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云
警察勒索,客戶欠賬是常態(tài),無組織可依靠,華人華商中國貨受歧視,……依然堅持,為什么,因為生意確實很好!——這就是一位在莫斯科遭受滅頂之災的華商的糾結。
30年經(jīng)營灰飛煙滅
是什么能讓一個經(jīng)戰(zhàn)商場30多年、來去都是幾千萬生意的商人在一個陌生人之前哭訴呢?我想是那種即使傾訴也無法排解的痛苦,那種痛,是沒有出口的,也就是“走投無路”的。林秀蘭,就是遭遇著這種痛苦的人。
比起那些遭受股災就跳樓的那些人來說,30年的苦心經(jīng)營一時間灰飛煙滅,這比股災更叫人崩潰。而不崩潰依然活著的只能是極度痛苦。
“我每天除了哭就是哭,每天都是如此”,林秀蘭話至此,已是眼眶紅。
林秀蘭是浙江樂清人,祖祖輩輩事實上都無法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到了林秀蘭的時代,全家四口人只有兩分田,連命都養(yǎng)不活。于是和很多樂清人一樣出外經(jīng)商。起初在北京的早市擺地攤,就靠這種積累,慢慢做上了俄羅斯邊貿生意。
今年6月29日,位于莫斯科東部地區(qū)的華商聚集人切爾基佐夫斯基市場(華商稱之為“一只螞蟻”)因違反環(huán)境衛(wèi)生規(guī)定而被臨時關閉。大量華商的貨物被扣押。浙江商人損失非常嚴重,特別是溫州尤其是樂清的商人,上報的損失超過8億美元。
這成了壓垮林秀蘭的最后一根稻草。這不是第一次,但是也許就是最后一次,因為現(xiàn)在的林秀蘭已經(jīng)一無所有,還欠了一屁股債。30年的經(jīng)營就此灰飛煙滅。
單此次被扣押貨物的價值達500多萬元。這并不是第一次貨物被扣押,但是屢次遭受的“飛來橫禍”讓林秀蘭已經(jīng)無力回天。如今的她光欠工人工資就有500多萬,欠毛衫加工廠也有幾百萬。雖然有關部門表示,此次被扣押貨物屆時會統(tǒng)一歸還,截至記者采訪時,林秀蘭還沒有收到來自政府層面的通知,只是同行之間傳說在商場的貨物會歸還。而林秀蘭還有更多的貨物在倉庫,這些貨物在林秀蘭看來已經(jīng)打水漂了。因為,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遭遇,憑經(jīng)驗可以斷定。
“他們(指廠家)追著我要債,甚至要打官司,但是我也沒辦法,我只能跟他們說等我掙了錢慢慢還”,林秀蘭說。
螞蟻的命運
“我們做生意真是太苦太苦了”,這是林秀蘭對在俄羅斯經(jīng)商的總結。
切爾基佐夫斯基市場被華商稱之為“一只螞蟻”,而在俄的華商的命運就像是螞蟻,勤奮忙碌,力量單薄,可以為外界任意力量所欺壓乃至摧毀。
切爾基佐沃市場是莫斯科最大的戶外市場,占地i00英畝,每天的成交額達5000萬美元。這里更像是中國改革開放初期的批發(fā)大棚,建筑上方是塑膠材質的棚頂,里面的攤位由一個個類似集裝箱貨柜的鐵皮柜組成,冬冷夏熱。冬天穿著最厚的皮鞋,最厚的裘皮也擋不住刺骨的寒冷,夏天穿著最薄的衣服也都被汗浸透,悶得透不過一絲氣來。就是這個市場,聚集了幾萬華商,吸引了來自全俄各地的批發(fā)商。每天早晨天亮前,這里就是一派繁忙。
天然環(huán)境的惡劣,對于林秀蘭來說不算什么,可她無法承受的是來自俄社會環(huán)境的惡劣。貨物的莫名被扣,莫名失蹤,種種“莫名”都是莫名的發(fā)生,而且發(fā)生之后基本上求助無門,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2006年,林秀蘭遭受了第一貨物封扣。價值1000多萬的貨物被不明人士莫名其妙的拉走,走投無路的林秀蘭找到當時的浙江商會,希望“娘家人”給出出力。當時一位鄭姓副會長建議他們先不要聲張,表示商會會打聽貨物去向并協(xié)助要回。后來林秀蘭從商會得知貨物被放在“軍用基地”,林秀蘭丈夫還由商會帶領去軍用倉庫察看貨物,一看貨物果然在。商會人士表示交20萬美元后事情可辦妥,林秀蘭痛快地交了錢,可是事情也就到此為止,再無音訊。林秀蘭多次去問商會,商會卻表示他們知道貨物去了哪里。過了一段時間,林秀蘭在批發(fā)市場上看到了自己那批貨正在被出售?!捌鋵嵤秦浳锉毁u掉了,不僅丟了貨還為此賠上20萬美元,但是不到最后這一切我們都不知道”,林秀蘭回憶說。作為物主,自己的貨被“誰拉走,誰賣掉,誰買走”統(tǒng)統(tǒng)一無所知,這種遭遇令人吃驚,卻真實發(fā)生。
2007年,一批貨遲遲到不了俄羅斯,林秀蘭多方打聽的結果是:因為是灰色清關,所以“不正?!薄_@批貨最終因為“不正?!倍僖病皼]有到達”。
2008年6月,600多包價值800萬的貨物又被查封,花了錢“贖”出來之后不久,9月份又被封。
接下來就是此次“一只螞蟻”市場被查封貨物。
對此,相信聽者除了掬一把同情淚只能是無語。而這種遭遇并非林秀蘭八字背運氣不好才獨有,只要是華商多多少少會有這樣的遭遇。這種肆無忌憚的扣押、拉貨近年來愈演愈烈。腐敗已經(jīng)滲透到俄羅斯的角角落落,各個環(huán)節(jié)。
昂貴的灰色清關
每次大批貨物的“一去不返”,又不能“聲張”,都與“灰色清關”脫不了干系。
“灰色清關”是一個帶有歷史特色的純俄羅斯專有名詞。前蘇聯(lián)解體之后,世界各國精明的商人,包括80年代末就已經(jīng)在邊境上和前蘇聯(lián)^做起易貨貿易的中國商人,看到了俄羅斯輕工產(chǎn)品極度匱乏所帶來的無限商機,因此,來自中國、土耳其及德國的等地的大批廉價產(chǎn)品,開始涌入俄羅斯的國門。洪合毛衫就是其中之一,當年據(jù)說很多人帶著一捆毛衫去邊境就可以換回一捆美元。林秀蘭也參與了當年的這種“瘋狂”,并且賺取了不少資本,繼而開始出口貿易。
然而,俄羅斯海關在計劃經(jīng)濟體制下養(yǎng)成的官僚作風及低效率,卻每每讓這些俄羅斯民眾急需的商品卡在俄海關通關的這一環(huán)節(jié)之上。結果,在金錢與權力的博弈中,最后誕生出了一個怪胎——“灰色清關”:俄羅斯海關委員會允許主要由海關人員所控制的“清關”公司為貨主代辦進口業(yè)務,而且,可以將整架飛機的貨物以包裹托運的關稅形式清關,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包機包稅”。后來,這種清關方式被推廣到海運、鐵運和汽運,統(tǒng)稱為“灰色清關”。
為了鼓勵進口,在加之有既得利益集團所下的“院外功夫”,俄羅斯政府最終默認了“灰色清關”的存在,而且,這一默認還令人驚異地持續(xù)了近20年。
此市場上的中國商品主要以服裝和鞋類為主,這兩種產(chǎn)品的關稅極高,因此大部分以灰色清關方式入關。商人借此可以以相對較小的成本報關通關以規(guī)避復雜手續(xù)和部分關稅,從而將商品輸入俄羅斯。俄方便屢屢以此為借口查封華商貨物。
多年來,華商為灰色清關交納的巨額費用只是中飽了腐敗分子的私囊華商交給市場的巨額攤位費和管理費都進入了市場老板的腰包。但俄政府卻沒有獲益。俄羅斯政府把集裝箱市場視為眼中釘也算合情合理。只不過,在這種利益爭斗中,唯一被犧牲的是弱勢華商。
俄羅斯的白色清關過于昂貴,而且隨要諸多條件,比如說了解法律等,大多數(shù)華商都會選擇灰色清關。
但是相比起其他國家地區(qū)的正常合法清關來說,灰色清關的代價也十分昂貴。據(jù)林秀蘭透露,一個7萬件左右毛衫的貨柜包清關,必須支付清關公司14萬美元。其中的運
費和雜費加起來最多8000美元到13000美元,另外1-2萬美元通過改換名目、重量納入國庫。也就是說至少有11~12萬美元事實上是華商交納的海關關稅,這個關稅已經(jīng)遠遠大于這些商品出口到歐美發(fā)達國家的海關關稅。
而真正的昂貴還不在于這筆中介費用,而是灰色清關所要面對的風險成本?;疑尻P的貨物,拿林秀蘭的話來說“誰都可以處置”,而且一旦被查封、扣押,幾乎沒有希望能拿回來。
大量華商選擇灰色清關并非為了占一兩萬塊的便宜,而是正規(guī)清關根本過不了。正規(guī)清關按俄羅斯目前通行的方法——以重量乘以指定的價值計算出應付的稅收,簡單易行,目前大部分的商品類別正規(guī)清關費用不高。而唯獨中國出口俄羅斯最大宗的商品——服裝、鞋帽行不通。
警察勒索錢財
在俄羅斯,華人有個習慣;出門隨身攜帶幾千盧布。而這竟然是為了應付警察。遇到警察盤問,主動拿錢出去,警察會立即揮手放行。警察也覺得中國人有利可圖,所以只要發(fā)現(xiàn)中國人,就會來“盤查”,實際是勒索錢財。
華人的“有錢,軟弱,怕事”被俄羅斯警察摸透。華商也因此被警察吃定。在俄羅斯,警察最喜歡見到中國商人,他們最能敲詐到錢的也是中國商人。華商恨透了莫斯科警察,也怕透了莫斯科警察。警察只要發(fā)現(xiàn)中國人,不管有沒有護照,不管有沒有正當職業(yè),先拉上警車盤問。在兇神惡煞的俄羅斯警察面前,大多中國人不會俄語,任由警察們宰割,有的稍微反抗,就會被痛打一頓,拉到郊外扔到森林里。即使有合法證件,也會被警察撕掉,然后關起來,一關就是好幾個月。警察開始只在查到“黑人”時才敲詐,后來發(fā)展到了只要是中國人就查、就搜。華商在賣貨期間不時會受到各類警察的騷擾,只要聽說任何一種警察來檢查,馬上關攤位,生意也就沒法做了。
“在莫斯科,警察要是沒錢了,就到街上溜達,隨便找?guī)讉€中國人就可以來錢”,林的女兒潘金彩說。當記者問及是否夸大其辭時,潘說根本就是實情。所以,在莫斯科經(jīng)商期間,他們都會盡量減少外出。
除了經(jīng)常被警察光顧罰款之外,質檢局、移民局也經(jīng)常來罰款。在俄羅斯,沒有被罰過的中國商人為數(shù)極少。
難說再見
莫斯科不相信眼淚,可是林秀蘭在莫斯科流下了太多眼淚。
“比起那些跳樓、自殺的人來說,我還算好,畢竟我還活著,等以后掙了錢我會慢慢還”,林秀蘭的話不由讓人敬佩其堅強。可是,想想也是,她如果不堅持下去,靠什么來償還巨額債務呢?
那么,她會放棄俄羅斯嗎?對此,林秀蘭的選擇是“莫斯科太亂了,再找找生意比較好,也比較安全的市場”。顯然,她舍不得放棄俄羅斯。能夠莫名其妙丟失價值數(shù)千萬的貨物,從另一個角度說,她也曾經(jīng)或者正在賺很多錢。只是現(xiàn)在被“搶劫”的速度超過了賺錢的速度。而據(jù)她透露,她已經(jīng)在葉卡一個叫做“六不六五”(音)的市場開始找鋪位。
“生意真的很好,有時候一包貨(6~7萬件)一天就能出手”,這就是莫斯科的誘惑。
做生意總要吃苦,關鍵是看苦和樂之間能否平衡,如果失衡突破了極限,再有誘惑力的生意恐怕也難以為繼。
“最關鍵的是我們國家要強大,這樣俄羅斯人就不會瞧不起中國人,我們做生意也有了底氣,不會人已被欺負”,年紀輕輕的潘金彩這樣說,在她眼中,俄羅斯的夢想和眼淚,不僅僅和個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