對大家說,大病初愈,胃口奇好,想請大家吃頓飯。元元面露窘色,要推辭,說,中午還有點忙呢。金魚幫腔說再忙也要吃沈姐的飯,吃一頓沈姐的飯?zhí)y了。經(jīng)金魚這么吆喝,丁丁不好說什么,環(huán)顧四周。
“大家不要讓我掃興,就是樓下的風(fēng)庭閣,一個都不要少。”沈辛蕾對全班人馬發(fā)出邀請。
幾個編導(dǎo)一齊響應(yīng):“好啊,跟著沈姐有飯吃?!?/p>
沈辛蕾又說:“元元、丁丁一塊,沒你們可成不了席?!?/p>
元元和丁丁相視而笑,仿佛鴻門宴。
一張圓桌上坐了七八個人,元元卻開口:“難得大家一聚,我先敬沈姐一杯?!?/p>
“對啊,沈姐,給我們講講旅游趣聞?!倍《∫哺胶?。
“趣聞嗎,留到照片出來了后再講,”沈辛蕾忽悠著,她告假這段時間,一天都沒去旅游,操心的事多了,她一天都不能離開戰(zhàn)營?!敖裉炀巹?chuàng)人員都到齊了,我說一句,以后大家什么的都相互照應(yīng),好歹也是一個集體。大家都知道做主持人其實是很兩難的,表面看上去挺風(fēng)光,背后里還不知道別人怎么說?!?/p>
金魚馬上說:“不管別人怎么說,我們這是個小家庭,還是很團(tuán)結(jié)的?!?/p>
沈辛蕾問:“下個月的地產(chǎn)風(fēng)云會,你們開始準(zhǔn)備了吧?”
一個編導(dǎo)說:“老廖還沒有具體的指令?!?/p>
“這可是個重頭戲,老廖會重視的。到時候還有很多名流出席,對公司對我們都是貼金的事兒?!鄙蛐晾僖贿呎f一邊瞅元元。元元只是不做聲?!叭绻銈円埵裁慈说脑?,知會一聲,我可以幫忙,畢竟在這個圈里我還有些關(guān)系。丁丁,你說呢?”她的口氣儼然一個大姐大。
丁丁連忙說:“是呀,沈姐要可以幫忙就好辦多了。老廖想把牛軍請來客串下我們的節(jié)目?!?/p>
說話的當(dāng)兒,元元踩了丁丁一腳。
“牛軍可是個牛人,能把他請來確實需要能耐?!?/p>
“付錢就是了,還怕人家不肯?”一個編導(dǎo)叫嚷。
“關(guān)鍵就是這個錢字。”沈辛蕾微笑著說,“你說老廖愿意掏腰包嗎?空手套白狼這是他一向的風(fēng)格。難就難在這里,所以,要請到牛軍,必須要有一個十全十美的策劃方案。元元,你說是嗎?”
元元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將,說:“其實也不一定。”
“元元是我們當(dāng)中最聰明的一個,說來聽聽?!?/p>
“我是說一分錢不出恐怕不太可能?!痹a(bǔ)充。
“怎么,老廖愿意出血了嗎?”沈辛蕾嘲諷地笑笑。她才不怕誰去告密。
“現(xiàn)在還在弄呢,沒有具體定?!痹獡趿嘶厝ァ?/p>
沈辛蕾笑了下,對大家說:“看來還屬于國家機(jī)密?!?/p>
元元說:“沈姐,看您說哪去了,還沒定的事就可能變,定下來了肯定會著手執(zhí)行的,那時候誰不知道?”
“看來我是愛莫能助了?!鄙蛐晾傩φf。
“我看呀,老板都不急,咱們著哪門子急?”金魚明白了這兩個女人的用意,出來打圓場。“這個地產(chǎn)風(fēng)云會,就看作是同行交流會好了,我是沒什么大志的,誰給我錢誰就最好。”
“那今天我請你吃,我是不是最好呢?”沈辛蕾問。
“當(dāng)然了,這還用說嗎?酒肉穿腸過,姐姐妹妹心中留。”金魚又舉杯做了一場和事佬。
飯席散后,大家各自離去,丁丁和元元朝一個方向走去,好像防范著沈辛蕾似的,金魚滿臉通紅,對沈辛蕾說:“老廖肯定給了元元啟動資金的了?!鄙蛐晾俅鸱撬鶈枺骸疤煲掠?,娘要嫁人?!?/p>
等大家都走遠(yuǎn)了,沈辛蕾給王雄雨打電話,問:“地產(chǎn)風(fēng)云會你會去嗎?”
王雄雨說:“我怎么可能去?”
沈辛蕾說:“我把你弄進(jìn)去,你幫我碰碰牛軍?!?/p>
“牛軍?就是今年才上財富榜的那個人?”王雄雨問。
“正是。”
“你也攀得太高了吧。再說你也高估我了?!?/p>
沈辛蕾說:“是公事。這幫小犢子算計我呢?!鳖D了頓又說:“這事放誰,誰臉上不貼金?”
王雄雨說:“我就免了。再說,你連漆至福都沒弄妥呢,又來個高難度的?!?/p>
“我都說了是公事,當(dāng)然兩全其美更好?!?/p>
“這個——”
“怎么你不想去?”
“人我可以幫你打聽,”王雄雨說,“他是這次地產(chǎn)風(fēng)云會的特邀嘉賓吧。但是我不想去了?!?/p>
“為什么?”沈辛蕾突然覺得自己問了個不和時宜的問題。
“你不覺得我去就像個插班生嗎?”
“這可不像你王雄雨說的話?!鄙蛐晾侔胧寝揶淼卣f,“怎么趙舒還沒走?趕上開地產(chǎn)會的時候,趙舒已經(jīng)不在本地了吧。瞧你那膩乎勁?!?/p>
“別拿趙舒開玩笑?!蓖跣塾暧忠槐菊?jīng)道,最近他不想任何人拿他老婆說事兒。
“得,我問一句,你在家里會不會對趙舒說,別拿沈辛蕾開玩笑?”
“還真讓你說準(zhǔn)了。”
“要咱倆做夫妻是不是挺厲害的?”沈辛蕾在這頭笑。
“你們女人哪——”王雄雨嘆了口氣。
“你這段時間和我疏遠(yuǎn)了不少?!鄙蛐晾僬f。
“因為趙舒發(fā)現(xiàn)了我倆的事?!蓖跣塾晗腴_個玩笑。
“我們能有什么事?”沈辛蕾嘴上這么說,心里難免波動,“都過去這么久了,才睡醒嗎?我和你可沒什么把柄?!?/p>
王雄雨想說自己的日子過得并不太平,可他想了想,還是換了個話題,問:“你還在去漆至福那個藥房嗎?”
“沒有。不過我到與他‘偶遇了一次。”她有些得意地炫耀。
“有這么巧?”
“就是有這么巧,在珠寶店??上掖?。”
王雄雨想起前不久他們還在布藝店門口尷尬的“偶遇”,說:“漆至??墒且鸦榈?,你不要去招惹?!?/p>
“只招惹你是吧?”沈辛蕾笑,所謂已婚不就是個陸曉湖嗎。
“也不能招惹我。我最近可麻煩著呢?!?/p>
“你有什么麻煩?趙舒?過去怎么不麻煩?”
“哎——”
“對了,我還真得打聽漆至福是怎么回事,進(jìn)展太慢了?!?/p>
“你真是個多欲的女人?!?/p>
“怎么樣?再幫我安排一次。”
“不行,我要走了?!?/p>
“你走哪里去?”
“福建?!?/p>
“跟趙舒一起?”
“是的?!?/p>
“旅游?”
“嫁雞隨雞。”
“雄雨,你怎么越來越居家了?受什么重創(chuàng)了?”
“為什么要受重創(chuàng)才能居家?!?/p>
“開什么玩笑?!?/p>
“真的,累了。也許就一別終生了?!蓖跣塾甑穆曇艉鲇坪鲇?,好像真要出遠(yuǎn)門。
“就為這不參加風(fēng)云會了?”沈辛蕾想自己早就該有所察覺,王雄雨越來越與她疏遠(yuǎn)?!胺艞夁@里了?”她問。
“是這么考慮的?!?/p>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沒事,男大思變?!?/p>
沈辛蕾在電話那頭咯咯笑了,“瞧你那出息!不行,在你走之前先幫我這一次。上次我可和陸曉湖會過招了,這次可得小心點。不管怎樣,你得跟我一塊去‘刻意一次,這個老同志真是太不解風(fēng)情哩?!?/p>
“好吧,算是離別前讓你見我最后一面吧?!蓖跣塾晁闶峭饬恕?/p>
漆至福讓陸曉湖回北碚去看兒子,以解相思之苦,陸曉湖卻并沒回去。漆至福的這個建議就讓她如■在喉。為什么是她回去看,而不把兒子接過來?盡管如此,她還得裝作若無其事,漆至福是好講究的人,首先退了步,她也不能僵著。
一個雖然說去打聽,另一個卻仍舊十二個不放心,他們表面和解了,調(diào)停了,雙方的關(guān)系卻顯得微妙起來。
陸曉湖每天照常把飯菜做好,看見漆至福后也不多問,不熱情不冷淡??涂蜌鈿獾?,不卑不亢,更不去催問他事情辦得如何了?漆至福呢,她不問,他也就不主動說,出國的事兒哪能這么容易呢,他又何苦給自己找麻煩呢。
這天,陸曉湖在家里,接到了母親從家打來的電話。
“老師來家訪了,說你兒子把人家女生弄傷了?!崩先思覜]好生氣。
“怎么傷的?”陸曉湖心都緊了。
“玩刀子。這挨刀砍腦殼的崽崽,弄得人家都上醫(yī)院了,女生家長找到學(xué)校來了?!?/p>
“怎么會這樣?”陸曉湖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做這樣的傻事,兒子在學(xué)校不是說自己一直很受女孩子歡迎嗎?這個蠢孩子,陸曉湖匆匆地收拾了衣物,心急火燎地趕回了老家。
1個小時高速路,像走了一年。北碚城的梧桐樹依然安詳,穩(wěn)健,大街上的人如昏昏欲睡般,緩慢行走。這個空間里的時鐘仿佛被調(diào)慢一倍。
兒子像沒事似的,在外婆家玩電子游戲。
“怎么回事?”陸曉湖上氣不接下氣。
兒子看見母親回來也沒格外的興奮,好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
“你怎么把人家傷著了?”她揪住兒子的胳膊。
“我沒傷她,是她自己傻?!眱鹤悠届o地說。
陸曉湖愣了,看看母親,這孩子怎么老成得這般?
“給你媽媽說說,別老玩游戲?!?/p>
“哪來的游戲機(jī)?”陸曉湖這才意識到兒子在玩一種迷你型的游戲機(jī),這可不是她買的。
“她送的。”
“哪個她?”陸曉湖已猜個八九不離十。
兒子把游戲機(jī)扔一邊,“沒勁,她說讓我保管幾天,我還不想玩呢。這種東西都過時了?!?/p>
“哪個她?”陸曉湖聲音提高了。
兒子抬頭望了母親一眼,說:“不關(guān)我的事,她要追求我,我不愿意,她問我信不信用刀子扎自己,我不信,她就扎了,就這么簡單?!眱鹤尤魺o其事。
陸曉湖眼睛都瞪大了。
“是這樣的,老師也是這樣說的?!蓖馄叛a(bǔ)充。
“那你電話里怎么不是這么說的?”陸曉湖有些生母親的氣。一路上她就在想,自己兒子怎么會那么傻呢,她現(xiàn)在算落了一塊石頭下來。
“女生的家長找到學(xué)校來了,說你兒子引誘人家?!蓖馄沤忉?。
“引誘?”陸曉湖為這個詞放在兒子身上感到驚訝。
“就是招蜂引蝶?!眱鹤有〈笕怂频难a(bǔ)充了一句。
陸曉湖這才發(fā)現(xiàn)兒子嘴角已開始生長絨毛,喉頭也開始冒了結(jié),這不可忽視的青春期,莫非他小小年紀(jì)就已得他父親的遺傳?她不知該歡喜還是憂。
“最后怎么解決的?”
“就等你回來解決?!?/p>
陸曉湖看著兒子,問:“是不是這樣?”
兒子說:“反正我沒錯。她這是報復(fù)?!?/p>
報復(fù)?小小年紀(jì)就知道報復(fù)這個詞了,“好,我這就到學(xué)校去?!标憰院簧砣チ藢W(xué)校。兒子轉(zhuǎn)學(xué)到這個學(xué)校不過一年的時間,前后被老師通告就不下三次了。
到學(xué)校后,老師把來龍去脈給陸曉湖講了一遍,又曉以大義:“現(xiàn)在這個女生在家里休息,家長非要給一個說法,我們都知道你兒子沒有把她怎么樣,但確實是你兒子引得人家自殘,據(jù)說是你兒子玩弄了人家的感情,哎,才初中呢,你說說,你這寶貝兒子,早熟得很,留在學(xué)校是非多,馬上就要中考了,你看……”老師兩手一攤,為難的樣子,“我給你交個底吧,這個女生家長是電力局的,不依不饒。我勸你一句,最好還是轉(zhuǎn)校好了,你兒子在這里,班級就不得安寧,女生都圍著他轉(zhuǎn),他不惹事,也要煽動周圍的人惹事?!?/p>
陸曉湖臨走前看了下兒子所在班級的學(xué)生,沒有覺得這些孩子有異常之處,她想象不出何以兒子會攪得這里天翻地覆?!拔以傧胂朕k法?!彼o了老師一個答復(fù)。
回到家,兒子問陸曉湖:“是不是讓我轉(zhuǎn)學(xué)了?”
陸曉湖驚詫他怎么知道。
兒子不以為然地說:“我早知道了?!?/p>
“那你想不想留在這個學(xué)校呢?”
“隨便。”
陸曉湖一陣心酸。兒子雖小,卻已嘗到人情冷暖。她狠狠心,決定把兒子接到身邊去住幾天。
“那你先跟媽媽去城里散散心吧?!?/p>
陸曉湖丟下這句話,就把兒子接走了。
接過來住哪里呢?反正是不能住漆至福那里,陸曉湖就在一家酒店里訂了幾天的房,簡單收拾了一些衣物,留了個紙條給漆至福就走了。
兒子雖說在酒店里安頓了下來,但很不適應(yīng),城里生活于他是生疏的,在北碚的那股淘勁像突然被什么鉗住了。陸曉湖索性放下藥房的生意,安排一個二十五六的一個男孩打理,自己則全心全意地陪伴兒子。
兒子比什么都重要。她要讓他快樂。
漆至福外出了幾天,回到家,發(fā)現(xiàn)陸曉湖已經(jīng)離開好幾天了。想她也許真的是回老家看兒子去了,但怎么也應(yīng)該打個招呼,想到這里心中有些梗。漆至福在家里轉(zhuǎn)了一圈,東西還未搬,一切都照舊,這說明她還要回來。漆至福又折回到沙發(fā)上,他也許應(yīng)該給她打個電話,但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又被壓下去了。既然她離開的時候選擇不動聲色,那么他就算致電過去,也不討好。她要選擇這樣的方式冷靜,那就由她吧,他們當(dāng)初也是說好的,不相互干涉,如今看來這不相互干涉顯得多么冷漠。人和人的心一下就隔開了。
陸曉湖想把兒子弄出國是底線,她本人在漆至福這里是徹底沒希望了,沒想到他連兒子也一同拒絕。陸曉湖天生就是個強(qiáng)硬的女人,只是她識得時務(wù),多少討人喜歡。此刻,她領(lǐng)著兒子在藥房里轉(zhuǎn),暗示兒子將來這個藥房也是他的。兒子似乎不喜歡藥房的氣息,嚷著要走。不管陸曉湖如何對兒子說這藥房的好處,他都聽不進(jìn)去了。兒子害怕生病,生病的時候只有外婆在身邊,那種孤獨無助讓他對疾病惟恐避之不及,甚至對與疾病相關(guān)的藥片、藥房、醫(yī)生都有種病態(tài)般的排斥。陸曉湖小聲地對兒子說:“這藥房可有媽媽的股份,媽媽的股份也就是你的股份,知道什么是股份嗎?就是投資,以后有回報的?!?/p>
兒子卻無動于衷。
“等下,媽媽帶你去吃串串香。”
兒子咽下了口水,牛角沱那一排串串香叫人心馳神往。他立即央求陸曉湖趕緊帶他去。
正磨蹭著,漆至福一只腳跨進(jìn)了藥房。
漆至福還以為陸曉湖出遠(yuǎn)門了,話也沒留一句,藥房自然也是顧不得管,索性自己就來看看。其實早之前,陸曉湖告訴過他,藥房里新招了一個小伙子,有他在,很多事都省心,要是老板不在店里一兩天,他照樣讓店鋪山轉(zhuǎn)水轉(zhuǎn),還不差成色,讓漆至福也可放心。當(dāng)時漆至福勸她,太能干的人最好還是不用,又不是國家企業(yè),這家庭作坊的事業(yè)只怕在這樣的人手里翻船。如今想來這都是鋪底的招,還派上了用場。前兩天漆至福找這小伙子問了問情況,還真是個能干事的,但到底不是一家人,于是決定每天務(wù)必來過問一次。沒想到今天竟然在這里撞見了陸曉湖和她的孩子。
那孩子漆至福以前見過,還一塊兒吃過飯,男孩子眉清目秀不怎么說話。漆至福心里有些憐憫。陸曉湖也沒想到碰見漆至福,但她很快就把驚訝掩飾過去,兩個人的尷尬總不能讓店里的這些外人知道。
她馬上問道:“吃飯吧,時間不早了”。說這話,好像他們早就約好了一樣。
漆至福微笑點點頭:“今天怎么樣?差什么不?”
陸曉湖一邊把兒子拉在身旁,一邊說:“暫時不差什么,小李那里有賬目,讓他準(zhǔn)備一下。我們吃完飯之后,再看不遲?!比绱艘徽f,漆至福知道她的用意,也就順?biāo)浦鄣睾完憰院缸映隽怂幏俊?/p>
出了藥房,陸曉湖倒沒什么話了。為了打破兩人的沉默,漆至福親切地問孩子道:“想吃什么?叔叔帶你去?!?/p>
孩子看也不看他,眼睛盯著地面。
陸曉湖又問兒子:“想吃什么?”兒子才說隨便。孩子隱約察覺了母親和眼前這個男人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反正他不太喜歡他們兩人的這種說話方式。
陸曉湖看出了兒子的情緒,輕聲說:“戚叔叔今天請我們吃飯,乖,想不想吃海鮮?”兒子懂事地應(yīng)了一聲。陸曉湖站起身來對漆至福說:“那我們就去吃海鮮吧?!?/p>
汽車開到一線酒樓,三人進(jìn)座,點了菜。漆至福招呼男孩子吃飯,男孩子并不理會。漆至福試圖要和陸曉湖談一點藥房方面的事情,也總被男孩子打斷,談話沒法繼續(xù),陸曉湖忙著和兒子說話,間隙發(fā)出笑聲,一旦漆至福插嘴進(jìn)來,男孩子馬上就“晴轉(zhuǎn)陰”,一頓飯菜吃得并不愉快。結(jié)賬時,陸曉湖看出了漆至福的隱忍,主動說:“我還要陪兒子玩一會,你有事就先忙去吧。我會聯(lián)系你的。藥房這幾天小李在打理,你不用操心?!?/p>
漆至福點點頭,說:“好吧,到時再說吧?!逼嶂粮i_車回了家。他想先打個盹好了,這幾天他的情緒也不是特別高漲,他百無聊賴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小酒,坐在沙發(fā)上,陷入沉思。茶幾上一瓶朱頂紅有些蔫了,柔嫩的花瓣邊沿發(fā)黑發(fā)卷,盡管如此,離殘枝敗柳還有幾天,這花并不香,只是開的時候艷麗,養(yǎng)眼,這是陸曉湖買的,據(jù)說這花帶貴氣。漆至福想要是阿幽在今天,會不會和陸曉湖一樣呢?如果此刻阿幽也有個孩子,要求他弄出國,他會不會答應(yīng)呢?這真是個傷腦筋的問題,阿幽不是嫁給當(dāng)?shù)厝肆藛??也許她已經(jīng)被歲月磨蝕掉了,就算她此刻站在他面前,未必能認(rèn)得出。還是不要去想太多的好,關(guān)于阿幽關(guān)于青春,時光就會完全地變味。還是就保持原樣吧,永遠(yuǎn)的阿幽,永遠(yuǎn)的16歲。只是對陸曉湖,這幾天的連鎖反應(yīng),漆至福生出些后怕,不知道她還會使出什么招,他不喜歡咄咄逼人的女人,如此想來,他到希望發(fā)妻在自己身邊,那個忠心務(wù)實的浙江老婆。想到這里他拿起了電話,他想聽聽那口親切的江浙口音……
電話那頭傳來沈辛蕾的聲音,讓漆至福有幾分吃驚,如果不是她開門見山,他真要以“對不起、再見”結(jié)束通話了。漆至福對女人沒有太多的風(fēng)情,不然,他又為何死守著一個陸曉湖?在他看沒有無緣無故的朋友,自然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女人??缮蛐晾倬褪沁@么無緣無故。說起茶會后的無常,又說起珠寶店的巧遇,然后戛然而止。漆至福在這頭有些發(fā)蒙,好像空氣里突然撒了點芳香劑,隱隱約約,又無跡可尋。
沈辛蕾再次來電話的時候就直接稱好朋友了。漆至福笑了,好朋友,果真有事相求。沈辛蕾解釋,大人物都是要預(yù)約的,給你電話必然是要天時地利人和。草率行事怕壞了大家的緣分。漆至福想萬事都逃不過定數(shù)。他早知道。誰知沈辛蕾卻繞過模棱兩可的暗示,言必稱公事。有了前幾次的鋪墊,漆至福也想單獨會會這個明槍暗箭的女人。
“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鄙蛐晾賿焐想娫挘瑔柹磉呁跣塾辏骸霸趺礃?,一塊去吧。”
王雄雨搖搖頭,問:“這么順利?”
“你都聽見了,不是嗎?這業(yè)務(wù)可是你介紹的,你不去,難道讓我獨吞?”
“你要獨吞也未嘗不可?!?/p>
“你愿意,我還不想呢?!?/p>
“早就知道你不想?!蓖跣塾晁崴岬?,道:“還是自己的老婆好?!?/p>
沈辛蕾拉下臉:“好好的,說這個。”
“是呀,不管是死是活,老婆都照單全收?!?/p>
沈辛蕾語氣也生硬了:“既然好,你跑這里來做什么?!?/p>
王雄雨一副不理解的口氣:“不懂漆至福有哪里好?你就為什么愿意和他在一起。”
沈辛蕾說:“我和他在一起又怎么了?”
“我提醒你,你們現(xiàn)在還沒在一起呢?!?/p>
“你這是嫉妒還是犯難?”沈辛蕾半是生氣半是玩笑。
“都不是。來跟你告別。”
沈辛蕾不接茬。
“你都不想知道為什么?”王雄雨問。
“上次不是在電話里說了嗎?”沈辛蕾不明白王雄雨為什么老纏著她說原因。
“我要去福建了。”
沈辛蕾瞄了他一眼:“上次你也這么說?!?/p>
王雄雨說:“今天有誠意,當(dāng)面說?!?/p>
“趙舒到底怎么回事?還有那個陸曉湖,還有你,你們?nèi)耸裁搓P(guān)系?”
王雄雨聳聳肩:“不知道,反正后半輩子仰仗她了?!?/p>
“趙舒發(fā)達(dá)了嗎?”
“你看看你這人的思想,一點境界都沒有。”他點起一根煙。
“什么境界?難道我還不夠超脫嗎?”
“最超脫的人不是你我。”
“怎么,你發(fā)現(xiàn)你老婆的好了?”沈辛蕾搶過王雄雨手中的煙。
“我老婆一直都挺好?!?/p>
沈辛蕾有些不悅,說:“至少你從來沒在我跟前這么提過。你為什么把她帶到茶會上來?”
“不為什么?!?/p>
“你的回答很無聊?!?/p>
“算了吧?!蓖跣塾晖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要帶趙舒來,也許是她剛好從福建回來,也許是她告訴他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了,也許是他越來越不景氣,也許是受不了母親的嘮叨,也許是沈辛蕾“思嫁”讓他幫忙設(shè)局開始,也許,太多的也許,他無從說出口,惟有投降。
兩人都有點惆悵,空氣比較沉悶,沈辛蕾走到窗戶前做了個深呼吸。她背對著王雄雨說:“不管你是否是真的要去福建,你必須得和我見一次漆至福?!?/p>
“我去干嗎?以為還都少男少女?”王雄雨明知道沈辛蕾并不是因為怯場。
沈辛蕾攘了王雄雨一把。
“我到場或不到場的結(jié)果又不重要?!?/p>
“我會把薪酬分成的?!?/p>
“行了,我不差那兩個錢,你就別賣乖了?!?/p>
沈辛蕾轉(zhuǎn)過身來問:“你后悔了嗎?”
“后悔?不,我現(xiàn)在巴不得你嫁得好呢?!?/p>
沈辛蕾走過去,攬住王雄雨的肩,說:“其實,我挺同情趙舒的?!?/p>
洪崖洞的清晨還裹挾著江風(fēng)的凜冽,不過,這絲毫不影響沈辛蕾在7樓米籮咖啡館里安靜地候著。細(xì)長的嘉陵江就在眼前,像等待發(fā)育的少女,溫柔、羞澀,偶爾有一兩只船只在江面上駛過,也沒有發(fā)出夏天那樣的狂鳴。中午11點,沈辛蕾看看手表,她跟漆至福約的時間是11點半,時間還早,咖啡是勻著喝的,喝到11點10分,王雄雨的電話來了,他告訴沈辛蕾自己不能來現(xiàn)場了,就由她全權(quán)操作吧。王雄雨告訴她,自己正在機(jī)場,在一個不被趙舒聽見話的地方給她電話。他真的要告別這一切了,包括沈辛蕾,還有不能到達(dá)的現(xiàn)場。
都是預(yù)料中的,沈辛蕾沒有太大的情緒。只是她為他“在不被趙舒聽見話的地方打的電話”這句話稍稍動容。
漆至福在11點25的時候出現(xiàn),沈辛蕾沖他招手,他歉意地過來坐下。
“來晚了,我還是第一次讓女士久等的?!?/p>
“是我來得早?!鄙蛐晾僦钢笁ι系脮r鐘,“你沒有遲到?!睂捨克?。
“要不是因為堵車,我會在11點15分的時候出現(xiàn),我是不習(xí)慣讓女士久等的?!?/p>
沈辛蕾看了下窗外,那里倒是開闊得很:“戚總怕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渝城的堵了吧。渝城的人多,這兩年車也多了?!闭f這話,她迅速打量了漆至福今天的穿著,簡單又考究,特別是衣領(lǐng),這個陸曉湖倒很是顧家。
“渝城的堵還不算太嚴(yán)重,比早幾年好多了,早幾年就像在采石場開工一樣,要在沙土中穿行?!逼嶂粮樽约旱倪@個幽默笑了起來。
沈辛蕾也笑道:“那是在修立交橋。這里可是全國有名的橋城?,F(xiàn)在已經(jīng)有全世界第一拱橋了,光這就夠特色的?!?/p>
“橋城?”漆至福認(rèn)可地點點頭:“這幾年還是發(fā)展挺快的。”
“是不是越來越不想走了?”沈辛蕾的笑聲像銀鈴。
漆至福微笑,順著往下說:“不想走啊,渝城是個好地方。”他盡量讓聲音充滿感嘆。
“當(dāng)然了,渝城怎么說也是你的娘家?!边@個問題憋在沈辛蕾心中很久了,她一直琢磨著什么時候什么場合讓漆至福告訴自己他的真實背景。她現(xiàn)在就是在分水嶺,欲進(jìn)欲退。只要她想愛,每個男人都會變成一個磁場,若是她不想愛,每個男人都會變成隔離的墻。
“娘家?”漆至福側(cè)頭揣測沈辛蕾的用意,“算個根據(jù)地吧?!彼3种鴮捜莸奈⑿?,“我看這里慢慢就要變成深圳那樣的移民城市了。說來,渝城算是我呆得比較長的城市了,老家在浙江,長期就是這兩地跑了。中國的西部真是好啊,這里的民風(fēng)民俗,有意思,讓人流連往返。也許是人老了吧。越來越喜歡這些東西了吧?!逼嶂粮S肿晕医獬暗?。
“漆總正值壯年,怎么就言老呢?!鄙蛐晾倜冀秋w起來,“不然也不會今天來請你去做嘉賓的?!?/p>
“你看我上鏡嗎?”漆至福問,幾分玩笑。
“簡直就是英姿勃發(fā)?!?/p>
“老當(dāng)益壯?”
“恰到好處?!?/p>
“沈小姐真有見地?!?/p>
沈辛蕾收住了玩笑話,正言:“我記得上次漆總說想圓明星夢,所以這次的節(jié)目,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你?!?/p>
“哈哈,是嗎?我可不是珠寶商?!?/p>
“漆總記性還挺好的?!?/p>
“對能干人我向來記得很牢?!?/p>
沈辛蕾知漆至福果真誤會了,以為珠寶商是她聯(lián)系的業(yè)務(wù),不過這樣更好,她不做解釋。她巴不得自己在這個老同志面前形象偉大。
“不敢當(dāng)。下個星期父親節(jié)做個關(guān)愛男人的節(jié)目。我想請你參加這個節(jié)目,做特邀嘉賓?!?/p>
“父親節(jié)?聽起來不錯?!?/p>
“千萬別說你不是個稱職的父親?!?/p>
“我還真是了?!逼嶂粮O肫疬h(yuǎn)在美國的兒子。
“看您,又說笑了,可以的話,到時把孩子一起帶來做節(jié)目?!?/p>
“遠(yuǎn)呢?!?/p>
“一個市內(nèi)的又有多遠(yuǎn),”沈辛蕾覺得越來越接近答案,“青春期的孩子成長可關(guān)鍵了,快16歲了吧,現(xiàn)在的孩子都挺早熟?!?/p>
這下輪到漆至福不解了。他用眼神詢問她。
“曉湖告訴我,有一個15歲半的男孩。怎么了?”沈辛蕾看見漆至福的臉色沉下來。
“她告訴你的?”漆至福認(rèn)真起來,若有所思,沒有繼續(xù)下去,而是轉(zhuǎn)換話題,“不過你不是做房地產(chǎn)嗎?”
“像我這樣的人才難道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嗎?”
漆至福沒想到只有幾面之緣的女人竟然這么直率,一下有點噎,臉上卻盡量做出寬容的笑容。
“都是幫朋友的忙?!鄙蛐晾儆纸忉尩馈?/p>
“沈小姐還真是俠義心腸?!?/p>
“這么說您是答應(yīng)了?”
“星期幾?”
“星期二?!?/p>
“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逼嶂粮K斓卣f。
“怎么說千里馬也要感謝伯樂的知遇之恩吧?!鄙蛐晾賸舌痢!翱茨阏f的,莫非我要把你吃了不成?!?/p>
哈哈哈,漆至福笑了起來,“你要真敢吃我,我也服了,話說回來,我這次幫你一個忙,你也要幫我一個忙。”他風(fēng)趣地說。
“這么快就講條件了?”沈辛蕾心里暗自高興,他終于動了。
漆至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等節(jié)目錄完了,我再告訴你?!?/p>
沈辛蕾一點也不遺憾,反而開心笑了,誰說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浙商不解風(fēng)情,很懂這一套嘛。玩得比我還轉(zhuǎn)。她攪動著早已冷卻的咖啡,心花怒放,就是要這樣,你拾柴來我燒火,目標(biāo)才會又接近一步。
星期二節(jié)目錄完以后,漆至福像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一樣,沒有給沈辛蕾再提幫忙的事,幾天過去,沈辛蕾有些不安,但又不好主動問。父親節(jié)節(jié)目播出那天,沈辛蕾給漆至福打了個電話,叮囑他好好看看自己的光輝形象。漆至福正在外面辦事,哈哈道,不是不想看,是沒法看。沈辛蕾說這樣,反正我這里方便,給你錄制一盒,送給你。漆至福說,那就太感謝你了。沈辛蕾說,小事一樁。但什么時候給你呢?漆至福停頓了下,說,這樣吧,我給你電話。
擱下電話的時候,沈辛蕾心里有些悵然,“我給你電話”,他要一直不給呢?從她認(rèn)識漆至福那天起,從來都是她給他電話,他現(xiàn)在說“我給你電話”,就是要她不要主動找他了,那不就等于坐以待斃了嗎?她又想,漆至福是不是在刻意回避她呢?難道她有哪個地方做得太過火了。
一個星期后,漆至福果真再次給了沈辛蕾電話。這時的沈辛蕾,心都快等焦了。
“怎么樣,讓這匹千里馬感謝一下伯樂,看有沒有機(jī)會再發(fā)揮功效。”漆至福打這個電話就好像他才錄完節(jié)目一樣。
“你還真當(dāng)自己是千里馬啊,”沈辛蕾在這頭肆無忌憚地笑了起來,幾天來緊繃的情緒徹底放松了,“不過是物盡其用?!?/p>
“好好好,管他是千里馬還是廢物利用,反正這頓飯,我是請定了?!逼嶂粮T谀穷^很有把握的說。
沈辛蕾想再跟他調(diào)笑兩句,覺得不過露骨,想想,還是收了線,好戲留到晚飯后吧。
飯局定在臨江門的“陶然居”,一大桌好菜,只有漆至福和沈辛蕾兩個人。
“喲,這是慶功宴還是鴻門宴哪?”沈辛蕾老遠(yuǎn)就嚷道,她知道今天沒好事也有好事了。
“你希望是什么宴就是什么宴。”漆至福很有紳士風(fēng)度地給沈辛蕾來開座位。
“光輝形象,給你了。”沈辛蕾把錄象帶遞給漆至福。
“你還真有心?!逼嶂粮PΣ[瞇地接過錄象帶,說,“我沒看錯人?!?/p>
“這么說,今天是另有所托了?”沈辛蕾明知故問。
“沈小姐難道忘了,答應(yīng)過我要幫一個忙的嗎?”
沈辛蕾笑而不語。
漆至福說:“說正經(jīng)的,我今天來也是想向你討個招。”
“這么嚴(yán)肅,難道是國家機(jī)密?”沈辛蕾裝出不以為然。
漆至福不理會沈辛蕾的調(diào)笑,接著說:“如果沈小姐能夠加盟最好不過。”
“加盟?有什么好事會輪到我來加盟的?”
“我遇到了一個難題,希望沈小姐能夠點撥一二?!?/p>
“漆老板真是會吊胃口。我一個小女子難道還能點石成金?”
“話可不能這么說,花木蘭還能替父從軍呢?!?/p>
沈辛蕾笑著抿了一口茶,意味深長。
漆至福清了清嗓子,“我是真心實意的,但又怕您覺得唐突?!?/p>
沈辛蕾看著漆至福認(rèn)真的樣子,決定不逗他了,仗義地說:“只要是我能幫的一定會幫你?!?/p>
漆至福笑了,這才打開話匣子。他非常明確地告訴沈辛蕾,他想去電視臺承辦一個欄目,醫(yī)療健康之類的,目前這事還在籌劃之中,具體地說,他在尋覓一個助手,在渝城呆了這么長時間,也多多少少認(rèn)識些朋友,也打了些交道,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前幾天還想找沈辛蕾談?wù)?,又怕唐突,這事就擱下了。那天在珠寶店的時候就想把這事提一提,怎奈事務(wù)纏身,想隔幾日再做打算,沒想到機(jī)緣就來了。于是這會兒就把計劃和盤托出了。
“那我能幫什么忙?”沈辛蕾衡量自己在整個事件中的位置。
“我想請你做制片人?!逼嶂粮R蛔忠活D地說。
“制片人?”沈辛蕾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認(rèn)真的嗎?”
沈辛蕾的表現(xiàn)完全在漆至福的預(yù)料之內(nèi),他說:“我是很嚴(yán)肅的?!?/p>
難道天上真的掉餡餅了?前一陣子自己還在發(fā)愁怎樣和漆至福取得更親密的接觸,現(xiàn)在簡直就是三級跳遠(yuǎn)。他是早對自己有意,還是個順?biāo)饲??沈辛蕾琢磨著對面這個人,對這樣從天而降的好事,突然有些不確定的感覺。
“要不要我先開一瓶紅酒來慶祝下?”漆至福似乎看出了沈辛蕾的戒心。
“我想請問是什么讓你對我如此信任?”沈辛蕾心里快速盤算著,這個提議不僅是對她和漆至福的關(guān)系有實質(zhì)性的改變,而且對她窮途末路的花樣年華也是一種拯救,甚至是新生。沈辛蕾的腦子立即旋轉(zhuǎn)到《新居時代》,老廖、元元、還有王雄雨,又迅速回到原地。
“我相信你的水平,也相信我的水平?!逼嶂粮D抗饩季?,仿佛他早就洞察了沈辛蕾的一切?!半m然我們的接觸并不多,但以我的眼光,我不會看錯人?!?/p>
“你這么有把握?”他的恭維已經(jīng)讓她繳械投降。
“難道你不相信自己的水平?”漆至福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爸破俗钪匾乃刭|(zhì)我想你已經(jīng)具備,另外,以你多年的工作經(jīng)驗,我想電視臺那邊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應(yīng)付得好,我想請你來協(xié)調(diào)這個事。如何以最優(yōu)惠的價格拿下最合適的時間段,我想你是我所交往的人中最合適的人選。當(dāng)然你也可以拒絕我,如果你認(rèn)為我不是個可靠的合作對象。”他老練地說。
電視臺那方面自己確實是得心應(yīng)手。沈辛蕾心想,嘴上卻說,“噢,也沒有你說的那么了得,總之在籌劃階段,我可以盡我的力量來幫助你?!?/p>
“那就最好?!逼嶂粮Pα?,“只要你同意,我們就開始合作。電視臺的交易,欄目流程,或者你還需要什么人手,你做一個詳細(xì)的方案,醫(yī)院這邊的關(guān)系和業(yè)務(wù)我來負(fù)責(zé)。你覺得如何呢?”
說風(fēng)就是雨,不愧是大老板。沈辛蕾控制住心中的愉悅之情,依舊用平穩(wěn)的口氣問道:“聽起來不錯。你什么時候需要這個方案?!?/p>
“當(dāng)然是越快越好?!?/p>
沈辛蕾點點頭。
漆至福說:“相信我,這是一個雙贏的開始?!彼e起酒杯。
這是一個愉快的晚上,美食、美酒、美人、美差……他們快速地進(jìn)入角色,詳細(xì)討論起了電視欄目的分類、定位、前景和競爭環(huán)境,比如做哪類產(chǎn)品能最快地拓展市場空間,收回經(jīng)濟(jì)效益。漆至福還坦誠布公地告訴了她某些醫(yī)藥操作中的規(guī)則,并告訴她自己一個月里有半個月時間不在本城,開展欄目無疑要沈辛蕾多上心。藥品方面沈辛蕾不用操心,他還要在多個城市輾轉(zhuǎn)奔波。漆至福提出,只要這個事情運作好了,他要以重金把沈辛蕾從《新居時代》挖過來。沈辛蕾心領(lǐng)神會,他是要她在《新居時代》暫留一個退路。他的眼睛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狡猾卻不失溫情,這個夜晚是他的,也是她的,只要欄目運作起來,她不僅會成為他事業(yè)的一個分支,更可能借此機(jī)會而成為他生活中的一個分支。沈辛蕾這么想著,血液不由自主地沸騰起來,她積極地出謀劃策,他們迅速地為彼此搭建了一座信任的橋梁。
第五章
沈辛蕾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空氣是微寒的,卻透著陽光,沈辛蕾一邊吃午飯一邊給電視臺的朋友打了電話,從對方的口氣探得一切皆有可能。她在心里盤算了會,兩點鐘的時候就出門了。沈辛蕾和電視臺的這些同仁都是老朋友了,想當(dāng)初她還削尖過腦袋企圖成為里面的一名成員,后來發(fā)現(xiàn),那里的關(guān)系比她想象的還要復(fù)雜,她是不在意什么忠貞不忠貞的,誰不需要一點性生活,但是她拒絕那些沒感覺的,徹底的交易她不要,最好是帶點交易帶點情,從生理到心理都有滿足,別人嘆她自我,她稱這是自尊。后來這事就擱著了。好在沈辛蕾在外面也做得風(fēng)生水起,要說收入也不比里面人差,彼時已有電視臺的人要挖她進(jìn)來,但沈辛蕾記得舊賬,更不忘與老廖江湖情,大義凜然地回絕了,保留了自己的幾分骨氣。也不管電視臺里的東風(fēng)西風(fēng),因為置身事外,都還相處得不錯,連那幾個趾高氣昂的女主播對她也還算客氣。
沈辛蕾覺得自己的選擇還是比較高級的。
沈辛蕾直接找到了副臺長,如此這般地說明了來意。副臺長說你還真來得巧,早些時候都已經(jīng)被簽完了,好多人想要都得競爭上崗?,F(xiàn)在正好有兩個時間段,是因為滿約才退出來的。沈辛蕾想那當(dāng)然,我都是打聽過的。沈辛蕾問,那我能不能趕個早呢?副臺長說你這不是趕早了嗎?然后副臺長撥了個電話,打個招呼,就讓沈辛蕾去具體部門詳細(xì)了解。
沈辛蕾把時間段和報價表拿到了手里,又大致問了些情況,心中已有數(shù)。上一個退出的單位就是覺得繳給電視臺的費用太高,自己做這檔節(jié)目沒什么油水,而撤了出來。沈辛蕾粗略地計算了下這個報價,要想出效益必須要多方努力,再說她是新手,心里有些忐忑,不過她現(xiàn)在也不還價,她想最后一步還在副臺長那里呢,就跟部門主任說那回去商量下。漆至福雖然把大權(quán)交給了她,但投資的事還是要他做主。
路上,沈辛蕾迫不及待地給漆至福掛了電話,給他大致說了這邊的情況,漆至福電話里似乎比較滿意,讓沈辛蕾先給電視臺一個意向,把合適的空缺先給占住,價格嗎一周后他回來再細(xì)談。漆至福還告訴沈辛蕾——他正在物色一個買家,談妥后到時一塊去。整個事情看來進(jìn)行得還很順利,沈辛蕾放下電話心花怒放。
人一高興連陰天都別有情致。沈辛蕾剛一推開辦公室的門,金魚差點就撞在沈辛蕾身上。
“死膽膽兒,抽風(fēng)啊!”沈辛蕾被嚇了一跳,大罵道。
“哎喲,沈姐!”金魚連忙拍沈辛蕾的衣物,“得罪得罪?!币贿呎f還一邊對里面笑。
只見元元和丁丁,笑成一團(tuán)。
“我跟你們說,要瘋出去瘋,等會老廖看見了,就沒我這么簡單了?!鄙蛐晾俨幌矚g這家公司里有誰還比她更快樂。
元元止住笑聲,說:“沈姐,要老廖真在場,肯定也跟著我們樂,他就嫌我們太端著,拿腔拿調(diào)的,昨天還說我們不夠活潑,丁丁,是吧,記得老廖說什么嗎?工作娛樂化,生活工作化。”元元轉(zhuǎn)頭問丁丁,丁丁還在笑。
沈辛蕾聽元元這么指桑罵槐地說她,臉上有些不好受,但口氣馬上轉(zhuǎn)了,說:“什么好笑事,說來聽聽。我也來熱鬧熱鬧。”
丁丁說:“還不是金魚,他要買房子。”一邊笑岔了氣
“是嗎?”沈辛蕾轉(zhuǎn)頭問金魚,金魚還藏在門口,一副大兒童的模樣。
“聽他們瞎說,”金魚兩手在空中揮舞,掩飾道,“我只是說看看,了解下情況?!?/p>
“才不是,人家金魚要結(jié)婚了,從良了,女朋友都領(lǐng)來了?!倍《〔患友陲棿笮?。
這話怎么聽都刺耳。沈辛蕾臉上有些不悅,她佯裝周到地問:“金魚,你要跟哪個女朋友結(jié)婚?怎么我都不知道?!?/p>
“沒有的事兒,那不是我女友,就是一托兒?!?/p>
“托兒?你剛才可不是這么說的。怎么看見沈姐來了,就托兒托兒了?!痹獢D眉弄眼地揶揄。
“結(jié)婚可是好事,遮掩干嗎。”沈辛蕾又一副鄰家大姐姐的樣子。
“真的不是,聽她們瞎說。”
元元說沈辛蕾:“你就別逼他了,這年頭,誰跟誰結(jié)婚,難道還要大張旗鼓地說嗎?人家是秘密夫妻就夠了。你說是不是,金魚。”她很體己地沖他一個眼色。
“對啊,比如我們就是——”金魚說著過去擁抱元元。元元一下閃開了。
“你看看我要表示一下,又不愿意了,真是的,沒情趣?!苯痿~搖晃著頭腦。
沈辛蕾無心看他們打鬧,就問:“金魚,你看上哪里的房子了?”
金魚這才正言道:“就是城南新區(qū)的,上次去拍的那地,綜合指數(shù)還不錯?!苯痿~又悄悄地靠在沈辛蕾邊上言:“現(xiàn)在買八折呢?!?/p>
沈辛蕾掃了一眼元元和丁丁,心中明白的幾分,說:“既然是好東西,就要抓緊了,可別到時候后悔。特別是這種實物,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接著,沈辛蕾又嘆了一口氣,陰陽怪氣地說:“想當(dāng)初我的房子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撈著,早知道就不用這么早了,房價也跌了,跟著你們倒能有些便宜?,F(xiàn)在還白白地落了一個名聲,還以為多了不得呢?!?/p>
金魚說:“瞧,沈姐又說笑話了,就打八折憑我的能力也買不起?!?/p>
元元在一旁早就聽得不耐煩了,正好接上金魚的話說:“金魚啊,你這就不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要傍上一富姐,問題不全都解決了?!?/p>
金魚說:“那我傍你好了。”說著就避重就輕地去蹭元元。
元元跳開:“咱倆半斤八兩,傍不著呢。”
沈辛蕾忽然轉(zhuǎn)過身說:“元元有實力,”跟著做了一個夸張的廣告動作,說:“相信我,沒錯的?!?/p>
元元說:“托沈姐吉言。要哪天我真有實力了,就首先把金魚踹了,這個兩面三刀的家伙,前兩天還把人家小女孩騙來呢?!?/p>
“怎么叫騙呢,男歡女愛,你情我愿。沈姐最理解我了。”金魚要么誰都不得罪,要么誰都得罪。這是他金蟬脫殼的招。
“為什么說我最理解你?”沈辛蕾一副就事論事的模樣。
金魚嘿嘿地傻笑,“沈姐見多識廣?!?/p>
“別跟我亂扣帽子,這種男女作風(fēng)的問題,我可擔(dān)當(dāng)不起?!?/p>
“我也是生活作風(fēng)很嚴(yán)肅的人。”金魚字正腔圓。
元元說:“金魚,瞧你那點智商,去騙小姑娘好了。”
沈辛蕾說:“聽見沒有,金魚,多跟著元元學(xué)點,少讓我操心?!?/p>
正說著,老廖推門進(jìn)來:“操什么心那?”他問,“這么熱鬧啊,有沒有我的份?!?/p>
沈辛蕾抬頭望了眼老廖,老廖的眼神卻掛在元元臉上。
“怎么樣,地產(chǎn)風(fēng)云策劃得如何了?”
“我正要跟你說這事兒呢?!痹R上畢恭畢敬。
“嗯,”老廖點點頭,說:“過來吧?!眱扇艘磺耙缓蟊愠隽诉@間辦公室。
丁丁見元元出去,也找了個理由出去。剩下金魚和沈辛蕾在房間,金魚瞅瞅周圍人都遠(yuǎn)了,附在沈辛蕾耳邊說:“城南新區(qū)還送了一套房子給我們呢。有三套在打折。”
沈辛蕾自己住的房子當(dāng)初就是托老廖的福給弄的,她完全可以把這房給蹭下來,但她不,她堅決要自己付一部分款,她可真不想因為這個房子而被老廖捆縛了幸?!,F(xiàn)在金魚這么說,八成是元元想弄一套免費房了。沈辛蕾聽到這里輕蔑地哼出一口氣。
金魚在一旁嘿嘿地笑,說:“沈姐——”
“還有什么事兒?”
“今天我不忙?!苯痿~一邊說一邊扭捏,充滿暗示。
沈辛蕾笑了,說:“那好,把你的小女朋友叫上,我請你倆去K歌。”
金魚說:“你就別打趣我了?!?/p>
沈辛蕾問:“你下午不出去了?”
“是呀?!?/p>
“外水也不找了?”
金魚說:“沒你的點撥,我哪來外水?!苯痿~暗示上次珠寶店的事。
沈辛蕾瞪了他一眼。說:“不如,我去你那里看看?!?/p>
金魚一下有些受寵若驚,說:“下午?看什么?”
沈辛蕾說:“看你緊張的樣子。看看照片行不行?嚇得那樣,那就改天吧?!闭f完似笑非笑地看了金魚一眼,“給你幾天時間把你那弄妥帖了來吧?!?/p>
金魚的臉上立即閃過一絲失落。
“來日方長?!鄙蛐晾倥呐乃哪?,像哄一個孩子。金魚肚子里想的什么,沈辛蕾全清楚。
出門的時候,沈辛蕾正好看見元元從經(jīng)理辦公室出來,很造勢地向老廖保證、作揖。她裝作沒看見,朝前走去。
“哎,沈辛蕾,過來一下。”老廖在后面叫住了她。
老總室里,老廖讓沈辛蕾隨便坐。沈辛蕾點了一支香煙倒真隨便坐了起來。她甚至不想看側(cè)邊這個男人。
“這次地產(chǎn)風(fēng)云會你有什么看法?”他語言親和。
“看法當(dāng)然是有的,”沈辛蕾一字一頓地說,“只是目前還沒有形成書面材料。你知道我是不會寫字的人。再說了,這個事情交給編導(dǎo)做好了,主持人嘛,還是要恪守自己的本分。”
“沈辛蕾,”老廖吐了一口氣,拿捏著官腔,“工作上還是要多投入些積極性?!?/p>
“積極性?”沈辛蕾大咳了一聲,“你跟我講積極性?”沈辛蕾站起來,伸了一個懶腰,挪到老廖面前,說:“敬愛的廖總,你認(rèn)為我哪一方面不積極?”
“坐下,坐下?!崩狭谓械??!霸絹碓?jīng)]規(guī)矩。”
沈辛蕾又坐回原地,把煙熄滅了,說:“我懂規(guī)矩,做我職責(zé)里該做的事,你說我不積極,好,我積極了,又說我沒規(guī)矩,我的工作可是越來越難做了?!?/p>
老廖正了臉色說:“沈辛蕾,你在她們中間也算大姐了,應(yīng)該要有些氣量。不要讓別人說閑話。”
“閑話?什么閑話,我還從來沒聽到過。”沈辛蕾做出饒有興趣的樣子。
“這里沒有外人?!崩狭尾粯芬馍蛐晾俚淖鲎?。
“哦,氣量,剛剛談的不是氣量?”沈辛蕾換了一副口氣,“俗話是怎么說的?臥榻面前豈容他人酣睡。你說我夠不夠氣量?”
“沈辛蕾,不要嬉皮笑臉。”老廖的聲音也變粗了。
“廖總,這兒可沒有外人。”沈辛蕾鐵定心不吃他那套。
“你這個樣子讓我怎么跟你談工作?!”
“親愛的廖總,”沈辛蕾走過去雙手按住老廖的肩,悄悄使力,說:“平時小人的話聽多了,也該聽聽老人的話?!鄙蛐晾俚倪@一手很受用。
“老人什么話?”老廖問,聲音卻明顯不自在。
“老人的話就是——不要聽小人的話?!鄙蛐晾侔涯樫N過去,長長的頭發(fā)搭落在老廖身上。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老廖趁勢扳過沈辛蕾的手腕,沈辛蕾半俯過身子偎在老廖面前,說:“沈辛蕾,你的毛病呀,就是有時太較真。真倔!何苦呢?!?/p>
沈辛蕾被拖得重心不穩(wěn),極不舒服,腦子里迅速想起剛才元元沒準(zhǔn)就是這樣,一陣惡心涌上喉嚨,她推開老廖的手,夾槍帶棒地說:“怕是親愛的廖老總也沒興趣消受沒心沒肺的吧,我可是提醒了你的哦?!?/p>
“你看你,女人的猜疑心又上來了,剛才還夸你,不謙虛?!彼冻龊吞@的面容。
沈辛蕾笑,說:“老廖,要說不謙虛的人,還是您哪。我都這樣了,還對您有情有意,世間罕有呢。換做別人——”沈辛蕾說到這里觀察了下老廖的神色,似乎沒有動怒,接著說,“早就成禍水了。”
“你有這磨嘴皮子的工夫,去點撥下小丫頭,大家一起共事,盡量融洽些。對了,那個地產(chǎn)風(fēng)云——”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哪?!鄙蛐晾匍L嘆了一聲。雙手舉起,做停戰(zhàn)狀,說一句掏心窩的話,“為了息事寧人,我暫不過問?!?/p>
“沈辛蕾!”老廖真有些不高興了,心想繞了半天圈子全當(dāng)是浪費時間了。
“說句玩笑都不行嗎?我知道您時間緊,忙里偷閑。”沈辛蕾瞬間端正顏色。“我這就出去好不好?”說罷,莞爾一笑,拉開了老總室的房門。
什么東西,沈辛蕾在心里罵道,她請假逃跑都還沒這么風(fēng)騷。就算是跟老廖鬧翻又怎么樣?她還巴不得來這么一場,她不止一次地這么想,可偏偏老廖召見她了,她卻一副軟牙柔舌。也許是這幾天心情好吧,沈辛蕾又寬慰自己,想讓她去幫元元搞定財富大鱷,夢都別夢!以為有老廖撐腰就可以直上云霄了?搬誰來都沒用。誰拍胸膛做大事誰就去撐!想過我這條橋的,只有本小姐。
這是個暮靄沉沉的上午,在這個兩江環(huán)繞的城市中,水氣永遠(yuǎn)都那么充足,漆至福一出機(jī)場就給沈辛蕾電話。他招手打了個車,鉆了進(jìn)去,漆至福這才發(fā)現(xiàn),短短幾天里,渝城的氣溫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上升了,連出租車?yán)锏陌咨鴫|都沾染了潮氣。他松了松領(lǐng)帶,真的有些熱了。
沈辛蕾接到電話時,正在吃早飯,她沒想到漆至福這么早就著急要見她?;艔堉啵€是免不了高興,到底這樁買賣是真的,就憑這態(tài)度。兩人約好了地點,沈辛蕾整妝出發(fā)了。
漆至福在茶餐廳里,叫了份泡椒牛肉飯,一邊吃一邊解釋,飛機(jī)上的東西吃不慣,到是越來越離不開渝城的飲食。
沈辛蕾于是把那天在電視臺了解到的情況又重復(fù)了一遍,不過這次多了許多細(xì)節(jié)。漆至福偶爾會停下餐勺,頷首微笑。
漆至福吃完了,擦擦嘴,讓服務(wù)員把餐盤收掉后,輕松若定地說:“就照你的意思辦?!?/p>
沈辛蕾一愣,就這么簡單?她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是不是還不習(xí)慣?”漆至??闯隽怂男乃?,安慰著說,“別擔(dān)心,做生意就是千鈞一發(fā),當(dāng)機(jī)立斷。我會坑你嗎?”漆至福做了一個夸張的展臂的手勢。
“你要坑我,我就不會來了。”沈辛蕾意識到剛才自己表情得不妥,也解嘲地笑。
“其實我早就貨比三家了。之前我也收集過一些資料,但事實證明你了解到的情況最有利。給了我一個最優(yōu)選擇。現(xiàn)在是天時地利人和了。如果不做的話,就真是錯失良機(jī)了?!彼o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那,下家找到了嗎?”
“下家都要等得不耐煩了?!逼嶂粮E呐纳蛐晾俚氖郑H切地,自然地,又恰到好處?!澳憬o我電話的時候,我就準(zhǔn)備著了。晚上一塊去吃飯,見客戶。所以我才這么著急地要得到你的情報。”漆至福笑語。
果真是快,沈辛蕾心想,嘴邊卻道:“哪里哪里,跟漆總在一起真是勝讀十年書。”
下午,漆至福和沈辛蕾一同去了電視臺。
從電視臺出來的路上,漆至福鄭重地對沈辛蕾說:“你就按照我們剛才說的價格和時段,明天去把合同簽了,我就不來了。”
雖說早上漆至福就暗示將把大權(quán)授予沈辛蕾,但考慮到這么大一筆投資,她覺得不妥,推委著:“我去簽恐怕不合適,怎么說也應(yīng)該簽?zāi)愕拿?。你才是真正的老板?!?/p>
“我授權(quán)給你,你現(xiàn)在是制片人,你現(xiàn)在不僅有財權(quán)還有人權(quán),當(dāng)然也要負(fù)擔(dān)這個風(fēng)險?!逼嶂粮E呐乃募绨颉?/p>
“漆總……”沈辛蕾遲疑著不肯往前走。
“怎么?不相信我?對了,我們之間還要簽一份協(xié)議,以防萬一。”漆至福老練地笑道,“你呀,看來還是缺經(jīng)驗,我來教你!”
沈辛蕾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好像自己真是一個不知長進(jìn)的小秘書。
“怎么,你還擔(dān)心我害你?”漆至福拉開車門,“要是我跑了,還可以找陸曉湖嘛。你不是找得到藥房的地址嗎?”漆至福打趣道,“大家要各司其職,這樣才有效率?!?/p>
“漆總,這事情可非同一般?!鄙蛐晾偎坪跻床炱渲械膴W秘。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是不是?”漆至福說:“方案就照修改后的進(jìn)行。時間不早了,不能讓客戶久等,先吃飯,見個面,就是關(guān)于這次欄目產(chǎn)品的?!?/p>
“好吧?!鄙蛐晾龠@才上了車。
漆至福啟動油門,說:“我想第一期節(jié)目做個收效快的,周期不要拖得太長?!?/p>
“不如先做自己的產(chǎn)品?!?/p>
“自己的產(chǎn)品肯定要做,但不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是吸引客戶為上。爭取多吸收資源。”
沈辛蕾點點頭,問:“是什么產(chǎn)品?”
“一個豐胸產(chǎn)品?!彼f得鏗鏘有力。
“又是這類產(chǎn)品,內(nèi)服外用型的嗎?”沈辛蕾略微皺眉頭。
“是的。怎么,很反感?”他的眼睛似乎長在側(cè)面。
沈辛蕾忍不住笑了,說:“我是外行,不知道這些產(chǎn)品到底有效沒有?總之鋪天蓋地的,有泛濫成災(zāi)之勢。”
“所以啊,要帶你來,女性產(chǎn)品還是女性最有發(fā)言權(quán)?!逼嶂粮4蛉さ馈?/p>
“可我不具有代表性,我是個理性的女性消費者?!鄙蛐晾僖残?。
“是嗎?據(jù)我所知,這些藥有效的成分已經(jīng)被稀釋很多了?!逼嶂粮2⒉话言捳f透,他當(dāng)然知道這些產(chǎn)品究竟有效無效。
“你覺得這類產(chǎn)品好銷售嗎?競爭這么激烈?!?/p>
“沈小姐,你又忘了,我們是做廣告,就跟你們做房產(chǎn)節(jié)目一樣,他的生意好或不好,不用你操心,知道嗎?”
“漆總的口氣,沒有把我當(dāng)自己人哪。”
“當(dāng)然,我們作為欄目策劃者應(yīng)該把它包裝得更完善,現(xiàn)在流行的話怎么說的,秀,利用媒體做一場秀?!?/p>
“遠(yuǎn)見卓識?!鄙蛐晾侔胫S刺半抬舉。
“遠(yuǎn)見卓識不敢當(dāng),也就是個觸類旁通。”漆至福聽出了言外之意,卻又順著她的話說,“如果你需要什么人手的話,早點定下來,要精不要雜??傊?,他找他的錢,我們掙我們的飯吃,就是這個理?!?/p>
“花卉大餐”最大的特色就是吃素,而且這種素又是以花為主。比如油炸菊花,油炸牡丹、油炸玫瑰等,它能讓鮮花一朵在進(jìn)了油鍋后依然保持其最嬌艷的姿態(tài),這可是門絕活。這頓飯,讓眼前這位豐胸產(chǎn)品馬代理商吃得是大開眼界。就憑馬代理商的吃相,沈辛蕾就可判斷出他是個沒見過什么大世面的人。沒準(zhǔn)就是發(fā)了什么財,眼見豐胸產(chǎn)品越來越火,也跟風(fēng),還想做出另外的風(fēng)格來。沈辛蕾心里有幾分鄙視。想不到這樣的人,還能跟她同坐一桌,不知他哪輩子修來的福分。
“來點葷的怎么樣?”沈辛蕾沖馬代理商說。
“有嗎?”馬代理商好像早就饑腸轆轆了,眼睛里掩飾不住饕餮的欲望。
沈辛蕾招手,對服務(wù)員耳語了一番,約莫五六分鐘后,一盤油炸竹節(jié)蟲就端了上來。
“這是什么?”馬代理商問服務(wù)員,他有些疑惑地搛了一根起來,看清了是蟲,連忙扔下,用那地方口音極濃的普通話說:“這什么,這能吃嗎?”
“馬老板,這可是花卉大餐一絕品,油炸竹節(jié)蟲,很營養(yǎng)的?!鄙蛐晾僬嬲\地補(bǔ)充道。
馬代理商連搖頭,說:“這樣的菜,顧客是有理由不買單的?!?/p>
沈辛蕾想這個土包子還長見識了。
漆至福說:“這是沈小姐的一番心意,”于是有在馬代理商耳邊咕噥幾句,馬代理商意味深長地笑起來,說:“好,好,我就嘗一嘗?!?/p>
“好吃嗎?”沈辛蕾問?!斑€有其他的葷菜?!?/p>
“一個就夠了。”馬代理商囁嚅著,“來喝酒,喝酒?!?/p>
幾個女子變著花樣給三人斟酒,別有一番情趣。
“渝城沒什么特產(chǎn),就是漂亮女子特別多,這漂亮女子多了,就爭奇斗艷,所以馬老板,你可真是找對市場了。”沈辛蕾奉承著,又敬了馬代理商一杯,馬代理商不住地點頭,眼睛里伸出鉤子。
不知不覺,一頓飯就吃去了個半小時。沈辛蕾抽了個空去洗手間,在逼仄的過道里,漆至福也尾隨而來,他把沈辛蕾拉到一邊,“我跟你說個事情。”漆至福小心翼翼地。
兩人旋即到了外面露臺。
“還行嗎?”
“還好?!鄙蛐晾倜约旱哪?,不燙,頭腦也甚清醒?!澳莻€,是不是暴發(fā)戶???”
漆至福笑了說:“為什么?”
“說錯了別見笑?!?/p>
漆至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是我一老哥們了。”
“那就得罪你了?!?/p>
“不,不,他這人是這樣,有時……”漆至福欲言又止。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p>
漆至福摸了下鼻子,更不好開口了。
“生意做不成了?”沈辛蕾做了個夸張的推斷。
“不是。他覺得你挺好?!?/p>
“那是,我一向都挺好?!鄙蛐晾僮钥?,忽又發(fā)覺漆至福欲語還休,幡然道:“就為這事?”
漆至福嘿嘿一笑,略帶尷尬和慫恿。
換做平時沈辛蕾早就發(fā)火了,但今天說這話的是漆至福,她大度地問:“怎么,為了這樁買賣還要把我搭進(jìn)去嗎?”
“不是那意思。你別誤會,”漆至福連忙解釋?!捌鋵嵭●R,怎么說呢,至今未婚吧。”
“找媳婦找我頭上了?”沈辛蕾朝外看了一眼,“你就這么舍得?”
“他是我的朋友,不會亂來的。”漆至福訕訕地笑。
“哦,既然不是為公,那我也就不怕得罪了。”沈辛蕾一字一句。
漆至福有些悻悻然,欲走。
“說正經(jīng)的,姓漆的,我挺欣賞你的?!鄙蛐晾偬谷坏卣f道,好像在公證員正在公證一個彩票的中獎號碼,讓人一時不敢相信。“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jī)會。”公證員進(jìn)行補(bǔ)充,用眼神和姿態(tài)表示恭喜,中獎?wù)呓K于明白這是一個事實。
“謝謝?!逼嶂粮]想到沈辛蕾會這么說,一愣,馬上又說了聲:“謝謝?!?/p>
生硬!沈辛蕾想自己是不是演得太生硬了,也影響了對方的發(fā)揮。
“為什么要謝謝?!边@不是沈辛蕾想要的答案。她甚至覺得這個詞放在這里根本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漆至福停了停,又把剛才那句話解釋了下:“謝謝你的厚愛。”他看了看沈辛蕾,又說了句不搭邊的話,“永遠(yuǎn)都成立。”
“什么叫永遠(yuǎn)都成立?”沈辛蕾突然覺得很滑稽。
漆至福也笑了起來。
“中國人民共和國成立了。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我只知道這個成立?!逼嶂粮Uf完這句話,自己也笑了起來。
“那這個成立跟厚愛有什么關(guān)系?”沈辛蕾似乎要窮追猛打。
這時一個人正好要從他們中間穿行而過,也許是喝多了,打了個趔趄,撞到了漆至福,漆至福側(cè)過身去,又回頭張望了下大廳,用手指指,表示自己該出去了。
沈辛蕾做了個理解的手勢,由他去了。
待到沈辛蕾從洗手間出來,看見漆至福和馬代理商相談甚歡,果真像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一樣,立即笑盈盈地迎上去。想起剛才漆至福的舉薦,她和馬代理商的談話不由得多了幾分溫情,被人厚愛到底是件好事。飯后,馬代理商答應(yīng)第二天和漆至福商討細(xì)節(jié),定下合同。
月亮毛糙地懸在暗藍(lán)色的天上,周圍空無一物,如果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一些紅色黃色的光暈在空氣里,可眨眨眼,一切又蕩然無存。好一個有心事的夜空。
沈辛蕾突然被某種情緒脹得滿滿的,漆至福把她送到住地樓下,但沈辛蕾并沒立即從車?yán)锍鰜怼?/p>
“今天我沒有掃你的興吧?”
“怎么會?”漆至福把車熄了火,也看月亮。
“你在跟月亮說話嗎?”
漆至福轉(zhuǎn)過頭來,看見沈辛蕾炯炯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目視前方,前方不算明亮。
沈辛蕾的俏皮沒有得到呼應(yīng),于是她說:“我是不喜歡拖泥帶水的,所以冒犯的地方……”
漆至福知道她說的哪件事,打斷道:“我還怕為難了你,應(yīng)該我道歉才是?!?/p>
“這么說我們就兩清了?”
“兩清了?!逼嶂粮@^續(xù)賠笑。
“好,明天我去電視臺把合同辦好?!?/p>
漆至福頷首。
送走沈辛蕾后,漆至福沒有直接回家,他把車開到了江邊,濱江路的景色,白天黑夜各有各的情致,本地人因為這更愛自己的城市,異鄉(xiāng)人因為這流連忘返。酒樓、茶樓依然燈光朦朧,店里的伙計、老板端幾張靠椅在門外閑聊,眼睛卻是盯著來往的車輛和行人,你以為他們是隨意的,無心的,不過是上好發(fā)條的鐘沒有對準(zhǔn)時刻,一旦瞄準(zhǔn)了,立即眼疾手快動起來?!案缱印⒚脙骸钡倪汉?,這夜晚熱情生動起來,哪怕是遠(yuǎn)遠(yuǎn)地走著的單獨一個人,都不覺得害怕和寂寞。觀景臺還有三兩個不歸家的少年,有男有女,下腰或劈腿什么的,間或也有擁抱。漆至福將車速放緩,近處的遠(yuǎn)處的仿佛都要仔細(xì)看個夠似的。
燈光粒粒清晰,濱江路的天空是紫紅色的氤氳。漆至福想到今天回渝城并未提前給陸曉湖電話,她是否安睡?還是失眠?他有些躑躅不前,頭一次客氣地想到,這么深夜了回去,恐怕不方便。他不知腦海里為何冒出“請神容易送神難”這樣的念頭,他像要甩掉什么念頭似的搖了搖頭,這話是不該放在陸曉湖身上的。此刻他不得不承認(rèn),夜晚是容易讓人產(chǎn)生些莫名其妙的情緒,而他對陸曉湖的感情也因這莫名其妙的夜晚顯得模糊不清。陸曉湖還不至于做出什么樣出格的事來,至少是目前,盡管自己一直在給她制造這樣的機(jī)會。他其實什么都不能給她,如果一定要他給她一點什么,恐怕就是這彼此心知肚明的自由。至于陸曉湖能不能運用這些機(jī)會,漆至福心里其實也沒有數(shù)。如果她還是安靜地守在家中,就這樣回去了必定免不了內(nèi)疚,解釋吧,要折騰大半夜,今天這么累了一天,不想繼續(xù)傷神??扇羰腔厝サ诡^就睡,又怕以后的日子難得安穩(wěn),誤會便在自己沉睡的那一刻蔓延開去,根深蒂固。如此看來,回去是兇多吉少。漆至福把車窗搖到最低,希望潮濕空氣徹底冷卻自己不甚清醒的頭腦,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被動了呢?他無奈地苦笑,這咸濕的江風(fēng)壓抑得讓人幾乎換不過氣來,又偏偏是這個時候,沈辛蕾闖了進(jìn)來。不可否認(rèn),這個女人有讓男人動心的本事,又懂生意又會做人,不能小覷,只是……漆至福突然打住,意識到自己不該在深夜這么去揣測一個女人,這是一個信號,他意識到這個信號的含義,他很快收住了心,不愿繼續(xù)想下去,他怎么會在這個時候來權(quán)衡這兩個女人?看來自己真的是累了。漆至福又把車窗搖上,猛踩油門,朝公司的路上開去。
這世上有多少條橋?從來沒有人統(tǒng)計過,或者根本無法統(tǒng)計,他們只做出“最長的橋”“最早的橋”“最高的橋”“最美的橋”等結(jié)論,陸曉湖關(guān)上彩色插圖版的《無奇不有》,這是買給兒子的書,倒成了她自己消磨時間的工具,為什么沒有一條橋是直達(dá)情人心靈的?比如說像她和漆至福這樣的。
陸曉湖就這么呆呆地在家里坐了些時日,連家具陳設(shè)都發(fā)出鄙夷她的氣味,寂寞和彷徨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無所愛也無所恨地一坐就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正好又是下雨天,看著雨把天下透亮了,又下暗了,但就是挪不開腳,一定有什么是她沒看懂的,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神思恍惚了,最近的一次也是知道前夫死活要和她離婚那會兒,算一算也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現(xiàn)在她又陷入這樣的泥沼了。不同的是這次她不是覓死覓活,現(xiàn)在的投入到底沒有五六年前多,那會是一腔熱血和青春,現(xiàn)在,沒有青春了,不過是借著青春的面具謀算著屬于她的福分。只是,福分離她那么遙遠(yuǎn),在男人這里,她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調(diào)。
一直坐過了兩頓飯的時候,肚子開始提醒陸曉湖這一天終于蹉跎過去了,街燈都亮了,她才站起身來。她要出去走走了,現(xiàn)在的她不僅僅是漆至福的情人,還是兒子的媽媽,原來饑餓是令人理智的,陸曉湖的智商又恢復(fù)了過來。
這段時間總是在若有若無地下點雨,路面有點膩,空氣卻并不見冷。陸曉湖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帝國大廈門口,迎面有幾個穿著艷麗的女子走來,轉(zhuǎn)身就進(jìn)了大廈里,陸曉湖與她們擦肩而過,本心無旁騖,走了不到3分鐘,突然停下腳步來,陸曉湖慢慢地轉(zhuǎn)過身,艷麗的女子早就進(jìn)了大廈里,但是幾個熟悉的字符跳進(jìn)了眼簾,那是一個車牌號,就停泊在大廈外面,陸曉湖的心猛地跳了起來,不用走近,那個號碼清清楚楚地擺在面前。陸曉湖繞著車身走了圈,發(fā)現(xiàn)車?yán)餂]有人,她只遲疑了片刻,就快速移動到一棵樹后面。抬頭仰望,二樓赫然印著“花卉大餐”四個紅字,依次上去,還有“皇朝”販量式KTV、飄香酒樓,毫無疑問,這是一家綜合類的娛樂場所。漆至福要去哪里是從來不會告訴她的,這些都是他必要的應(yīng)酬,但是今天,陸曉湖卻鬼使神差地想看個究竟。她在黑影里約莫等了40分鐘,終于看到她想看到的人,不出意外的,還有一個女人,當(dāng)然還有另一個不相識的男人,不管怎樣,她認(rèn)出了沈辛蕾。
這本是意料之中的,卻給陸曉湖意料外的打擊,沈辛蕾怎么會跟漆至福在一起?他們在說什么?他們在一起多久了?接下來還要到什么地方去……各種問題翻來覆去在陸曉湖腦海里過濾,卻找不到一個答案。她說不清原因,但情人的直覺告訴她,一定就是沈辛蕾。陸曉湖想起上個月漆至福憂郁的神情,心里閃過不祥的陰影。
“怎么才來?!苯痿~一看見沈辛蕾連忙把她拉到一邊去?!袄狭握诎l(fā)火呢,這幾天怎么都沒見你人影?”
“發(fā)什么火?”沈辛蕾散漫地問,她這兩天因為忙著跑電視臺的事,就在電話里給老廖請了假,還不至于會連累到她吧。
“有三個編導(dǎo)一起走了?!?/p>
沈辛蕾驚訝了一下:“牛軍還沒到,架子就先散了?”但馬上就說,“再招就是了。老廖最不缺的不就是人嗎?”她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聳聳肩。
金魚說:“還不止呢,他們?nèi)齻€人把做好的東西都刪除了?!彼檬种冈诓弊由弦荒?。
沈辛蕾雙手叉在胸前,這是她最近聽到的最好的笑話,道:“活該。我早就說了,這就是現(xiàn)世現(xiàn)報。就這點薪水?!?/p>
“噓——”金魚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時看見元元垂喪著頭從他倆身邊走過。
“喂!喂!”金魚給元元招手,示意她過來,元元看了眼沈辛蕾,不情愿地走過來。
“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金魚擠眉弄眼,說:“老廖他沒怎么你吧?!?/p>
“你巴不得我有事兒,是吧。”元元又抬頭望了沈辛蕾一眼,不愿多說。
“哎,不是,不是。這不是關(guān)心嗎?”
“下一個就是你了?!痹獩]好生氣地說。
“別嚇我。”金魚緊張起來。
“我還想嚇你!”元元反唇相譏。
沈辛蕾拍拍金魚的肩,說:“各人做好各人的事,別攪和了。”說著就徑直朝前走,留下元元和金魚在原地。
“沈辛蕾,怎么這會兒才來!”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聽見老廖的聲音,沈辛蕾折了過去。
“來了一會兒了?!鄙蛐晾僖膊槐安豢旱卣f。老廖的臉色確實不太好看。
“這段時間干什么去了,公司都忙死了?!崩狭蔚恼Z氣還是這么硬。“把門關(guān)上?!?/p>
“一點家事?!鄙蛐晾訇P(guān)上了門。
“怎么三天兩頭的都在請假,”老廖說這話時,眼光都是冷的。“請假三天以上的要打報告。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
“廖總,我可是個規(guī)矩人。不要誤傷了好人。”沈辛蕾火上澆油。
“好人!哪有這么多好人!一個個都跟我玩失蹤!”好像這句話刺激了老廖似的,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突發(fā)情況誰能預(yù)知?”沈辛蕾也沒好氣地頂了一句。
“突發(fā)情況,突發(fā)情況,個個都這么說,要做私事回家做去,就不要來公司了。”他今天一肚子火。
“對啊,人家不是都回家去了嗎?你還生什么氣?”沈辛蕾受不了老廖對她這副態(tài)度,心想今天就是不吃你這碗飯了怎么了,索性激他一下。果真,老廖火冒三丈,叫道:“我看就是你們平時攛掇的!”
“是嗎?那你真還高估我了!你不這么說,我還真不知道自己有這能耐?!鄙蛐晾僖怖_一副磨嘴皮子的架勢,她現(xiàn)在才不把這男人放在眼里。
雖然老廖是沈辛蕾的老板,可要真和這女人潑婦罵街般地來一回,不是老廖希望的事,也不值得。再說,沈辛蕾也沒什么硬傷,就是越來越不討乖,也不知什么時候起,這女人就總有意無意地刺自己,不痛不癢的讓你不塌實,可還不能拿她怎么樣。所以老廖自己想先息事寧人下來。
“現(xiàn)在你趕快去協(xié)助下元元,地產(chǎn)風(fēng)云這塊時間緊得很!”
“元元不是弄得挺好嗎?”沈辛蕾看自己新上的彩甲。
“弄好了,會叫你嗎!”老廖開始討厭這個女人。
“揩屁股的事就找我了?!鄙蛐晾僖桓贝齼r而沽的模樣。
“我這是在跟你安排工作!菜市場??!討價還價!”
“討價還價自然是不敢,但權(quán)責(zé)要清晰,誰負(fù)責(zé)就負(fù)責(zé)到底。責(zé)任與風(fēng)險同在,是不是?”
“沈辛蕾,現(xiàn)在不是講個人恩怨的時候,凡事以大局為重。”老廖想什么時候倒真要給這女人點顏色,他越來越討厭這類自作聰明的女人,得寸進(jìn)尺。
“當(dāng)然,當(dāng)然要以大局為重,”沈辛蕾也跟著打官腔,“我可以協(xié)助元元,在我能力許可范圍內(nèi)協(xié)助她。既然元元從一開始就負(fù)責(zé)這件事,就自始至終都要是她?!?/p>
“要我全權(quán)交給你嗎?”
“不,廖總,你誤會了,我絕對沒有要求全權(quán)負(fù)責(zé)的想法,我只是在提醒你,元元始終是最核心的負(fù)責(zé)人,我不會干預(yù)年輕人的想法的。我只是配合?!?/p>
“這點不用你說?!崩狭螖[了擺手,做出讓沈辛蕾出去的意思。沈辛蕾閃過一絲笑意??熳叩介T口的時候,老廖說了聲:“沈辛蕾,你要有什么想法就說,不要把情緒帶到工作中來。”
沈辛蕾折了回來,討乖地問:“我有什么情緒?廖總?”
“我也很想問你這個問題。”
“是嗎?”沈辛蕾笑了起來,“我倒是想給你一個忠告?!?/p>
老廖問,臉上寫滿了不厭其煩:“什么忠告?!?/p>
沈辛蕾眼睛在天花板上轉(zhuǎn)溜了一圈,張了張嘴,卻說:“算了,我已經(jīng)夠不討好了?!遍T在一瞬間輕輕扣上。想象著老廖在里面被逼瘋的樣子,她輕快地吹了一聲口哨。
女人要怎樣才算討好?兩人都不是小孩子,可硬傷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是傷筋動骨的,更是脆弱的,陸曉湖在心里嘲笑自己。過去她還真沒發(fā)現(xiàn)這道硬傷,以為討好是一味藥,以她的精神和行動,文火慢調(diào)就能縫合這道傷,孰知從他們關(guān)系一建立之時,就注定了這道傷的存在,只是那時她還不知道總有一天它會露出真跡。漆至福仍是那個漆至福,陸曉湖還是那個陸曉湖,只是如果換作當(dāng)初的相遇,她也許仍會選擇這條不歸路。
早上漆至福打來電話說回來了,聲音里帶著疲倦,問最近藥房的生意怎么樣?陸曉湖說一切照舊,沒有太大盈利。漆至福沉默片刻說,中午他要回來,太累了,順便跟她商量點事情。陸曉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嘴上應(yīng)對著,心里卻十分沉重。
漆至福是臨到中午才回來的,一回到家,多日的困意鋪天蓋地而來,頭就靠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看來自己還是把這里當(dāng)窩的。陸曉湖看見漆至福瞇著眼睛,急忙把熱毛巾遞給他,賢淑溫婉倒真像一個識大體的妻子。漆至福不覺有些歉意,用完后他自己把毛巾拿去掛好,并不想多勞陸曉湖一舉,又坐回到原處。
“最近還在忙孩子的事嗎?”漆至福裝作隨口一問。
“是的,找其他朋友先幫著。”陸曉湖很平靜。
“不用太性急?!逼嶂粮R仓雷约旱陌参繘]多大效果。
陸曉湖禮節(jié)性地笑笑。
“最近,我在弄一個項目,還在籌備,到時候順利的話,孩子的事,多少我還可以幫助一點?!?/p>
“那就先謝了?!标憰院坪醪⒉幌嘈牌嶂粮5脑S諾。漆至福也聽出了這個意思。問:“你還好吧?”
“嗯?!标憰院婀值赝怂?。
漆至福接著說:“其實我知道你對醫(yī)藥興趣不太大?!?/p>
陸曉湖拍拍腿上的灰塵,說:“我確實在這方面沒什么才干,藥房也一直不虧不盈的。”
漆至福擺擺手說:“這不怪你。我的意思是,你要真沒什么興趣或不想做了,可以做其他的,我不會有異議。”
陸曉湖聽這話,心里一驚,這是什么意思?掃地出門嗎?陸曉湖瞅著漆至福,希望找到一點蛛絲馬跡。
漆至福見陸曉湖沒有應(yīng)答,想她多半是有這個心了,看來自己沒有猜錯,心里也不由得涌起點酸澀,好歹兩人在一起這么久了,結(jié)果一語就點破,世態(tài)炎涼啊。但是漆至福還是裝出大度的樣子說:“你要做其他的事情,我可以給你參謀,或者你覺得需要的話?!?/p>
陸曉湖覺得自己不表態(tài)是不行了,于是一針見血地說:“如果我走了,你會選誰來做老板娘呢?”
這是他們冷戰(zhàn)近一個月來第一次正面交鋒。
漆至福一愣,說:“暫時沒考慮?!?/p>
陸曉湖心中兀然聳起一座塊壘,說:“你做事真是分輕重緩急。”
漆至福不明白了,問:“什么輕重緩急?”
陸曉湖低頭看了下腳,又仰頭朝天問:“何苦呢。”
漆至福依然固執(zhí)地說:“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不就是在下逐客令嗎?”
“逐客令?什么逐客令!你說哪去了。”
“那又是什么?”陸曉湖正了正聲。
漆至福不高興了,說:“我以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樣,結(jié)果……”
結(jié)果什么?陸曉湖也沒好生氣了,站在她這個立場,是不喜歡被人比來比去,這一比就是在提醒她的身份,是連自尊輸?shù)袅说谋容^。她心中是十二個不樂意。她說:“就憑這句話,你認(rèn)為我會是在胡亂猜想嗎?”
漆至福嗖地站了起來,他不知道身邊這個女人怎么越說越說不清了,他百口莫辯,走到陽臺邊去。
“既然你說到這里,我們不妨說開去?!毖劭雌嶂粮1硨χ?,陸曉湖不由得發(fā)狠,她想今天大不了就是魚死網(wǎng)破,互不往來,也比遮遮掩掩的好。
“好,你說,我聽?!逼嶂粮^D(zhuǎn)過身來。
“我確實是不想做了,可是我還不想落得個被人攆走的下場?!?/p>
“我是尊重你的意思,怎么又是攆你了?!逼嶂粮SX得真是荒唐的邏輯。
“你真客氣啊,”陸曉湖揶揄著,“今天是藥房,那么明天我就要搬家了!”
“你要覺得不自在,我尊重你。”漆至福很客觀地說。
陸曉湖快欲哭無淚了。她咬咬牙說:“漆至福,早知道你是不講一點情分的。我真是活該,信什么坦城相待!早知道是今天,我,我?!标憰院肫鹱约旱筋^來一身凄涼,不由得悲從心來。
漆至福被陸曉湖翻天覆地的造勢激怒了:“我有什么你不明白的。你不要無中生有!”
“我無中生有?”陸曉湖高聲叫道,“為什么你到現(xiàn)在還不承認(rèn)!”
“陸曉湖,相處這么久,還不知道你是這樣一種人?!逼嶂粮J眠B連搖頭。
“失望了吧?我比你更失望,你跟大街上的男人有什么兩樣!”陸曉湖怒火中燒,“就知道關(guān)鍵時候閃爍其辭?!?/p>
還沒有誰這么來教訓(xùn)漆至福,就連浙江老家的發(fā)妻都還沒如此發(fā)過威。漆至福一陣火上心來了,他知道自己說什么都不管用的。他像被什么堵住了出口,急躁不安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一瞬間前還對這個小天地倍感溫馨,現(xiàn)在卻百般厭惡,他三兩步就走到門口,掉頭出去了。
那個房間,那個房間里的女人離他越遠(yuǎn)越好,仿佛多看一眼,身后的炸彈就會追隨而來,砰然作響。終于還是來了,盡管做了充分的準(zhǔn)備,漆至福卻不愿面對這樣的結(jié)局。
天慢慢地黑了下來,大路上的人多起來,行色匆匆,面色模糊,漆至福的心情卻更加沉重。
誰能替他解憂?
他到藥房去轉(zhuǎn)了一圈,只是讓人空嘆氣。
電話響了很久,他一點沒有說話的欲望,本想掛了,卻按錯了鍵,接通的一刻,但那頭卻傳來了沈辛蕾關(guān)切的聲音。
“我想明天去簽約,你看怎么樣?”
這救命稻草一樣的聲音燃起了漆至福的星光。
“好,你去吧?!?/p>
“確定了嗎?要馬上付50萬。如果沒問題,明天就要匯進(jìn)賬上。”
漆至福沉默不語。
“要再商量一下嗎?”
“我過來,你在哪里?”
“大浪淘沙?!?/p>
第六章
大清早,門鈴響個不停。沈辛蕾在迷糊中估計是物管,不想理睬,美夢正酣,挨一會他就走了。但門鈴依舊執(zhí)著,不僅門鈴響,座機(jī)也一塊響。沈辛蕾無奈,極不情愿門一打開,竟然是王雄雨站在面前,一個激靈把沈辛蕾驚醒了。
“怎么?高攀了,就把我忘了。”王雄雨半真半假地迎了過來,說:“沒打擾你美夢吧?!?/p>
“沒打擾才怪!”沈辛蕾好沒心情道。
“我來得不是時候?”
“扯淡,你不是去福建了嗎?怎么?沒淘到黃金?”沈辛蕾倚在門口,果真沒有讓王雄雨進(jìn)去的意思。
“怎么沒淘到?這不奔著黃金過來了嗎?”說著,王雄雨的手就變成長猿臂摟了過來。
沈辛蕾身子一讓,讓王雄雨伸過來的手落空,說:“咱倆老大不小了,別這么黏糊。怎么福建的空氣很潮濕嗎?”
“再潮濕,也比不上渝城的?!蓖跣塾甑男苊銖?qiáng),一點沒有過去的風(fēng)范,反倒有些落魄。
“你這是怎么了?!鄙蛐晾偃ッ念~頭?!肮勇潆y了?”
“是啊,落難公子找你來了。”王雄雨嘆了口氣。“就這樣讓我站一上午嗎?”
“星期天也不讓人休息?!鄙蛐晾俅蛄藗€呵欠。讓進(jìn)屋來。
“我也不想啊,所以趕了個早,不然又撲個空。”王雄雨一邊進(jìn)屋一邊應(yīng)答。
原來王雄雨是打算在福建安家的,可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去了,只道是玩了一圈。大廠里沒有適合他的工作,趙舒雖說是小姨子,但也要看表姐夫的臉色吃飯。表姐是中間人,所以容易把話挑明,姐姐妹妹的就不用隔著肚皮了。趙舒懂表姐的意思,自己都還是個新上路的,又弄個不知所云的家伙過來,這不是讓人添堵嗎?所以她也就身體力行地表示,王雄雨過來也就是玩玩,看看,她終究還是會回去操持他的老本行。話至如此,表姐也退了一步,說,只要你們夫妻倆找到了二十萬,就可以去內(nèi)地開服裝廠,夫妻一起干,沒有發(fā)不了財?shù)摹?/p>
所以王雄雨白天就自個兒去玩,晚上就回家等老婆,時間長了自己也覺得像個討閑飯吃的,也就悻悻地回來了。臨走前,王雄雨還有些情緒,孤單單玩了一趟,白白花了銀子,卻連一點希望的火星都沒看到。趙舒說玩也玩了,看也看了?,F(xiàn)在就等二十萬了。表姐和表姐夫的臉色你又不是沒看到。你老呆在我這里也不是辦法。
王雄雨不想回去,賭氣地說:“大不了我在福建謀個事做?!?/p>
趙舒說:“你人生地不熟的在哪去找?你要真找到了那就好了。就你現(xiàn)在的脾氣,有讓你如意的嗎?連本地話都不懂,還不知要吃多少虧。與其在這里吃吃老本,還不如回家呢?!?/p>
“你又這樣放心我回家了?你就不吃沈辛蕾的醋了?”王雄雨不明白為什么一到了福建,他就成了客,趙舒就成了主?而他還得像伺候貴婦般地賠著小心。
趙舒瞄了他一眼,很鄙夷地說:“別總拿自己當(dāng)寶?!?/p>
王雄雨很受打擊:“不就是個二十萬嗎?說得輕巧,我還會說呢?會說就會掙了嗎!”
“嚷嚷什么!”趙舒打了他一下。又用眼色指指門口,“別把你家里的臭脾氣帶到這里?!?/p>
王雄雨鐵著個臉,不再說什么。心里盤算著福建怎么就這么容不得他??粗w舒日日漸長的脾氣,心里也犯堵??蛇@些話他都沒說出來,他是個男人,還不至于去揭女人的短。他就這么忍著,其實外表已經(jīng)流露出了不滿。
后來,趙舒剝了個瓜給他吃,他也不言語,悶悶地收拾衣物。夫妻倆賭氣地睡了一夜,第二天王雄雨就坐火車回來了。沒想到一回家就碰見王母的臉色,王母問是不是趙舒讓他回來的,王雄雨心里再怎么不高興,還是不想讓這戰(zhàn)爭升級。就說不是。偏偏王母看出了蹊蹺,說:“你們夫妻倆什么雞毛蒜皮的事瞞得過我,”還沒等王雄雨開口,又長長嘆了口氣接著說:“兒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為后半輩子考慮了,趙舒這么一走,說明她在為自己考慮了。你要意識到這點?!?/p>
王雄雨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來,不是想聽這些閑言碎語,氣急之下,脫口而出:“我怎么沒為自己考慮,我過去找她,不就是為下輩子考慮嗎?”
王母被搶白一頓,臉色一陣青一陣黑的,說:“別不耐煩,我說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你們沒孩子,一切還來得及。”
“你在說什么!”王雄雨不耐煩地說。
“我說你也不是毛頭小子了,你看看像你這么大的,人家孩子都上小學(xué)了。當(dāng)然這由不得你……”
“我自己都還養(yǎng)不活哩!”王雄雨打斷母親?!拔椰F(xiàn)在就是馬屎表面光,行不行!”
“你怎么這么跟媽媽說話?!蓖跄赣行╊澏?。“你爸爸要是聽到了……”
王雄雨這才發(fā)現(xiàn)母親受了驚嚇,又愧疚地說道:“現(xiàn)在生意不好做!媽,你就不要問了。我也很煩?!?/p>
王母往后退了一步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什么都不想和我說?!?/p>
王雄雨看出母親受傷的表情,也過意不去,又極不情愿地安慰道:“不是這個意思,媽。哎,我要怎么說呢,我的事你又不懂?!?/p>
王母說:“對,我不懂,你就不用說了?!?/p>
王雄雨百口莫辯,怎么說都是錯,無奈地?fù)u搖頭。
“我說,你折騰了這幾年,也該收心了?!?/p>
王雄雨沒想道母親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不解地望著母親。
“老老實實找份妥當(dāng)?shù)墓ぷ鞲?。過個安穩(wěn)日子就行了。”王母以為兒子聽進(jìn)去了,繼續(xù)說。
“媽,你怎么知道——”王雄雨禁不住要問。
“我怎么知道?你好幾次打電話我會不知道?再說,我是你的媽媽。你有什么困難,又何必瞞我呢?!?/p>
“我——”王雄雨想說什么卻又把話吞了回去。
“你是怕我擔(dān)心,是不是?”王母仿佛看到了王雄雨的心思。又長長嘆了口氣,“天下哪有父母不為兒女操心的。”
王雄雨聽了這話有些感傷,但他馬上掩飾過去了,說:“媽,你不用操心,日子還不至于難過,我正在想辦法呢。”
“我知道我的兒子是有辦法的,但是趙舒那邊……”
一提趙舒,王雄雨臉色又不好看了,他說:“趙舒那邊挺好的,沒事。我現(xiàn)在過去還不適合,她也忙,我就回來了?!?/p>
王雄雨和母親就這么家長里短地絮叨了一下午,心情卻一點沒好轉(zhuǎn),晚上他又被幾個朋友拉出去喝了一頓酒,愁上加愁,第二天一起來,就直奔沈辛蕾這里來了。
沈辛蕾給王雄雨沖了一杯咖啡,端到他面前,自己則喝一杯香濃的牛奶。感覺神色清新了不少。
王雄雨說:“看來你混得還不錯?!?/p>
沈辛蕾毫不掩飾地說:“托你的福吧?!?/p>
王雄雨搖晃著頭腦說:“沒準(zhǔn)我那點福氣真的全讓你沾染上了?!?/p>
沈辛蕾哈哈一笑:“你那點福氣,留給趙舒了?!?/p>
王雄雨咂了一口咖啡,鼻子了哼了一聲:“為什么女人總比男人容易活呢?”
沈辛蕾笑了出來:“你大清早跑過來不是跟我討論男人女人的吧?!?/p>
王雄雨說:“怎么不是?我就是來談這個問題的。我在火車上想了整整兩天,回到家里又想了一天一夜,沒弄明白,你沒見我這眼圈嗎?都是熬夜弄的?!蓖跣塾赀呎f還邊翻給沈辛蕾看。
沈辛蕾作出一副被嚇著的樣子,“于是你就到我這里來討答案了?”
王雄雨點點頭。
“這可不是你的風(fēng)格?!鄙蛐晾俦尺^身去。她思忖王雄雨又聽到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
“我當(dāng)你是知己啊。趙舒,她要跟我離婚了?!痹捯怀隹冢B王雄雨自己都沒想到。趙舒還沒有親口跟他說離婚,王雄雨也沒有這么提,可是現(xiàn)在他就在沈辛蕾面前提起了,自己都不免嚇了一跳。
沈辛蕾也嚇了一跳。這一跳是從眼神上反應(yīng)出來的。盡管身體還是僵硬著,但這鮮活的一跳已經(jīng)表示引起她的興趣了。王雄雨的家事沈辛蕾是不好多問的,也因為這樣他們的親密程度多少受了影響,現(xiàn)在王雄雨暴風(fēng)雨似地提起來,不是遇到了坎就是別有用心。
“怎么回事?”沈辛蕾的口氣還是淡淡的,她并不想操心這些事。
王雄雨也不說為什么,眼睛逼視著沈辛蕾:“你是目前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知道這事兒的人?!?/p>
沈辛蕾的嘴角翹了翹,剛才還清新的空氣瞬間變得混沌不明朗了,這可不是沈辛蕾想要的。
“你的家事我可不好干預(yù)?!鄙蛐晾贀趿嘶厝ァ!安贿^,你那天帶她出來一起喝茶,我就預(yù)感有什么不對了?!?/p>
沈辛蕾始終忘不了那次茶會,還有趙舒那像鵝一般張狂的笑聲。
“我并不想告訴你,可這與你有關(guān)?!?/p>
沈辛蕾心里不悅,說:“陳谷子爛芝麻的事都能說成西瓜?”
王雄雨嘆道:“這就是女人的本事。誰叫我們有這么一遭呢?”
聽他這么一說,沈辛蕾泛起一陣惡心,有些看不起王雄雨了,要挾還是恐嚇啊,當(dāng)年是事兒的時候不當(dāng)事,現(xiàn)在不是事兒的時候又拿來說事兒。沈辛蕾也不給好臉色了說:“你家趙舒要怎么樣?難道還來找我鬧?”
王雄雨本來就是來試探沈辛蕾,看她變了臉,連說:“你看你,急什么急,她要是來鬧,我就不來了?!?/p>
沈辛蕾冷笑了一聲:“原來你們夫妻倆是合伙來的,一個紅臉一個白臉?!?/p>
這越說越背離王雄雨前來的初衷,“怎么會,你跟趙舒不過是一面之交。談不上什么恩怨的。再說現(xiàn)在兩地這么遠(yuǎn)……”王雄雨解釋道。
“既然如此,我就不明白你此行的目的了。”沈辛蕾環(huán)抱著手臂說,擺開一副談判的架勢。
哎……王雄雨長長地嘆了口氣。于是一五一十的把他們夫妻倆的過節(jié)說了出來,那個關(guān)于多年來不要孩子的秘密也攤開了。
話畢,兩人都有一會兒不做聲。
沈辛蕾心想他是窮途末路了才跟她說這些的,雖然心生同情,難免不加防范。如此一來,又有些鄙夷了。
沈辛蕾開口道:“雄雨,我知道為什么趙舒不要你了?!?/p>
王雄雨驚愕地抬起頭。
“她是這輩子沒見過像你這樣自私的男人?!鄙蛐晾俨魂幉魂柕卣f道。
“自私,我有什么自私!”王雄雨像被蜇了一樣。
“我不多說了,說多了,就顯得挑撥你們夫妻間的關(guān)系了,這個壞人我擔(dān)當(dāng)不起。”
王雄雨剛躥起來的火又消減下去,喃喃自語:“我知道你也是幫不了什么忙的?!?/p>
沈辛蕾安慰他說:“你讓我怎么幫?夫妻都是勸合不勸分的?!?/p>
王雄雨道:“那要看跟誰合跟誰分?!?/p>
沈辛蕾笑了:“你的意思,不是跟我合跟趙舒分吧?”
王雄雨說:“這話可不是我說的?!?/p>
沈辛蕾打斷他:“開什么玩笑?你還真有這意思了?”
王雄雨說:“我這心里不是滋味啊,連趙舒都這樣了,我還有什么可慰藉的?”
王雄雨一番發(fā)自肺腑的話,讓沈辛蕾頗有感觸,他們也有過短暫的甜蜜,可終究不是現(xiàn)實的,兩人都點到為止,回想起來還是有些情趣。他究竟要怎么樣?僅僅是來尋求安慰的嗎?沈辛蕾有些吃不準(zhǔn)了。氣氛有些尷尬,沈辛蕾走過去,拿過王雄雨已經(jīng)喝干的杯子,說:“我再給你續(xù)點吧?!?/p>
沈辛蕾把續(xù)好的咖啡端上來,這次她是直接放到他手上,說:“告訴我,你究竟是想離還是不想離?”
王雄雨搖搖頭說:“不知道?!?/p>
沈辛蕾笑了說:“你是找不到離婚的理由,我是找不到結(jié)婚的借口?!?/p>
王雄雨樂了:“你可比我好多了?!毕肓讼胗终f,“不如咱倆湊成一對好了?”
“我們?”沈辛蕾撇撇嘴,“這就是你今天來要說的話嗎?”
王雄雨被點了將,不言語了。片刻,又問:“你和漆至福開鍋了嗎?”
沈辛蕾攘了他下:“這不是你該問的?!?/p>
“我是月老怎么不該問?”
“有你這樣中途散架的月老嗎?”
王雄雨嘆了口氣:“我就不明白,你怎么總選擇這樣高難度的,把自己套進(jìn)去?!?/p>
“你干嗎對他這樣不滿?”
“我是對你不滿。”王雄雨正經(jīng)地說。
沈辛蕾哼了一聲:“那怎樣你才能對我滿意呢?像你這樣?早早地結(jié)婚,老實過日子,結(jié)果呢?”
“你別拿我說事!”王雄雨打斷她?!拔覜]說我是個榜樣。我是了解你的,沈辛蕾。你的內(nèi)心,還是好的?!蓖跣塾甑氖植蛔杂X地放在了沈辛蕾手上。
沈辛蕾搖搖頭,說:“不是‘好的,而是非常棒?!?/p>
王雄雨曖昧地一笑,附和著說:“是,非常棒?!?/p>
他們在一瞬間都明白了對方所指,沈辛蕾卻沒有笑出來,反而說,“你不要把我這里當(dāng)收容所?!?/p>
王雄雨做出沮喪的模樣:“我只是心情不好。”
沈辛蕾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雖說和漆至福有進(jìn)展,但到底不是單身快婿,王雄雨這樣一來一攪和,她越來越覺得結(jié)婚這個事要快鞭催馬了。心里也生了些莫名的感傷。
“你說漆至福和陸曉湖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不知道,但陸曉湖的孩子不是漆至福的。”
“他們不是夫妻吧?”
“你最好去問他。”
“怎么問,如果他不想說的話。”
“那就不要嫁他?!?/p>
“為什么?”
“就憑這一點?!?/p>
“你是感同身受吧?!鄙蛐晾傧肫鹜跣塾暌郧熬褪沁@么處理自己的。
王雄雨無力地笑笑,說:“都是有階段性的吧?!?/p>
沈辛蕾的心微微顫了一下,在一個不太清朗也不太混沌的早晨,大家想到的都是婚姻,只是不同的內(nèi)容。她不明白一清早王雄雨跑過來僅僅是因為來懷念過去?
“我要你還記得我?!蓖跣塾昙?xì)語。
是的,他總是有這點小聰明,在關(guān)鍵時候。
有幾個人在關(guān)鍵時刻沒有點小聰明?只是看這小聰明是討喜還是討嫌了。為了保持最后的一點尊嚴(yán),陸曉湖決定主動給漆至福道歉,陸曉湖一路這么思忖著,招了招手,就上了一輛出租車。
陸曉湖來到的時候很不巧,漆至福正在和一個客人談話。這是一個比較簡易的寫字樓,兩室一廳改建的。房間不大,陸曉湖就在外面的會客廳等候,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并不多,都很忙碌。于是她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有幾次,陸曉湖想和他們說話,想想不方便就作罷了。她無聊地翻看了下雜志。一會兒,經(jīng)理室的門開了,沈辛蕾從里面出來,兩人都很熟稔的樣子,互相說著確定的話。陸曉湖一時驚詫,立即站起身來。
“再見啊?!标憰院爝^手去道別,一副老板娘心知肚明的樣子。
“再見?!鄙蛐晾僖采斐鍪謥碛晃铡C硷w色舞不亞于陸曉湖。
本來還鐵定心去道歉的陸曉湖立即動搖,有些事,憑一個神色就可以判斷了,用不著追根究底。
“有什么事嗎?”漆至福的態(tài)度和藹可親,不像他們才經(jīng)歷了一場風(fēng)暴。
這真是個美好的開始,陸曉湖想。
“我覺得你說得對,藥房不太適合我?!标憰院€(wěn)定了情緒,這是她幾天來想做的決定。
漆至福不說話,看著她把話說下去。
“一聞這藥味就犯堵,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呆久了,總覺得自己不是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其實都是心理作用給鬧的。趁現(xiàn)在還能折騰,就折騰去吧?!边@話說得有些傷感,陸曉湖的眼圈都濕潤了。自己什么年紀(jì),自己還不知道,折騰吧,只能折騰了。自己看來是在謀求新生,別人看來都是在撈命。
漆至福也不發(fā)表任何意見,問:“打算做什么行當(dāng)?”
陸曉湖說:“服裝吧。有貨源,上家還可靠?!?/p>
漆至福問:“需要我?guī)湍闶裁磫???/p>
“我想先向你借6萬,我向你借的。”
漆至福面露難色:“我還一下拿不出這么多現(xiàn)金來,3萬倒是有的,你拿去用,就不要什么借不借的了?!?/p>
陸曉湖接過支票,想這就算是買斷了。長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我已經(jīng)找到了一個新住處,就這兩天搬走。”
漆至福有些吃驚,問:“干嗎搬走呢?”
陸曉湖微笑著搖搖頭。很無奈的樣子?!拔野褍鹤咏舆^來一起住。我準(zhǔn)備讓他考六中?!?/p>
又是兒子,每次一提到兒子,他們倆就面臨冷戰(zhàn)或不快,好像這是一個預(yù)言一樣。漆至福不得不點點頭,“那你自己要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吱我一聲?!?/p>
臨走前,陸曉湖問:“我可以問你一個不相干的問題嗎?”
漆至福說:“你說吧?!?/p>
“是沈辛蕾找你幫忙還是你找她幫忙?”
漆至福不知所以地盯著她,什么時候了還這樣幼稚,女人哪。他沒有回答,一個沒有必要回答的問題。
“打擾了。”陸曉湖想自己已經(jīng)知道答案了,心懷悲傷地走出經(jīng)理室。
第七章
渝城的四月已經(jīng)拉開了夏季的序幕,每年的這個月份,氣溫總是不合常規(guī)迅速上升,然后到了五六月,大雨連綿,仿佛是要把整個夏天的雨水下干凈,然后再無比熱情地把巨大的熱量貢獻(xiàn)給這個城市。
當(dāng)然,放眼望去大街上滿是短褲、裙衫的男女,翩翩色彩點綴著這個城市,這不僅僅是因為四月的來臨,原來離“地產(chǎn)風(fēng)云”的開幕還有六天,各路兵馬已經(jīng)行動。沈辛蕾正是奉老廖之命來此看看參加此次活動的各房地產(chǎn)公司的展臺。這次活動不僅要在大禮堂里召開一個地產(chǎn)風(fēng)云群英會,而且還有一個招商引資的長達(dá)200米的臨時商鋪,不少公司在這里搶占展臺,連“腦白金”都在這里搭起了架子。沈辛蕾從頭到尾把懷新路繞了個遍,大禮堂內(nèi)部因為正在布置,不得入內(nèi),沈辛蕾在門口張望了兩眼,便作罷。此刻她已經(jīng)有些累了,本來她并不想來踩點的,既然答應(yīng)了老廖要協(xié)助元元,就挑了這么個差事敷衍一下,讓她去聯(lián)系什么人,這些資源都是用作交換的,她怎么能輕易讓別人到自己的樹上來摘桃子。如此想來,沈辛蕾就近在一處露天咖啡座歇了下來。
這是一個老字號的廣場,人大會議政協(xié)會議常在此召開,因為修建得比較早,大禮堂的風(fēng)格也是照著北京天壇地壇來設(shè)計的。為了與時俱進(jìn),現(xiàn)在這個廣場已經(jīng)擴(kuò)建了,足足有五萬平方米。晚上這里當(dāng)仁不讓地成為露天舞廳,但都是些上了年紀(jì)的人在此自娛自樂。因為廣場是人民的廣場,所以商鋪是不得占用此處的——都是繞著大禮堂在外圍圈了一圈,人氣一點不減。沈辛蕾就在這個廣場邊坐了下來,環(huán)顧四周,這一帶的文化休閑氛圍很濃,她盤算著要真在這里開一個什么屬于自己的店鋪,倒不失為一件美事。她一邊喝咖啡一邊掃視著每個店鋪,剛才都注意會場去了,還沒發(fā)現(xiàn)這里又開了幾家特色女裝店,門面精致,她不禁提腳前去看看。
果然是一家有著海派風(fēng)味的服裝店,只有一個店員,還是一個長相稱得上英俊的年輕男人。沈辛蕾看了幾件衣服,又看了看這個年輕男人,問:“你是這里的老板嗎?”
年輕男人微笑著搖頭,說:“不是,但是你需要什么我一樣可以為您服務(wù)。”
沈辛蕾莞爾一笑,覺得有意思。暗自對這家店多了幾分好感。她一邊對著鏡子比劃著衣服一邊問:“開張多久了?”
年輕男人始終跟隨在她身旁,聽見她的問話,溫柔地伸出一根指頭。
“一個月?”沈辛蕾打趣著他。
年輕男人微笑著搖頭。
“總不會是一年吧?”沈辛蕾自顧自地說?!耙郧霸趺礇]見過這店?!?/p>
“一個星期。你是老熟人了,我就不瞞你了?!币粋€熟悉的女聲傳來,沈辛蕾定睛一看,竟然是陸曉湖。詫異、驚喜、惶恐不安,各種復(fù)雜的心情涌了上來。
“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陸曉湖的神色比以前光彩多了,也許是在五顏六色的映襯下。
沈辛蕾把她的欣喜寫在臉上,猜疑吃進(jìn)肚里,問:“怎么,這是你的店?擴(kuò)大經(jīng)營了?”
“不,是改行了。”陸曉湖直率地說。
“有特色真有特色?!鄙蛐晾倏滟澲?,眼神卻在年輕男人和陸曉湖之間游移。
“沒想到我們還能在這里見面,咱倆真是有緣人哪?!标憰院捴杏性挕?/p>
“是啊。”沈辛蕾有些不自在地附和。“我是過來看地產(chǎn)風(fēng)云的場面布置的,沒想到就撞見了。那藥房呢?”
“藥房移交了唄?!?/p>
“也好,女人做服裝更自在些?!鄙蛐晾俨挥勺灾鞯卮蛄筷憰院?。她為她感到一點悲哀,莫不是因為自己而讓她和漆至福交惡。看她的那個神情,她究竟知道多少自己和漆至福的事情?她也不想打草驚蛇地去試探。倒是店里的年輕男人讓沈辛蕾多了幾分猜想。她顧左右而言他,“陸姐,你到哪里去弄了這么一個漂亮人兒充門面呢?這招挺厲害的?!?/p>
陸曉湖說:“現(xiàn)在都提倡消費男色嘛,我就是順應(yīng)潮流而已。其實也沒什么,一朋友的弟弟。挺招財?shù)??!?/p>
沈辛蕾意味深長地一笑,說:“哪天我也開店了,還要請你多指點指點。”
“不敢不敢,我都是小本經(jīng)營?!?/p>
“那藥房不是漆老板親自打理了?”
“他還會招人的。說不定是你呢?!?/p>
“我?怎么會是我?”沈辛蕾想起了什么似的,解釋道,“我和漆老板要有什么合作也是跟電視有關(guān)的。陸姐,你要是因為這個原因離開的,我就真不知道如何說了?!鄙蛐晾俸転樽约旱倪@番試探得意。
“那我不是多心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标憰院职亚蛲平o了沈辛蕾。
“陸姐,你還真誤會了?!鄙蛐晾傩α似饋?,揣度,莫非漆至福沒有對她講這些事,“哪天我請你們倆吃飯,道歉?!?/p>
“吃飯可以,道歉就不必了?!标憰院鞠胝f她和漆至福已經(jīng)沒什么關(guān)系了,但一想,現(xiàn)在告訴她是不是太早了?不如就給她留個懸念。
電視臺的合同到很快簽了下來,但地產(chǎn)風(fēng)云群英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沈辛蕾到底是《新居時代》的工作人員,所以也不能擱下手頭的事。很快她就想到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她打電話給漆至福說,讓王雄雨參與進(jìn)來,一來需要人手,他也是個熟手,二來多年的朋友,也信得過。漆至福說行,反正我只開你一個人的工資,其余的你要用誰,要怎么開費用,都你自己拿主意,你是制片人,有這個預(yù)算權(quán),不用事事問我。你自己解決經(jīng)費來源就是了。
放下電話的一刻,沈辛蕾非常高興,她找來王雄雨,慶祝這個互惠互利的時刻。
王雄雨提議:“不如我們做東,再請他們兩口子聚一聚,以表感謝。”
沈辛蕾說:“不妥,我看見陸曉湖已經(jīng)另起爐灶了,沒準(zhǔn)兩人散伙了。這樣做東,怕又是多事?!?/p>
王雄雨說:“難道你已經(jīng)知道人家散伙了?”
沈辛蕾說:“還不敢肯定。陸曉湖沒有當(dāng)面承認(rèn),總之,這事不簡單,哪天去探探漆至福的口氣才行。不然,多尷尬呀?!?/p>
王雄雨:“情況都沒弄清楚,就把自己搭進(jìn)去。你多大了?當(dāng)心吃虧?!?/p>
“難道我不想明明白白簡簡單單?”沈辛蕾反問?!斑@怨得我嗎?漆至福到現(xiàn)在都沒給我個答案?!?/p>
“所以我說請他們一塊出來吃飯,可探個虛實?!?/p>
沈辛蕾思量有幾分道理,但卻說:“只怕請不到呢?!?/p>
“請不到那不就說明問題了嗎?”
“那你去請?”
“還是你去,”王雄雨說,“你去才能真相大白?!?/p>
第二天,沈辛蕾在公司門口專程等到了漆至福,把王雄雨和她的意思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總之是希望陸曉湖和漆至福一塊來。
“何必大費周折呢。”漆至福仿佛是看出了沈辛蕾的用心,笑著說,“其實也不怕告訴你,陸曉湖和我已經(jīng)分開了。再說這件事情確實與她無關(guān),即使她肯來,不是將她的軍嗎?”
沈辛蕾沒想到漆至福這么坦白,一時間不知怎么說話。之前他可是諱莫如深。
不等沈辛蕾開口,漆至福接著說,“你很奇怪,是嗎?因為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情,所以沒有告訴你。”
“哦,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沈辛蕾顯得局促不安了。
漆至福擺了擺手,不想聽沈辛蕾繼續(xù)說下去,“如果一定要吃飯,你、我、王雄雨三人就可以了?!?/p>
“哦,行吧,你來安排。”
漆至福指了指手表,“我要上去了?!眲傋邇刹?,又扭頭過來,問,“你什么時候把那邊辭了?全心全意過來幫我?”
沈辛蕾站在后邊,什么都沒說,只是用力地點頭。這個男人,想來還是對她有感情的。
人民大禮堂廣場的空處,已經(jīng)掛滿了“地產(chǎn)風(fēng)云群英會”巨幅彩色海報,保安們?nèi)蔽溲b,嚴(yán)肅而又有風(fēng)度地指揮著每一輛到來的小轎車。大鱷小鱷們魚貫而入,一個個西裝筆挺,派頭十足。一些媒體記者守候在門外,不時地照相,間或相互聊天。
老廖的車停妥當(dāng)后,老廖、沈辛蕾、元元、金魚等隨即下了車。孰料剛上了幾步臺階就被攔在了會場外。原來由于到場的人太多,非房地產(chǎn)公司的與會者只能出席兩個。盡管他們出示了擁有會場的通行證,但負(fù)責(zé)進(jìn)出的工作人員依然不肯退步。
“你們這是一周前辦理的證件,”保安看了一眼,“已經(jīng)作廢了,要以新證件為準(zhǔn)。兩天前已經(jīng)發(fā)出了通知,沒辦法,這是臨時通知的,還請諒解。”保安彬彬有禮。
“怎么回事?”元元沖保安嚷道。
保安依然彬彬有禮阻止進(jìn)入。
一個會場工作人員聞聲而來?!笆沁@樣,持有舊證件的非房地產(chǎn)公司的與會者只能出席兩個。如果要兩個以上的人進(jìn)去,就需要補(bǔ)辦臨時證件,不過,”工作人員面露難色,“現(xiàn)在辦恐怕時間已經(jīng)晚了。”
“怎么我們沒接到通知?”元元氣勢仍然不減。
老廖做了個休戰(zhàn)的手勢。
“可是兩個怎么夠?”元元還在咕噥。
“攝像不能進(jìn)去。”工作人員繼續(xù)說,“攝像還必須出示專門的許可證,這是嚴(yán)格限制了的。”
“什么許可證?”金魚問。
工作人員指指前來入會的一個電視臺攝像的胸牌,又沖著他們四個人抱歉地笑笑。
“看來只有電視臺的才能進(jìn)去了?!?/p>
《新居時代》的四個人面面相覷,留誰走誰呢?老廖是將,帶隊的,不可能舍他。元元在整個“地產(chǎn)風(fēng)云”的籌備活動中確實忙活不已,讓她退出肯定不愿。而沈辛蕾又是老人兼紅人了,讓她走似乎也不太妥。眼下就聽老廖一句話,可老廖卻自個燒起了一支煙,打量起來來往往的過客,把這個攤子撂給了其他人。
“這樣吧。我就不去了。”老廖的煙燒了三分之一,沈辛蕾提出來,“元元是新人,多去看一看?!?/p>
元元斜睨了下老廖,眼里閃過一絲高興,但嘴上還是討巧地說,“我會把全程都做一個詳細(xì)的報告的?!?/p>
老廖也不羅嗦了,說:“好吧,那你們就先回去作好準(zhǔn)備工作。”
等兩人進(jìn)去后,金魚站在門口,從各個角度各個方位對現(xiàn)場進(jìn)行攝象。
沈辛蕾說:“后邊還有會展,是不是也要去照?”
“照,去照。”金魚目不轉(zhuǎn)睛地應(yīng)答。
沈辛蕾有些不耐煩了:“那我就不陪了?!?/p>
金魚放下攝象機(jī),賠笑著說:“回去也好敷衍敷衍?!庇谑窍铝耸A,果真敷衍了幾處,尾隨沈辛蕾而行。
“也要分個主次嘛?!鄙蛐晾偎闪丝跉狻?/p>
“沈姐,你真是高風(fēng)亮節(jié)。”金魚在后面討好地說。
沈辛蕾并不理他,左顧右盼地朝前走。
金魚見沈辛蕾不說話,膽子又大了些,上前扶著她,“小心!”
“我老了嗎?”
“我這是體貼你?!苯痿~跟前了一步?!拔铱梢幌蚨己荏w貼你,你不覺得嗎?”
沈辛蕾轉(zhuǎn)過頭來,金魚的眼神烏黑發(fā)亮,黑瞳白仁著實分明?!澳阋?dāng)心才是,機(jī)器可比命值錢那?!鄙蛐晾倮洳欢∶俺鲞@樣的話來,把金魚的烏黑賊亮又嚇回去了。
“其實也不是,你真別誤會我,”金魚忙著解釋,“別看我平時嬉皮笑臉,內(nèi)心可真誠了。要不咱們找一個地方,你來了解了解我。良辰美景不可虛設(shè)?!?/p>
“哪里去撿的兩個狗腳丫?”沈辛蕾假裝唬著臉,心里卻中意,“到這里賣弄了?!?/p>
金魚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斑€不是近朱者赤嗎?”
“你以為我真高風(fēng)亮節(jié)呢?”沈辛蕾接過剛才的話說,“我是不舒服,要趕回去休息了。公司我就不去了,你替我說一聲?!?/p>
“這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p>
“沈姐,你是不是——”
“什么?”沈辛蕾眉頭一挑。
“他們說你另起爐灶了。”
“你是詐我吧。”
“我就這形象???”
“兵不厭詐嘛?!鄙蛐晾俎D(zhuǎn)身反手做了個再見,消失在車水馬龍中。
制作母帶方面,沈辛蕾沒有招聘專門的制作人員,只是以提成的方式把這個業(yè)務(wù)介紹給一個私人朋友,這種朋友她是多得很。大多是學(xué)有專長的技術(shù)人員。其實做電視節(jié)目這一行,一是技術(shù),一是關(guān)系。他們最開始也是在影視公司打工,有悟性的就摸到了門路,因不滿意公司從中扣點的方式就自己出來單干,也就是一工作室。這種朋友關(guān)系是裙帶似的。業(yè)務(wù)小的,就自己熬夜吃了,大一點的,他們也有膽子承接下來,不過是把圈內(nèi)的幾個召集一起,一起熬個夜,也能吃得下。沈辛蕾把這個業(yè)務(wù)交給私人朋友,省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算投石問路,要就此玩完了,名聲上不會有太大的損失。
萬事具備,只欠東風(fēng)。節(jié)目帶也審查過關(guān)了,只等時間。
還有半個月就是母親節(jié)了。漆至福想在這上面大做文章。
“你想如果能在母親節(jié)這天以‘關(guān)心母親,關(guān)愛乳房為噱頭定能吸引不少人氣。因為這一天是全國都在關(guān)心女性,何不借助這個勢,推銷豐胸產(chǎn)品?!?/p>
這點,沈辛蕾也想到了。
“同時,我們的藥房、門診都將推出相關(guān)的女性健康產(chǎn)品和義診活動。可以說是事半功倍?!逼嶂粮0颜麄€思路和盤托出。
沈辛蕾心領(lǐng)神會,后面這句才是最關(guān)鍵的。
果然,在母親節(jié)來臨的前一周,節(jié)目開始播出,并鄭重許諾,凡是在母親節(jié)這天購買該產(chǎn)品的,將有機(jī)會獲得一千元大獎。
考慮到這是個全方位的策劃,母親節(jié)當(dāng)天沈辛蕾就起了個大早,對活動現(xiàn)場進(jìn)行了仔細(xì)檢查,確定各個設(shè)備到位。恰巧這天是周六,各大商場忙不迭地推出專柜展銷,換季的衣物、高跟鞋的花車前,擠滿了不少女人,蘇寧電器商廈前也搭起了展銷臺,載歌載舞。步行街上,好一派繁榮景象。上午10點左右,已經(jīng)是人頭攢動了,大環(huán)境不錯。沈辛蕾這邊的展銷也架墨了,吸引了不少人前來觀看,她估計這個勢頭應(yīng)該持續(xù)到下午三點。沈辛蕾心里升騰起一股久違的快感,這與過去她唱主角的心情還是有些不同,這是一種作為幕后操作者的快樂。她忽然想起陸曉湖,不知道她是否也曾這樣在人群里欣賞成功和自得。雖然漆至福現(xiàn)在不在身邊,但她完全能夠想象得到他在另一個戰(zhàn)場上的欣賞和感激。她激動起來,想得到來自漆至福的贊揚,其實漆至福的贊揚并不少了,正因為這樣,沈辛蕾越來越依賴。每聆聽一次,她就覺得目標(biāo)更進(jìn)一步,她要他們成為互相欣賞和互相提攜的一對,她要讓他明白:她才是最理想的,只要給她這個舞臺??傊?,她沈辛蕾從各方面來說,都是漆至福為之生活的不二人選,只要他確定了這種想法,她就可以像陀螺一樣為他旋轉(zhuǎn)下去。
為漆至福旋轉(zhuǎn)下去,多么瘋狂的愿望,很多年來,她都沒有這樣的沖動了,這瞬間爆發(fā)的念頭,讓她一陣顫栗。漆至福會感恩的,她同時自信地想。
當(dāng)然沈辛蕾也看到了王雄雨,這個暗里的棋子,表面上的特邀嘉賓,也許他也感受到了來自大事件中的快感吧,畢竟他和沈辛蕾是綁在一塊的??匆娡跣塾暝谂藦V場一場不折不扣的有獎問答,機(jī)智活潑,沈辛蕾想,他倒真敬業(yè),錢就是好,誰在它的面前都會像陀螺一樣旋轉(zhuǎn)。沈辛蕾駐足了片刻,來不及等他結(jié)束了,她鉆進(jìn)車?yán)?,向另一個戰(zhàn)場奔赴——看一下藥房和門診的銷售業(yè)績。
初戰(zhàn)告捷,僅僅是母親節(jié)這一天“辛之助”豐胸產(chǎn)品的銷售量就達(dá)到了10萬元。這個消息是晚上漆至福透露給沈辛蕾的。
盡管在“辛之助”事件中沈辛蕾沒有拋頭露面,但是《新居時代》還是聽到了風(fēng)聲。老廖心中十分不快,還有一件事就是原本牛軍答應(yīng)來客串一下的,竟然被別的公司搶了先,《新居時代》被涮了。雖然元元成為了辦事不力的替罪羊,但是沈辛蕾也難以幸免。誰在這個時候稍有一點動作都會是自討沒趣。再說自從那天沈辛蕾沒有去出席“地產(chǎn)風(fēng)云群英會”后,她就一直沒有露面。她是徹底地沒把老廖放在眼里了。老廖去電視臺的時候,無意中從別人口中得知沈辛蕾最近在弄一個什么醫(yī)療欄目,而且還是制片人。這一下像平地驚雷在老廖心里炸了鍋。他沒想到還真出了這事,平時里對她的事情裝糊涂打馬虎眼就算了,這下好倒跟他叫起板來了。得好好問問沈辛蕾。
沈辛蕾好像早就知道這一天要來臨,專門挑了個日子,準(zhǔn)備把這事情給老廖說清楚。
老廖辦公室的空調(diào)吹得呼啦呼啦,仿佛正在替老廖出一口惡氣。
“懷孕了?”老廖狐疑地看著沈辛蕾遞給他的單據(jù)。
“當(dāng)然,這是醫(yī)院的證明。“沈辛蕾顯然是有備而來。
“我記得你好像還是單身?!崩狭螞Q心今天要挑沈辛蕾的刺。
“廖總的意思是想見見我那位?”沈辛蕾眉頭往上一挑,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
老廖雙手合抱,“按照規(guī)定公司只保證合法母親的權(quán)益?!?/p>
“這么說,廖總是不相信我了?!?/p>
老廖搖搖頭,說:“我只是想問你,是請產(chǎn)假還是辭職?“
“這就要看你廖老板的心情了?!鄙蛐晾侔堰@個球又扔給老廖。
“不錯,不錯,連說話都越來越有股生意經(jīng)了?!崩狭未蛑R虎眼,“看來我這小公司是難留你這條大鯉魚啊。”
“廖總這么說是存心不給我留后路啊。”沈辛蕾好像受了委屈。
“你還跟我提后路!沈辛蕾,”老廖正色道,“我對你怎么樣?你是怎么來回報我的!”
“我想請問一下,你對我怎么樣,是于公還是于私呢?”
老廖有些拉下了臉。
“算了,我們也不扯這些陳年舊事,”沈辛蕾做了一個揮手的動作,“我知道你是想問我最近都在干嗎了,我也不妨跟您直說,我做的事情很簡單,每個女人都會做的——受孕、懷孕、然后等待分娩。這個女人天生的權(quán)利,相信廖總不會拒絕吧?!?/p>
沈辛蕾這幾句近乎刻薄的話讓老廖感到刺耳,他確實是想讓沈辛蕾老老實實告訴他,她在做什么,只要她誠實,他們說不定還會有很好的合作的。偏偏眼前這個女人就是要這么胡編亂造,不讓他知道真相,還低估他的智力。這分明就是打擊報復(fù)。也太小看他老廖了。跟他來這些彎彎腸子,索性翻了臉,也無妨。
“既然你執(zhí)意要走,那我就不勉強(qiáng)了。”老廖公事公辦的口吻,“只是一切都要按照規(guī)章程序來。提前一月通知辭職,所以下個月你還是要在單位里按時上班下班?!?/p>
沈辛蕾一笑,說:“廖總真是狠心,我還沒說辭職,你就要我走了,記住了這是你辭退我,所以我不需要再工作一個月,我本還想請產(chǎn)假的,可您不批啊?!?/p>
老廖自己鉆進(jìn)了套里,嘴上不免發(fā)狠:“沈辛蕾你要走要留,不用跟我兜圈子。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奉勸你,還是好自為之?!?/p>
沈辛蕾早就不滿意老廖平時對她的態(tài)度,從里到外都把她視如敝帚,還要擺出一副關(guān)心體貼的樣子,事至如今,無須再忍,她也撒潑開來:“廖總,你還是自掃門前雪吧。”
沈辛蕾兩袖清風(fēng)地離開了《新居時代》,也著實懊惱了一陣,畢竟那工作做起來還輕松,更主要的是能借機(jī)維持那些社會關(guān)系,有事沒事都能借工作關(guān)系走動走動。王雄雨倒是安慰她,“人不可太貪,總不可能西瓜、芝麻都想要?那不是千手觀音了。”沈辛蕾說;“那可不一樣?!蓖跣塾険u搖頭,嘆氣道:“女人呀,就是這樣患得患失。”
沈辛蕾認(rèn)為《新居時代》這邊辭了職,都是因為《醫(yī)療保健》這個欄目鬧的。而且以她這樣的身份,肯定會在圈里傳開,她就有些假一賠十的心態(tài),要求在漆至福的辦公室里給她弄張辦公桌。當(dāng)然她不必每天去,可這樣至少證明在漆至福的公司里有她的一席之地。漆至福是不介意多這一張桌子,但覺得沈辛蕾每天坐在面前辦公未必就好。反倒顯得不倫不類了。但沈辛蕾說,這就叫麻雀雖小,五臟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