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孝祥詞創(chuàng)作的階段性心態(tài)

黎 鮮 石天飛

南宋杰出的愛國詞人張孝祥(1132－1169年)，字安國，號于湖或于湖居士，今安徽和縣人。作為大家，他的詞內(nèi)容和風(fēng)格多樣，有愛國詞、閑曠詞、景物詞、戀情詞和酬贈詞，或慷慨悲壯，或飄逸灑脫，或清新風(fēng)趣，或纏綿深情。他的一生，紹興二十四年(1154年)的入仕可以說是一個重要的分界點，當時才20多歲，直至1169年卒，共歷仕途約15年。他的詞今存約220多首，絕大部分是入仕以后創(chuàng)作的，尤以1160年以后為多。所以在本文的論述中，主要就其入仕后的創(chuàng)作立論。縱觀他的詞，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性心態(tài)：入仕后初為朝官的五年，是“青云賦客，多情多病”——風(fēng)流得意之心態(tài)；被罷職后起知撫州、平江、建康及再罷居蕪湖的六年間，是“忠憤氣填膺”——情懷激蕩之心態(tài)；還有后來起知靜江，罷游湖湘，復(fù)知潭州及徙守荊州的四年，是“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有所凈化和超越之心態(tài)。不同階段詞的不同創(chuàng)作心態(tài)，對其詞的內(nèi)容和風(fēng)格有重要的影響。

一、“青云賦客，多情多病”——風(fēng)流得意之心態(tài)

張孝祥詞友韓元吉說他：“青云賦客，多情多病”(《永遇樂·為張安國賦》)，這正是對張孝祥初為官五年時期風(fēng)流得意心態(tài)的概括，那時他是時代的驕子。當時，宋正處于紹興和議之后，相對安定，朝廷上下，歌舞升平。而他也仕途較順，自紹興二十四年中進士第一，次年即授秘書省正字，改校書郎兼國史實錄院?？?，紹興二十八年遷起居舍人，紹興二十九年任權(quán)中書舍人，后才遇挫，被汪徹劾罷。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這短短的五年中，他逐漸成了宋高宗身邊的近臣，官居五品要職。西湖之濱那柔媚的山水及士人的游冶習(xí)氣，使得他這時的詞創(chuàng)作內(nèi)容多有閑逸、輕松、歡樂。如《憶秦娥·上元游西山作》：

元宵節(jié)，鳳樓相對鰲山結(jié)。鰲山結(jié)，香塵隨步，柳梢微月。多情又把珠簾揭，游人不放笙歌歇。笙歌歇。曉煙輕散，帝城宮闕。

這首詞寫元宵節(jié)時放松游玩，好一個“游人不放笙歌歇”，完全一派歡快過節(jié)的氣氛，此時的詞人志得意滿，逢節(jié)日更是心態(tài)輕松，樂在其中，不禁陶醉。

有的是寫情感，基調(diào)似綿麗香軟的花間詞風(fēng)，或是對其原妻李氏的真摯思戀，或是青樓醉夢的吟唱。對李氏之思念如《念奴嬌》(“風(fēng)帆更起”)、《木蘭花慢》兩首(“送歸云去雁”和“紫簫吹散后”)等；流連青樓之吟如下首《鷓鴣天·春情》：

日日青樓醉夢中，不知樓外已春濃，杏花未遇疏疏雨，楊柳初搖短短風(fēng)。扶畫鹢，躍花驄，涌金門外小橋東。行行又入笙歌里，人在珠簾第幾重。

此詞作于南宋都城杭州。去年詞人迷戀于青樓間，不知不覺，冬去春濃，杏花春雨，楊柳依依，如歌如夢，日月已過，一種滿足感充溢于字里行間。又如《浣溪沙》“絕代佳人淑且真，雪為肌骨月為神，燭前花底不勝春。倚竹袖長寒卷翠，凌波襪小暗生塵，十分京落舊家人”。類似這些詞，體現(xiàn)的是風(fēng)流才子的青樓之樂，難以看到有政事紛擾的痕跡。

不難看出，張孝祥這一階段的詞的內(nèi)容是較狹窄的。他并無甚國事煩惱，在政事之余常喝酒吟詩，沉醉春風(fēng)，尋花問柳，盡情游玩，才氣初露，得意非常，心態(tài)輕松平穩(wěn)。他的生活如果就這樣順利過下去，他的詞在歷史上的名氣不會很大。但磨難出詩人，此時的輕松也并非意味著他不憂國，前文所述中他那積極的參政行為和忠直之氣便是表現(xiàn)。他是有著憂患意識的。事實上，這跟他的出生背景和家庭熏陶分不開。他出生前的幾年正好是靖康之難，他的家族也和當時無數(shù)家庭一樣經(jīng)歷過顛沛失所、家國無依的生活，長輩的敘述，在他幼年的記憶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況且，他成長在封建官宦之書香世家，自小就受到一系列為國為民的儒家教育。所以，雖然此時志得意滿，但當國家遇難時，有著這種心憂天下意識的他，也能唱出了振聾發(fā)聵的時代高歌。

二、“忠憤氣填膺”——情懷激蕩之心態(tài)

紹興二十九年六月，張孝祥正式除中書舍人，取得了他一生中最高的政治地位，所以被人們稱為張紫微。然而，天才招人妒，天有不測風(fēng)云，就在當年八月，因殿中侍御史汪徹挾私嫌而彈劾孝祥，使之落職，并牽連到一大批人也同時落職或貶官。這是張孝祥政治生涯中遭受的第一次重大挫折?！端问贰埿⑾閭鳌酚休d：

孝祥登第，出湯思退之門，思退為相，擢孝祥甚峻，而思退素不喜汪徹，孝祥與徹同為館職，徹老成厚重，而孝祥年少氣銳，往往凌拂之，致是徹為御史中丞，首劾孝祥奸不在盧杞下，孝祥遂罷，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

《宣城張氏信譜傳》亦有相似記載日：

公與汪徹同館職。修先朝實錄，徹老成畏禍，務(wù)在磨棱；公少年氣蛻，欲悉情狀，往往凌拂。徹謂曰：礤中郎失身于董卓，故不為君子所與?！惫唬骸邦欁粤⒑稳?”思退聞之，不悅于徹之言。至是徹為御史中丞，乃首劾公等奸不在盧杞下，遂罷，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宮祀。

關(guān)于汪氏誣蔑不實之辭，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一百八十三卷記此事始末也甚詳?？墒牵瑒?cè)胧送镜那嗄晔俗雍茈y回避當時復(fù)雜的政治背景、派系斗爭。孝祥突然遭此打擊，有口難辯，苦衷一言難盡，只表示將“靜掃一室，終日危坐，以省昔愆，它無可言者”。(《于湖居士文集》)

在得意之時遭難，歷史上的名例不勝枚舉，李白、蘇軾等又何嘗沒有經(jīng)過，而這往往會激發(fā)出文學(xué)家巨大的創(chuàng)作熱情。紹興二十九年的罷官，的確給沉醉春風(fēng)、暢想未來的青年詞人以很大的打擊，把他從醉夢中擊醒，從而走出了游冶風(fēng)流、綺羅香澤的狹小圈子，使他走向了廣闊多變的現(xiàn)實社會人生。猶如其友王質(zhì)早就斷言過的：“觀君眉宇含風(fēng)霜，豈肯輾轉(zhuǎn)蛾眉床!”(《張孝祥詩文集》)從此，他開始深切感受到人生并非如此順利，國家并非無憂，轉(zhuǎn)而要去面對“國步艱?！?。(《于湖居士文集》)

有詞《多麗》曰：

景蕭疏，楚江那更高秋?遠連天，茫茫都是，敗蘆枯蓼汀洲。認炊煙、幾家蝸舍，映夕照、一簇漁舟。去國雖遙，寧親漸近，數(shù)峰青處是吾州。便乘取波平風(fēng)靜，荃棹且夷猶。關(guān)情有，冥冥去雁，拍拍輕鷗。

忽追思，當年往事，惹起無限羈愁。拄笏朝來多爽氣，秉燭夜永足清游。翠袖香寒，朱弦韻悄，無情江水只東流。拖樓晚，清商哀怨，還聽隔船謳。無言久，馀霞散綺，煙際帆收。

宛敏灝箋云此詞是在提舉為江州太平興國宮后，即1159年秋從臨安歸省，舟近蕪湖時作的。詞上片中蕭疏清寂的景與下片深沉思致的情結(jié)合，景情交融。全詞格調(diào)超逸，境界遠而高。相比前面的詞，可看到此時的詞人，在經(jīng)過這次事件后，胸襟視野都寬闊了許多。

后來起知撫州、平江、建康到乾道元年春夏再居蕪湖的六年間，他一直關(guān)注著恢復(fù)大業(yè)。謝堯仁嘉泰本的《張于湖先生集序》日：“蓋先生之雄略遠志，其欲掃開河、洛之氛祲，蕩洙泗之膻腥者，未嘗一日而忘胸中?！?《張孝祥詩文集》)紹興三十年七月，張孝祥作《代總得居士與葉參政》，提到：“竊謂朝廷狃于和議將二十年，小大之臣以兵為諱，軍政不修，邊備闕然，長淮千里，東南恃以為藩籬者，一切置之度外，而彼犬羊之聚，鏖兇嘯毒，未嘗南鄉(xiāng)而忘我。自去春榷場廢，朝廷

始聳然，知虜意之所在，將深圖之。而上下議論或未然，一日復(fù)一日，又至于今。”(《于湖居士文集》卷三十九)因為此時金主完顏亮表露出了種種反盟的跡象，張孝祥在此文表明了他對家國外患的深深憂慮，并作出提醒：“機會之不可失，黠虜包藏，宣深為各。”時十一月，知荊南府、充本府諸軍統(tǒng)制劉鏑奉詔東下，訪孝祥于宣城，與論時事，張孝祥極為感奮。《于湖居士文集》卷三十九有《劉兩府》書。紹興三十一年，金主完顏亮果然帥師六十萬渡淮南大肆入侵，張孝祥分別致書李顯忠《與李太尉》和王權(quán)《代任信儒與王太尉》，表示激勵，促其“同心協(xié)力”抗戰(zhàn)。

后督視江淮軍馬參謀軍事虞允文，指揮水師大敗金兵于東采石，張孝祥得知喜賦詞，即有名作《水調(diào)歌頭·聞采石戰(zhàn)勝》，詞中充滿愛國主義激情，“我欲乘風(fēng)去，擊楫誓中流”，對抗金斗爭勝利的前景信心十足。紹興三十二年(1162年)二月，“虞允文為兵部尚書、川陜宣諭使，措置招軍市馬及與吳磷議事?！?《張孝祥詞箋?！?三月，張孝祥又作《木蘭花慢》為虞允文送行，詞日：

擁貔貅萬騎，聚千里，鐵衣寒，正玉帳連云。油幢映日，飛箭天山。錦城啟方面重，對籌壺盡日雅歌閑。休遣沙場虜騎，尚馀匹馬空還。

那看更值春殘?斟綠醑，對朱顏。正宿雨催紅，和風(fēng)換翠，梅小香慳。牙旗漸西去也，望梁州、故壘暮云間。休使佳人斂黛，斷腸低唱陽關(guān)。

繼采石之大捷，張孝祥仍是這般情緒激揚，信心滿懷，豪情激烈，欲“休遣沙場虜騎，尚馀匹馬空還”。但是，抗金斗爭并非總是一帆風(fēng)順的，在符離會戰(zhàn)中張浚暫時失敗，此時，朝廷中卑躬屈膝低頭議和的一派乘機抬頭，力主議和，張孝祥赴建康，在建康留守席上賦《六州歌頭》，以致張浚感動得“罷席而入”(《詞話叢編》)。

這期間的詞作耍數(shù)《六州歌頭》最為有名，可以想象詞人創(chuàng)作時是如何心憂天下、感奮之至的了。甚至數(shù)百年后陳廷焯仍以為此詞“淋漓暢快，筆飽墨酣，讀之令人起舞”(《張孝祥年譜》)。

還有其他的詞，如紹興二十八年(1158年)的《柳梢青·元宵何高士說京師舊事》那對國家的憂思，紹興三十二年《雨中花慢》之“斷鴻萬里，不堪回首，赤縣神州”的憂憤，《水調(diào)歌頭·送謝停之臨安》“談笑掃胡塵”的豪壯情懷，等等。還有如隆興元年作《水調(diào)歌頭·垂虹亭》：“欲酹鴟夷西予，未辨當年功業(yè)，空擊五湖船?！钡榫w略有低落。

總觀張孝祥被罷職后起知撫州、平江、建康及再罷居蕪湖的六年間的詞創(chuàng)作，他的心并無很大輕松感，耳邊、眼里都是朝廷大局。可見他這個階段詞創(chuàng)作的主要心態(tài)，常是為國事情緒高揚，或激動，或慷慨，充分體現(xiàn)了他這個愛國詞人對國家的熱切關(guān)懷。但有時也作些閑情詞，當他自感為國之志愈難實現(xiàn)時，他的這一類作品就更多了。

三、“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有所凈化和超越之心態(tài)

隆興二年，張孝祥又臨難?！端问贰埿⑾閭鳌吩唬骸皶鹪俜高?，孝祥陳金之勢不過欲要盟，宣諭使劾孝祥落職，罷。”據(jù)宛敏灝箋，“金再犯邊”時已是十月，金兵復(fù)度淮，實是湯思退陰遣孫造諭敵以重兵脅和所致，張孝祥認為金軍“欲要盟”的判斷是正確的，而湯害怕事情敗露，必然要將孝祥劾罷。這又是一次重重的打擊。

早在紹興三十二作的《西江月·丹陽湖》中，張孝祥就有“世路如此已慣，此心到處悠然”那對現(xiàn)實齷齪的厭惡憤言。此時他不由更感受到了現(xiàn)實的無奈，當然，具有超逸豁朗性格的張孝祥不會被擊倒。同時，張孝祥生活在佛、道思想并行的時代，主張注重內(nèi)心轉(zhuǎn)變、頓悟和超越的佛家思想與主張?zhí)?、清靜的道家思想深深影響著他，使得他逐漸學(xué)會以平常心來應(yīng)對得失順逆，在逆境中必須保持平和豁達的心態(tài)。由于個性的堅韌和佛、道思想滲透內(nèi)心的影響，于是張孝祥更多地從外在的社會批判，轉(zhuǎn)而走向內(nèi)在的自我凈化與超越，這有點類似士大夫“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方式了。事實上這種跡象在上述第二階段就已有所表現(xiàn)，如隆興二年秋的《水調(diào)歌頭·金山觀月》“漱水濯雪，眇視萬里一毫端。回首三山何處?聞道群仙笑我，要我欲俱還”。表現(xiàn)出一種豁達而灑脫的境界。又如《水調(diào)歌頭·隱靜山中大雨》，休閑自在，顯示了他個性中曠達的一面。此后他把目光更多地投向山川河流，在其中抒情發(fā)感，不時有名篇問世。

乾道元年，張孝祥復(fù)集英殿修撰，知靜江府，廣南西路經(jīng)略安撫使。在桂林近一年，在那山水甲天下的地方，作有很多詩文詞，如寫景抒逸情的《水調(diào)歌頭·帥靜江作》、《水調(diào)歌頭·桂林中秋作》，含羈旅愁思的《踏莎行·五月十三夜月甚佳》、《柳梢青》(“重陽時節(jié)”)等。乾道二年六月，罷靜江府，泛湘江北歸，游浯溪；七夕，抵衡陽；十五日登祝融峰。又自長沙經(jīng)湘陰，中秋夜過洞庭，更有名作《念奴嬌·過洞庭》，好一個“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沉醉于其中。還有《水調(diào)歌頭·泛湘江》、《水龍吟·過浯溪》、《蝶戀花·行湘陰》等閑曠逸興之作。因身在外地，仕途不順，歷經(jīng)艱難，又時有苦悶之曲，如《訴衷情·中秋不見月》等。張孝祥接著繼續(xù)前行，途經(jīng)黃州、蘄州等地，在兩地分別有酬贈之作《水調(diào)歌頭·汪德邵無盡藏》、《減字木蘭花·琵琶亭林守王停送別》和《浣溪沙·煙水亭蔡定夫置酒》。還有思戀之作如《雨中花慢·長沙》、《轉(zhuǎn)調(diào)二郎神》等。乾道三年(1167年)，起知潭州，到荊州、長沙等地。有寫景之作如《浣溪沙·洞庭》等。此時的情緒已不同于乾道二年罷靜江時，顯得清凈而寧靜。這時與許多友人交酬唱和，如給朱熹的作品《南鄉(xiāng)子·送朱元晦行，張欽夫、邢少連同集》等。乾道五年(1169年)，張孝祥在荊州、黃州一帶活動，有寫景的《水調(diào)歌頭·過岳陽樓作》，又作有一些詠物賦景贈酬詞。

張孝祥的許多詞作于這個階段，當然仍有愛國詞。雖無奈，但他那顆愛國之心總是隨國家命運強烈跳動著，如“暝煙多處是神州”(《浣溪沙》)，流露出依然未能忘記國事的心情。

又如乾道四年作的一首《浣溪沙·荊州約奉先登城樓觀塞》，“淡煙衰草有無中”，遠望著邊塞這樣荒涼的景象，作者是極不平靜的，他念念不忘的是萬里中原。但與紹興三十一年的“我欲乘風(fēng)去，擊楫誓中流”(《水調(diào)歌頭·聞采石戰(zhàn)勝》)相比，就沒有那股英雄氣概和那么信心滿懷，更不像紹興三十一年的《六州歌頭》那種“忠憤氣填膺”之憤慨了，“悲”字隱含著許多的難言和難過，語氣顯得衰颯消極。二次被劾后，張孝樣自覺雄志難以得到實現(xiàn)，所以激昂之情緒也在高潮過后如波浪般下伏了不少。

但這一階段突出表現(xiàn)為有很多閑曠之作。因這時期的張孝祥幾乎都是在外地輾轉(zhuǎn)，接觸到更多的山河，仕途遭挫的他在其中伸肢展腰，本身豪邁的性情會面于山水，更是得樂趣不少。名篇《念奴嬌·過洞庭》之凌云之氣自不必贅言，其他的如“月華未吐，波光不動，新涼如水。長嘯一聲。山鳴谷應(yīng)，棲禽驚起”(《水龍吟·過浯溪》)，有自然之妙趣。因而陳應(yīng)行稱“瀟散出塵之姿，自在如神之筆，邁往凌云之氣”(《于湖先生雅詞序》)。詞人對物對景以贊嘆，沉迷其中，“蟬蛻塵埃外，蝶夢水云鄉(xiāng)”(《水調(diào)歌頭·泛湘江》)，有時甚至有種脫離當世煩惱的愿望，如“乞我百弓真可老，為公一飲醉忘歸。扁舟日日弄晴暉”(《浣溪沙·煙水亭蔡定夫置酒》)。

詞人在字里行間不時顯露出對世態(tài)的厭惡，如“富貴功名，本來無意，何況如今”(《柳梢青》)，對名利以鄙視。又如另一首《柳梢青》：

碧云風(fēng)月無多，莫被名韁利鎖。白玉為車，黃金作印，不戀休呵。爭如對酒當歌，人是人非恁么。年少甘羅，老成呂望，必競?cè)绾?

古時以能官為榮，但此時張孝祥對官場名利已不在乎。對政治，他都不想?yún)⑴c了，如乾道五年作的《浣溪沙·親舊蘄口相訪》次首云：

已是人間不系舟，此心元自不驚鷗，臥看駭浪與天浮。對月只應(yīng)頻舉酒，臨風(fēng)何必更搔頭……

“臥看”句見其漠不關(guān)心，但“只應(yīng)”、“何必”等語仍透露其無法關(guān)心之意，有時有些消極，如“萬事舉杯空”(《望江南·贈談獻可》)、“萬事只今如夢，此身到處為家”(《西江月·重九》)、“我老只思歸，故園花雨時”(《菩薩蠻·諸客往赴東鄰之集戲作此小詞》)等。

另外，張孝祥這一階段的應(yīng)酬之作不少。他在山水游玩酬唱中能得到在政事上未得到的樂趣，看得出他對現(xiàn)實很無奈。甚至曾經(jīng)在被劾后回蕪湖居住，以遣煩惱。總觀其起知靜江后這一時期詞創(chuàng)作的心態(tài)，仍懷抱國事，但無奈，時有消極，于是更多的是淡然，并在內(nèi)心升華至有所凈化和超越之境界。

文字是心靈的外化表現(xiàn)，作者的心態(tài)對其文學(xué)作品有重要的影響，從張孝祥“青云賦客，多情多病”階段時風(fēng)流得意的心態(tài)，到“忠憤氣填鷹”階段時情懷激蕩之心態(tài)，再到“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階段時有所凈化和超越之心態(tài)，我們可看出，張孝祥這些不同的主要創(chuàng)作心態(tài)影響到各個階段的詞創(chuàng)作特色并不一樣，在官高得志時他的游玩類的詞較多，輕松歡樂；在國家遭難時他的愛國詞顯著，慷慨激昂；而兩次被劾后閑曠詞突出，曠逸清朗，總體呈現(xiàn)出明顯的階段特點，從而組成了內(nèi)容和風(fēng)格多種的于湖詞，給我們留下了一大筆寶貴的文學(xué)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