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歆
小米和小樊是一對情同手足的好姐妹。好到什么地步呢?好到有一個階段,兩個人的月經(jīng)都是每月八號來,一天不差,每月到了八號,兩個人都要笑上好一陣。小樊說:你覺得這件事奇怪嗎?小米說:奇怪,我錯后一天,你也錯后一天,我提前一天,你也提前一天。小樊壓低聲音說:我聽人講,兩個女人要是共用一個男人,月經(jīng)就會一致。小米的臉緋紅,低著頭,蚊子一樣的聲音:你瞎講啥,我們啥時共用了。小樊摸著小米的小辮子笑起來,笑得彎下了腰,然后又直起腰,說:我們沒有共用,可卻一致,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小米顫問:啥……問題?小樊說:說明我們真是好姐妹。小米喘口大氣,急忙點頭說:是,是,我也是這樣想的,不管到了啥時,我們都是好姐妹。小樊仰臉看著俊俏的小米,小米亂亂地問她看啥,小樊突然摟住小米,說著我的好妹妹,摟抱得更緊了。小米也摟住小樊。兩個女孩子用勁兒摟了好一會,激動的眼淚都給抱出來了,可還是舍不得松手。
小米和小樊都是從豫西北來到城里打工的,已經(jīng)來了三年。起初兩個人在一家中等規(guī)模的餐館打工,都端盤子。兩年后小米離開。小米去了一家電子工廠,做了流水線上的一名工人,小樊則留了下來,并且后來出人意料的做了大堂的領(lǐng)班。小米身材高挑,長得漂亮,但是不愛說話,遇上事情,愛往后面縮,所以不顯山露水。而小樊呢,盡管個子矮,臀部大,長相一般,但是嘴甜會說話,手腳麻利,眼里總是有活兒,不僅和服務員處得好,就連灶上的師傅們也是相處融洽,大家都愛跟她說話開玩笑,她也總是笑聲不斷,有時還愛說一些手機上的葷段子,緊張疲憊的工作,因為小樊帶點色情的笑聲,著實沖淡了不少,所以深得餐館老板的喜歡。老板總是表揚小樊,聽說還暗地里塞給過小樊大紅包。小米呢,因為不會處關(guān)系,被打工的服務員們譏諷,說她心高氣傲,不愛理人,還說她一心想高攀城里人,可就是命比紙薄,沒有那個命。小米不會爭辯,所以總是別扭,經(jīng)常轉(zhuǎn)到?jīng)]人處獨自抹眼淚。小樊勸過她,讓她活泛點兒,可是不管用。老板也曾好語勸過她,同樣不起作用,后來小樊不勸她了,老板也不勸了。小米就那么獨自孤獨、郁悶,一言不發(fā)地端盤擦桌拖地。小米流的汗水一點兒不比小樊少,可是兩個人打工的境遇卻是天壤之別。
小米說:我不適合接觸人。小樊說:街面上都是人,除非你到深山老林里。小米說:我總會找到人少的地方。小樊說:人少的地方也得要說話呀?小米說:我總會找到不用說話的工作。
后來小米果然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地方,當了流水線上的一名工人。流水線上真是不需要嘴巴,只需要手,一天八小時,就像一個釘子釘在那里,根本不需要說話,也沒有說話的時間,說懸了,就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因為你一走,左右兩個人就要替你貼簽,就要加大勞動量,而小米臉皮薄,不好意思讓人幫忙,有一次實在憋不住了,竟然尿在了褲子里,濕漉了一天,晚上回到宿舍,脫下褲子,發(fā)現(xiàn)大腿的內(nèi)側(cè),都被尿水給漚紅了,沙沙的疼,她流下眼淚,后來她就干脆少喝水,甚至不喝水,回到宿舍,再猛喝,把一天的干渴再補回來。流水線上只需要兩只手上下飛舞,把傳送帶上的產(chǎn)品的標簽貼牢貼正,你就是一個好工人。盡管工作累,特別辛苦,但是小米卻干得非常舒心,過去在餐館時總是緊皺的眉毛,現(xiàn)在已經(jīng)非常舒展的展開了。因為現(xiàn)在小米和小樊不在一起上班,所以這一年來,兩個人的來往少了許多,偶爾只是通過電話問候。有時小樊在電話里問,八號了,我來了,你來了嗎?小米說,別說了,羞死人了!電話那邊的小樊就笑個不停,笑聲震得小米耳朵疼。
兩個姐妹雖說已經(jīng)分開了一年,但還是好姐妹。
這天公休日,小米前后接到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是樹強打來的。
小米和樹強相識在去年的啤酒節(jié)上。那天也是一個公休日,小米去看病,因為長期站立,腰疼腿疼,同事給她推薦一家中醫(yī)院,說是有個和藹的白發(fā)老中醫(yī),按摩特別好,按摩幾次就能好。小米下了公交車,在準備轉(zhuǎn)身去醫(yī)院時,聽到了從前面?zhèn)鱽淼母杪暫鸵魳仿?,還有蜂擁而去的人流。于是不知為什么,她竟稀里糊涂地沒有進醫(yī)院,而是隨著人群過了馬路。后來,小米就被人群裹挾著,轉(zhuǎn)到了一條擁擠的街道上。她看到了一幅巨大的標語。原來是聲勢浩大的啤酒節(jié)。小米來到這座城市已經(jīng)三年了,當然知道啤酒節(jié)這件事,每到金色的秋季,市里都要舉辦啤酒節(jié)。舉辦前,電視臺電臺和報紙就開始喜慶宣傳,如何拉動經(jīng)濟、如何豐富人民生活等等,可是結(jié)束后就開始批評許多不文明的行為,諸如酒后隨地撒尿、亂扔東西破壞環(huán)境衛(wèi)生等等。高中畢業(yè)的小米覺得這件事非常好笑,每年都是重復,都是總結(jié),但轉(zhuǎn)過年來,一切還是照舊,然后再接著總結(jié)。小米真是搞不清楚城市人是怎樣想的,在許多方面都是搞不清楚。小米不喝酒,望著喧鬧的人群,心中納悶自己怎么就轉(zhuǎn)到了這里,然后就要走,可能心里想著事情,一回身。與一個人撞到了一起。與小米撞到一起的那個人,就是樹強。因為兩個人是同鄉(xiāng),就說了幾句話。小米怎么也搞不明白,不知為什么,后來樹強把兩個人的老鄉(xiāng)關(guān)系,竟然理解成了戀人關(guān)系。小米總是不好意思講明,怕傷了樹強的自尊心,因為樹強是一個自尊心非常強的人,她怕他承受不住,出啥事,所以兩個人就這樣走下來了。但是兩個人的關(guān)系是處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狀態(tài),兩個都不到二十三歲的青年男女,交往這么長的時間,還沒有清晰彼此的關(guān)系,做事說話格外別扭。比如有時并排走,肩膀偶爾碰一下,小米就會立刻閃開,還會緊張地四下看一看,像一只機警敏感的小松鼠。樹強還好,似乎并不在意小米的戒備和羞澀,呵呵的笑著,借著夜色,小米也就放松下來。每到星期六的早上,樹強都會風雨無阻在她集體宿舍的樓下等她,他站在宿舍對面的報刊亭旁,另一邊是一棵大樹,又高又黑又瘦的他,也像一棵樹一樣,寧死不屈的堅守。小米宿舍的窗口正好對著那個報刊亭,所以她不想看樹強都不行,除非她把窗戶封死。兩個人見面后,有時去看錄像,有時去逛商業(yè)街,有時小米哪也不想去,也不想下樓,樹強也不勉強,他說你下來,我看你一眼也成,看一眼后,笑瞇瞇的騎著自行車,滿足地離開。
這天早上,小米從窗戶望出去,報刊亭和大樹中間,沒有看見“小樹”樹強,只有滿街的大風。風是早上突然刮起來的,兇猛無比,隔著窗玻璃,都能聽到外面一片“嘩啦啦”的響聲。小米心里忽然有些落寞,心想,你也有堅持不住的時候呀,大風天就把你給嚇住了。小米正想著早上該做什么,樹強打來了電話,小米的心里莫名其妙的亮閃了一下。樹強說是要給她一個驚喜。樹強說小米,你哪也不要去,我一會就到。小米問他去哪兒。樹強說不去哪兒。小米問他那會是啥事。樹強說見面告訴你。小米聽出來樹強的聲音高興得都要飛起來了,而且還賣起了關(guān)子,這與他平時又蔫又悶的平淡性格完全不一樣。
小米正在想著會是啥事,電話又響了,是小樊打來的,也說要給她一個驚喜。小樊高興地說小米呀,今天我要讓你見一個人。小樊每次打電話,都是像喜
鵲一樣,小米已經(jīng)習慣了,問:啥事?小樊說:你現(xiàn)在等著我,中午請你吃飯。小米說:今天是個啥日子,我還有事呢。小樊說:你不就是和樹強出去嗎?我跟你說,別跟他走了,他有啥好呀,沒錢,還是打工的,快點跟他完。小米說:你今天是咋了?瞎說啥呀?小樊不管不顧地說:我和老魯要請你吃飯,我們倆準備結(jié)婚了。小米問:哪個老魯?小樊說:還有哪個老魯,就是魯家聲呀。好了,不跟你說了,我們一會兒就到了。
小米放下電話,完全愣住了。她沒有想到,小樊的心愿終于實現(xiàn)了。其實,當年她在餐館打工時,就已經(jīng)看出來了,小樊剛一進餐館,還沒有盯上經(jīng)理老魯,只是后來工作累,掙錢又不多,想干掙錢多的,又沒有技術(shù),于是小樊就想起了別的主意,她說我要是做了老板娘,就不會這樣整天干活了。小樊問小米,你說我能當老板娘嗎?能用幾年時間當上老板娘?小米說我哪能知道呀。如今小米沒想到,小樊當老板娘的目的如此之快就達到了。小米正在想著,手機又響了,原來小樊已經(jīng)和老魯?shù)搅怂奚岬南旅?,小樊讓她快下樓,越快越好。小米一邊下樓,一邊給樹強打了電話,告訴他,她現(xiàn)在馬上出去,見不了他啦。樹強非常著急的語氣,說他已經(jīng)快到了。小米聽出來樹強呼呼喘氣的聲音,她好像看見樹強拼命蹬車的樣子。樹強問她和誰出去。小米說是小樊。樹強說你等我一會兒不成嗎?就一分鐘的時間。小米說那好吧,我等你。小米從他聲音里聽出來,他蹬車的力量又加大了。
小米到了樓下,見到小樊從一輛紅色小汽車的車窗里探出頭,朝她熱烈地招手。小樊圓圓的臉,在紅色汽車的反光中,仿佛一個熟透的紅色大蘋果。那輛紅色小汽車,比三年前舊了些,那是老魯?shù)能?。那還是小米和小樊來到餐館打工的第二年,有一次早上,大家做衛(wèi)生。小樊和小米擦外面的玻璃。這輛紅色的小汽車就停在餐館外的邊道上。小樊因為胖,干了一會兒,就累得呼呼直喘,她停住手,忽然轉(zhuǎn)過身,指著這輛車,咬著牙對小米說,我早晚得坐上這輛車。說完,朝著小汽車的輪胎狠狠地踢了一腳,那樣子非常嚇人?,F(xiàn)在一年過去了,小樊終于如愿坐上這輛車了。
小米到了車前,小樊給她拉開車門,讓她快上車,外面風大。小米說:再等一會吧。小樊說:還等啥,這地方不能停車,要罰錢的。小米朝后面看著,因為風大,她不得不瞇上眼睛。小樊說:快上來吧,說著,硬是把小米強拉上車,然后對老魯說“快開車、快開車”。小米轉(zhuǎn)過頭看后面,樹強已經(jīng)來了,大風把他的頭發(fā)吹得立了起來,還把他敞懷的煙色夾克衫也給吹起來,看上去像是一個無所顧忌的要飛起來的瘋子。小米想喊一聲,可是小汽車轉(zhuǎn)了彎,已經(jīng)看不見樹強了。
小樊回過頭,看著小米的白色上衣說:你穿啥都好看。小米說:好看啥,平時穿的。小樊轉(zhuǎn)過臉,對開車的老魯說:你也要給我買一件小米這樣的衣服。老魯說:你穿白色不好看,你太胖,穿白色的,顯得更胖了。小樊氣得拿拳頭打老魯,老魯躲著,嚷道:別鬧,我正開車呢。小樊說:誰讓你說我,罰你,得給我買兩件。老魯說:好好,買三件。小樊樂起來。小米抬起頭,看見老魯從反光鏡里正看她,她趕緊低下頭。小汽車來到“上島咖啡”。小樊說:我們先坐一會,一會兒再去吃飯。小米答應著,心里卻在琢磨另一件事,樹強剛才看見我了嗎?他怎么不給我打電話了?他是不是不高興了?
老魯在前面走,小米和小樊跟在后面。小米說:到底是啥事呀?小樊說:里面再說。三個人走進店里,小樊輕車熟路地說:我們上樓吧,坐靠窗戶那兒,我就愛看大馬路,人來人往的,多熱鬧呀。
三個人坐定后,小樊不由分說,要了兩份冰淇淋,一杯咖啡。小樊說:老魯,你喝咖啡,我們倆吃冰淇淋。老魯說:我喝什么都成,你應該問一下人家小米吃什么。小樊說:我吃啥,小米就吃啥,我現(xiàn)在就愛吃涼的,小米也一定愛吃涼的,對吧,小米?小米說:是呀,啥都成。老魯苦笑著,搖著頭,沒再說什么。
服務員把東西送了來。小樊一邊熱情地讓小米快吃冰淇淋,一邊說:小米呀,我們下個月八號結(jié)婚,還有一個月時間,到時候,你給我做伴娘。小樊跟小米說話,永遠都是命令式的口吻。小樊見小米反應遲緩,就拉著小米的胳膊說:到了那天,你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做我伴娘,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是不來,我都沒有心思結(jié)婚了。小米慌張地說:我去,我肯定去的,你別那樣說。小樊笑起來,拉住小米的手,說,沒想到吧,又是一個八號,怎么就總是離不開這個八號,我喜歡八號,吉利,是我的吉祥日,說完親熱地拍了好幾下。小米想起來兩個人同來月經(jīng)的日子,又是一個大紅臉,老魯也咧著嘴巴,看著別處,但是樣子很壞的笑起來。于是小米的臉更紅了,心想小樊肯定把關(guān)于這個日子的秘密告訴給了老魯。
這時,老魯?shù)氖謾C響了,他站起來,到外面接電話。老魯走后,小樊說:小米,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兩個月了,你摸摸我肚子,我能感覺出來,肯定是男孩,老魯可真是撿了一個大便宜,都五十歲了,又當?shù)?,真是美了他,你快摸摸。小米不好意思,但還是被小樊把手捉了去,在肚子上來來回回的摸了摸,也沒摸出什么感覺。小樊說:現(xiàn)在我說啥,老魯都聽,等下個月結(jié)完婚,我就讓他把存折都給我保管。過去小米和小樊在一起時,她的思路就總是跟不上小樊,現(xiàn)在還是這樣,不管小樊說啥,小米總是反應遲緩,總是要慢半拍。小樊見小米走神兒,又問她怎么還沒跟樹強完。小米說我們倆不是那種關(guān)系。小樊說:那就更好了,聽我的,找個有錢的城里人,你比我漂亮,能找個比老魯更好的,你不知道,老魯那是吃了多少藥,我這才懷上。小米的臉已經(jīng)燒得不得了,她低著頭,讓小樊快別說了。小樊笑起來,還接著說,我和老魯?shù)谝淮斡心鞘?,老魯見我還是處女,激動得滿臉通紅,他說現(xiàn)在城里的姑娘,已經(jīng)沒有處女了,就是在馬路上撿到一塊大金磚,也不會碰到一個處女,就單憑這一點,他就不能不對我好。小米讓她別說了,都讓人家聽見了。小樊還說,你可要把握好自己,我們沒有別的,這就是我們跟城里男人打交道的本錢,一定要把這東西用到最最關(guān)鍵的地方,給自己換來幸福,隨后小樊又無比惋惜地說,小米呀,你真是虧了自己,有這么漂亮的臉蛋,可得快一點找到自己的幸福呀。
老魯打完電話,重新回到座位上。小樊又興致勃勃的說了他們的新房,又說了結(jié)婚那天穿啥衣服,又說了要擺上多少酒席。還說哪天要請小米去看新房。老魯說你能不能少說兩句,也讓人家小米說會兒話。小樊說:那好吧,我上廁所,讓小米說。小樊站起來,扭著比原來更大的屁股,去了樓下的廁所。座位上只剩下了老魯和小米。老魯終于大膽的不眨眼地望著小米,問小米現(xiàn)在好不好,工作累不累。小米低著頭,說還好,不累。老魯說,你那個工廠,我特意去過一次,是在你剛離開餐館那會兒,流水線上的樣子,我見過……老魯說著,結(jié)實地嘆了口氣。小米知道老魯嘆氣的原因,同時也為老魯暗地去看她,心里有些不安,但倒是沒有了過去的緊張和恐懼。
其實,老魯最初是看上小米的,并且很是費了一
番周折,用了不少的心計。但小米實在是不喜歡老魯。一來老魯年歲大,比爹都大,二來真是太丑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丑人,小矮個不說,還腆著一個大圓肚子,皮膚特別白,加上一雙外八字腳,特別像一只大號的白胖鴨子。最主要的,老魯身上有一股怪昧,是小米忍受不了的,那種氣味,是小米說不上來的味道,反正是聞到了,她就有要嘔吐的感覺。老魯離婚多年,一直沒有再婚。關(guān)于老魯離婚的原因,餐館上下似乎都知道。好像只有小米最后一個知道。有一次,小米進灶間給食客倒醋,聽見兩個炒菜的大師傅正在說話。李師傅說,錢多錢少放一邊,要有一個好身體。王師傅說是呀,男人的身體最重要,你看咱們老板,有錢管什么,那東西不管用。李師傅放肆地笑起來,聽說天天吃藥,就是不管用,男人呀,要是槍不好,急死呀!兩個師傅笑得把一個大碗碰到了地上。小米嚇得叫了一聲,兩個師傅這才發(fā)現(xiàn)小米在門口正在倒醋,于是急忙閉了嘴。小米端著醋碗,臉紅紅的跑出灶間。小米之所以在兩個師傅說“那東西”時,還沒有躲開,一是她沒往心里去,只是在說到“槍”時,她才突然明白兩個師傅在說什么。因為餐館里啥人都有,有時食客們的聊天,你想不聽,都不行,偶爾有關(guān)于男女之事的只言片語飛進耳朵里,日子久了,再不諳世事的小米,也聽得懂了一些關(guān)于男女的事情。尤其是小樊,聽來一個新詞,就會講給她聽,不聽都不行,還連比劃帶說,繪聲繪色。自從小米進了店里,老魯就總是非常隱蔽地找機會接近小米。老魯知道小米不愛說話,所以他只用動作,不用語言。比如小米去經(jīng)理辦公室請假去看病,老魯說去吧,接著就會順手給她一瓶果茶,小米愛喝果茶,搞不清楚老魯是怎么知道的。有時小米進辦公室打電話,老魯就會給她一張Ic電話卡,小米不要,老魯也不說話,站起身就走,讓小米都沒法還他。還有一次,小樊夜里發(fā)燒咳嗽,小米要領(lǐng)她去醫(yī)院,小樊不去,說買點藥就成,拗不過小樊,小米就去藥店給小樊買藥,買藥回來時已經(jīng)是半夜十二點多了,小米發(fā)現(xiàn)餐館還亮著燈,回到離餐館不遠的租住的民居,小樊吃完藥,小米說你明天就歇一天吧,我給你請假,小樊說好吧,就迷糊地睡著了。認真的小米就試著給店里打電話,果然魯經(jīng)理還沒走,小米就說了小樊病了要請假的事,還說本來想明天替她請假的,但剛才路過,見店里還亮著燈,就試著打了,沒想到您還在呢。老魯說天熱,有點累了,懶得走,正在歇著呢,你要是不睡,就過來坐會兒吧,離著也近,我正好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一聽說魯經(jīng)理找她有重要事,小米就趕緊去了。老魯在辦公室開著空調(diào)正看電視,見她這么快就到了,老魯特別高興,讓她快點坐下,隨后又把一瓶冰果茶放在她的面前。小米問啥事呀魯經(jīng)理,老魯說小米呀,你扎小辮子的樣子特別好看,現(xiàn)在姑娘們扎辮子的少了,所以你一定要扎下去。小米慌亂的說,魯經(jīng)理,您要是沒事,我就走了,小樊還發(fā)著燒呢。老魯說,別管她,哦,小米,你來我這里已經(jīng)半年零十天了,對不對?我都記著了,有什么需要我?guī)椭膯帷P∶左@奇的說,沒有呀,挺好的。老魯忽然非常惆悵的樣子,說了許多現(xiàn)在生意如何難做的事,最后又說,我過得也不好呀,我離婚了,你可能知道,都已經(jīng)十年了,你猜為啥離婚?媳婦說我不行,就跟我離了。不行,你明白嗎,其實我行。這時,電視里正播著一個廣告,一個著名影星在做廣告,指著產(chǎn)品,說了一句‘‘我能”,老魯忽然激動地說,我能,我真的也能!小米我是真的喜歡你,你要是和我好,我會讓你幸福一輩子的,我把存的錢都給你。小米嚇著了,說魯經(jīng)理,我得走了。老魯急忙擺著手說,小米,我說的全是心里話。小米還是慌作一團的跑了。第二天,老魯找了一個機會,悄悄地向小米作了道歉,解釋說他昨晚上喝酒多了,說了醉話,請她一定原諒。不過,話題又一轉(zhuǎn),說盡管是醉話,但也卻是心里話。小米急忙轉(zhuǎn)身走了。這件事,小米誰也沒說,當然也沒告訴小樊,她知道小樊對魯經(jīng)理是有想法的,要是告訴了她,肯定要出大麻煩的。從那件事情過后,老魯?shù)故菦]有再跟小米說別的,但還是一如既往的暗中給她好處,但都被小米一次次的婉轉(zhuǎn)地擋了回去。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小米更想離開餐館了。之所以想著快點離開,還因為小米不想失去小樊這個朋友。因為小樊好像察覺出來什么,所以總是拿話試探小米,尤其是跟她謝‘共用一個男人”的話,更是讓小米覺得小樊是在懷疑她和老魯之間有啥事,而她又不想解釋,本來就沒有事嗎,怎么解釋?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餐館,躲開老魯。躲開這里的是是非非。
如今離開了,小樊也懷了老魯?shù)暮⒆?,也快結(jié)婚了,所以也不像過去那樣天天死盯著老魯了,現(xiàn)在竟然能讓老魯單獨和小米坐在一起也無所謂了,去廁所那么長時間,也放心了。
小米說:小樊怎么還沒來?要不我去找她。老魯說:管她呢,我現(xiàn)在煩死她了。小米一愣。老魯說:我是被她騙上床的,我要是不跟她,她就自殺,就死在餐館里,唉,沒辦法,她現(xiàn)在都爬到我頭上去了,整天跟我指手畫腳,我是真后悔呀。小米臉紅了,馬上又白了,心里“咚咚”的響,站起來要走。老魯一把抓住小米的手,差一點摔倒了,激動地說:小米,你才是一個好姑娘,你有困難,一定要找我呀,我肯定幫你。小米急忙掙脫開老魯?shù)氖?,就在這時,小米看見了正上樓梯的小樊的腦袋。隨后,就看見了舉著糖葫蘆的小樊。小樊走過來,笑呵呵地說,剛才在一樓,正好看見街對面有賣糖葫蘆的,馬上就受不了啦,不吃就不行了,腿都不聽腦袋指揮了,想著上樓,卻去了街對面,老魯,我懷的肯定是男孩,天天想吃酸的。小樊說著,把另一支糖葫蘆給小米,小米不吃。小樊自己吃了,邊吃邊說:馬路上車真是多,光是過馬路,就等了好半天,哦,你們倆剛才說啥了?老魯說:還能說啥,說你唄。小樊吃了一個紅果,包著紅果的糖,紛紛掉下來,小樊急忙用小胖手把碎糖片接了,放進嘴里,說:你們講我啥了?老魯不耐煩地說:我們吃飯去吧。小樊說:走,去吃飯。小米說:我不去了,我還有事,你們?nèi)グ伞P》f:那怎么行呀,必須去吃,我們都半年多沒見了,我不讓你走。我知道你惦記著那個樹強,我今天就是不讓你見他。老魯,你想著,給小米找一個好的。小米站起來:小樊呀,你瞎說啥呀,你要再說,我真的不去了。小樊趕忙賠不是:好好,不說了,我們?nèi)コ燥垺?/p>
樹強沒有給小米打電話。一個星期都沒打,到了星期六的早上,也沒有出現(xiàn)在宿舍對面的報刊亭旁。小米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次窗外,都沒看到樹強,于是生氣了,心想,你還端起架子來了,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要說小米對樹強也沒有太熱的感覺,因為樹強也不愛說話,兩個不愛說話的人湊在一起,經(jīng)常長時間的沉默,特別乏味。別看小米不愛說話,但是有時候她又愛聽別人講話,之所以能和愛說話的小樊好在一起,多少也有這方面的原因。樹強在一家挖地鐵的公司打工,所以他說得最多的話題,就是關(guān)于地鐵的事情。他給小米說現(xiàn)在挖地鐵早就不用人工了,都是盾構(gòu)機旌工,直徑十幾米的盾構(gòu)機在地下掘進,當
雙向掘進對接時,不差分毫。小米問為什么。樹強得意地說,因為都是電腦操作,所以絕對精確。樹強還說,在地下開盾構(gòu)機,就跟在天上開大飛機一樣,都是技術(shù)活兒。小米問他在工地做啥,是開盾構(gòu)機嗎,樹強含糊起來,說起了別的。小米懷疑他不會干那種像開飛機一樣的技術(shù)活兒,但從樹強臉上驕傲的表情來看,感覺他就是開盾構(gòu)機的。因為也不想和他怎么樣,所以后來小米也就不問他在工地干啥活兒了。其實,小米真正走近樹強的緣由,是因為氣味。在那天的啤酒節(jié)上,兩個人面對面站著時,正好是順風,她不由自主的吸了一下鼻子,突然她就在滿大街的啤酒味兒中,聞到了一種特別的氣味兒,也是她久遠的熟悉的氣味。這種氣味似乎好多年都沒有聞到了,自從來到這座城市后,就再也沒有從別的男人的身上聞到過,所以從心底就升起了一種親近感,于是她就相信了樹強。因為一種氣味去相信一個男人,這讓小米覺得自己真是沒有長大。難怪小樊總是說她像個孩子一樣,用小樊的話說,你光是聞他身上的味兒,你能吃飯呀?能變成錢嗎?你真是一個怪人。
又過了兩天,樹強還是沒來電話,小米真的有些坐不住了,她想他是不是出啥事了?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時還是惦記他的。于是下班后,小米主動把電話打了過去。樹強聽了小米的問詢,非常高興,但好像猶豫了一下,說沒事呀。樹強這樣一講,小米更是認為他出事了,于是強調(diào)說,你要說實話,要不,我就不理你了。樹強聽小米這樣說,這才被迫講了實話,原來那天,他快速地蹬著自行車,看見了小米坐上一個紅色小汽車里,他心里慌張,一下子摔倒了,還把旁邊一個騎車的老人給撞倒了。小米著急的問:那咋辦了?樹強說,老人倒是沒大事,賠了點錢,已經(jīng)沒事了。盡管樹強說得輕松,但小米還是覺得不會這樣簡單,于是提出來,要去工地看他。樹強連說不可以呀,不能讓你跑路,還是我去看你吧,我現(xiàn)在就過去。樹強興奮地掛斷電話,馬上就跑了來。
半個小時后,兩個人在離小米宿舍不遠的一家“馬蘭拉面”見了面,兩個人都吃飽了飯,但還是要了一碗面,權(quán)當買了一個座位。小米看見了樹強臉上的擦傷,再三追問,原來根本不是樹強在電話里說得那樣簡單,那個被樹強撞倒的騎車老人,腿給摔折了,住了醫(yī)院,老人家屬要樹強賠償,氣勢洶洶的,說出來的數(shù)字,把樹強嚇壞了,要賠五萬,一身冷汗的樹強根本拿不出來這么多的錢,后來經(jīng)過交管部門的調(diào)解,再加上老人家屬也對樹強天天晚上去醫(yī)院陪伴老人之事受了感動,見他也是一個誠懇的人,最后只要樹強賠了三千塊錢的手術(shù)費,就是這三千塊錢,也是由他打工的公司先給墊上,然后每月單位再從工資里扣除。起先樹強的單位也不管,要是沒有交管部門做工作,沒有樹強寫下保證書,并且按了情真意切的血手印,那還真是麻煩事了,不但還不了錢,恐怕連工作也會丟了。小米著急的問:那天啥事找我,讓你這樣急呀?騎得這樣慌,出了這樣的大事?樹強呵呵笑著,把放在身邊座位上的一個藍色布包拿過來,從里面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小米。小米一看,盒子上寫著按摩儀的字樣。樹強說:你不是腰疼嗎,我就給你買了這個,沒想到那天也給摔壞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修好了,你拿回去試試吧。小米拿著按摩儀,心里七上八下的,她想不要,但是看見樹強臉上的擦傷,還有他眼睛里滾動著的那種疼愛的暖意,小米的心里就有了一種酸熱的感覺,她如何也不能把按摩儀再退給他,那樣肯定會傷害他的。過了一會兒,小米問:你是不是因為我坐了那輛紅車,你就多想了?所以心亂才出了事?樹強低頭不說話。小米說了那天的事情經(jīng)過。一直低著頭的樹強這才終于抬起頭,燦爛地笑了起來。
兩個人又坐了一會兒,小米又讓服務員把面熱了一下,讓樹強吃了,否則太浪費了。樹強三下五除二就給吃了。小米看出來,樹強晚上根本沒吃飯。臨走時,小米趁著樹強去廁所的機會,把身上僅帶的一百塊錢,偷偷放進了樹強外衣的口袋里,然后又仔細地按了按。
小米那天晚上,幾乎一夜沒睡。想了許多來到這座城市里的事情。
第二天晚上,小樊又打來電話,讓小米明天(星期六)去看她的新房。小米說等你結(jié)婚那天再看也不遲。小樊說明天看跟結(jié)婚那天看是兩回事。小樊說明天要親自給小米做飯吃,還說她現(xiàn)在正在練習做飯,等將來結(jié)婚了,一定要給老魯伺候好了,要讓老魯身體好,力量大,不僅能多掙錢,還要在床上能干,要讓他老樹開新花,新花結(jié)碩果。小樊有許多的新詞,說啥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說這是城里白領(lǐng)女人俘虜男人的秘訣。小米架不住小樊的勸說,就答應了。小米要是不應,小樊會說上半天的。小米隨后馬上給樹強發(fā)了短信,告訴他,明天要去小樊那里。樹強回了,說他從明天開始,沒有公休日了,要多干活,多加班,公司待他不錯,要把那三千塊錢早點還上。小米又給回短信,讓他注意身體。樹強回短信,說哪天見面,把那一百塊錢還給她。小米說不僅不要了,還要再給他,小米和樹強短信往返了好多次,這在過去是少有的。
第二天早上,小米去了小樊的新家。七樓,有電梯,三間,一百五十平米,非常明亮,好像把天下的陽光都給收了進來。老魯沒在家。小樊像是城里女人做飯的樣子,戴著花帽子,系著花圍裙,樣子特別夸張,里外忙碌著。小米說你今天不上班,成嗎?小樊哈哈笑起來,笑聲充滿了甜意,說:我都是老板娘了,想去就去,誰敢管我呀?
小米見她走來走去,有時還高興得哼著歌兒,還興奮得舉起手晃悠兩下,再扭兩下屁股,小米看得驚心,再仔細看,發(fā)現(xiàn)小樊的屁股比過去小了許多,身子似乎也瘦了不少。小樊見小米看她,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問小米她是不是瘦了?小米說你怎么突然瘦了?小樊告訴小米,減肥其實很簡單,就是不吃飯,不吃飯是最好的減肥辦法,如今她瘦了六斤。小米溫暖的囑咐她小心身子,你可是有身孕的人,哪能不吃飯,那樣對孩子不好。小樊突然愣了一下,臉色都有點變了,自言自語的說,是呀,是呀,我是要小心。小米覺得小樊的表情特別奇怪。小樊趕緊遮掩過去。
小樊帶她挨著屋看了看,然后就把小米按在她旁邊,一邊看她做飯,一邊跟她說話,說的全都是她和老魯?shù)男腋I?,事無巨細。小米聽得頭疼,又不好意思打斷她,只得耐著性子。后來,老魯來了一個電話,大概是問小米來了沒有,小樊說來了,隨后又說起了還要添一件家具的事,小米這才終于有機會躲開。
小樊和老魯說得時間挺長,電話那邊的老魯大概好幾次想放下,但小樊這里就是說不完。小米就在三間屋子里來回走著、看著,在走到臨街的那間屋子時,她看見下面的街道已經(jīng)斷交了,原來下面是一個工地,有高大的門式吊車,還有許多看不懂的施工機器,于是百無聊賴地站在窗前,朝下面看去。因為是從七樓朝下面看,居高臨下,所以看得非常清楚。她看見一個工人正在朝地上排列整齊的長型焊接件上噴漆。那些焊件大約有幾十個,每個都有十幾米長,好像是做支撐用的。那個噴漆工人穿戴特別嚴實,只露出臉,他手拿噴槍,隨著他手臂有規(guī)則的移動,焊
件的顏色逐漸變深,由淺紅變成深紅,最后變成褐紅色。他噴完一個,再噴另一個,噴得非常有耐心,特別仔細,有時還要低下頭,去看看是否噴得均勻。小米不錯眼珠的看著,她發(fā)現(xiàn)隨著那些焊件的顏色變化,那個噴漆工人也在變化,因為有風的緣故,飛揚起的霧狀的油漆不斷地撲向工人,好像一條霧龍包裹著他,那些油漆在他身上,也像那些焊件一樣,由淺紅變成深紅,最后變成了褐紅。這個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褐紅色的人,在空曠的工地上,顯得特別小,因為只有他一個人,所以顯得他非常孤單,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小米忽然覺得那個噴漆的工人動作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樹強,她仔細地看著,突然又看到了迎面的圍墻上,有許多用油漆噴上的“米”字,有大有小,遠遠的望去,像是許多站立的小人兒正在唱歌兒。小米猛地推開窗戶,一種熟悉的氣味隨風飄過來,就是樹強身上的氣味,沒錯,就是那種味道——汽油味。小米感覺自己在漂浮,在飄向童年,她記得小時候父親回家來時,身上就是帶著這種氣味。早逝的父親就是一個油漆工。小米有四個兄弟姐妹,她最小,父親最疼愛她,每次父親回家,進到院門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她抱起來,穿過院子,一直把她抱到屋里。在小米的印象中,只要聞到這種汽油的氣味,就意味著愛她的父親回家來了。所以她特別愛聞這種味道,別人都聞不慣,但是她卻沒事,相反聞得特別舒服,陶醉其中??墒歉赣H在她六歲那年,因為肺癌,死了。聽母親說,父親的死,與他從事的油漆工作有關(guān),并告誡她,以后一定要遠離這種氣味,尤其不能嫁給油漆工。
小樊已經(jīng)打完了電話,找小米,見小米把窗戶打開了,正探出頭,朝外看,夾帶著汽油味兒的風呼呼的刮進來。小樊大喊道:你干啥呀?快關(guān)上,滿屋都是汽油味兒,難聞死了。小樊一把把小米拉開,趕緊把窗戶關(guān)上,轉(zhuǎn)過身,愣住了,只見小米滿臉都是淚。小樊驚訝的問:小米,你怎么了?小米抹著眼淚,說:沒啥,沒啥。小樊說:是不是看我的新房激動的?小米說:是,是。小樊看了一眼窗外,說:外面是一個地鐵工地,有啥可看的,快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訣,怎么才能住上這樣的城里新房。
離八號結(jié)婚那天還有八天,小樊自殺了。她在老魯?shù)牟宛^里上吊自殺了。
原來小樊沒有懷孕,她吃了一種止經(jīng)藥,又花大錢,找制假的販子,偽作了化驗單,成功地騙了老魯。當結(jié)婚之事已定,小樊放心了,所以沒有再吃止經(jīng)藥,當然月經(jīng)就活蹦亂跳的報到來了。由于吃藥的緣故,多年來小樊一直特別正常的月經(jīng)完全紊亂了,提前了八天。可能是身體內(nèi)部遭受壓抑的緣故,當身體里的血液重新開始自由流淌時,小樊突然變得更加奔放,她不再掩飾,情緒肆無忌憚,動作更加張狂,晚上她大模大樣的把鮮紅色的衛(wèi)生巾扔在紙簍里,仿佛像是要跟誰示威一樣,她以為老魯拿她也沒辦法,反正結(jié)婚的事情都已經(jīng)通知親朋好友了,想改也改不了啦。但沒想到老魯大怒,本來轉(zhuǎn)天他們要去領(lǐng)結(jié)婚證的,可是老魯怒氣沖天,他蹦跳、喊叫著不去了,同時大罵著,胖臉都變了形,揚起大巴掌,狠打了小樊一頓,而且下手特別狠,打得小樊嗷嗷直叫,打完了,讓她馬上就走,立刻就滾蛋。小樊沒想到老魯竟動了真的,她嚇壞了,于是她祈求,她大鬧:大鬧之后,再祈求。小樊使盡了辦法,整整折騰了一夜,并且威脅要在他的餐館里上吊。老魯大聲說,你要是真上吊了,我就真的娶你。小樊腦子已經(jīng)完全亂了,聰明的小樊硬是沒有聽出來,一個人死了,怎么還能去結(jié)婚?于是在凌晨,她穿戴整齊,跑去了餐館里,真的去死了,把自己吊在了大廳里的電扇上。
警察來了,把死了的僵硬的小樊和活著的疲軟的老魯都給帶走了。警察事后檢查,多年的老電扇都快被死者給拽下來了,要是死者的體重再重一些,說不定電扇就會掉下來,那樣搞不準小樊就不會死了,最多是摔傷了。也就是說,小樊要是不減肥的話,說不定就會死不了啦。
就在小樊應該結(jié)婚的那天——八號,晚上睡覺時,小米來月經(jīng)了。來得洶涌澎湃,勢不可擋。這么多年了,連她自己都奇怪,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事情,有苦,有樂,有愁,有悶,情緒那樣不穩(wěn)定,起起伏伏的,可為什么總還是那樣正常、準時?小米想起了死去的、月經(jīng)已經(jīng)不正常的小樊,她哭了起來,哭得特別傷心,把一條干毛巾都給哭濕了。不管怎么說,小樊也是她在這個城市里最親近的同鄉(xiāng)女伴。
這時,樹強給她發(fā)來短信,相約她明天去啤酒節(jié)。小米這才想起來,她和樹強認識,已經(jīng)整整一年了。樹強第一次在短信上非常浪漫的說,都說啤酒有泡沫,可是我們交往沒有泡沫,都是實實在在的,我們要好好的過一個周年紀念日。小米干凈利索的回短信:
我愛你!
因為小米的手機價錢很低,質(zhì)量不好,有的按鍵不太好使,本來最初小米在“我愛你”后面是用句號的,可是那個帶句號的按鍵失靈了,于是她毫不猶豫的使用了“!”。
小米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空曠工地上的那個褐紅色的人,她覺得那個噴漆的褐紅色的人非常真實,而那種防銹的褐紅色,特別好看。她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喜歡嗅聞油漆味兒,還這么喜愛那種防銹的褐紅色。這令她又驚奇,又興奮。
小米恨不得快一點天亮。恨不得快點見到樹強,她有許多話要問、要說,已經(jīng)忍不住了。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