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故事新編》到魯迅的豐富性

作者簡介

賀紹俊，男。1951年9月16日出生于湖南長沙。1983年畢業(yè)于北京大學中文系。現(xiàn)為沈陽師范大學中國文化與文學研究所副所長，教授。曾任文藝報社常務(wù)副總編輯、小說選刊雜志社主編。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常務(wù)理事、副秘書長。曾先后出版有《文學批評學》《文學中的性愛描寫》《魯迅與讀書》等著作多部；撰寫理論評論文章近百萬字，分別在《文學評論》《文藝理論與研究》《當代作家評論》等全國性刊物上。編輯有《知青小說》，這是全國第一本知青小說集，從學術(shù)角度總結(jié)了知青小說。

1934年到1935年間，魯迅接連寫了5篇歷史小說：《非攻》《理水》《采薇》《出關(guān)》《起死》。小說都是以古代的史實和神話傳說為素材并加以演義而成的。這批小說的構(gòu)思其實早在十來年前就醞釀在魯迅的腦海之中了，魯迅說過當年動筆寫小說時的想法：“那時的意見，是想從古代和現(xiàn)代都采取題材，來做短篇小說?！本褪钦f，魯迅選定的小說題材既有現(xiàn)代的，也有古代的。當時魯迅把主要精力放在寫現(xiàn)代題材的小說上，于是就有了《吶喊》和《彷徨》這兩本小說集。在寫現(xiàn)代題材的同時，魯迅曾經(jīng)寫了一篇歷史題材的小說，這就是1922年寫的《不周山》(后改題為《補天》)。后來又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兩篇，這就是1926年寫的《奔月》和1927年寫的《眉間尺》(后改題為《鑄劍》)。魯迅的這8篇歷史小說盡管是在不同時期寫的，前后相距有十余年，但在魯迅的腦海里完全是一個互有關(guān)聯(lián)的整體，體現(xiàn)了魯迅的完整的歷史觀和哲學觀。寫完之后，魯迅將這8篇歷史小說編成一個集子，命名為《故事新編》。

《故事新編》再次顯示了魯迅的文化創(chuàng)新力和想象力。自現(xiàn)代文學誕生以來，不少作家都在寫歷史小說，但是，還從來沒有一個作家像魯迅這樣寫歷史小說的?！豆适滦戮帯纷屓藗兇箝_眼界。魯迅說他寫《故事新編》是“只取一點因由，隨意點染，鋪成一篇”。《故事新編》中的8篇小說都可以在史書記載中找到原型，不過魯迅在采用這些歷史原型時“沒有將古人寫得更死，卻也許暫時還有存在的余地罷”。如《補天》采用的是女媧造人與補天的神話原型，《奔月》采用的是后羿射日和嫦娥奔月的神話和傳說的原型，《理水》采用的是大禹治水的史書記載，《采薇》采用的是史書中關(guān)于伯夷、叔齊的記載，《非攻》是從古代典籍《墨子》中采取原型的。但魯迅并沒有拘泥于歷史原型，而是打通歷史與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借古喻今，古為今用，將現(xiàn)實的場景融入到歷史中去，讓現(xiàn)實的觀念與古代的觀念碰撞，生發(fā)出新的意境。比方說，魯迅在《理水》中寫到眾學者在文化山上大談莎士比亞，談維他命；在《起死》《出關(guān)》中，莊子、老子、孔子會與身揣警笛的警察打交道。所以當時《故事新編》出版后，茅盾就感到這是獨一無二的開創(chuàng)性作品，對其大加贊賞，他說：“用歷史事實為題材的文學作品，自‘五四以來，已有了新的發(fā)展。魯迅先生是這一方面的偉大開拓者和成功者?！?/p>

魯迅打通歷史與現(xiàn)實的聯(lián)系，達到了借古喻今、古為今用的目的，比如在《非攻》中，魯迅把墨子宣傳“兼相愛、交相利”的思想主張，與當時的政治形勢聯(lián)系起來，諷刺了國民黨政府發(fā)慷慨激昂的空論“民氣說”。在《理水》中，被魯迅辛辣諷刺的文化山上的“學者名流”和水災考察大員，人們一眼就能看出他們就是現(xiàn)實中受到魯迅批評的教授們和國民黨政府的官僚。魯迅的借古喻今往往是信手拈來。1922年，魯迅寫第一篇歷史小說《補天》時，恰好讀到胡夢華對汪靜之的新詩集《蕙的風》的儒腐批評，十分反感。魯迅便在小說中加入了一個渺小而又滑稽的“古衣冠的小丈夫”，捎帶著將封建衛(wèi)道士的嘴臉進行了揭露和嘲諷。《非攻》在《故事新編》中屬于寫得非常老實的一篇，小說中的素材幾乎都是從歷史史籍中直接挪移過來的，魯迅并沒有過多地加以虛構(gòu)或想象，同樣寫歷史人物，《非攻》就不像《理水》那樣充滿了現(xiàn)實性的敘述。但是，《非攻》的老實的敘述方式卻突出了魯迅對墨子的實踐性精神的肯定。

當然，《故事新編》決不是簡單地古為今用，不是針對現(xiàn)實的人和事簡單地發(fā)些議論，更重要的是，魯迅通過這樣一種新的、自由的歷史小說樣式，表達了他的深邃的思想。著名學者錢理群對《故事新編》的思想價值有一個非常精到的評價，他說：“魯迅《故事新編》對中國傳統(tǒng)中的神話英雄(從女媧到后羿、夏禹)與圣賢人物(從孔子到莊子、老子、墨子，以至伯夷、叔齊)進行了重新審視，把他們從神圣的高臺上拉回到日常生活情景中，抹去了英雄主義、浪漫主義的神光，還原于常人、凡人的本相，揭示了他們真實的矛盾，成功與失敗，歡樂與痛苦，并透露出魯迅自身內(nèi)心深處的深刻絕望。對‘神圣之物(人)的這種反思(還原)，顯示了魯迅思想的徹底?！?/p>

魯迅的豐富性遠遠沒有被我們所窮盡，甚至可以說，因為長期以來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魯迅被固化為某種形象，從而大大遮蔽了魯迅的豐富性。因此我們?yōu)榱苏嬲x懂魯迅，不妨刻意多讀一些置于邊緣地帶的魯迅的作品。比如在小說中，人們談得多的是《吶喊》和《彷徨》，《故事新編》就談得少一些，即使是談《故事新編》，談《補天》《鑄劍》等多一些?！斗枪ァ肪驼劦蒙僖恍Ｆ鋵?，《非攻》是一篇最能體現(xiàn)魯迅現(xiàn)實主義寫實功力的作品，他寫一個行動者墨子，將一個在行動中永不停歇的墨子形象塑造得活靈活現(xiàn)。魯迅肯定墨子的行動性和實踐性，但對墨子的思想扔持批判態(tài)度，這是與魯迅對傳統(tǒng)文化的整體性批判相一致的。那么，魯迅在《非攻》中就寫出了墨子的思想和行動的不諧調(diào)性和矛盾性。這恰是《非攻》最具思想價值的一點，這不僅是因為魯迅在作品中將這種矛盾性寫得非常透徹，而且還在于魯迅寫這一點是有感而發(fā)的，充滿了魯迅的主體意識?？v觀魯迅的一生，就會發(fā)現(xiàn)，魯迅的內(nèi)心就存在著思想和行動的矛盾性的困惑，這種困惑幾乎貫穿在魯迅的一生。

魯迅處在一個大革命的時代，魯迅對革命有著深刻的認識。他認為，革命是“掀翻這筵席，毀壞這廚房”，是要砸爛讓人悶死在里面的“鐵屋子”。正因為這個原因，魯迅拿起了筆，參加到思想啟蒙的運動之中。魯迅說到當時的思想矛盾：“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人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F(xiàn)在你大嚷起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shù)者來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你倒以為對得起他們么?”這段話其實就涉及到思想與行動的矛盾性。魯迅看到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中國人的奴役太深重了，中國人的國民劣根性積重難返，他對思想啟蒙的有效程度持懷疑態(tài)度，因此他在行動上是慎重的，他特別反對輕舉妄動，特別反對無謂的犧牲。魯迅在思想與行動上的矛盾性還在于魯迅具有非凡的思想洞見力，他的思想具有一種超前性。他就是鐵屋子里的那位清醒者，當他預見到鐵屋子的后果時，其他的人仍在昏昏入睡，甚至會責怪他打攪了他們的美夢。魯迅正

是處于屈原所吟嘆的“眾人皆醉吾獨醒”的狀態(tài)，思想洞見越是深刻透徹，越是在精神上走向孤獨的境地。魯迅始終是一個精神上的孤獨者，這更加劇了他的思想與行動上的矛盾性。

從思想與行動上的矛盾性人手，我們對魯迅的作品會有更多新的理解和發(fā)現(xiàn)。在這篇短文里，我想談?wù)勽斞冈诨橐鰫矍楹蛯懽黠L格上體現(xiàn)出的思想與行動的矛盾性。

人們都知道，魯迅的婚姻是由母親一手包辦的。當時魯迅還在日本讀書，他已經(jīng)接受了新的思想，他正在追求自由的精神，為什么就會屈從母親的意愿，與一位他根本不愛的女性成婚呢?原因其實很簡單，就因為魯迅是一個大孝子。

人們也許會奇怪，魯迅一生都在毫不留情地批判傳統(tǒng)文化，為什么自己又要做一個孝子呢?有這種疑問的人顯然對魯迅缺乏全面的認識。盡管魯迅對傳統(tǒng)文化的批判毫不留情，也尖銳犀利，盡管魯迅很少從正面談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但魯迅對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和糟粕是區(qū)分得清清楚楚的。因此從魯迅的行為舉止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魯迅是自覺地履踐著傳統(tǒng)文化中體現(xiàn)出人類共同價值標準的倫理道德，孝順父母，擔當家庭責任，魯迅在這方面可以說是楷模，為此他也做出了極大的犧牲，犧牲了自己的學業(yè)、事業(yè)，甚至犧牲了自己的愛情。在日本讀書時，就因為魯迅母親在家中維持生計太困難，魯迅還沒有修完學業(yè)拿到文憑，就回國了，他要工作掙錢。替母親撐起家道。后來魯迅到北京工作，經(jīng)濟上稍有富裕，他就在北京西直門內(nèi)的八道灣買下一幢院子，親赴紹興將母親、朱安以及三弟建人接來北京居住。又將院子最好的一片房屋留給弟弟周作人一家人住。魯迅一直供養(yǎng)著母親和朱安的生活費用。后來不得不離開北京，定居在上海，他仍爭取盡多的機會來北京看望母親。魯迅的母親自從來北京住下，生活上魯迅都做了妥善細致的安排。母親的房間里，總也缺不了她喜歡吃的點心、水果，這些都是魯迅親自上街買來的。母親不必像在老家那樣天天忙家務(wù)了，每天有很多空閑時間，但魯迅每天上班，晚上還要寫作，沒有太多時間陪母親說話，他擔心母親孤寂，就找來一些小說給母親讀。母親越看越上癮，竟成了每天必做的事情。一本小說沒幾天就看完了，母親就對魯迅說：“大，我沒書看了?！濒斞岗s緊又去找。魯迅給母親找的書，必自己先看一遍，看是不是適合母親看。為此，魯迅也跟著讀了不少中國的舊小說。后來，魯迅寫了好幾本重要的中國小說史研究的著作，說起來都與他給母親找書看大有關(guān)系哩。魯迅也愿意陪母親聊小說，他特別佩服母親的記性好。有些小說不過是改頭換面的情節(jié)，母親一看就能講出來是與哪本書相同的。但對于家里的瑣事，魯迅和母親的意見往往相左，每到這種時候，魯迅總是對母親百依百順。魯迅寫的小說出版了，有人將魯迅的小說拿去給他母親看，說這些小說寫得特別好，母親馬上戴上眼鏡讀起來。她并不知道這是自己的兒子寫的，讀完之后就說：“沒啥好看，我們鄉(xiāng)間，也有這樣事情，這怎么也可以算小說呢?”魯迅在一旁聽了開心地笑了。

但魯迅對孝道的批判又是最徹底的。他寫過一篇散文《二十四孝圖》，他通過回憶自己小時候接受孝悌教育的情景，對封建孝道的虛偽性進行了徹底的揭露，他感慨道：“然而我已經(jīng)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親去做孝子了?！彼€寫過一篇雜文《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親》，對支撐孝道的封建父權(quán)思想進行了全面徹底的批判。中國的封建父權(quán)思想把父母的養(yǎng)育子女看成是無上之恩，子女只有以盡孝的方式來償還父母之恩，而不準子女超越父母。魯迅以進化論的觀點對其進行批判，他認為父子的關(guān)系應該將長者本位與私己思想改作幼者本位的道德。他也反對報恩式的孝道，認為教養(yǎng)子女是做父母的責任，都無恩可言，“獨有‘愛是真的”，所以覺醒的人應“用無我的愛，自己犧牲于后起新人”。

魯迅后來仍有很多機會可以追求自己的愛情，但魯迅始終沒有這樣做。他的思想?yún)s已經(jīng)走得很遠很遠了，他在《傷逝》《娜拉走后怎樣》等小說、雜文中，深刻闡述了愛情婚姻自由、個性解放與改造社會之間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揭示出中國傳統(tǒng)社會婚后無愛的現(xiàn)實。但魯迅即使遇到許廣平的愛，他也一度猶豫不決，難以采取行動，是在許廣平的一再真誠不渝的示愛下，魯迅在說出了“我也可以愛”。對于魯迅來說，走出這一步，實在是太艱難了，其間仍不斷出現(xiàn)反復和猶豫。當時正好林語堂邀請魯迅去廈門大學任教，這使得魯迅有了一個離開北京的機會，他與許廣平的相愛是必須離開北京的。當他作出離開北京的決定時應該就是義無反顧的了，卻又與愛人相約兩年后再聚合，則表明他對未來仍是猶豫不決的。他知道他的行為逾越了正統(tǒng)的道德觀，肯定會遭到眾多正人君子的責難和辱罵。事實上，魯迅一離開北京，謠言就緊隨其后過來了，說魯迅是悄悄帶著許廣平到廈門去了。這使得魯迅非常憤怒，也更為謹慎。所以到廈門的幾個月后，他給許廣平寫的信里還表達了自己的猶豫心情。他說他未來的生活要么是像過去一樣“苦苦地過活”，要么“什么都敢做”，決“不愿失了我的朋友”。他想選擇后一種方式，卻感到“太險”。在這猶豫不決之際，他希望許廣平能“給我一條光”。許廣平深知魯迅內(nèi)心的猶疑所在，深知魯迅雖然在觀念上能與傳統(tǒng)徹底決裂，但他不愿因為自己的行為而傷及親人，這親人不僅包括他的母親，也包括他并不愛的妻子。許廣平似乎對魯迅的猶疑深為不滿，她回信激動地表示：你要我給你一條光，“我自己還是瞎馬亂撞，何從有光”。她袒露真誠的愛情，果斷地說：“在新的生活上，沒有不能吃苦的?！币粋€月后，魯迅下定了決心，他給許廣平的信中說：“我先前偶一想到愛，總立刻自慚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愛某一個人，但看清了他們的言行的內(nèi)幕，便使我自信我絕不是必須自己貶抑到那樣的人了，我可以愛。”“我對于名譽，地位，什么都不要，只要梟蛇鬼怪夠了?！边@里的“梟蛇鬼怪”就是特指許廣平。終于，魯迅沖破傳統(tǒng)倫理的約束，與自己心愛的人走到一起來了。但即使如此，魯迅還是顧及到對親人的責任的，仍然定期給北京的母親和朱安匯去生活費用。恰是這一原因，魯迅沒有選擇休了妻子的方式，沒有與許廣平正式結(jié)婚。在上海定居下來，仍沒有對外聲張，只說是許廣平做自己的助手，幫忙校對。多年以后，魯迅將這一段時間里他與許廣平相互間的通信編輯成《兩地書》出版了，其中收入魯迅致許廣平的信68封，許廣平致魯迅的信67封。《兩地書》見證了魯迅與許廣平的愛情是高尚和純潔的。魯迅在為《兩地書》寫的序言中感慨地說：“回想六七年來，環(huán)繞我們的風波也可謂不少了，在不斷的掙扎中，相助的也有，下石的也有，笑罵誣蔑的也有，但我們緊咬了牙關(guān)，卻也已經(jīng)掙扎著生活了六七年。其間，含沙射影者卻逐漸自已沒人更黑暗的處所去了，而好意的朋友也已有兩個不在人間……我們以這一本書為自己紀念，并以感謝好意的朋友，并且贈我們的孩子，給將來知道我們所經(jīng)歷的真相，其實大致是如此的。”

我們還可以從寫作風格上和性格特征上看看

魯迅在思想上和行動上的矛盾性。魯迅的寫作風格從主調(diào)上說是冷峻的，凝重的。但他并不失幽默和輕松。魯迅在日常生活中也是非常風趣的。但在公共場域中，魯迅的形象似乎已經(jīng)固定為一個嚴肅的模樣，似乎總是板著一副面孔，難得露出笑容。這不僅跟長年來我們對魯迅的政治宣傳有關(guān)，也與魯迅本人在思想上的倡導有關(guān)。魯迅一直是公開貶責幽默的。但是，我們要了解到魯迅的思想主張，又不能脫離當時的語境。當時的語境是什么樣呢?當時的中國是社會最為動蕩的時期，世界的帝國主義都盯著中國這塊肥肉，中華民族的存亡是一個非常現(xiàn)實的問題，如何救亡圖存，每一個有愛國之心的知識分子無不為此而憂慮。但就在這時，林語堂等人在創(chuàng)辦的《論語》《人世間》《宇宙風》等雜志上大力倡導幽默小品的創(chuàng)作，“幽默”幾乎都成了當時的一種時尚，倡導幽默的林語堂等人也被稱之為“論語派”。魯迅敏銳地嗅出了幽默背后的腐爛氣味。他公開撰文反對在這個時候倡導幽默，認為現(xiàn)在實在是難以幽默的時候，怎么能希望那些炸彈滿空、河水漫野之處的人們來講幽默呢?他說，humour這個英語詞翻譯成“幽默”容易被人們誤解為靜默、幽靜，所以他不贊成幽默。魯迅說；“我不愛‘幽默，并且以為這是只有愛開圓桌會議的國民才鬧得出來的玩意兒，在中國，卻連意譯也辦不到。我們有唐伯虎，有徐文長，還有最有名的金圣嘆，‘殺頭，至痛也，而圣嘆以無意得之，大奇!雖然不知道這是真話，還是笑話；是事實，還是謠言。但總之：一來，是聲明了圣嘆并非反抗的叛徒，二來，是將屠戶的兇殘，讓大家化為一笑，收場大吉。”魯迅顯然反對把幽默軟化成沒有“硬度”的姿態(tài)，因而削弱了人們對黑暗社會的批判和反抗。在魯迅看來，當民族處在危亡時刻，當身邊充滿血腥味的時刻，我們卻大力倡導幽默，這只會麻痹人們的神經(jīng)，消磨人們的斗志。

這篇文章說的多半是魯迅的一些瑣事軼事，但瑣事軼事有勁于我們?nèi)ダ斫怍斞傅呢S富性和復雜性。在寫這篇文章前，編輯給我出了一個題目“重讀魯迅”。這是一個宏大的題目，我頂多只能算是一名魯迅的忠實讀者，也許說點讀后感之類的還可以。重讀魯迅這個宏大的題目需要研究魯迅的專家學者們認真地做，同時也需要每一位普通的讀者從點點滴滴做起。這點點滴滴就包括關(guān)注魯迅的豐富性。

責任編輯吳曉輝