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玲
這就是二中的教室嗎?看上去比九中的教室大一點、亮堂一點、氣派一點。
我站在門口欣喜地往里探頭探腦,一時不敢進去。都是些陌生的同學,他們能接受我這個轉(zhuǎn)學生嗎?我能跟他們愉快相處嗎?
“嗨,新同學吧?怎么不進去?”
我側(cè)過臉,和一個額頭光潔的漂亮女生四目相對。她正對我微笑,眼睛清澈明亮,仿佛被雪擦過似的。
正在這時,突然背后一股力量重重地將我推進了教室,我在毫不防備的情況下一個趔趄跌倒在講臺前。還好并無大礙,我揉著胳膊站起來,瞥見一個家伙站在一旁對我傻笑:“呵呵,新來的?剛剛后面有人追我?!?/p>
“石磊,你是故意的吧?向她道歉?!逼僚鷮δ莻€家伙說。
“我怎么會是故意的呢?”叫石磊的男生瞇縫著小眼睛嚷嚷,“她沒有受傷,用得著我道歉嗎?她要是摔斷了骨頭,我不但馬上道歉,而且會叫我老爸承擔所有的醫(yī)藥費?!?/p>
太囂張了!
“不管她摔得怎么樣,你都得向她道歉?!逼僚鷪猿值?“是你撞了她!你要講道理!”
“狗拿耗子?!笔谡f著,甩甩胳膊朝他的座位走去。
這時教室里的同學都望著我和漂亮女生,看她如何收場。
“不像話。”漂亮女生快步跟上石磊,從后面把他掛在肩頭的書包猛地扯下來,藏在身后。
“你搶我書包干什么?我的OPPO MP4和purse(錢包)都在里面呢,你打劫呀?”
“你要是不向她道歉,我就不還你書包?!?/p>
“你敢?”
“我就敢!”
石磊看看四周同學們的目光,嘴巴一歪,向我探出身體:“喂,剛才不小心碰到了你,對不起哦?!?/p>
漂亮女生看他乖乖地向我道歉了,便把書包還給了他。
我站在講臺邊不知該說什么,也不敢抬眼尋找哪兒有空座位。
漂亮女生笑吟吟地走過來,拉住我的胳膊:“老師說今天會轉(zhuǎn)來一個新同學,沒想到你這么漂亮?!?/p>
她的夸獎讓我更不自在了。
她拉住我的手,一直把我?guī)У降诙M最中間的座位:“你坐這兒,我們做同桌吧?!?/p>
“謝謝你。”我心里暖融融的,好像在異鄉(xiāng)遇到了故友,又仿佛在迷路的黑夜里找到了一盞引路的燈。
“不用客氣,我叫宋穎,宋慧喬的‘宋,張靚穎的‘穎。你呢?”
“我叫劉靚,劉亦菲的‘劉,張靚穎的‘靚?!蔽冶M量學著她的樣子說。
“My God!你也喜歡張靚穎?”宋穎高興地拍起手來,“你最喜歡她的哪首歌?會唱《我們說好的》嗎?哦,那旋律太美妙了!”
我笑了笑:“我不會唱,只會聽?!?/p>
“我會唱!張靚穎的每首歌我都能哼幾句,我唱給你聽。不過教室里不太方便,放學后我們一起走,我給你唱,讓你聽個夠?!彼旎畹卣V劬?像是找到了尋覓已久的知己,“劉靚同學,我們將一起走過初中的幸福時光,說不定還會升入同一所高中哦?!?/p>
“是啊?!蔽艺f。
其實我并不喜歡張靚穎的歌,我對明星的感覺都一般。不過我不忍心告訴宋穎這些,她是那么熱情和仗義。相比之下,我顯得非常安靜和柔弱。
可能是因為性格上的互補,我們在一起很開心。閑暇時候,她總是滔滔不絕地講,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只要是她知道的,什么都講給我聽。她也總是不停地唱,《我們說好的》《畫心》《G大調(diào)的悲傷》……一首接一首,樂在其中。我沉浸在她眉飛色舞的快樂里,幸福地憧憬著我可以擁有一段多么浪漫溫馨的初中時光。
最重要的是,因為有她的陪伴和保護,我初來乍到卻沒有受到一點兒欺負。有她的指點和幫助,我很快熟悉了二中的一切,順利融入了班集體。
中秋節(jié)快到了。
擔任文藝委員的宋穎提出全班搞一次聯(lián)歡晚會。她的想法得到了多數(shù)人的贊同。于是,由她策劃、編排的一臺文藝晚會定在節(jié)日前一天隆重上演。
我以為沒我什么事。事實上,從小到大,班上排節(jié)目、搞聯(lián)歡,都不跟我沾邊。我是個遠離娛樂的人,一個習慣淹沒在人海里總是被人遺忘的人。
但是有個中午,宋穎掏出MP4,把耳機塞進我耳朵,是張靚穎的《光芒》。
“聽聽這首歌,你喜歡嗎?”
“喜歡?!蔽艺f。
“我覺得這首歌特別適合你唱?!彼畏f說,“聯(lián)歡會上你就唱它吧。”
我一個勁兒搖頭:“不行不行我不行,我什么歌都唱不好?!?/p>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宋穎鄭重其事地說,“你非唱不可?!?/p>
“可是,我平常站起來發(fā)言都緊張,跑到黑板前板書腿就發(fā)軟,你叫我當眾唱歌,我會暈過去的?!?/p>
“有我在,你肯定沒事?!彼畏f摟住我的脖子,“好歹你也支持我一回啊,這臺晚會我可是總導演,總導演邀請你上節(jié)目,你別不給面子嘛?!?/p>
“可是……”
“你要是再說一個‘可是,我就‘啊嗚一口吃掉你?!彼畏f堵住我的嘴,晃著肩膀說。
我只能豁出去了。
為了讓我演繹好這首歌,宋穎每天都陪我練習,一字一句,不厭其煩。我感受著她巨大的熱情,也幸福地享受著歌唱的過程。原來放開歌喉高唱,竟是一種開闊和舒坦的感覺。
聯(lián)歡晚會如期舉行。
宋穎除了是跑前跑后的幕后策劃兼現(xiàn)場導演,還是挑大梁的演員。不過她選擇的節(jié)目并不是張靚穎的歌,非常意外地,她抱來一架古箏,為老師和同學們表演了一曲《漁舟唱晚》??此w細的手指在琴弦上輕巧地翻飛和撥弄,手臂優(yōu)雅地落下又抬起,我驚得張大了嘴巴。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樣一個大大咧咧、貌似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生,竟能彈奏出這么細膩委婉深情的音樂。
她的表演折服了所有的觀眾。
輪到我上臺了。宋穎站在一旁用含笑的眸子為我加油,我挺起了胸膛,想象著自己置身于廣袤的原野,對著遠處盡情高歌:“……渺小的我只要歌唱就能看到光芒,風雨中玫瑰只要扎根在土壤總能夠綻放……”
掌聲熱烈地響起來。我頭一次真切品嘗到了被關注被贊美的欣喜和驕傲。
那天放學后,我們和往常一樣把單車擱在路邊的花壇旁,坐在草坪上聊天。
“劉靚,祝賀你演出成功?!彼畏f說。
“那是因為有了你的鼓勵和幫助,謝謝你啦?!蔽艺f,“同時也要祝賀你演出成功。你真是一個奇才。除了唱歌、彈奏古箏,你究竟還會什么?”
“我無所不能啊?!彼纹さ卣f。
“我要是你就好了?!蔽仪椴蛔越亓w慕她。她的外表、才華和人緣,都是無可挑剔的。
宋穎挽住我的胳膊:“劉靚小姐,如果你羨慕我,就和我一樣活潑一點、膽大一點,有的時候甚至要放肆一點。那樣的話,你一定會比現(xiàn)在更開心?!?/p>
“我現(xiàn)在很開心啊,因為有你的陪伴?!蔽艺f,“可是我們總有一天會分開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p>
“這很簡單,我們說好不分開,不就行了!”宋穎一臉認真勁兒,“我們考同一所高中和大學,進同一個單位工作,永遠不分開?!?/p>
“嗯?!蔽亦嵵氐攸c點頭。
我們暢想進入哪一所高中和哪一所大學,將來從事什么職業(yè)。
溫暖的夕陽和相偎的單車可以作證,我們說好的,永遠不分開。
第二天早上,我走進教室卻沒見到宋穎,這讓我心里不安起來,因為她每次都比我早到。
我跑去找班主任。他告訴我,宋穎病了,家長打電話幫她請了假。
“怎么會生病了呢?她身體挺好的?!蔽液軗?“她究竟是哪兒不舒服?”
“家長沒說是什么病。”班主任說,“估計沒什么大問題吧?!?/p>
身邊的座位空著,我的心也隨之空蕩起來,上課、寫作業(yè)都不能全神貫注。
轉(zhuǎn)學以來,我第一次感到了寂寞和無助。
放學后,我一個人騎車回家,迫不及待往宋穎家里打電話??墒俏掖蛄瞬幌露?都沒人接聽。我猜想她一定去了醫(yī)院,于是默默祈禱她快一點好起來。
這樣過了三天,終于有宋穎的消息了。
那天上午我們正在上英語課,班主任急急忙忙跑進來,打斷英語老師的講課,招呼我:“劉靚,你出來一下?!?/p>
我出去了。班主任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他的步子越來越快,我跟著加快步子,心里“咚咚”地敲起鼓來,預感到發(fā)生了什么嚴重的事情。
“老師,什么……什么事啊?”我忐忑不安地問。
“上了車再說。”他頭也不回。
我莫名其妙地跟著班主任上了校門口的一輛小汽車,看見車上副駕駛座位上坐著副校長。
關門的同時,車飛出去了。
“劉靚,你的同桌宋穎,現(xiàn)在想見你?!卑嘀魅蔚暮韲颠煅柿?“她,她家長剛剛打電話來,說她狂犬病發(fā)作,可能挨不過今天……”
我的腦袋“轟”地炸開了,無法思維,更無法言語。
“狂犬病發(fā)作,一般是無藥可救的。”副校長難過地說,“你是教室里挨她最近的同學,去送送她吧。”
下了車,進了醫(yī)院,我像瘋子一樣,到處尋找宋穎。大人們把我領到重癥病房外。
隔著厚厚的玻璃,我看見了宋穎。
她還是宋穎嗎?三天不見,她仿佛變了一個人:頭發(fā)剪短了,臉瘦了,眼睛里沒有了光澤。她孤獨地躺在白色的床單上,嘴角流淌著白色的泡沫,目光呆滯,仿佛垂死的老人。
“聽說,前兩天怕她傷害自己和別人,醫(yī)生把她的手和腳都綁起來了?,F(xiàn)在她已經(jīng)過了興奮期,安靜下來了?!卑嘀魅握f。
我說:“我可以進去嗎?”
“不可以。”班主任說,“她的家人都在外面。”
是的。我看見她的親人們也都趴在玻璃窗上望著她,痛不欲生。
“你就是劉靚?宋穎早上一直在呼喚你的名字?!彼畏f的媽媽拉住我的手,“我可憐的女兒,她一定是想見你。你看看她吧。”
“孩子,你念叨的人來看你了。”叔叔隔著玻璃大聲對宋穎說。
我不知道宋穎在里面有沒有聽見我們說話,可她的眼睛分明朝窗邊看過來。
“宋穎!”我緊緊趴在玻璃上,淚水終于滾落,“我是劉靚,劉亦菲的‘劉,張靚穎的‘靚,我來看你了!”
她仿佛是在打嗝,又仿佛想要嘔吐,腦袋上下抖動著,白色的泡沫一股一股從嘴巴里溢出來。她那曾經(jīng)明亮的眼睛,混沌地望著這邊,望著我,并沒有因為見到我而有所反應。
“她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麻木了。”一旁的醫(yī)生說。
“不,不會麻木!”我站在那兒大喊大叫,“宋穎,你是多么聰明活潑的人,怎么會麻木?你會好起來的!我們說好的,一起讀高中,一起上大學,一起工作,永遠不分開……”
可是,無論我如何地挽留,她還是悄無聲息地走了。護士把她的嘴角擦得干干凈凈,然后很小心地用白色的床單遮沒她那張美麗的曾經(jīng)生動的臉。
我輕輕地靠近她白色的身體,想象她是去了另外一個美麗的新世界。在那兒,有一群善良可愛的女生愿意和她交朋友,愿意和我一樣托著下巴聽她說話和唱歌。
我在心里說:宋穎,你走了,但我們的約定不會改變。我會帶著你留給我的勇氣和希望,走進我們共同心儀的高中和大學,哪怕歷經(jīng)風雨,我也要扎根土壤,長成一株熱烈綻放的玫瑰。
因為,我們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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